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院內，玉娘正打著算盤算著秋季芙蓉齋各個分號報上來的收支細則，但聽賀蘭明說想要親自見宗主，頭也不抬便打發道：“明兒，我是無權去見宗主的，也沒有辦法帶你去見他。”

賀蘭明疑惑道：“那誰有權見宗主？邱主和楠主嗎？”

玉娘點點頭道：“沒錯，影宗里只有他們二人可以見宗主，還有金州的嚴克，所以這件事你還是等邱主回來再行商議。”

賀蘭明低頭心想，此番如果讓邱林代他們把名冊交上去，他們便是失去了一次知道宗主身份的機會，下一次又不知要等到何時。

從他們出山殺張遠輝開始，所殺的朝堂官員內眷都與襄國公府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可還有很多是事出突然，賀蘭明和恒覺一直覺得這些都完全是邱林的私人恩怨。

賀蘭明忍不住問了出來自己多年的疑問，“玉娘，您能告訴我句實話，這些年我們殺的人里面，有多少是宗主授意，又有多少是邱主的私怨？”

玉娘撥算盤珠的手忽然停了下來，抬眼望著賀蘭明。玉娘知道這些事瞞不過心如明鏡的她，只是沒想到不過三年，她已察覺出了端倪。玉娘看著賀蘭明望著她審視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緊，心頭飄過一個可怕的預想。

她忙將那種假設拋在腦后，敷衍道：“胡說什么，邱主讓你們做的事自是由宗主授意。你們是影宗培養的頂尖刺客，怎么會無緣無故讓你們去殺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你別想太多了。”

賀蘭明微微搖頭道：“不對，玉娘。你沒跟我說實話，影宗眾人都是從韓家那場舊案中活下來的朝陽軍舊部，為了有一個棲身之所才買下芙蓉齋成立影宗。可從金州開始我們殺的卻是朝廷命官，若說是朝廷官員私下組織，我們卻又殺過許多江湖人，這不是等于將黑白兩道都得罪了個干凈，還有這一次……”

“夠了！”玉娘忽然摔了算盤，起身怒道。“邱主的事還輪不到你來過問！”

賀蘭明從未見玉娘對自己生氣，此時見她如此激動便知自己戳中了要害。

玉娘驚覺自己失態，忙放柔了語氣道：“好了，這些不該問的就別問了。明兒，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你知道邱主的脾氣。”最后一句暗含警告，若是賀蘭明再問，她便會將所有的事情都告知邱林。

賀蘭明見狀也知今日只怕是沒有回旋的余地，于是低頭道：“好，一切等邱主回來再行商議，玉娘，抱歉。”

玉娘聽罷，本想安慰幾句，不想賀蘭明轉身出了房間頭也不回。玉娘心里一時便沒著沒落，望著賀蘭明消失的門口發起愣來。她從賀蘭明入了芙蓉齋開始，便知道這個女孩兒不簡單，尤其聽邱林描述過見到她場景，她更知道邱林對賀蘭明的看重，除了邱林就連楠語對賀蘭明都是稱贊有加。尤其這一次，她能完好無損的將名冊帶回來，已經證明她將來所能匹敵的高度是他們終其一生也無法達到的高峰。

她只怕已經是邱林和楠語他們選中的影宗下一任宗主。

玉娘想到這里右手攥緊了手中的筆桿，原來，在賀蘭明心中就算她對她再好，也不過是邱林的一個幫兇。

賀蘭明此番看似逾矩的發問恰巧證明了心中所想，邱林果然一直在利用他們去殺那些與他結了私怨的人，而這些年張家才是影宗最終目標，所以他們原本可以不用殺那么多人。這樣想著，她不禁捏緊了拳頭，邱林，我們一再隱忍換來的卻是你的變本加厲的利用，總有一天我會如你所愿殺了你，正大光明的離開這里。

回到房間時，恒覺和劉小虎已經去前廳送貨。空蕩蕩的房間里，只聽得見屋檐上幾只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著，她心中雖分析的明白，但仍就覺得一口氣憤懣在胸口，堵得不舒服，于是想也不想的一頭扎進被窩里，沒一會兒竟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隱約間她聽見楠語的聲音在耳邊徘徊，“宗主知道他們都回來了，特命我來帶明兒去見他。孩子們長大了也該知道這其中原委。”

賀蘭明正好奇是什么事情，卻聽玉娘的聲音也傳進了耳朵，“楠主，邱主臨走前特意叮囑我，讓三個孩子留在芙蓉齋好好養幾天，一切事情等他回來再商議。”

“別以為我不知道邱林打的什么主意，他這是做給誰看呢？你以為他私下里殺的那些人宗主真的不知道嗎，你別忘了咱們這位宗主手里除了影宗以外，還有戰楓統領的暗衛！你如今這樣維護邱林，是在害他你知道嗎！”

玉娘著急道：“楠主，您不能……”

楠語道：“既然知道，那他就不該這樣叮囑你。他明知這名冊得來不易，宗主日盼夜盼，如今居然想要據為己有，他這是想干什么？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銅雀館里那幾個女孩兒是怎么回事，傷的傷死的死，我們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人，不是他邱林泄私憤的工具！宗主如今隱忍不發是因為我們還有利用價值，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覺得就憑我們幾個能對付得了戰楓和他手底下的暗衛嗎？”

玉娘聞言沉默，楠語見震懾效果已達到，便拍了拍她的肩道：“好了，今日的事，你放心，有我在邱林不會為難你。”

玉娘仍舊擔心，楠語見狀又道：“我知道你擔心什么，明兒那邊有我去說。”

賀蘭明本來半睡半醒，此刻已然睡意全無。果然，她剛起身，便聽見玉娘在外敲門道：“明兒在屋里嗎？楠主來了。”

賀蘭明，恒覺和劉小虎跟著楠語出了芙蓉齋后門，上了楠語準備好的青棚馬車，一路出城向西而去，約摸走了兩個時辰，在一座不起眼的甚至有些荒涼的院落外停了下來。

楠語帶著三個孩子下了車，賀蘭明仰頭盯著裂痕牌匾，上面用官體寫著“蕭府”，心中不禁冷笑，誰會想到如今讓人聞風喪膽的影宗，會隱藏在這樣一座偏僻又不起眼的院子里。像是一頭守在暗夜中的孤狼，等待著獵物的出現。

正想著，她轉頭看向一旁的恒覺，自他上了車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而看到“蕭府”二字后更是連臉上都附上了層霜般凝重，賀蘭明見恒覺情緒低沉小聲關心道：“三哥，你還好嗎？”

恒覺忙將眼神收回，道：“沒事，這一帶很像以前我當乞丐藏身的地方，那時我們只能睡在墻角邊，跟著野狗一起搶食吃，如今一時感慨罷了。”

劉小虎摟著恒覺的肩安慰道：“三哥，那都是以前，這不是有咱們陪著，以后再也不會過那種日子了。”

恒覺看著沖他笑的燦爛的劉小虎，抬手捏著對方的臉開玩笑道：“得了吧，不被你吃窮都不錯了。”賀蘭明看著他們逗笑心中暖暖一片，悲苦生活中恒覺和劉小虎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這種生活只要有他們在身邊陪伴，她便可以一直堅持下去等待光明。

楠語見幾個孩子心情都好了起來，也微笑著道：“好了，整理一下儀容，咱們去見宗主。”

三個孩子聞言便忙將笑臉收了起來，認真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隨著楠語進了蕭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