距離太后誕辰還有不到一個月，又重新更換了曲譜，云樂他們的排練任務越來越重了。梨園里成日都會響起那喜悅的曲調，生生是把祝壽的氛圍提前一個月就炒了個遍。

人人都在忙，反倒是林南缺一個人閑了下來，天氣啊，是越來越熱了。

溪月著急跟在自家主子后面，一邊提著裙擺，一邊撐著折傘，太陽大，小姑娘鼻頭上沁出一層薄薄的汗意。

“主子主子，您等等溪月。”實在是趕不上南缺的腳程，溪月叫道。

“溪月，”林南缺無奈止身，對身后冒冒失失的丫頭道，“說過了，不必跟著我。”

“可是…可是，太陽這么辣，溪月怕把主子曬壞了…”溪月喘了喘氣，連聲說。倒也是，這溪月自從知道了南缺是女子這件事后，對南缺親近的不行，甚至不像是照料一位宮廷樂師，而是照顧一個閨中小姐了。

林南缺頓了頓，淡道，“我只是四處走走，看你吧。”

不管是誰的關心接觸，都讓她下意識地蹙眉，然后思慮那人的目的嗎。

今年的熱來的特別早啊，明明還在春中，卻炙熱有若仲夏，風靜靜地棲歇在樹梢間，輕盈盈地挽起斑駁的光影。梨園沒什么景色，繞來繞去也不過是大院子里的幾間廂房，幾條長廊，井天如許，庭中有春花。女子碎步未停，卻直直地走到了樂場外。

所謂樂場，就是眾樂師平時湊在一起排練的地方，這陣日頭正辣呢，可云樂還是沒有讓樂師們休息，一遍遍響著喜慶的調子，還夾雜著云樂認真的指揮聲。

林南缺在側門處止了步子，沉靜地看著里面的一切。

星沉持笛站在最前，方才聽了聽，這曲子的前段領奏是那小子一個人的笛聲，想必是云樂安排的。雀躍清脆，婉轉叮咚，是討喜的樂色。其實星沉，畢竟是千挑百選入得梨園，技藝自然不用懷疑。

女子神色未變，琉璃色冰冰涼涼地打著轉兒。

為皇家效力的，太后誕辰這么大的事，定也不會輕松。她看著云樂正深蹙著眉，一遍遍聽，一遍遍再規劃的認真樣子，這么想。

忽而，似是感覺到誰的注視，她目光轉了一個方向，那蔭涼的一角，男子長身玉立，折扇在手，與她隔院相望。

玉生煙。

修眉俊眼，溫如美玉。見她回望，男子優雅至極地淺淺一笑，頷首示意。像是所有的春暖花紅都被藏在了那高貴有禮的一低首，一折腰里，蔥蘢疏影也片刻溫柔地停留。

林南缺眼色深沉，點頭回禮，旋即不再做任何停留，轉身離開。

陽光真好啊。看著那女子翡翠的裙裾拂閃過門闕，玉生煙輕盈盈地閉上了眼睛，唇邊的笑還未來得及褪去，慢慢消融在閃爍的光線里，暈開一層層曖昧的金色。

這邊，林南缺已經轉身把梨園走了個遍了，南側到北側，東側又到西側，地形是略微熟悉了些。不過天氣熱，耳邊又時時是鼓瑟聲，實在是惱人心。她步伐停了停，轉身欲回自己的廂房。“主子要回去了嗎？”溪月問道。

“嗯。”南缺頷首，提起裙角。

耳邊卻突然傳來微弱的琴聲。

似遠非遠，似曲非曲，只幾個零落不成調的音節落在風中傳了過來，聲音又極細微，若不是細聽，完完全全會被湮滅在南側的喧天慶典里。

林南缺頓住身形，又側身靜聽，琴聲猶可聞。

這陣，梨園里所有樂師除過她，都在樂場里排練曲目，這突兀的琴聲又會是誰呢。女子眼角細長，深淺莫測。猶豫半刻，她興然循聲而去。

炙熱的光源攀上了西側的天宇，落在梨園翹角的屋檐上，像盛滿了的一碗金玉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