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原是漁家女,家中無錢便將她販賣至伶人館做了清倌人,這也是為何沈家老太太不愿讓她進門的原因。當初念她身懷六甲,沈毅行便將這座別院給了她居住,沈老太太雖然頗多微詞但也不再計較。
如今她色暮而愛馳,沈毅行對她的態度也大不如前。
林氏這一次也看清楚沈毅行不會為她再做任何付出,既然夫君不能指望,她所能指望的只剩下一個沈卓安,所以她也收起了所有期盼,說既然見不了孩子便送去幾個別院里的人去伺候。而這一送,送去的不單單是仆從還有眼線,沒過多久便將整個沈府內情摸得清清楚楚。
林氏先故意服軟擺出一副知錯的態度,在沈毅行面前又擺出一副恭順溫柔的樣子。短短半年,竟是悄無聲息一點一點將別院中沈老夫人的眼線拔了個干凈,還與沈卓安里應外合設局奪了沈家長子一半的權。
因沈卓安在沈家有了話語權,林氏在別院中的地位也升不少,許多之前還不將她放在眼里的下人,此時見了她也矮了三分。
與此同時,朝中傳來天家責備襄國公私下調查定遠侯夫人一案的消息,坐實了襄國公府與南境江湖勢力往來的實事。皇帝夜琮雖然只是口頭斥責,但誰都知道一個掌管軍務的國公私下和南境商賈及江湖勢力往來不是什么上得了臺面的事。
雖說王孫貴胄與商賈往來是常事,可是南境的商賈名家就那么幾個,卻是那些人不敢輕易染指的。要說緣由,還是因為天家正打算分散南境頑固的商賈同盟及各方勢力,免得人心思變讓南境出了隱患。而此時襄國公被揭發與南境之人有來往,就算是為了調查案情,卻也是觸了皇帝的逆鱗。
皇帝雖只是在朝堂上玩笑的說了句,“張卿如今可是厲害,連南境的人都請得動來查案子。看來是朕的大理寺不中用,倒不如讓那沈家來大理寺任職好了。”可其中含義卻是深遠,也因為皇帝一句話,沈家在南境的聲譽和勢力都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消息來得猝不及防,賀蘭明甚至懷疑這是楠語在離開鄞州時就埋好的伏筆,可楠語當時人在碩陽,遞給他們的消息中言道,天家其實一早便已得到消息,隱忍不發不過是為了讓襄國公自己罷手,沒想到韓子沖卻借著襄國公的勢,越發肆無忌憚的查起案。因此夜琮才會當庭斥責,目的是讓張云收斂。
賀蘭明沒想到有人會提前一步做了她計劃中的事,想來想去能做出這件事的只有一個,那位他們從未謀面的影宗宗主。
在林氏的暗中操作下沈家內宅果真越來越亂,直至老太太查不出任何原因的病重,加之朝廷忽然派人暗中調查沈毅行與襄國公府關系,沈毅行在南境的生意也開始出現了窘境。原本交好的一些商賈為了避嫌,都選擇暫停與沈家的交易,靜觀朝廷風向再行決策。
這樣一拖,沈家原本的生意便出現了缺口,一時間內憂外患,讓沈毅行焦頭爛額分身乏術,再無多余精力去替張云查案。
楠語抓住時機利用沈卓平身邊的朋友做局,誘騙他拿出手中部分商鋪房契做賭,說是可以填補沈家漏洞,只是這朋友有去無回而那些商鋪房契也不知所蹤。
沈毅行知道后勃然大怒,襄國公府還可以靠著士族大家的背景還可強撐度日,加之皇帝并沒有褫奪襄國公府的任何封號俸祿。但沈家不同,他們是襄國公府伸入南境的一只手,這些年一直與之往來密切,可一旦涉及家族利益時,這些士族大家沒有一個會站出來維護他們,而是保全自己。
沈毅行不過是按命令辦事,如今自己的兒子又不爭氣,直讓內憂外患的沈府雪上加霜。他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林氏忽然像開了竅一般建議他不如求助于陽城的大陳府度過困境。大陳府是南境首屈一指的富戶,手中又拿捏著南境許多官員的命門,如果與大陳府連手,南境應該不會再有人欺負他,沈家困境也可有所緩解。
沈毅行本不想放低姿態去求大陳府,畢竟他跟霍青之間還有江湖地位之爭,只是如今也只有這一條路看起來還行得通,于是他也只能拉下臉面,書信于大城府言辭誠懇,力邀陳若勇和霍青來沈府做客,共商結盟之事。
這一切做妥當時,已經是元德二十年的春日。
春分剛過,賀蘭明借著探親的由頭和劉小虎一同回到陽城楠語的住處,這些日子楠語成了他們與恒覺之間往來的聯絡人,所有重要的情報都由他親自從中傳遞。
他們原本不想將兩個任務牽扯在一起,以免增加完成任務的時長,還容易出現許多他們沒有辦法預料的意外。只是如今按照事態的發展,這樣只怕是最好的辦法,一石二鳥。如今只等等沈家與大陳府結盟,假借沈家的由頭將大陳府的名冊找出來,再將想辦法禍水東引。
賀蘭明如今已有十六歲年紀身形高挑了不少,而恒覺和劉小虎也有十七八歲,正是年少好時光,原本身高差不多的三人,如今恒覺和劉小虎竟是都比賀蘭明高了不止一個頭。恒覺更加顯得少年英氣,眉目俊朗。劉小虎則依舊圓臉大眼看起來如同長開的年畫娃娃,憨實可愛。
恒覺見到賀蘭明和劉小虎后尤為興奮,尤其是見賀蘭明不單長了個子,就連眉眼間也逐漸透出一股獨有的活力氣息,他的心跳動的竟是越來越快,臉也跟著紅了起來,不敢細瞧她一眼,生怕被對方察覺了自己心思。
三人一番敘舊后,才將自己收集到的訊息全部羅列出來分析。同時楠語也帶來了影宗宗主的最終命令。
跟賀蘭明想的一樣,滅陳若勇嫁禍沈毅行,斷了襄國公府在南境的眼睛。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將名冊帶回鄞州。
如今因為恒覺有意無意的挑撥,霍青與陳若勇的關系也大不如前,而此次與沈家結盟二人的想法也不同。沈家之前與大陳府來往甚少,除了一樁看似相連的親事外,生意往來也只有那么幾次,幾乎是井水不犯河水。
加之沈家因有襄國公這樣的靠山又是南境江湖數一數二的武林大家,之前也不太將大陳府放在眼中,在生意上更是在暗地里與大陳府叫著勁。
霍青認為沈家與襄國公府有勾結,受牽連是必然,可是沈家要倒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等到沈毅行真的被襄國公拋棄,走投無路的時候他們再出手,屆時沈家基本就是大陳府在南境的一條忠心不二的狗。
可如今沈毅行還沒到山窮水盡時,只怕等他翻身之后,會對大陳府不利,畢竟大陳府在朝中并沒有如襄國公府那么硬的靠山。
陳若勇卻認為此時與沈府結盟,可以利用沈毅行攀上襄國公府這層關系,而襄國公府上面還有個天家甚是喜愛的二殿下,說不定哪一日便是儲君,此時若不抓緊,等沈府翻身只怕沒有這樣的機會。尤其是這一次,襄國公府私自調查朝廷案件原本是件天大的事,可是天家也不過只是斥責了幾句,而那些來南境暗訪的官員,也不過是來震懾沈家而已,并沒有太多實質性的懲戒。
這二人因此事爭辯了幾回,如今沈家來信約定結盟日期定在五月初八,陳若勇便要一意孤行。霍青拗不過陳若勇,便賭氣稱病在家休養,一連十幾日不曾露面。
這是絕佳的機會,賀蘭明想著。只要陳若勇去結盟,一定會拿著名冊讓沈毅行寫上自己的名字,到時候在沈家殺了陳若勇奪取名冊是最好不過的時機。一方面可以避過霍青這個高手,一方面還可以嫁禍給沈毅行,一舉兩得。
眼看著五月初八將至,霍青都沒有與陳若勇同行的打算,這讓幾人都放心了不少。事到緊要處,楠語卻收到影宗傳來消息,讓自己回鄞州處理要務,因此他便將收尾的任務都交給了賀蘭明幾人自己匆匆回了鄞州。
三人都清楚即將面對的是一場硬仗,除了用盡十二萬分的力氣去應對,他們別無他法。
時間一點點靠近五月初八,賀蘭明依舊是別院里的一個不起眼的燒火丫頭,成日里蓬頭垢面,沒有一個人會將她與影宗刺客聯系到一起。就在此時別院傳來一個“好消息”,沈老太太重病臥床沈府內務無人照理,沈毅行終于打算將安置在別院多年的林氏接入沈家,掌管內務。
這個消息一經傳播,別院里的人都炸開了鍋,都想著巴結林氏去內院里找個體面的差事。
賀蘭明平日里不怎么見得到林氏,也不知她如今心情如何,想來也是萬分解氣的吧。那日她裝作大陳府內應去見林氏時,林氏便毫無掩藏的脫口而出沈老太太的病是她下毒所致。
賀蘭明沒想到林氏會如此心狠,心中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恍然想起邱林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人心這個東西,最經不起試探和揣摩。”
賀蘭明當時看著一臉得意的林氏,果然,什么人的人命都比不過自己去擁有一切。
五月初四,林氏終于擺脫了她十幾年的外室身份,由沈毅行親自出面將她體體面面的接進了沈府,正式成為了沈毅行的二房姨太太掌管沈家內宅一應事宜。
林氏過府時帶走了所有心腹,當然并不包括燒火丫頭賀蘭明。她沒有背景也不討好任何人,成日里除了燒火以外,從不與人過多接觸交流,廚房里的媽媽們都知她性格古怪不喜交流,因此當這樣機會降臨時,自然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想得起廚房還有一個她。
當然這樣最好,賀蘭明不用再天天去廚房燒火,每日只是灑掃。而劉小虎也光榮的被留在了別院,依舊是別院里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廝。
就這樣,日子到了五月初八,沈家闔府上下迎來了自己的“救星”陳若勇。林氏心中本就認定與自己結盟的是大陳府,因此為了迎接陳若勇,特意將別院收拾了一番,還著人添置了許多用度,極盡討好之事。
賀蘭明和劉小虎知道這個消息,真的是即驚喜又意外。
當日傍晚,沈毅行擺了一桌豐盛的家宴款待風塵仆仆的陳若勇,而林氏更是特意從外面找了一位面容姣好的伶人陪同陳若勇過夜,美其名曰“解乏”。陳若勇自是統統收下沈府的好意,酒過三巡,早早便摟著美人回了別院。
這次陳若勇帶來了二十人,其中有八人是他的貼身護衛,其余十二人皆是有武藝傍身的家丁,此刻貼身侍衛便守在臥室周圍,時刻掃視著周圍的動靜。除此之外沈家也派了三十人守衛在別院外以防萬一。
只可惜他們遇到的是從血窩里爬出來的影宗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