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明腦中“嗡”的一聲,回憶起當日入芙蓉齋時的情景,那么多女孩兒,她確實沒能記住她們所有人的面容。而且當年芙蓉齋一別,她與那群女孩兒便再沒了交集又怎會認出她是誰。
賀蘭明下意識道:“你們當年都被送去了銅雀館,時過境遷,我怎么可能記得住你們的樣貌,否則也不可能任由你留在太子身邊。”
鄭心琪呵呵一聲冷笑,道:“也對,若是你記得,我在王府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賀蘭明看著面前的鄭心琪,心中煩躁,蹙眉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鄭心琪目光一滯,隨后又是一陣狂笑,笑到眼淚涌出,這才漸漸收住笑意道:“你不會到現在還覺得我是在為夜君洺傳遞消息吧。”
“你什么意思?”
鄭心琪松開鐵欄,向后退了一步,空洞的望著身后暗牢的墻壁用手在上面一下一下的畫著,道:“起初是,可萬筱筱死后便不是了。我所做的一切沒能瞞得過新主的眼線,他親自找到我,我便知道若是要活下去,只能按照新主的要求來做。那段日子,我要傳兩份消息出去,一份給夜君洺,一份給新主。當然新主的那一份會早一點,等新主有了回應,我再按照他的要求給夜君洺遞消息。否則以夜君洺的心性,夜君澤他早死八百回了!”
“是誰?”賀蘭明追問道。
鄭心琪扭頭望著賀蘭明,“你那么聰明,不如猜猜看啊。影宗可以為夜君洺所用,便也可以為他人所用。不過是傳遞消息罷了,給誰傳不是傳啊。”
賀蘭明望著有恃無恐的鄭心琪,蹙眉道:“你難道不為你的孩子想一想,她還不到兩歲!”
鄭心琪抹了一把淚,道:“她的母親已經是太子妃了。沒有人會知道她的生母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有長公主的頭銜,還有曹臻兒這樣的養母,她的人生才會過得順遂。她有我這樣的母親,只會受到無盡的連累!”
“鄭心琪,你……”
“不要叫我鄭心琪,我不叫這個名字!”鄭心琪瞪大雙眼看著賀蘭明吼道,隨即她上前一步,又道:“我叫什么來著?對了,我叫梁燕,太久了我都快望了自己還有另外一個名字。不像你,可以不用更名換姓,就可以有今日的成就。夜君澤啊,說到底也是個自私的人呢,我們分明都做的差不多,你甚至殺了他的至親,他都可以原諒你,放過你,可我不過是遞了幾個消息,如今他卻要殺我,殺他孩子的母親!”
賀蘭明后退一步道:“梁燕,你若是要糾纏這些事上,我覺得我們沒有聊下去的必要,我自會找出影宗新主。”
“然后呢?”鄭心琪目露好奇突然又攀上鐵欄盯著她問道,“然后你會怎么做?殺了宗主?還是解散影宗?你做得到嗎?如果新任宗主是你身邊之人呢?是你最信任的人呢?如果他要對付的人是夜君澤呢,你會怎么做?是護著宗主還是當朝太子?”
一連串的問題,直問的賀蘭明啞口無言。影宗不是只剩下明堂用于傳遞消息了嗎,怎么如今還有了新主,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看來她需要去找李子豪問個清楚。
鄭心琪似乎看出賀蘭明的心事,直勾勾的盯著她不由道:“你要去問李子豪嗎?如今的京兆尹,他可不會出賣新主。”
賀蘭明恍然瞪大雙眼盯著沖自己不懷好意笑著的鄭心琪,只覺得自己胸口涌上一股腥甜,她幾番用力才壓了下去。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怪不得,恒覺與她說的越來越少,見面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原來,他所謂的真相所謂的實情竟是這一樁!
鄭心琪看著賀蘭明的表情,嘲諷道:“怎么,猜到了?賀蘭明,你根本不懂你身邊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就連你那個看起來一無是處畏畏縮縮的弟弟背地里干的那些勾當,你又清楚多少?我曾經總羨慕你可以決定自己的命運,可如今看起來,你根本就不了解你究竟處在什么樣的境地里!你,比我還可憐!”
“夠了!”賀蘭明喘著粗氣,氣憤的望著鄭心琪。
鄭心琪也適時止住話語,定定的望著賀蘭明目光閃爍,許久道:“我的話說完了。我現在可以斷定,賀蘭明,你活的還不如我!他們棄我如敝履,我偏偏不讓他們好過,以為我死了就可以瞞天過海,做夢!哈哈哈哈哈……”鄭心琪一陣仰天大笑后,便扭身不再看著賀蘭明。
賀蘭明默默的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漬,神色難明看著鄭心琪的背影許久,鄭心琪會不會是在騙她,會不會另有隱情,她不相信恒覺會背著她重建影宗,重新做那些殺人的勾當,她一定要問清楚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這般一想她便堅定了神色出了暗牢。
當她從暗牢里出來時,只覺得陽光刺眼的可怕,周身竟無半點暖意,看著曹臻兒一張一合的唇畔,她卻聽不清對方嘴里吐出來的每一個字。她跌跌拌拌向前行去,但凡有人扶她她都用力甩開,直到一口鮮血涌出噴在了面前的地磚上,向一旁倒去失去知覺。
賀蘭明蘇醒時,已是傍晚,身邊坐著許久未見的夜君澤,頭頂站著目光淡淡的曹臻兒。見她醒了,兩人這才緩過神來。
曹臻兒見夜君澤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嘆息,隨即道:“本宮去看看藥膳做的如何,你們慢聊。”說罷便出了門。
賀蘭明看了一圈這才瞧清楚,自己所在的應該是太子妃用來待客的寢宮偏殿。此刻無人,夜君澤才輕輕握住賀蘭明的手,柔聲道:“感覺好些了嗎?”
賀蘭明望著一臉真摯的他,千言萬語竟是難以啟齒,她想到龍谷山遇險,想到裕州潛伏,想到云川一戰,他拼死保護自己的模樣,還有鄞州城東外的吻。又想起他們所遭遇的這一切都由恒覺間接造成,她便覺得自己胸口像是堵上了一塊大石。
夜君澤見她如此模樣,以為她身體哪里不舒服,便又坐近了一點,抬手試探她額頭溫度,確保她沒發燒,這才道:“我聽臻兒說你昏過去了,以為你是龍髓之毒發作。好在太醫看過,說你只是一時氣血上涌,并無大礙。”
她眼角滑過淚滴,慌忙抽出自己的手,側身背對著他道:“我沒事,就是覺得累,讓我睡一會兒,睡一會兒就好了。”她該怎么辦,她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再去面對夜君澤的關心和愛護,他的每一句話都在提醒她,恒覺的所作所為與夜君洺無異。
夜君澤嘆息一聲,道:“那你睡一會兒吧,我還有事先去正殿忙,有什么需要就告訴臻兒。”
賀蘭明微微點了點頭,忙將眼角的淚擦干,閉上雙眼假寐。這偌大的東宮,是不是也有他的眼線,他們說的話恒覺是不是下一秒就會知道?是不是從她出府開始就會有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像以前夜君洺監視他們一樣被恒覺所監視。巨大的恐懼感忽然便籠罩著賀蘭明,她只覺得從頭到腳傳來陣陣寒意,不住的顫抖。
夜君澤以為她依舊沒有恢復,忙道:“你要是覺得不舒服,今日就先留在宮里,明日一早再回府。”
賀蘭明聞言卻不再答話,她有什么臉面再去面對他,有什么資格再去期盼他能原諒自己。
夜君澤嘆息一聲見她無語便起身出了寢殿。
寢殿外不遠處的回廊下,曹臻兒正等在那里,見夜君澤出現,便迎了上去,陪著他向外行去。直行到殿門外,夜君澤回看了一眼偏殿的方向,這才道:“鄭心琪都說了?”
曹臻兒皺眉道:“應該是都說了,否則賀蘭明也不會有這么大的反應。”曹臻兒說到這里猶疑片刻道:“殿下,我們這樣做真的對嗎?畢竟我們也不能確定鄭心琪背后站著的就是裴衡。夜君洺陰險詭詐,他手里的人又能有幾句實話,說不定就是臨死之前相互攀咬罷了。”
夜君澤嘆了口氣,雙手負在身后蹙眉道:“鄭心琪出自影宗明堂,夜君洺已死,除了賀蘭明便只剩下裴衡可以動用明堂的眼線。而且……”夜君澤望著面色憂愁的曹臻兒,卻未再繼續說,如果裴衡真的是影宗新一任宗主,那么他的事情賀蘭明知道的越多,她便越會倒向自己這一邊,這正是他所需要的。
他可以不計較裴衡和賀蘭明的過去,但也不會讓他們一直抱作一團無堅不摧。只有他們之間有了嫌隙,有了懷疑,這龍座他才坐的穩當。
曹臻兒望著身旁的夜君澤,像是從未認識過他一般,失笑道:“曾幾何時,殿下也會這般算計人心,就連自己心頭所愛也不放過。看來情愛再重要,也重不過皇權。天色不早了,妾身就不打擾殿下正事了,恭送殿下。”說罷,曹臻兒微微屈膝行禮,目光卻再未放在夜君澤身上。
夜君澤垂眸看著恭敬的曹臻兒,微微蹙眉,這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孤加寡人是什么滋味。可他卻也無力扭轉這一切,在其位謀其政,還有那么多事等著自己去做,他已是分身乏術,無暇顧及再多。于是他背過雙手,昂著頭向東宮主殿行去。
曹臻兒起身,望著遠去的夜君澤背影,那個曾經單薄無力的背影,如今已初顯帝王氣息,她悵然自語道:“王爺,我都快不認識你了。”隨后轉身吩咐身旁的陳嬤嬤道:“藥膳若是好了,就端給她吧,本宮就不過去了,她若想走,吩咐內監套了車送她回府。”
曹臻兒又行了兩步駐足沖著隱在暗處的一名侍衛,道:“去跟父親說,讓兄長盡早從西境軍里脫身,別學了當年的鎮北侯。”如果這個天下至尊的位置可以改變一個人所有的喜怒哀樂,那么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利用自己太子妃和準皇后的位置,保住曹家所有人,不讓自己的親人淪為權力的籌碼,更不要讓自己淪為如賀蘭明這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