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信一見到夜君澤便急慌慌的跪在地上磕頭,“陛下恕罪,微臣救駕來遲!”
夜君澤目光如炬此時也顧不得其他,吼道:“說!”
賀蘭信顫巍巍跪在地上瞟了一眼護在夜君澤身旁的韓子沖,只見對方遞給他一個眼色,便啜泣道:“陛下,我們都上了中書令公的當!”
夜君澤目光凝在賀蘭信的臉上,賀蘭信忙吞咽了口唾液,急切道:“陛下,當初我去津梁找明兒時的真相不是之前所說的那樣,那些都是中書令逼迫我說的假話!他以微臣在糧草兵馬司出的錯為要挾,讓微臣在您面前說謊,挑撥您與裴三哥的關系,為的就是殺了裴衡和明兒一人獨大,中書令他……他……他想當皇帝!他故意將您留在宮中,為的就是毫無掣肘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知道裴衡的身世是夜氏的痛,所以他故意用此挑起矛盾,陛下,您快去東城門吧,再晚,若是裴衡和明兒被殺,中書令便再無顧及,他手里有兵,有他私自在東境豢養的二十萬府兵,如今都已趕往鄞州,只怕此刻已經到了!”
如此龐大的數字,直讓夜君澤震驚不已,此時此刻他也沒有時間去細想賀蘭信口中所言究竟幾分真假,更無法判斷賀蘭信是怎么知道這么多襄國公府的秘事,他只想早知如此應該先扣押了張云,讓李子豪的人細細查一番襄國公府,為賀蘭明等人贏取時間。如今就算以自己為餌,也抵不過張云兵力傾軋,好在他事先將兵力調離京畿道,讓張云漏了陷,否則若是張云突然發難,他只怕也無力招架。
一旁韓子沖見夜君澤目光震驚,此刻也慌忙跪倒在地,激動叩首,“陛下明鑒,當年襄國公府中卻有許多秘事,定遠侯府式微,微臣只能依附于襄國公府,更是因母親之仇迷失心智,替外祖做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如今眼看外公倒行逆施,違背天意,微臣實在不能不懸崖勒馬,就算裴衡和賀蘭明有錯,但襄國公府也不無辜!還請陛下明鑒,念在我與賀蘭信救駕的份上將功抵過,饒我二人性命以求回報陛下!”
夜君澤看著跪在他身前的韓子沖和賀蘭信,心中不住的冷笑,他二人又何嘗不是受盡了張云和裴衡的打壓,如今見勢頭不明,這才傍上他來謀求一線生機或者更高的殊榮,可真真是會算計。但此刻卻也不是動他二人的時候,于是道:“這件事容后再議,先去東城門?!?
正在他說話間,宋奎已從外圍沖破阻礙來到皇宮,見夜君澤一身金色盔甲手握夜歌劍,便知這位帝王也遭受了不小的沖擊,于是連忙稟明城外近況。
夜君澤一聽賀蘭明和裴衡與張云起了齟齬,心中再也克制不住擔憂便向宮外奔去。此刻他只想見她,只想確保他的安危,其余的事他可以慢慢再算。就算是要賀蘭信和韓子沖的命,也得先讓他們助自己解了這個困局再慢慢搜集證據,一舉殲滅。
夜君澤看著幾張早已染上血色的面容,沉下心來,沖著宋奎道:“宋奎,五萬天樞軍鎮守皇宮,保護皇后及皇子安危,其余兵力與我前往東城門,無比活捉張云父子!”
夜君澤此言一出,韓子沖不由瞥了一眼賀蘭信,二人目光相交便知該如何去收拾這個殘局為自己將來謀個出路。
有了宋奎的神機營,圍困在皇宮周圍的襄國公府兵自然沒有了之前的氣勢,很快便被天樞軍和神機營擊潰,向著張云所在的東城樓逃竄。
東城門外喊殺聲震天,賀蘭明和裴衡還有曹文遠帶兵躲過一輪又一輪的攻擊,不得不再次來到城樓之下,他們不止一次的想要用各種各樣的辦法登樓或者殺了張云,卻統統被張云身邊的府兵阻擋下來,一時間也沒了更好的辦法。
賀蘭明心知再這樣消耗下去,只怕他們的勝算會越來越少,她看著午時過后濃云密布的天色,心中思索一番,沖著曹文遠道:“文遠,有沒有派人去其他城門查探,其他城門也如東城門這里一樣嗎?”
曹文遠擦了一把汗,道:“去了,其他城門亦是如此。明歌,你臉色不對,可還撐得住?”
賀蘭明此刻早已感覺身下濕做作一團,她知道那是血,是她體內另一個生命的消逝。可如今她也不過搖搖頭忍著痛,喘息道:“無妨,既然如此,還是要先攻下東城門,宋奎進去那么久,想必也該有消息了。”
曹文遠點點頭道:“應該快了?!闭f罷便又揮劍與沖上來的襄國公府兵纏斗在一起。
而賀蘭明轉身看了看天色亦投入戰場之上廝殺,如果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她也只愿陪著裴衡去面對所有的結局。
許久,城樓之上忽然多出了韓子沖的身影,他向著張云鞠了一躬,冷聲道:“外公,陛下那邊已經控制住了,此刻只要解決了裴衡和賀蘭明,這大啟便是咱們張家的天下!”說著他便從袖中拿出了一個微小的卷軸,道:“這是陛下寫的退位詔書?!?
張博遠一聽自是毫不懷疑接過卷軸,正準備打開閱讀時卻覺脖間一陣冰涼,鮮血噴出將空白的卷軸濺濕。一旁張云大驚連忙抽出腰間佩劍準備殺了韓子沖,可卻晚了一步,被早一步沖上來的韓子沖侍衛一腳踹在后腰處,韓子沖見張云被擒,這才露出一副陰冷面容,俯身對張云道:“張云,枉我卑躬屈膝侍奉你多年,今日我定遠侯府便借著你這東風扶搖直上,多謝外公送孫兒這一程了。”
張云掙扎道:“韓子沖你狼子野心,真以為殺了我你就可以青云直上!夜君澤可沒有你想的那般簡單!”
韓子沖冷笑,“是又如何,如今我便將所有罪責推在襄國公府身上,陛下又能找到多少證據?再說,就算有,如今我將功抵過陛下最多罷了我的官職,又怎會要我性命?倒是你襄國公府,樹倒猢猻散,我倒要看看沒有你張云,你張氏子孫還能在陛下手下撐多久?我想只怕陛下巴不得用你張家人去討好裴衡和賀蘭明吧!”
隨即他起身看著城樓下斗的正酣的裴衡和賀蘭明,拿起張云放在城垛上的弓箭,彎弓搭箭一會兒瞄準賀蘭明一會兒又瞄準裴衡,冷笑道:“當然,做局就要做全。外公,臨死前我找個人去陪你可好!”
說罷他猛然放箭,迅速轉身一刀戳進了張云的后心,將他的身體拎起靠在兩方城垛間的縫隙中,擋住了自己的身形。
張云震驚的看著城下糾纏在一起的士兵,瞳孔逐漸失焦,他到死都沒想到,自己一手扶植的外孫會親手殺了他,他耳邊回蕩著韓子陰冷的笑聲,只覺得一口血堵在喉間,就此慢慢的失去了意識。
宋奎帶著夜君澤奔上城樓時,只看到死去的張博遠和張云,卻見韓子沖跪地故作慌張道:“陛下,逆賊張云張博遠父子已被微臣就地正法!只是微臣沖上城樓時,正巧看見張云向著城樓下射了一箭,城下紛亂也不知射中了誰!”
此刻鄞州的上空又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來,夜君澤看著城下情景,轉身便帶著宋奎下了城樓向外沖去。
東城樓外,曾經無上榮耀的將軍早已沒了往日的榮光,只剩下困獸的斗爭。賀蘭明看著周圍越來越多的襄國公府兵,眼神逐漸模糊心中悲切,為什么到現在他依舊沒有出現,為什么到現在她還如此信他真的對她和恒覺的過往既往不咎。不是他自己的說,他不是不追究不是不介意,只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嗎。所以現在便是所謂的介意,計較,要將他們置于死地。
原來至始自終,他們之間就從未出現過對等的信任,她自以為她所做的一切可以讓他安心,可最終卻只換來他的趕盡殺絕。
此時賀蘭明已消耗掉太多體力,小腹越來越明顯的墜痛感讓她不得不半跪在地上不住的喘息,可目光卻依舊緊緊盯著圍著她的士兵。
襄國公府兵見賀蘭明已然不敵,便將注意力全部轉向恒覺。
恒覺的抵抗在見到賀蘭明倒下后逐漸失控,之前護在他身前的西境軍,也被張云的兵沖散了不少。他不停的揮舞著手中的長劍,殺掉一個又一個沖上來的士兵,并轉身搜尋著賀蘭明的身影,可人頭攢動間,根本沒有他所期盼想要見到的人兒,他不由心下慌亂歇斯底里的喊了一聲,“明兒”,那一聲呼喚充滿了依戀和關心,直刺入賀蘭明已經因為腹痛而渙散的神經。
汗水和雨水混合在賀蘭明的臉上,她大口喘著粗氣微微抬頭,看著不遠處被圍困的恒覺,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三哥!”,恒覺聽到她的聲音,忽然轉向她所在的方向,眼眸中帶著無盡的欣喜。
恒覺的頭發早已散亂,粘著雨水貼在臉頰兩側,盔甲也被劃破數道豁口,卻依舊目光繾倦的望著她,他確定她的位置所在,便忽然發力掙脫了沖上來的一小股士兵的圍困,向著她的方向奔來。
她看著他的身影恍然想起他們在石洞中第一次被邱林懲罰的場景,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彼此堅持挨過一次又一次鞭笞傳來的疼痛。那個時候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們會是現在這副模樣。
她掙扎起身跌跌拌拌的向著恒覺的方向奔去,用盡最后的力氣沖破阻礙。三哥,帶我走吧,不要留我一個人在這冰冷的世界里掙扎,我累了,我不想再與你分開了。
就在賀蘭明向恒覺奔去的同時,她身后卻傳來箭羽破空的呼嘯,她慌忙轉身想擋下射來的箭,怎料她因動作緩慢,那鋼制的箭羽已劃破了她的左肩的皮膚,向她身后飛去直直貫穿了她身后恒覺的心臟。
賀蘭明吃痛腳步一軟,便倒在積滿雨水的地上,只覺得自己的目光失焦兩秒,抬頭看著不遠處城樓之上,不知何時已經有了韓子沖的身影,他的目光陰冷犀利,像一只奸計得逞的狐貍停下手中的攻勢,定定的看著他們的方向。而他身后不過片刻便出現了夜君澤的身影。只見他面露驚恐看了她一眼,便轉身下了城樓。隨之而來,傳入耳中的是一聲停戰的號角。
賀蘭明還來不及說什么,耳邊忽然傳來“噗通”一聲,似有什么人墜落在地,她的心瞬間被撕開了一條深不見底的寒淵,通體都沒了溫度。她掙扎著撐起身體轉身看去,目光卻怔怔的放在恒覺胸口那致命的一箭上。
那一刻她多希望時間就此停止在她到韃部的那一日,她沖入營地便看到恒覺溫柔的笑容,感受他擁抱的暖意,他握著她的手告訴她“明兒,你來了?!?
她哭喊著一步一步爬向恒覺,她早已分不清自己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她渾身顫抖,只想要伸手抓緊他。
雨越下越大天也越發的暗了下來,恒覺跪在地上嘴角泛出血沫,他緩緩低頭看著向他爬來的賀蘭明,扯出一個微笑想要牽起她的手。
恍惚間他面前出現一個幼小的身影,在石洞微弱的燈火里牽起他的手,糯糯的說著,“三哥哥,我不想呆在這里,我們一起出去好不好,我不想殺人。”,那個時候的她那么小,卻為了活下去,為了找方奕帶著他們一起離開那座魔窟拿起刀劍,拿起原本不該屬于她的人生。
他心疼的望著雨地里一邊向著他爬來一邊目光絕望的賀蘭明,他們終究是毀了她所希望的歲月靜好彼此相伴,終是成了命運的奴隸,逃不出自己的夙命。想到這一世,自離開芙蓉齋后,他們便沒有肆無忌憚的笑過,更沒有一刻放松過自己,他只覺得心中酸澀,此時他終于可以大大方方不顧一切的看著她時卻已到了訣別。
恒覺笑了起來,緩緩的向著賀蘭明的方向倒了下去,滿心滿眼只剩下賀蘭明躺在他的膝頭熟睡的安靜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