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世間只此林南缺(八)
- 有鳳來儀:絕世傲妃傾天下
- 蘇念菡
- 2234字
- 2021-12-23 14:22:11
指尖落,弦音起,一個破碎的音節從琴面上顫抖著推出了煙塵。
她從未展眉。
佳人眉心凝結。下唇緊咬著,面容在明滅的光中更顯冷淡。
已經思慮了整整一天了,甚至可以說,自莽撞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的那一刻,就開始后悔了。一面悔恨,一面又無法原諒,目的和驕傲像是永遠相對的巷口,一個是你最想要走的,一個是你不得不要踏入的,如何選擇才能義無反顧地不需要回頭。而事實卻是,這世間,哪來的那么多的包容與體諒。
為完成目的,她必須要親手踐踏掉所謂的尊嚴是嗎。在故事開始之前,她未想過會如此艱難。
她還沒有想好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
無意識地,手下又是一個顫抖的短音匆匆掠過,在夜里驚起倦懶的燭火。
“如何,南缺夜深撫琴嗎?”房外傳來老者神清氣爽的聲音,溪月推開門,把沈師傅請了進來。
林南缺起身垂首,不卑不亢地淡道,“不過弄弦作樂,沈師傅怎么來了。”
沈斯神色安定,說起話來小胡子一動一動的,眼睛里更是親切的暖意,“我是聽說啊,南缺今日不肯配合云樂,我那個徒弟真是沒什么本事,晚上就來找師傅哭訴了。”
“你也別太在意啦,年輕人,云樂那小子沒什么氣度,見識又短的,也怪他讓南缺你不高興了。”
此話一說,倒叫人奇怪了。仿佛所有罪責都不怪于擅自離開的南缺,而是統統歸到云樂身上,而由梨園大師傅沈斯親自出馬,語氣之懇切,顯然是給足了林南缺的面子。
她深了深眼色,抬起頭看向笑容安詳的老人,還沒來得及開口,一下子被沈斯咋呼的聲音打亂了。
“啊!南缺!原來你是個這么俊的丫頭!”沈師傅一把握住南缺的手,眼睛里是不加任何掩飾的驚訝,然后迅速轉化成欣賞,“呀呀呀,真是沒看出來呢。”老年人嘛,樂呵起來神情像孩子一樣可愛,倒叫林南缺有些莫名了。
“老夫我最欣賞這樣才情好又俊俏的姑娘,南缺很棒。”沈斯笑的親切自然,像是牽著是自家的外孫女,眼神里也多了些寵溺。
女子順從地微垂螓首,不再言語了。
被大掌握住的手,泛著暖意,要揉碎在這無月的夜里。有些陌生,陌生總讓人畏懼。
林南缺輕輕抽出手,只道,“沈師傅,有什么事嗎?”
像是也眼見得她的冷情,沈斯也不介意,笑呵呵地繼續應著,“還能有什么事,天氣燥的很,夜深了又睡不著,見你房里燈亮著,來找南缺聽琴啊。”
“聽琴?”
“嗯,聽琴,怎么,南缺不愿意?”
女子搖了搖頭,隨即示意愣在一邊的溪月再點燈取譜。那姑娘顯然還沒從自家主子是個姑娘這事兒上嚇過來呢,慌慌地布置好一切。
林南缺背脊筆直,優雅地落座,長琴像斂光的銀河,一弦一柱都暗閃著波瀾的陰影。她面容平靜,精致的眉眼帶著絕美的冷意。
“好,你聽琴,我便撫琴。”
眼睫翻動,遮住了琉璃色里一點點凜冽的光彩。
琴者從不多語,素手抬腕輕旋,如水的旋律便從指間流暢而出,又是《平沙落雁》。她坦然,一點情緒也不加以掩飾,指尖下變化多端,聲音清亮松透,可林南缺是林南缺啊,分明是熟悉的曲調,在她掌心里來回一轉,便生生冷一個圍度出來。琴由心生,縱然是這般深沉綿長的平沙落雁,雁群翔于高空的寧靜致遠,都能變成將軍臨風于疆場,旌旗吹動的呼呼作響,唇邊掠起的一聲短促的諷笑。她的節奏極快,幾乎每一個音節都沒有按照原曲的步調,仿佛步步驚心,弦弦觸目。
這才是她真正的平沙落雁。迅疾,冷烈,狂妄。不是那長字落雁在秋高氣爽的淺灘上翱翔,而是那黑鷹孤羽振翅于絕崖的峭壁,抖落了一世的不羈與放蕩。
那日梨園眾人之前一曲,分明是隱抑過了心弦。
一曲終了,琴弦余音仍顫,在清冷的光影里一遍遍回蕩。佳人螓首微側,玲瓏的側影落著未悸的疼痛。
“……很棒,”沈師傅頓了一頓,談論到琴曲方面時不再有老頑童的和藹,“南缺的琴很棒。”
“老夫從來沒有聽過這么奇妙的平沙落雁。本以為那日初次見你奏曲。那后半部分激昂上揚已是新穎,如今再聽得,更是聞所未聞。”他捋了捋下頷上的胡須,唇角有一抹笑意。
把著名古琴曲修改成完全不一樣的調子和奏法,卻絲毫沒有違和感,果真是奇才,他沈斯看人不假。
女子微抿了唇,神色平靜,“沈師傅過獎了。”
“嗨——客氣什么,”老者眼色深沉,語氣清淡,“太后誕辰的節目,你不用去了。”
你不用去了。
就這么突兀地宣布了這個消息,又十分平常自然,像是一拍腦袋隨口就說出來的話,卻有如重石落地,擊得南缺猛地白了臉色。
“沈師傅……”難得的,眸中染了些許驚訝。
“南缺,梨園是很需要琴師沒錯,《花百紅》也很需要琴音的配合。但是,若由你親上,我沈斯,不會安心。”沈師傅語調清晰冷靜,哪里還是剛剛那個牽著孫女的老爺爺的模樣,“聞君一曲,確乃世上奇音。”
“但這樣的奇音,終究不會適合這宮廷,也會不適合梨園。倒不怪你,是怪我啊……”老人神情略微愧疚,“也罷,若你不悅,離開這梨園吧。”
“我定不阻撓。”
一字一句,沈斯神色認真。定不阻撓。
他愛才憐才,見了好琴好人就忍不住想留在梨園為己所用,林南缺性子如此他第一日便有所料想,可這兀然的風骨,長此以往,縱是佳人,又如何能不被這宮中骯臟的冷暖人情所污濁——想來,他沈斯當年,不就是這樣的例子嗎。
他如何看不懂,年少輕狂,滿心風流,不愿屈身于人的執拗。因為懂啊,就是因為他懂的。
所以他不留,也留不住。
老人又笑了,眼角堆起細長的紋路。
“沈師傅!”林南缺忽而站了起來,推開身后的矮凳,一襲青衫落著說不清的色彩。女子蹙著眉,面色難看至極,仿佛是付出了太多的努力,甚至肩頭都略微的顫抖。
她垂著頭,側影動人卻有不似尋常女子的堅韌與肯定。
“……沈師傅,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甚至覺得自己的牙根都被咬得生痛,才把這么一句太破碎的話,扔進了風中。
滿滿的月色灌了進來,濃云之后,弦月彎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