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順治權術之謀
- 解大清皇帝權術之謀
- 金靖主編
- 24284字
- 2021-12-27 15:10:26
懵懵懂懂靠母親的嫵媚風韻承了大統,并且還入了中原,定鼎北京。而這一切,他全然不知背后還有一位坐陣皇宮的“操盤高手”。長大之后,他才恍然懂得皇權里實在的分量。于是,等那些權情籌碼耗盡之后,他便果斷出手,大撒權柄,瘋狂地“秋后大算賬”。然而,在關鍵的時候,他卻走了火、入了魔……這就是順治對一個帝王的“權謀”注解。
姓名:愛新覺羅·福臨(皇太極第九子)
生卒年:1638—1661年
登極:6歲
在位年:1643—1661年
年號:順治
廟號:世祖
謚號:章皇帝
履歷:崇德八年(1643年)二月十六日登極皇帝位,為清國入關在紫禁城稱帝第一人,因年幼由其叔父睿親王多爾袞及鄭親王濟爾哈朗輔政。第二年甲申,紀元順治。順治五年(1648年)取得明朝政權,九月遷都北京,十月初一即皇帝位于武英殿。十四歲親政,定罪多爾袞,消滅南明,一統中原。之后,順治致力興利除弊,整頓吏治。他一心傾向漢化,同時親蒙治藏,受外國教士湯若望影響較大。順治帝篤信佛教,離世前后,他給后人留下一串串不解的謎團。葬孝陵。
1
崇德八年(1643年)八月初九深夜,盛京(沈陽)皇宮里傳出哀音,大清開國第一帝皇太極,在清寧宮端坐而崩,終年52歲。
皇太極猝然死亡,使得大清王朝的權力結構突然間就失去了平衡。受到激烈震動的統治層內部意識到,他們將要面臨諸王兄弟為窺伺帝位而相互爭奪的混亂局面。
此刻,各派政治力量都在積極活動,努力爭奪自己的權益。盛京城內空氣分外緊張,就如夏日暴風雨來臨之前那么陰霾、那么令人窒息,翻滾的濃厚烏云中,不時傳來隱隱雷聲、灼灼閃電。使得所有的人,不論有關的還是無關的,都異常焦躁不安。
既有奪位實力又有繼位權利的,當屬禮親王代善、肅親王豪格和睿親王多爾袞,尤其是睿親王多爾袞。
努爾哈赤崩逝前,曾有“以多爾袞繼位、代善輔政”的遺言,雖然遺愿成為泡影,卻也可知多爾袞從小就聰慧過人,善于自處,在阿巴亥為努爾哈赤所生的三幼子中,獨受老汗王的鐘愛。
皇太極繼汗位后,為了對抗另外三大貝勒,也是他的三位兄長的勢力,格外用心地籠絡三位幼弟。但阿濟格愚魯、懶散、不聽話,多鐸更是借年幼而荒唐胡鬧,故意與皇太極作對。只有多爾袞,從不把未能繼位的不滿表現出來,處處謹慎自持,深得皇太極的好感,便也有意識地培養和優待他。
多爾袞文武雙全,英勇善戰。他富于謀略,在戰爭中能夠因勢利導,以較少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勝利。多爾袞不但以智勝于諸王,英勇善戰和統兵之才也在諸王之上。
崇德三年(1638年)八月,多爾袞首次被任命為奉命大將軍。與揚威大將軍岳托各統左右翼大軍分道伐明。多爾袞從青山關入,岳托從密云東北墻子嶺入,兩軍會師于北京東郊的通州。戰敗明朝的各路援軍后,清軍分路出掠,京西千里盡被蹂躪,又轉戰山東,渡運河,破濟南,回過頭來掠天津,第二年三月才返回盛京。右翼軍統帥岳托病死在軍中,而多爾袞統率的左翼軍克城四十余座、敗明軍十七陣,所到之處燒殺搶掠,俘獲人口二十五萬、財產不計其數,給河北、山西、山東人民造成深重災難。然而這正是作為明朝敵國的大清所必需的:削弱明朝的國力,攪亂明朝的人心,增加自己的財富,以解決國內的困難。所以多爾袞又一次得到了皇太極的嘉獎。
此后,多爾袞又參加了歷時兩年的松錦之戰,清軍在松錦戰場上的兩名主帥,一位是鄭親王濟爾哈朗,一位就是多爾袞。此戰殲滅明軍十三萬,俘獲洪承疇;多爾袞更率軍圍困錦州,迫使明朝守將祖大壽投降;又攻克塔山、杏山,為清朝入關前與明朝的最后一次大戰贏得了輝煌勝利。
多爾袞因為攻城必克、野戰必勝,每每倡謀出奇,而對待皇太極又十分謹慎忠誠,所以深得皇太極的信任,地位已躍居諸王之上,和一貫對皇太極忠心耿耿的濟爾哈朗不相上下了。崇德七年(1642年)十月,皇太極因病不能視朝時,便命鄭親王濟爾哈朗、睿親王多爾袞、肅親王豪格、武英郡王阿濟格裁決朝廷的日常政務。多爾袞此時在國家政治中的作用,可想而知。
多爾袞的優勢是很明顯的,他原有老汗王要他繼位的遺囑;他的母親是尊貴的大福晉;他身為旗主并手中握有兩白旗,實力很強;他有顯赫的軍功;他有卓越的治國行政的才能。行事荒唐的豫親王多鐸無法與之相比,老邁軟弱的禮親王代善也無法與之相比,濟爾哈朗因是努爾哈赤之侄更不是他的對手,只有豪格能與他相抗一二,但論政治素質,也相差甚遠。其他的努爾哈赤之子,因不是親王就更沒有希望了。
然而,多爾袞想要繼位卻很困難。問題出在天子自將的上三旗,特別是兩黃旗。原來的旗主是皇帝本人的兩黃旗,自然是大清國最精銳的隊伍,集中了滿洲的精兵強將,更享受著高于其他各旗的榮譽和待遇。要想維護他們的既得利益,立皇帝之子繼位是唯一的途徑。豪格在皇子中年長且居親王高位,久經征戰,聲望素著,所以兩黃旗大臣一開始就把目光投向了他。
于是,兩黃旗大臣圖爾格、索尼、圖賴、錫翰、鞏阿岱、鰲拜、譚泰、塔瞻八人同往豪格家中,議立豪格為君。考慮豪格出身不夠高貴,提出的具體方案是:以豪格繼位為帝,以永福宮莊妃之子福臨為太子。
豪格在兩黃旗大臣的支持和慫恿下也積極展開活動,派人到鄭親王濟爾哈朗府中告知兩黃旗大臣議定:立肅親王為君。濟爾哈朗表示同意,但說尚需與睿親王多爾袞和諸王商量。
與兩黃旗大臣活動幾乎是同時,兩白旗也在積極擁戴多爾袞繼位。他們聽到兩黃旗要擁立豪格的消息時,強烈反對,都說:“若立肅親王,我等都活不成了!”一致推舉他們的旗主多爾袞。所以,當多爾袞在朝門座帳中辦公時,豫親王多鐸、武英郡王阿濟格甚至長跪不起,請多爾袞即尊位,并說不僅兩白旗大臣、諸親戚好友,就連其他旗的人都屬望于多爾袞。多爾袞卻不像豪格那樣胸無城府,他端坐不動,并不附允,反而說:“你們這樣做,逼得我只有一死而已。”
多爾袞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對擁戴他繼大位絕非不動心。但他素來謹慎多謀,善于審時度勢,想必濟爾哈朗已經來找他商量過了,為了打破兩白旗與兩黃旗各自堅持己見的僵局,多爾袞親自來到三官廟,召見了兩黃旗大臣中的主要人物索尼。
索尼的回答堅決堅持“父死子繼”的原則,似乎沒有商量的余地,他說:“先帝有皇子在,必立其一,他非所知也!”
口氣雖然堅決,內容實際上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想來兩黃旗也已知道兩白旗堅決反對立豪格為君的消息,對自己的立場做了一定的修正,后退了一步。
當時的情勢是,原來的天子自將上三旗,顯然擁立皇子;兩白旗則堅持擁立皇弟;代善的兩紅旗處身事外作壁上觀;濟爾哈朗的鑲藍旗傾向于上三旗。
這中間還有一股十分重要、往往被忽視了的力量,兩黃旗立場的修正,也許正是這股力量的作用。這力量來自鳳凰樓下高臺五宮,來自身為大清國母尊貴的皇后哲哲和莊妃布木布泰。
此時由尊貴的五宮后妃所生的皇子只有兩個,一個是莊妃布木布泰所生的皇九子福臨,這年剛剛五歲多;另一個是西麟趾宮貴妃娜木鐘所生的皇十一子博穆博果爾,這年還不到兩歲。因為皇后哲哲無子,按皇子貴盛的等級而言,福臨和博穆博果爾是頭一等,地位高于豪格,更高于其他側妃庶妃所生之子,以貴來說,皇九子、皇十一子最有資格繼位。
就皇后和宮妃的自身利益來說,她們也絕不希望與她們毫無親緣關系、今年已經三十四歲的豪格繼位,因為那顯然會使她們永遠被遺棄在冷宮養老,度過凄涼的余年。而在皇九子與皇十一子兩個孩子中,無論是從年歲還是從起主導作用的皇后哲哲的傾向來說,中選的必然是莊妃之子福臨。
兩黃旗旗主皇帝本人去世,尊貴的皇后還在,兩黃旗大臣是不敢違逆皇后的,特別是兩黃旗及正藍旗這天子自將的上三旗,在繼位問題上,與皇后皇妃有最大的一致處:立皇子。至于立豪格還是立福臨,對上三旗來說沒有太大的區別。所以,兩黃旗大臣們或是被召進鳳凰樓,或是得到后宮之主派人送來的懿旨,向他們指出:兩白旗堅決反對豪格繼位,如果兩黃旗依舊堅持,將會產生僵持不下甚至內亂的后果,不如就立福臨,可以兩全。這就是當多爾袞在三官廟召見索尼時,索尼態度變化的真正原因。
上三旗態度改變,鑲藍旗的濟爾哈朗也會跟著改變。兩紅旗終是騎墻,不足為慮,關鍵就在兩白旗沒有可能改變態度,最重要的就是多爾袞能不能退讓了。
皇后哲哲召見了睿親王多爾袞。多爾袞曾多次出入后宮,不僅因為他是皇太極最信任最重用的幼弟,還因為他的嫡福晉也是博爾濟錦氏家族的格格、莊妃的堂姐、皇后哲哲的堂侄女,崇德五年(1640年)七月,皇太極又把東衍慶宮淑妃帶來的、她與林丹汗所生的蒙古格格賜婚給他,所以,多爾袞與現存的四大福晉中的三位都有姻親關系。
清寧宮中,皇后以國母之尊,表示了立皇子的強硬態度,告訴多爾袞上三旗和鑲藍旗的退讓程度,即可以揚棄豪格但絕不立皇弟。她希望他為國家大局著想,不要因爭位而使祖宗百戰艱難而獲得的宏業毀于一旦,妥善化解目前的僵局。為此,皇后提了立福臨、設攝政王的主張。
多爾袞來到西永福宮探望皇后提出的皇位繼承人——尊貴的皇九子。然而,他面對著的是孤苦零丁的母子倆:莊妃和她五歲的小兒子福臨。
喪夫的劇變和為兒子能否繼位的日夜思慮焦勞,雖然使莊妃布木布泰憔悴了許多,但無損于她的美貌和她特有的優雅氣度和風韻,這正是多爾袞多年來最為熟知、最為傾慕,也是他從任何別的女人身上都看不到、得不到的東西。她是那樣嫵媚動人,楚楚可憐,一雙明凈如秋水的眼睛卻因為蘊藏著智慧而謹慎深不可測,就像兩汪清洌的寒潭水。
多爾袞撫慰了自己那幼小的侄兒,而后便與布木布泰長久地對視著,默默無語。其實,他們兩人已無須多說什么。他們之間并不隔著任何東西。
他們自十二三歲,還是少男少女的時候,就彼此熟知;在家族內,他們各自都因在自己的一群中出類拔萃而相互傾慕;他們更因志同道合而暗自引對方為知己;在有關進退升遷的內外事務上,他們都會暗中為對方出力幫忙;尤其在宸妃海蘭珠專寵后宮、莊妃布木布泰失寵的后幾年里,他們的心向往之的神交,迅速地上升為彼此的愛戀,“郎有心,妾有意”。只是因為宮禁森嚴和名分的限制,他們一直把熾熱的愛戀壓在心底。
如今,海蘭珠去了,皇太極也去了,按照滿洲和蒙古的傳統習俗,兄死嫂嫁弟,除了皇太極的喪期這個問題之外,他們兩人由叔嫂變為情侶甚至變為夫妻,已不存在什么障礙了。但布木布泰何等聰明,她絕不會在此時匆忙地付諸行動,她可以用目光、用表情,甚至用有意無意、半推半就的某些姿態表達心意,然而,秉持在福臨登上皇位以后,她才會實現以身相許的承諾。這一切是明擺著的,多爾袞面對這樣的情勢,如何抉擇?
和碩禮親王代善,也被請進清寧宮,同皇后皇妃商討過繼位的人選。老邁的禮親王總是那樣模棱兩可,其實他心里有數,也已拿定了主意。
后宮的所有這些活動,都是秘而不宣的,而且都是由皇后哲哲出面的。但是人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真正的策劃者是西永福宮莊妃布木布泰。因為只有她在高臺五宮的大福晉中具有這樣杰出的政治才能,因為只有她的兒子即位當皇帝,她的地位才能從第五升到第二,才能當上皇太后。
皇太極是八月初九去世的,直到他死后的第六天,八月十四日,議立嗣君的諸王大臣會議才在崇政殿前召開。這六天中有多少幕后活動,是難以說清的。現在到了公開較量的白熱化階段了。
這一天的黎明時分,兩黃旗大臣便會于大清門對天盟誓,要同心協力,誓立皇子,并命令兩黃旗的巴牙喇兵(即皇宮禁衛親軍)張弓挾矢,環立宮殿,說是保衛會議,實際是控制會議,以武力相要挾。這使得議立嗣君的會議一開始氣氛就非常緊張。
崇政殿,是皇太極生前處理朝政的皇宮正殿,直到此時,他的棺柩遺體還停放在殿中。諸王大臣就要在先皇的靈柩前上演一出嗣位爭奪戰的大戲了。
會議開始,索尼和鰲拜搶先發言,提出了立皇子的要求,多爾袞命大臣們暫退,因為這是諸王議立嗣君的會議,大臣無權參與。大臣們于是退后靜聽,不得出聲。
沉默片刻,資歷最高、年長威重的禮親王代善首先發言,他說:“帝逝當立皇子。豪格為帝之長子,當繼皇位。”第一句話,表示了他無意于爭位,也不同意皇太極的其他兄弟繼位的基本態度;第二句話是欲擒故縱的伎倆。他其實已經知道豪格被兩黃旗和后宮協議棄去,提出豪格一來加立皇子論的分量,二來也維持他和豪格的良好關系。
鄭親王濟爾哈朗接著表示附和禮親王的意見。
肅親王豪格顯然深知內情,此時便冷冷地說:“我福少德薄,不能當此大任!”說罷,竟退出會場。
豪格一走,豫親王多鐸和武英郡王阿濟格就更加堅決地反對立豪格,說兩白旗大臣都怕豪格繼位后不得活路,可知他不得人心到什么程度。
本人退席,反對者又非常強烈,代善和濟爾哈朗順勢收回提議。這樣,就以豪格性柔、能力不足以服眾為理由,否定了豪格的繼位可能。
趁此機會,白旗二王多鐸和阿濟格立刻勸睿親王多爾袞繼帝位。多爾袞卻不明確表態,猶豫未允。
多鐸按捺不住,竟急不可待地說:“睿親王若不允,就該立我!汗父遺詔中列有我的名字!”
多爾袞立刻反駁他:“汗父遺詔中也有肅親王的名字,不獨有你一個。”
多鐸氣鼓鼓地說:“要是不立我,論長就該立禮親王!”
禮親王一聽多鐸提到的三個人選:多爾袞、多鐸自己,還有他代善,都是皇太極的兄弟,沒有一個是皇子,便十分圓滑又十分巧妙地說:“睿親王若應允,當然是國家之福;否則還是應該立皇子。我老了,難勝此任了。”
代善把自己的意見最后又落實到了“立皇子”,這無疑是對兩黃旗大臣的一種提示,也無異于火上加油,他們一齊佩劍而前,大聲說道:“我們吃穿都是皇帝恩賜,養育之恩大于天!如果不立皇帝之子,我們寧可從死皇帝于地下!”
會場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因為兩黃旗大臣的言外之意很明白:如果不立皇子,他們便不惜兵戈相見、血染崇政殿了!
在這一觸即發的時刻,代善連忙聲明說:“我乃皇帝之兄,因年老已多年不問朝政,又怎么能再參與議立大事呢?”說著,起身而去。
阿濟格也跟在禮親王后面一起退出會場。
多鐸眼看事態突變,便也知趣地不做聲了。
如何打破僵持、解決繼位大事呢?多爾袞面臨著千鈞一發的嚴重形勢:自己若堅持登上皇位,不僅會導致愛新覺羅氏家族的分裂、八旗軍的分裂,還會產生內訌、內戰等不堪設想的可怕后果,最終斷送滿清國的前途。機敏的多爾袞終于以大局為重,毅然放棄了繼承皇位的第二次機會。他順著兩黃旗大臣的話說道:“你們說得對!肅親王既然謙讓退出,無繼位之意,那就當立皇九子福臨為帝。只是他還年幼,由我和鄭親王左右輔政,分掌八旗軍;待他年長之后,當即歸政。”
這一折中方案,符合兩黃旗大臣立皇子的原則,上三旗的地位不失;兩白旗因旗主多爾袞為攝政王也得到實利;濟爾哈朗與代善都沒有任何損失;而且多爾袞與濟爾哈朗左右輔政,也是皇太極崇德末年的實際狀況,不會引起非議。這樣各派政治勢力再度達到新的平衡。于是,形成了決議,共作誓書,對天盟誓。
盟誓的地點仍在崇政殿,諸王、貝勒、滿、蒙、漢文武大臣都參加盟誓效忠,共奉幼主福臨為帝。時間就在爭議的同一天,八月十四日。
這一次愛新覺羅氏家族的皇權之爭就此結束。后來雖然又發生過幾件意在推翻公議、再立多爾袞的事件,但已經不能改變大局了。
崇德八年(1643年)八月二十六日,五歲的福臨在大政殿正式舉行即皇帝位的盛大典禮,改明年為順治元年,尊中宮皇后哲哲和生母西永福宮莊妃布木布泰為皇太后,命叔父睿親王多爾袞、從叔父鄭親王濟爾哈朗共同輔政。
當多爾袞率領諸王貝勒文武群臣跪迎小皇帝登上八角金殿的寶座時,心里很不是滋味。這寶座,兩次都應該屬于他,但兩次都因為當時的形勢使大好機會從身邊溜走了。就算多爾袞的能力不及皇太極,難道也不及這個五歲的孩子?同是努爾哈赤的子孫,難道多爾袞就沒有當皇帝的命?
在多爾袞苦澀的心里,如果還有幾分安慰的話,那就是“士為知己者死”的悲壯情懷、大丈夫為他所愛的女人作出犧牲后所感受到的小小甜美了。
2
大明王朝的滅亡,就在于政治的極端腐敗和殘酷剝削壓榨造成民心大變,大饑荒只不過是導火線。風起云涌的農民起義,如燎原烈火,很快就匯集成沖天怒焰,匯集成李自成的數十萬農民大軍,于崇禎十七年(1644年)三月攻進北京,推翻了這個二百七十六年的王朝。大明末代皇帝朱由檢自縊在煤山老槐樹下。
消息傳到盛京,清王朝統治層中對是否入關還頗有分歧。因為此時明軍已棄寧遠,山海關外盡為清國所有,以長城為界,與亂糟糟的中原南北分治,已經是一份很不錯的大家業了。
四月初四日,清國大學士范文程上書攝政王,極力敦促入關,指出現在進取中原正是攝政諸王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成基業以垂萬世在此時,失機會而遺悔將來也在此時。他建議在戰略上作出兩項重大改變:一是明確主要敵人已不是明王朝,而是李自成農民軍;二是把過去入關對明王朝的掠奪性戰爭,轉變為爭奪全國最高統治權的戰爭,為此,必須嚴申紀律,秋毫不犯,一改過去八旗將士燒殺擄掠的惡習,變為“吊民伐罪”的仁義之師。
范文程的分析和建議,高瞻遠矚,積極進取,對多爾袞、濟爾哈朗及諸王,對后宮的兩太后,尤其是對年輕的孝莊皇太后布木布泰,都是極大的鼓舞!
還在順治元年(1644年)正月里,皇太極在世時名位在多爾袞之前的另一位攝政王濟爾哈朗,已諭令各衛門凡事先啟知睿親王,自動退居到次位,所以此時的多爾袞已成為大清的實際執政者。于是,多爾袞聽取了范文程的建議,果斷地下達了緊急動員令,征調兵馬迅速集結,在清朝勃興史上關乎國家命運的一次進軍即將開始,多爾袞作出了大舉入關的英明決策。
順治元年四月初七,舉行莊嚴儀式,向清太祖與太宗神靈祭告出師。
四月初八,與多爾袞的決策相配合,孝莊皇太后奉同中宮皇太后哲哲,讓六歲的皇帝福臨駕臨大政殿,大會諸王諸將,向攝政和碩睿親王多爾袞頒賜“奉命大將軍”敕印,以自己年幼,授權多爾袞“代統大軍,往定中原,戰守方略,一切賞罰,俱便宜行事”,并賜給御用纛旗黃傘等物,以重事權。多爾袞得到了類同于皇帝親征的所有權限和軍事力量。這不僅表明后宮之主對多爾袞的信賴和倚重,也可看到后宮決策人的英明。
四月初九,雄壯的號炮聲震動了盛京城,攝政王多爾袞親統滿蒙八旗的三分之二及全部漢軍,約十四萬人馬出發了!副帥為多羅豫郡王多鐸、多羅武英郡王阿濟格,還有八旗的精兵強將以及降清重將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漢王及范文程、洪承疇等重要謀臣,這幾乎是大清國的所有精英,真是出傾國之兵,志在必勝的歷史壯舉!
四月十五日,大軍行到翁后所地方,歷史又給清朝送來了極好的機遇,一份厚禮:明朝山海關總兵吳三桂向清軍“泣血求助”借兵,請“滅流寇于宮廷”,為君父報仇!多爾袞緊緊抓住機會,毫不遲疑,立刻率軍急進,奔赴山海關。
四月二十日,清軍趕到山海關;四月二十一日,多爾袞在歡喜嶺上會見了吳三桂,二人攥刀為誓;四月二十二日,雙方合兵在石河戰場大敗李自成農民軍;五月二日,多爾袞率清軍進入北京,乘輦入武英殿升座,定鼎燕京。
這正應了當時的一段民謠:“朱家麥面李家磨,做得一個大饃饃,送給隔壁趙二哥。”多爾袞不愧為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的繼承者,不愧為強悍的女真民族后起之秀,由于他善于審時度勢、抓住機遇,所以用最小的代價獲取了最大的勝利!
他打著“義軍之來,為爾等復君父之仇”的旗號,以“官來歸者復其官,民來歸者復其業”相標榜,爭取和籠絡人心,把本來是清與明、滿與漢之間的民族矛盾,巧妙地轉化為農民階級和地主階級的對抗,為入關拆除了民族樊籬。
定鼎北京后,他放手讓范文程處理日常政務,安撫民心,甚至下令停止剃發令以順民情;禮葬崇禎皇帝,為造陵墓,令軍民服喪三日;宣布各衙門官員照舊錄用;從當月起,開始減免各地的田賦;八月,他下令免除了明末最苛重的三餉加派等。這些精明有力的措施,使入關新到的統治者獲得了政治上的主動。
在繼續追剿李自成農民軍的同時,他又用重兵壓境的招撫手段,使山東、山西兩省迅速歸附,并立刻建立起兩省的地方政權,負起守地治民、籌措糧餉的重任。有了這兩省從東西兩翼拱衛京師的有利態勢,清朝統治者在軍事上站住了腳。而且山東、山西的這種模式,成為后來清王朝統一戰爭中的定式:軍隊打到哪里,就把招撫使或總督、巡撫派到哪里,立刻建立起地方政權。這是它在長期的劇烈戰事中,盡管處境險惡,卻始終能立于不敗之地的重要原因之一。李自成號稱雄兵百萬,轉戰千萬里,被他的敵人罵為“流寇”,這一個“流”字,正說著了他的弱點。多爾袞的強點卻正是避免“流”,著力于“定”。這恐怕也是多爾袞最終打敗李自成的一個政治素質上的差異。
留在盛京的人們,當然為大清開國以來的最大勝利歡呼雀躍,沸騰不已。
不過,攝政王的一次次捷報,除了帶來一次次歡慶之外,更給許多人帶來一次次的不安。多爾袞入居明朝大內武英殿,被京師人稱做九王,以致關內人只知有九王、不知還有皇帝等,這一系列消息從不同渠道傳來時,疑慮更加深了。
多爾袞出征前緊急征兵動員時,達到了男丁七十以下、十歲以上無不從軍的程度,連朝鮮方面都報道說清朝前后興師,從未有如此的大舉。精兵強將、精壯男丁都被攝政王帶去,留守盛京及各要地的,多屬老弱病殘。如果多爾袞有異心,盛京的小皇帝、兩宮皇太后及留守各處的人馬能有什么辦法?還不是白瞪眼兒?
那么,多爾袞會不會有異心呢?
就在一年前,他本是諸王會議中提出的帝位繼承人之一,除了其他原因之外,主要還是因為他的兩白旗勢力不敵,不得已而退讓。如今呢?他手握重兵,有誰的實力能與他相比?他想要稱帝,還不輕而易舉?再說,明朝宮室壯麗輝煌,中原繁榮昌盛,富貴風流,就是鐵石心腸也難自持,他難道就不動心?
很多人心里打鼓,最緊張的應該是現任皇帝,六歲的福臨。他或許因為年幼,還不知道利害,并不著急,還有比他更揪著心的人替他頂著,那自然就是福臨的母親、孝莊皇太后布木布泰了。她除了害怕兒子的皇位受到威脅,除了害怕自己的尊貴地位喪失,還有一分害怕情人變心的苦悶。
可以想象,多爾袞出征前對孝莊的海誓山盟;可以想象,他們如愿以償地共度了許多甜蜜的時光。孝莊愿意相信多爾袞。但他和她一樣,都具有政治家的頭腦和素質,絕不會把情感放在高于政治權力的位置上。
關山阻隔,千里迢迢,孝莊又一次感到了危機降臨到自己頭上。
四月初九出征,如今已是六月了!
就在六月最炎熱的日子里,輔國公吞齊喀和固山額真何洛會由北京馳返盛京,稟奏兩宮皇太后,以“燕京勢踞形勝,乃自古興王之地,皇上遷都于此以定天下”為詞,要迎請順治皇帝南下入關進京。
從兩位來使口中,孝莊皇太后得知了入關后緊張繁忙的詳情。
原來,在京畿地區初步穩定之后,對下一步棋怎么走,在北京的清廷內部意見并不一致,有過激烈的爭論。武英郡王阿濟格主張應趁此兵威,大肆屠戮,然后留置諸王鎮守燕都,大兵則回盛京或退保山海關,他認為這樣可以免除后患。另一種意見則主張仿效宋金議和,實現南北分治,由清王朝占有原金朝版圖。這正是皇太極生前的理想。第三種意見,力主迅速發兵西進南下,及早統一全國。這種意見的積極鼓吹者,多為故明降臣。
攝政王多爾袞選擇了第三種意見,作出了統一全國的決策,把從努爾哈赤到皇太極奮斗了兩代人的大業又推上了一個全新的更加燦爛輝煌的高度!
為此,需要把國都移往北京,恭請皇上與兩宮皇太后裁奪。
孝莊心中懸著的大石頭終于落了地,不僅為了母子們得到保全,更為自己沒有看錯人托錯人而慶幸,多爾袞的過人才略、他的蓬勃的進取精神、他對母子們的一片忠誠,讓孝莊寬慰、欣喜與感激。
七月初八,正好是福臨在大政殿命攝政王多爾袞為奉命大將軍、授權他代統大軍往定中原的整整三個月之后,小皇帝福臨又興高采烈地前往福陵和盛京太廟,以抵定中原、遷都燕京,祭告列祖列宗。
八月二十日,順治皇帝與兩宮皇太后起駕,由輔政鄭親王濟爾哈朗護駕,離開了盛京。福臨和他的嫡母哲哲從此就沒有再回去過了。
九月初,順治皇帝駕過山海關;九月十二日,駕到永平府;九月十八日,駕抵通州,攝政王多爾袞率諸王、貝勒、貝子、公及文武群臣至通州迎駕。
九月十九日,順治皇帝駕到京師,從正陽門入宮。
十月初一,六歲的福臨行定鼎登基禮,在南郊祭告天地后,即皇帝位于大內武英殿,仍用大清國號,順治紀元。
十月初十,順治皇帝在皇極門頒發登極詔書,布告天下。全文共五十五款,對故明宗室勛臣、文武官員、進士舉人、食廩生員、山林隱逸,乃至商販車戶等,在政策上作了種種優惠的規定,同時正式宣布廢除明末三餉,并嚴禁各地官員侵擾損害百姓。這實際上就是清政府的一篇極其完備的開國政策聲明。其影響之巨大和深遠,可以從后來一年中清朝統一戰爭的順利發展中看到。
這一日,順治皇帝加封多爾袞為叔父攝政王,正式給予他獨秉大政的權位,贊揚他的功業超過當年的周公,因他定鼎燕京、征伐中原功勞最高,特地為他建碑紀績。
這當然不只是幼小的福臨自己的認識,里面更飽含著后宮之主對多爾袞的推重贊賞與感激之情。
之后,加封鄭親王為信義輔政叔王,恢復豫郡王多鐸為豫親王,恢復豪格的肅親王爵位,加封武英郡王阿濟格為英親王,并大封了一大批宗室的有功者為郡王、貝勒、貝子、公等爵位。
同月,授豫親王多鐸為定國大將軍,率恭順王孔有德(后又被封定南王)、懷順王耿仲明所部,全軍共二萬余騎;授英親王阿濟格為靖遠大將軍,率平西王吳三桂、智順王尚可喜所部,全軍共三萬余騎,西征南下,開始統一全國的大規模征討。
3
順治七年(1650年)十二月十三日,皇父攝政王多爾袞訃聞京城,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令舉國為之震驚!要知道,攝政七年的皇父攝政王還不到四十歲!英年早逝,怎能不令朝野惶恐!順治帝第一次單獨坐上了龍廷,看著昔日攝政王的位子已是人去位空,便皺著眉說道:“將這龍椅撤掉吧,以后怕是再也用不著了。舉國上下,還有誰人能與皇父的功德相比?”少年天子的言下之意是,攝政王攝政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啟稟圣上,太后懿旨,即刻為皇父攝政王舉行國喪,請皇上下詔吧!”老臣范文程舉步上前,高聲奏道。
福臨沒有吭聲,眉頭卻皺了起來,皇父攝政王突然病卒,實為令少年天子萬分歡欣的佳音哪!盡管表面上,福臨裝出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可心里卻是無比高興,他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了!可偏偏,母后又來插手了,哼,居然口口聲聲要為多爾袞舉行國喪!福臨心里是一百個不愿意呀!
“圣上,皇父攝政王功高蓋世,禮應受此殊榮,請圣上明察!”范文程抬頭直視著福臨,急得額上青筋直暴。“嗨!皇上的脾氣可是夠倔的,這節骨眼兒上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
范文程捋著胡子,不由得想到了孝莊皇太后連夜召他以及洪承疇進宮密談的情形。
攝政王雖已去世,但少年天子福臨的寶座仍處于風雨飄搖之中,只要他本人稍稍思考一下,使自會為嚴峻的內外形勢而憂心忡忡。太后正是為此擔憂不已,在昨夜離開乾清宮之后立即讓海中天請了兩位大學士到慈寧宮密談。
“九門提督來報,英王阿濟格派來的三百騎剛入城門便一一被誅殺,這對兩白旗是一次很大的打擊。”
“可是,這樣做會不會打草驚蛇?”洪承疇有些擔心。“睿親王的黨羽人多勢重,倘有風吹草動,他們定然會伺機掀起叛亂。英王此次派精兵入城就是一個例子,我們不得不防啊!”
“話雖如此,但畢竟幼主仰叔鼻息聽他擺布的生涯宣告結束了,這一回幼主是真正的至尊無上的天子了。”
“范先生,哀家正為此擔憂呢。”孝莊后兩道彎彎柳葉眉緊蹙著,“福臨心性高傲,此前就曾屢次以言語沖撞過多爾袞。現在,他會不會太得意了,而看不到還有許多威脅皇權的因素呢?說起來,福臨現在倒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呀!唉!”
孝莊太后的擔憂不無道理。諸王勢力強大而使皇權衰微,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滿清旗主制的存在,諸王統軍議政,幾十年來尤其是入關以后的南征北戰,使諸王、貝勒、貝子、公侯掠奪了大量依附人口馬匹銀帛,計丁授田且占有遼闊土地,因此,兵丁眾多,仆婢如云,戰馬上千,兵力、財力均十分雄厚。
而為福臨所親領的兩黃旗主要大臣均已叛主媚事睿親王多爾袞。七年前議立肅王豪格為君的八大臣中,圖賴、圖樂格、塔瞻三人已死,索尼被革職籍沒充軍發盛京,而錫翰、鞏阿岱、譚泰早已背叛了先帝幼君,只剩下鰲拜一人,雖未背誓,仍為鑲黃旗護軍統領,但屢遭斥責而勢力至弱。就形式而論,正黃、鑲黃、正藍三旗之旗主應為幼主順治,但多爾袞已將正藍旗置于自己控制之下,雖然聲稱是臨時借調,說是到皇上親政后再歸還,現在正藍旗已歸其養子多爾博接管。此時正黃、鑲黃二旗中因山額真、護軍統領、內大臣、一等侍衛、梅勒額真等二三十人中,不少都成了睿王之臣,兩黃旗人心渙散,主要大臣已各奔前程,像索尼那樣敢于直接顯露出對幼主忠貞不貳的臣子甚少,這是直接關系到幼主順治帝位安危的一個重要因素。
老臣范文程回想著孝莊太后那無奈的神態和無助的眼神,不覺加重了語氣,提高了聲音對順治說:“皇上,皇父攝政王英年早逝,是國家之沉重損失,是百姓之沉重損失。皇上向來推崇儒教,以孝治天下,須得從自身做起,方能使天下人心服口服呀!”
“是呀,皇上雖貴為天子,但攝政王亦是貴為皇父,除了君臣之禮,皇上宜向皇父攝政王行家人之禮,以告慰皇父攝政王的在天之靈。皇上,要知道,此時此刻全國上下無數雙眼睛都在注視著您一舉一動,何去何從,請皇上三思!”
“請皇上三思!”洪承疇的話引起了殿內臣官們的齊聲應和,鞏阿岱、冷僧機等人更是神情緊張,睜大著眼睛盯著皇上的舉動。
“這兩個老家伙,一唱一和弄得滿朝文武都跟著他們起哄,真是麻煩!”福臨瞪著一雙烏黑的眼珠子瞅瞅范文程,又看看洪承疇,最后把目光對準了鄭親王濟爾哈朗。
鄭親王濟爾哈朗雖親太祖之侄,但深受太祖尤其是太宗的寵信和依賴,他歷經太祖、太宗、世祖三朝,身為鑲藍旗主,轄有滿、蒙、漢軍八旗以及四萬兵丁和一二十萬人口,而且是清朝開國七大親王中第二個現存之王,禮親王代善、睿親王多爾袞、豫親王多鐸、肅親王豪格、成親王岳托五王已死,只有英親王阿濟格尚在。實際上,當初,太宗讓濟爾哈朗繼承了鑲藍旗旗主之位后,又封授他為和碩親王,就等于把他列在了諸王之首,連禮親王代善、睿親王多爾袞也排在他后頭,慣于明哲保身的濟爾哈朗在睿親王多爾袞專權時,小心翼翼,曲意奉承,但仍一次又一次受排擠遭懲罰。
順治元年,鄭親王由攝政王被降為輔政王;到了順治四年又被取消其輔政王勛銜,由豫親王多鐸為“輔政叔德豫親王”;順治五年以鄭親王欲圖擁立肅王為君擅謀大事等大罪,初擬議處死,后改為革去親王爵,降為多羅郡王,罰銀五千兩,奪三牛錄。此后鄭王雖又復親王爵,但一直不得志,無權過問國政了。
“圣上英明!老臣以為范洪兩位大學士言之有理!”濟爾哈朗高聲附和著。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有心討好幼君,借機發泄對睿王的怨恨,但一向老謀深算的他,終于沒這樣做。因為大殿內外布滿了睿王的黨羽,他們正虎視眈眈關注著朝廷的動靜,稍有不慎便會招致他們的怨恨,引來殺身之禍!
“哦?看來眾卿家都是一個看法?”福臨環視著眾人。記得以前曾聽叔父攝政王說過,明朝雖亡,但仍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現在睿王的情況不也是這樣嗎?看來眾大臣都對生前專橫跋扈的多爾袞心存不滿,但又都是敢怒不敢言哪!
“厲王虐,國人謗王。召公告王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福臨的口中念念有詞,竟當朝背起了《國語》,嘰里咕嚕的話聽得滿洲王公大臣們如墜五里霧中,而范文程和洪承疇等精通漢文的漢官們卻面露贊許之色,互相交換著眼神。
“睿王殯天,朕便失去了主心骨。現在,朕就依各位卿家的主張,朕將率親王大臣縞服出迎,同時下詔曉諭天下,全臣民易服舉喪!”
多爾袞柩車在阿濟格等人的護送下抵達北京,順治皇帝穿了孝衣,率諸王、貝勒、文武百官出迎于東直門5里之外。皇帝親自奠爵行禮,百官著縞服在路旁舉哀,順治帝號啕大哭,連跪三次,看樣子已顯悲慟欲絕。從東直門直到玉河橋,兩旁白幡林立,紙錢飄舞,四品以上文武百官跪在路旁哭泣,直到王邸。國喪就這樣開始了。靈柩停放在王府大堂,由諸王貝勒通夜守喪,另有六十四個喇嘛和尚,誦經超度,公主福晉們以及文武命婦,都穿著孝衣,在大門內跪哭。豪格的福晉現在是睿王的妻子,早已哭得如同淚人兒一般,想必她是在哀嘆自己的身世。有道是自古紅顏多薄命,博爾濟吉特氏容兒雖不是薄命,但卻又一次失去了丈夫!至于皇太后博爾濟吉特氏大玉兒,雖不便入王府守孝,但寡鵠離鸞,閭闈冷落,想來內心也是十分凄苦孤寂的。
順治皇帝頒發了由禮部起草的哀詔,以曉諭天下:“……昔太宗文皇帝升遐之時,諸王大臣擁戴皇父攝政王,堅持推讓,扶立朕躬。又平定中原,統一天下,至德豐功,千古無兩。不幸于順治七年十二月初九戊時以疾上賓,朕心摧痛,中外喪儀,合依帝禮。嗚呼!恩義兼隆,莫報如天之德;榮哀備至,式符薄海之心……”并宣布了五條“應行事宜”,其中定國喪為27天,官民人等一律服孝;在京禁止屠牛13天;在京在外禁止音樂嫁娶,官員停百日,民間停一個月等。
有道是人在勢在,人亡勢亡。當多爾袞在世之日,勢焰熏天,免不得有飲恨的大臣,此時趁機報復。幼主順治亦懷隱恨,欲于親政之后加罪泄憤。
樹欲靜而風不止。生前身為“皇父攝政王”的多爾袞已被尊為“誠敬義皇帝”,以袞黃明袍殮喪長眠于城東的“九王墳”。十四歲的幼主福臨在守喪期間表現得格外恭順悲戚,硬是守滿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喪期!
五鳳樓的鼓聲響了五下,當當的鐘聲又響了五下,這是皇宮的晨鐘,宮里隨即熱鬧起來,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爽!”剛剛沐浴完畢的順治帝已經換上了嶄新的龍袍,滿面紅光,正坐在暖閣里喝茶呢。
“洗去了一身的晦氣,萬歲爺今兒個就要臨朝了,奴才真為萬歲爺高興呀!”已被升為御前大總管的太監吳良輔忙著給順治皇帝穿上朝靴,他本人也特地換了身藍灰色新袍子,戴著紅頂子帽,人顯得很是精神。
從懂事起,順治皇帝就不費吹灰之力登上了龍廷,但他哪知道這令多少人垂涎三尺、流血爭斗的皇帝寶座不是那么好坐的呀?在懵懵懂懂之中,順治披上了那件毫不合體的龍袍,才真切體會到了一個被別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傀儡皇帝的無奈無聊的滋味兒,從此,他便生活在一種與普通兒童截然不同的環境中。每日晨昏參拜,四時祭祀叩首,數不清的繁文縟節要遵守,汗牛充棟的滿漢文章要學習,而最使他傷心的是與母后的分宮而居以及母后的下嫁!當時,年僅十二歲的順治,萬萬沒想到母后會自請下嫁給仇人一樣的叔父攝政王多爾袞!親政之前的順治皇帝,除了暗自痛恨這位身材瘦削、一臉虬須的皇叔父之外,更多的卻是恐懼和不安。“睿親王攝政,朕唯拱手以承祭祀。凡天下國家之事,朕既不預,亦未有向朕詳陳者。”這種徒居皇帝之名而無皇帝之實的傀儡皇帝,時常讓順治處在巨大的自卑、痛惜和壓抑之中而無法自拔。
順治的童年生活,就在這缺少母愛,缺少溫暖,絲毫無兒童天然情趣可言的冷酷呆板的宮廷里悄然逝去。而這種兒童時期所蒙受的巨大心理創傷,是終生也難以愈合的。他與母親多年分宮而居,難得一見,已造成母子間的感情隔閡,順治視“竭盡心力,多方保護誘掖”的乳母李氏如同生母,感情十分摯厚親密,甚至超過了生母孝莊太后,而生母孝莊太后卻“不顧一切”屈身下嫁他的仇人,年幼的順治如何也不能理解母親這一“荒謬”舉動的苦心深意,更無法體察母親辱身去承歡叔父攝政王的痛苦狀況,這件事讓順治耿耿于懷,覺得丟盡了臉面。當他看到多爾袞在各種詔書上擅自將“皇叔父攝政王”改為“皇父攝政王”并與母親同宮而居時,順治帝強忍怒火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在他看來,所謂“下嫁”一事,是母親對先父的失節,是母親對兒子的侮辱!對于給他帶來極大痛苦的帝位,順治帝看得很輕,甚至已經有些反感了!
不過,這種復雜的宮廷生活也使順治格外早熟。現在,他已經將全部復仇的希望寄托在了親政上,如果將國政大權真正攬在手中,順治將會怎么做呢?
龍廷上的順治似乎已經胸有成竹,而這時候他才十三周歲,按宮里的說法算是十四歲了,離在十八歲舉行冠禮以后才能舉行的親政儀式整整還有四年時間!不,順治再也不能等下去了,他要報仇雪恥,令世人刮目相看!
紫禁城太和殿,還差十八天才滿十三周歲的少年天子福臨——按當時的習慣算法已是十四歲了——正端坐在繡金團龍的寶座上,舉行親政大典,接受王公大臣的叩拜。
這一天正是吉日,天氣晴和,曉風和煦,滿漢王公文武大臣一早便簇擁著幼主順治帝出了紫禁城,沿著筆直的石板大道一直向南出了正陽門,經過高大的天橋向東一拐,便到了天壇祭祖。
順治坐在華麗的御輦上,臉上的笑容像陽光一樣燦爛。皇帝出宮祭天拜祖,前呼后擁,壁壘森嚴。開道紅棍,黑漆描金,由一對對著黃馬褂的鑾儀兵騎著高頭大馬雙手高擎著走過。后頭跟著的是由鼓、板、龍頭笛、金、畫角、銅號等組成的浩大樂隊。再后面是數百名紅衣鑾儀兵執掌著一百多對齒薄:傘——赤、橙、黃、綠、青、藍、紫等色的龍紋傘、花卉傘、方傘、圓傘;扇——鮮紅、金黃、碧藍、烏紫的單龍、雙龍、圓形、方形扇,此外還有各色幡、麾、節、氅等在風中招展,燦若云霞。
御輦后跟著的是手持斧鉞槍戟的黃馬褂侍衛騎兵隊,以及元老重臣鄭親王濟爾哈朗、兩黃旗重臣索尼和鰲拜、大學士范文程和洪承疇等。再后面則是由兩黃旗巴牙喇兵組成的豹尾槍班、弓箭班,從行的滿漢文武大臣緊隨其后,并且,引人注目的是,除了皇上順治乘坐的那頂御輦之外,皇太后也坐著鳳輦穿著明黃色繡金團龍的朝服一同前往。孝莊太后一臉的安詳,慈眉善目,她的胸前掛著一串長長的潔白的念珠。可是,如果再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太后的脖子上還掛著一個細細的純金十字架呢。看來,這位皇太后是在心里祈求喇嘛教里的天神和西方的主宰耶穌基督同時為兒子福臨賜福了。
神采奕奕的順治皇帝龍行虎步地走近了香案,對天行禮,諸貝勒大臣以及外藩各使恭恭敬敬地向上行三跪九叩首禮,黑壓壓地跪了一地,山呼萬歲,撼天動地。然后,宣詔大臣手捧滿、漢、蒙三種表文,站立壇東,布告大眾,幼主即日起臨朝親政。禮畢,順治慢慢地下壇,仍由眾貝勒大臣扈蹕還宮。此時正是艷陽高照,紫禁城里一片輝煌之色,金鑾殿更是金碧輝煌,殿頂那重檐的“廡殿式”黃色琉璃瓦熠熠生輝。
這金鑾殿是紫禁城里三大殿中最大的殿,明朝稱作皇極殿,清順治二年便改名為太和殿,全殿橫闊十一間,進深五間,外有廊柱一列,殿內外立有朱紅大柱八十四根,為全國最大的木構大殿。大凡節日慶賀、朝會大典、皇帝即位都在這里舉行。順治帝當然也不例外,當年他在這里舉行了第一次登基大典,現在又進行了親政儀式,一切都如從前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少年天子的身旁已經沒了操縱權柄的玩偶人了。
此時此刻,少年天子不會想不到那位坐在他身邊好幾年的,身材細瘦一臉虬須的皇父攝政王多爾袞。當福臨漸漸地意識到自己不過是一個供皇叔父攝政王玩耍的傀儡,不過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兒皇帝時,一種強大的自卑感以及莫名的仇恨便一直在他心頭縈繞著,鞭笞著他也折磨著他。皇父攝政王的陰影始終籠罩在他的心頭,皇叔父攝政王既掌握了朝綱,又占有了福臨的生母,已然成了萬人之上的太上皇,但卻讓少年天子感到丟盡了臉面!他要報復,要將皇叔父攝政王曾帶給他的恥辱、恐懼和不安全都掃除干凈,將籠罩在皇宮七年之久的陰霾之氣全都清除出去!有道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少年天子從即位到親政的八年間,復雜的宮廷生活,使他成熟得很早,或者說是含而不露,與皇父攝政王那瘦削而略顯蒼白的面龐和體態相比,福臨覺得皇父太宗皇太極簡直太魁梧太高大了,父皇的大手一揮,八旗將士立即勇往直前。父皇哪怕只是輕聲的一咳嗽,滿朝的文武大臣們也要嚇得膽戰心驚,人人自危。盡管福臨已經記不清太多父皇的言行,但他知道,父皇曾經是一言九鼎的皇帝!作為父皇的兒子,他福臨為什么不能做一個名副其實的至尊無上的天子呢?他福臨為什么不能做出一番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呢?
“今天朕雖面臨著各種各樣的困難,但總算已經定鼎中原了。此后,朕只要兢兢業業,定能團結八旗王公大臣,完成統一全中國的大業,做一個既守成又創業的明君。哈,我福臨已經時來轉運,要大刀闊斧地干了!”
少年天子心中思緒萬千,感慨萬分,激動萬分。
“啟稟圣上,英王阿濟格與攝政王之親信鬧翻了,他強勒諸王從他,諸王一氣之下,遂派撥兵役,擒捕了英王,現押在午門外候旨!”
福臨心中一喜:這真是天賜良機呀,他們之間起了內訌,不有利于我奪回大權嗎?
“鄭親王,朕年尚幼,不知當如何處置此事,請你拿主意吧!”
“謝主隆恩!”濟爾哈朗發白的臉上頓時現出了紅光,他激動得聲音有些顫抖了,“英王素有叛逆之心,先是趁攝政王尸骨未寒之時擅派三百騎從喀喇城急馳入京,意欲圖謀不軌,幸虧我主英明將他們一網打盡。今英王又企圖強迫白旗諸王,思謀奪政,實乃罪不容赦!”
福臨一言不發,靜靜地聽著濟爾哈朗的“揭發”。他明白,鄭親王在攝政王多爾袞掌權時備受限制和排擠,早已對多爾袞三兄弟恨之入骨了,此刻由鄭親王出面來了斷多爾袞三兄弟中唯一尚存的老大英王阿濟格是最合適不過的了。自睿王死后,鄭王在群臣中的威望激升,自然而然成了諸王之首。現在自己雖已臨朝,但年紀尚小,手中無實權,爭取到鄭親王,就能左右王公大臣,而鄭親王自然也會對自己感恩戴德。因此在痛懲仇敵,削弱白旗勢力方面,雙方是一拍即合,福臨樂得在一旁看熱鬧。
“卑職以為英王早就犯下了大逆之罪!他曾經口口聲聲當面稱幼主為無知小兒,罪當砍頭!”吏部尚書譚泰“響應”鄭王的號召,也站起來揭發英王阿濟格的罪行。
譚泰是太宗皇太極去世后擁立皇子為帝的八大臣之一,后雖投靠了睿王,但他并不像鞏阿岱、冷僧機那樣為虎作倀,飛揚跋扈。他身為正黃旗重臣,久任護軍統領,固山額真,實權在握,因此,福臨不計前嫌,仍委以重任,譚泰對幼主的感激之情便可想而知了。
在被議政王大臣們遵諭議推出的尚書譚泰、朝岱、濟席哈、陳泰、鰲拜、噶達渾等六人中,有正黃旗兩人,即吏部尚書譚泰和刑部尚書濟席哈;此外幾人分屬鑲黃、正紅、正藍、鑲白,沒有一人是正白旗。正黃、鑲黃原為太宗親領之旗,正藍雖被多爾袞強行借走,但多爾袞一死,顯然也非其嗣子多爾博所能控制了。鑲白旗原由豫王多鐸掌握,多鐸死后由其子親王多尼承襲,但多尼年幼又無軍功,難以駕馭,后又被調往正藍旗,以朝岱為固山額真,以揭發英王的阿爾津為護軍統領,這樣正藍旗和鑲白旗實際上已成為無王之旗,當然要歸朝廷調遣。于是,威脅幼主福臨的正白、鑲白以及正藍三旗的力量大為減弱,而隸屬于他的兩黃旗迅速恢復了元氣,人才濟濟,皆效忠幼主,形勢正向著有利于少年天子乾綱獨斷的方向發展。福臨這一次之所以平心靜氣,任由鄭王出面處置英王,就因為他已經胸有成竹了。
“啟奏陛下,臣等議擬幽禁英王,奪其牛錄,籍沒家產人口,請圣上定奪。”
“準奏!”福臨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看來他早就想這樣做了。英王阿濟格是多爾袞三兄弟中唯一尚存的白旗親王,先定罪免死幽禁,讓他生不如死,但福臨還不解恨,后又下旨令其自盡,這樣又除去了福臨的一大心腹之患。
親政需要自己的政治基礎和政權班底,對此,少年天子心中雖不甚明了,但他的身后還有一位身歷三朝、久訖政海、聰睿剛強的母親,即現在已被順治尊為昭圣慈壽皇太后的孝莊后,她自然會對愛子加以輔弼。十三周歲的少年天子,作為一國之君來說,似乎太小,哪能通曉民情日理萬機?而且,當初別有用心的攝政王多爾袞,為了做一個穩穩當當的太上皇而有意不為福臨延師就學,讓這個小皇帝整日里玩耍騎射不務“正業”,以致小皇帝不認識漢文,不會說漢話,親政時竟“閱諸臣奏章,茫然不解”。但是,福臨畢竟是有志之君,盡管他對治國之術心中茫然,但他愿意有所作為,有意改變在人們心目中整日無所事事耽于玩樂的兒皇帝的形象,他一定要全世人對他刮目相看!
“朕實不幸,年方五歲時先太宗便已晏駕,皇太后又生朕一身,極嬌養,無人教訓,坐失此學。年至十四,直至九王薨,方始親政,然而閱諸臣奏章,卻茫然不解。現在想來,九王是要朕做一個阿斗皇帝,白癡皇帝,他的用心何其歹毒呀!”
福臨在議政王大臣們面前毫無顧忌地暢所欲言。他離開了御座,龍行虎步地來到了群臣中間,目光炯炯地看著殿內的幾十名議政王大臣。
此時的議政王,有鄭親王濟爾哈朗、禮親王滿達海——襲父代善之爵,不久改號巽親王、端重郡王博洛、敬瑾郡王尼堪、豫親王多尼、順承郡王勒克德渾六王。其中多尼剛襲父多鐸之爵一年有余,還是個十五歲的少年,人長得圓滾滾的像個肉球,似乎比少年天子福臨還矮半個頭。禮親王滿達海、郡王尼堪、博洛現在得到幼主青睞,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凡事自會順著皇上,因為他們均曾經諂媚過睿王,此時心中難免忐忑不安。順承郡王勒克德渾是阿達禮的兄弟,當初阿達禮因執迷不悟擁戴睿王而被睿王斬首籍沒,勒克德渾也因此受到株連被貶為庶民,八年來他將此仇埋在心里,現在終于等到了出頭之日,勒克德渾只一心一意唯幼主順治的馬首是瞻,忠心耿耿。然而六王之中,最得意最高興的還是鄭親王濟爾哈朗,因為效忠太宗和幼主順治他屢遭排擠和陷害,現在他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了。德高望重的鄭王摩拳擦掌想要大展宏圖,卻發現幼主順治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無知幼稚的傀儡皇帝了。不過,既然睿親王已死,那么這滿朝文武就再也沒有可以與他鄭親王相抗衡的了,他盡可以放手一博了。
“朕近日讀了《孟子·離婁上》篇,有這么句話讓朕感觸頗深,就是‘為淵驅魚,為叢驅雀’,朕以為凡事都要有個度,過度就適得其反,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豫親王多尼聽著幼主那文縐縐的話,覺得莫名其妙,他嘟噥了一句:“這不是很好嗎?大凡捕魚打鳥總要興師動眾一起圍獵才夠刺激,管他是水里的魚還是林中的鳥,能夠一網打盡才是個好獵手。”
“哈哈,哈哈!”多尼顯然不懂福臨話里的含義,這么一說竟逗得福臨捧腹大笑起來。
“你呀!”鄭王瞪了多尼一眼,教訓說,“皇上的意思是說,水獺想捉魚吃,卻把魚趕到了深淵去了,鷂鷹想捕麻雀吃,卻把麻雀趕到叢林中去了。為什么會出現這樣適得其反的結果呢?是因為它們太張狂了,鋒芒畢露,受慣了驚嚇的魚和雀們醒悟之后,就再也不上它的當了。”
福臨和濟爾哈朗一唱一和,滿朝的議政王大臣們早已心知肚明了。自從少年天子順治帝第一次親理朝政之后,人們就發現他很謙遜、穩重、大度,很有治國之才,禮賢下士,屢次征求諸位議政王以及議政大臣們的意見,并委以治國重任。這與幾十天前逝世的霸道攝政王多爾袞的為人處世判若兩人。當時是,“皇父”一言既出,言出令行,諸王爭相獻媚,趨之若鶩。然而“皇父”喜怒無常,群臣們常常有惶惶不可終日的擔憂。尤其是長期受他壓抑的兩黃、兩紅以及鑲藍等旗王公大臣們更是極為不滿,他們在暗中觀察風云,準備伺機反撲。現在,“皇父攝政王”獨攬大權之日早已結束,皇上親政,鄭王輔政,由他二人下詔升降諸王和群臣,由此看來,已經長眠于地下的多爾袞——被幼主追尊為“誠敬義皇帝”也是再劫難逃了。
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多行不義必自斃的皇叔父攝政王多爾袞,在其黨羽被翦除的同時,自身也被追罪。首先告發多爾袞的正是他的近臣正白旗議政大臣蘇克薩哈!
蘇克薩哈隸屬正白旗,因生性耿直不善諂諛而始終受到壓制,眼見得連兩黃旗的重臣元老們也叛主投靠睿王而得青睞和恩寵,蘇克薩哈更是憋了一肚子的氣。黑臉黑胡子的蘇克薩哈瞪著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珠子,粗聲大氣地說:“卑職以為,睿親王生前私備御用服飾,曾經打算將兩白旗移駐永平府,妄圖謀篡大位。睿親王死時又以袞黃明袍殮喪,犯下了僭越大逆之罪,請圣上明察,追究睿王的罪過,絕不可以姑息遷就,否則,天理難容!”
“當真?”福臨眉毛一挑,眼中有一絲鼓勵的意味。
“千真萬確!圣上,卑職親手收殮了睿親王的尸體入棺,看見他身上裹的是袞黃明袍。他們幾個,詹岱、穆濟倫等也都在場。”蘇克薩克明白幼主目光中的含意,底氣更足了。
“卑職都是親眼所見,議政大臣蘇克薩克所言句句屬實,請圣上明察,嚴懲不貸!”詹岱等人毫不猶豫地高聲附和著。
“嗯。吳良輔,將議政王大臣們議論的睿王之罪都記下來,待朕查實之后將予以公布。有道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嘛,看來睿王這是利欲熏心,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了!”
少年天子的話無疑是一個催化劑,壓抑在諸王大臣心頭上的對睿親王的種種不滿,終于像火山一般地噴發了!“睿親王所用儀仗、音樂、侍衛等俱與皇上相同,他新蓋的府第規模也與皇宮一般無二,他早犯下了僭越之罪!”“睿親王以朝廷自居,不奉上命,任意升降官員,甚至令諸王大臣每日去他府前聽候差遣,況且,他擅將宮中玉璽移到府里,早犯下了專擅之罪!”
“睿親王攝政后獨斷專行,排擠打擊鄭親王,而將親弟弟多鐸封為輔政叔王。他背誓肆行,甚至自稱‘皇父’攝政王,一面與太后結婚,一面卻逼死了肅王豪格并奪其妻子,睿親王之罪,神人共憤,罪不容誅,十惡不赦!”譚泰見眾大臣們歷數睿親王的罪行,也不甘落后,他尖著嗓子賣力地揭發著睿親王的罪狀,鄭親王濟爾哈朗聽得不住地點頭,而順治帝的臉上卻白一陣紅一陣地有些不自在。
“譚泰!你這個善于看風使舵,出爾反爾的小人,當初你能背朕投靠睿親王,誰又能保日后你不會賣主求榮?朕今日讓你做了吏部尚書,是因為還沒認清你的真面目。好吧,像你這種阿諛奉承、失節辱身之小人,也逃不掉被懲罰的厄運!”順治拿眼睛看著譚泰,只見這個面色土黃的人正說得得意,唾沫星子亂飛,小眼睛里閃著紅光,活像一只見了獵物急不可待的餓狼。“該死的奴才,如果你不提到我母后下嫁一事,或許我還能免你一死,可是現在,說什么都晚了,你死定了!”順治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齒,他一拍御案,殿內立即安靜了下來,空氣仿佛凝固了,幾十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人們意識到,一個重大的事情將要發生,幼主的臉色已變得鐵青!
“鄭親王,你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濟爾哈朗一愣,關鍵時刻幼主又將球踢給了自己,這是對自己的信任和恩寵,還是讓自己做擋箭牌?濟爾哈朗心中雖有疑慮,但對睿親王的憤恨已占據了他的大腦,因此他朗聲回答:“誠如各位議政王以及議政大臣所言,睿親王多爾袞顯然懷有悖逆之心。臣等從前只是畏懼他的權勢,敢怒而不敢言。今謹冒死奏聞,伏愿皇上速加乾斷,列其罪狀,宣示中外,以平民憤,臣等失職,也愿受懲處!”
“既是如此,爾等異口同聲譴責睿親王,足見睿親王之罪已是神人共憤了!吳良輔!”
“奴才在!”
“即刻將睿親王罪狀一一羅列,昭示天下!”
“睿親王逆謀罪證確鑿,神人共憤。謹告天地、太廟、社稷,將伊母子并妻所得封典,悉行追奪。詔令削爵,財產入官,平毀墓葬與府第!”順治從牙縫里一個個地蹦出這幾句話之后,立即覺得心里無比輕松。福臨那積郁已久的怒火終于噴涌而出,他咬牙切齒幾乎用盡了一切手段來發泄自己的不滿。
在鄭親王濟爾哈朗等人上疏參劾睿親王“謀篡大位”的多條罪狀之后,順治當即下令削奪攝政王的“成宗義皇帝”尊號,籍沒家產,將坐落在明南宮的那座“翚飛鳥棲、虎踞龍蟠”、“金碧輝煌、雕鏤奇異”的睿王府毀壞殆盡,其府宅入官,養子多爾博以及女兒東莪賜予信王多尼為奴;開棺剉尸,用棍子打,用鞭子抽,最后砍掉腦袋,暴尸示眾后,焚骨揚灰,睿王原本十分雄偉華麗的墳墓化為一片瓦礫。昔日睿親王的黨徒們非死即貶,兩白旗勢力從此大衰。
不久,順治又下旨令投靠多爾袞的兩黃旗大學士剛林,一等公、吏部尚書譚泰,鑲白旗人三等子固山額真何洛會及其兄弟胡錫等磔死籍沒,原英親王阿濟格及其子原芬親王勒令自盡,令貝子鞏阿岱、錫翰、內大臣訥布庫、內大臣一等子冷僧機正法,籍沒家產,其弟、男、子侄等皆革去宗室為民。順治此舉,一則沉重打擊了兩白旗勢力,清除了攝政王的班底,二則實際上是向八旗王公大臣提出了嚴正警告和勸誨:任何人,尤其是上三旗大臣,絕對不允許背叛帝君,投靠他王,絕對不允許對皇上不忠不敬,侵犯君權,否則嚴懲不貸!與此同時,那些對幼主忠貞不貳智勇雙全,或對追罪睿親王立有大功的人,則得到了擢用和嘉獎,他們主要是兩黃旗大臣圖賴(已死)、圖爾格(已死)、遏必隆、巴哈、希福、鰲拜、索尼以及正白旗大臣蘇克薩哈等人。其中索尼、鰲拜、遏必隆以及蘇克薩哈等更受順治帝寵信,分別擢任要職,封授爵職。
在順治近乎瘋狂的宣泄之中,孝莊太后始終保持著沉默。順治對多爾袞的種種處置方式完全未按照法度的規定,而更多的是個人私憤的恣意發泄。盡管孝莊皇太后深為兒子親政、仇人伏誅而感到快慰,但被開棺鞭尸、暴尸揚灰的人畢竟在名分上曾是她的丈夫!毫無疑問,孝莊后已經從福臨恣意的舉動中察覺出了對自己的怨恨和不滿,唉,既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孝莊皇太后怔怔地坐著發愣,她已經連著幾日沒出慈寧宮(孝莊在北京住的地方)了。兒子福臨正在堂上向多爾袞的尸骨和家人興師問罪,她實在沒有勇氣邁出這個門檻。
4
順治十年(1653年)一月底,福臨在大學士范文程的陪同下,到御馬廠檢閱馬匹甲胄,面對威武雄壯的鐵馬銀甲,順治帝竟說出這樣一番話:“兵器固然不可不備,但戈甲雖備,也不可徒恃軍威;軍威雖盛,若德政不是以合天心順民望,也不行的。”
自幼受著“徒恃軍威”影響的順治帝,突然把德政、把合天心順民望放在更高的位置上,不但讓人震驚,不但會在朝廷上下引起極大的震動,也確實表現了福臨自己的觀念正在轉向。
七天以后,順治帝諭令:滿洲、蒙古、漢軍及漢人之幼少年者,學習騎射之外,也應旁涉書史。
接下來的次日,順治帝又至內院閱《通鑒》,問大學士范文程、寧完我、陳名夏等人:“漢高祖、漢文帝、漢光武帝及唐太宗、宋太祖、明太祖,哪一個皇帝最優?”
陳名夏搶著回答說:“唐太宗似過于諸帝。”
福臨說:“不然。明太祖所定條例章程,規劃周詳,可垂永久,歷代之君都比不上他。”
這些君臣對答和看似不經意的政令,都是臨震前的征兆和跡象,預示著福臨的統治思想將要有一個巨大的轉變,朝廷的一系列政策都有重大的調整,并將引起海內外的強烈震動!
果然,福臨和他的智囊團在進行了四個月周密籌劃、反復磋商之后,終于決定放棄多爾袞時期和順治親政初年的“勤兵黷武”政策,在軍事上采取“以撫為主、剿撫并舉”和“招降弭亂”的懷柔新策略。
五月十日,順治帝敕封據守福建對抗朝廷的鄭成功父子叔伯為公、侯、伯、大都督,指出過去是因多爾袞“不體朕心”而對鄭氏心懷猜忌、防犯過嚴,造成鄭氏保眾自全的局面,并非鄭氏悖逆。這樣就一筆勾銷了鄭成功十年抗清的罪名。在敕書中,福臨不僅許可鄭成功擁兵自保,還劃出泉州、漳州、惠州、湖州四府為其駐兵之地,文武官員,各食俸祿如例。并保證:敕諭到達之日,滿洲大軍即行撤回,閩海地方保障事宜就全都委托給鄭氏,請他們會同當地督撫商酌行事。
這樣的招降條件不可謂不優厚了。雖然鄭成功沒有接受,但鄭成功的部下卻有不少人陸續降清,使鄭氏力量大大削弱,以至漸漸難以在大陸立足。
五月十四日,順治帝諭令兵部,對各地小股抗清武裝,不能一概誅戮;應考慮他們當日多因饑寒貧困或迫于官吏貪污才沉陷為盜,所以,凡順治十年五月二十五日以前嘯聚山林、劫掠道路、曾為賊匪的,無論人數多少、罪犯大小,只要真心改悔自首投誠,前罪一概赦免,并由當地政府負責安置。諭令中,福臨還要求各級政府于通衢要道遍張告示,廣為宣傳,務必使百姓人人知曉。
五月二十五日,順治又鄭重宣布,他對南明永歷政權,將以文德綏懷,不欲勤兵黷武。為此,他邁出了關鍵的一步:特升曉暢民情、練達治理,并在清初招撫江南大有成效的洪承疇為太保兼太子太師、內翰林國史院大學士、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經略湖南、廣東、廣西、云南、貴州等處地方,總督軍務、兼理糧餉,節制巡撫、提督、總兵以下所有官員,授以便宜行事,也即先斬后奏的大權。福臨給洪承疇規定的具體任務和策略是:歸順官員要酌量收錄;投降軍民要隨宜安插;事機可乘就立即督兵進取;時當防守則慎固封疆;總而言之,務必使近處歡悅、遠處來歸,達到他大開生路、使人樂于歸往、早享太平的治亂治國愿望。
起用洪承疇經略南方,可說是順治帝繼承歷代清朝統治者以漢制漢政策的得意之筆。從此,在南方作戰的,主要是吳三桂、尚可喜、耿繼茂及各省提督總兵所率領的地方軍,滿洲八旗很少上第一線參戰,只在五年后向云、貴發起最后總攻時,他們才大舉出動。這就使南方的戰事,看上去更像是一場漢人之間的內部斗爭,因而大大削弱了民族征服的色彩。而這正是福臨施行懷柔政策的宗旨,其要點就在于盡可能地減少屠殺,改變其民族征服者的殘暴形象,以緩和尖銳的民族矛盾、爭取人心、分化瓦解抗清力量,穩定大局,進而鞏固大清王朝的統治。
應該說,福臨的新政策取得了很大的成功。順治十年(1653年)以后,北方地區的抗清斗爭漸趨消沉,南方的兩大抗清力量也在逐漸地衰落。福臨親政時的極敝之勢,已漸漸緩和并初步改善了。
不過,戰爭的勝負,不僅是雙方軍事力量的較量,也不僅是雙方統帥將領戰略戰術水平的較量,更重要的是雙方政治和經濟實力的較量。
于是,在內三院智囊團的協助下,順治帝開始制訂并實施了一系列加強自身實力的行動計劃。
在政治方面,以整頓吏治為中心。福臨說:“朝廷治國安民,首在嚴懲貪官!”為此,國家制定了對朝廷官員貪污的非常嚴厲的懲治制度,凡貪污十兩銀以上者,革職拿問下獄,直至流放殺頭。順治帝并派出權力很大的監察御史巡視各地,對地方的高層官員如總督、巡撫、總兵等人的不法及害民行為隨時糾舉。監察御史出巡前順治親自召見,并嚴格規定他們一經點差,就不許見客、不許收書信、不許沿途州府縣司等官送迎,違禁者給以重懲。
順治十年(1653年),福臨采納漢官魏象樞的建議,實行大計天下,即對地方官進行甄別考核,并規定以后每三年舉行一次,形成制度。每次大計,都有詳細的考核內容和獎懲辦法。這一年經過大計,全國大小官員被革職、降調、退休的有九百六十九人之多。
在大計天下的同時,又對中央政府各個部門進行同樣的甄別考核,名為京察。第二年正月起,再對地方最高官員即總督巡撫們嚴加考評,結果在全國十四名總督巡撫中,有六名分別受到降級、解任和革職的處分。
福臨崇拜立法周詳的明太祖朱元璋,很快就運用到他自己治國的實踐中去了。大計、京察,就是他為整頓吏治所立的法,經過法治的清洗和淘汰,提高了各級衙門的行政效率,推動了國家機器的正常運轉,在權力集中、政令統一方面明顯地優于南明永歷政權,在政治上占據了主動地位。
在經濟方面,以獎勵開荒為中心。福臨接受了范文程提出的設立興屯道廳、推行屯田墾荒的建議,開始了清政府建立以來的第一次大規模的有組織的屯田墾荒。后來又以官府貸給耕牛、種子以及三年不征、五年不征等優厚條件,獎勵全國各地招民墾荒。事實上,順治帝的這一措施,收到了預期的效果,大戰亂之后瀕于絕境的農業生產,因此而漸漸復蘇,流亡漸集,戶口漸繁,國家財政狀況也有了很大的改善,在經濟實力上逐漸超過了南明永歷政權。
輔佐福臨完成這次觀念轉變和進行政治經濟建設的智囊團成員,主要是漢大臣。那些在福臨親政初期縱橫天下的大將軍們、王爺貝勒們,大多數還不會說漢話,更不認識漢字,對儒家一整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論述,別說信奉,恐怕知道的都不多。滿洲親貴們在治國行政的大事上,與順治帝的共同言語顯然就越來越少了。
福臨重用的漢臣,首推范文程這位身歷太祖、太宗和順治及后來的康熙四朝大學士。
范文程,字憲斗,是宋代名臣范仲淹的后代,明朝初年自江西遷居沈陽。他的曾祖父范痽,曾任嘉靖朝兵部尚書,宦海沉浮數十年,頗有政聲;卻受奸相嚴嵩陷害,革職削籍,郁郁而終。范文程自幼好讀書,穎繁沉毅,家庭的遭遇,使他比同時代的許多人更早地預見了大明氣數已盡。所以,當年努爾哈赤攻占沈陽后,因敬他是名臣之后而免死,并要求他參與政事時,他半推半就,成為大金國最早的漢人文臣。皇太極繼位后,范文程大得寵信。順治親政范文程又一次煥發了他的政治光彩。
洪承疇與吳三桂,一文一武,都是當年從明朝降過來的大臣大將。
洪承疇在明朝時,文章道德、政績功勛都屬一流,是崇禎帝倚為心膂的大忠臣。崇德六年(1641年)明清松山、杏山大戰,洪承疇所率十三萬人馬被全殲,自己也被俘虜。后被招撫在清國擔任重臣。
吳三桂自山海關請兵以來,一直受到清朝統治者的優待,封為平西王,為四漢王之首。在追擊、消滅李自成農民軍的戰爭中,他確實功勛卓著。順治親政后,在與南明永歷朝的戰爭中,吳三桂在最困難的四川戰線作戰。南明方面施反間計、假刻吳三桂告示說他有復明之意,被清朝川湖總督上報。十四歲的福臨竟能一眼看穿,派專人警告吳三桂說:“朕與王誼屬君臣,情同父子,區區反間計豈能間離!”吳三桂自然深受感動,更加賣力地為清朝打天下。比之崇禎皇帝被最簡單拙劣的反間計所惑、自毀長城、冤殺大帥袁崇煥,福臨實在是高出一大截。
小皇帝福臨對漢臣的籠絡和優待,是那樣識大局知大體,是那樣有政治頭腦,除了他自己的素質高、學習努力之外,也能看到他的母親孝莊皇太后的影響。一個很明顯的事實是:此前皇家公主、郡主,從來只嫁給滿、蒙貴族世家,如今也下嫁到漢王家了:順治十年(1653年),太宗的皇十二女和碩公主嫁給了吳三桂之子吳應熊;順治十二年(1655年),肅親王之女賜號和碩公主,下嫁靖南王耿繼茂長子耿精忠;固山貝子蘇布圖之女賜號固山公主,下嫁耿繼茂次子耿昭忠;順治十七年(1660年),封承澤親王之女為和碩公主,下嫁平南王尚可喜之子尚之隆。若不是皇太后的意愿,這樣的聯姻是根本不可能的。
用儒家學說治亂世,福臨漸漸嘗到了甜頭,治國理政漸漸入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