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院。玉娘將上好的消腫化瘀膏藥小心涂抹在賀蘭明的手背上，柔聲道：“還痛嗎？”賀蘭明搖了搖頭卻沒有開口。另一旁，恒覺則給劉小虎涂著藥，劉小虎聽見玉娘問，直言道：“痛？這點痛跟那蠱蟲比算什么！”

玉娘無奈一笑，繼續(xù)道：“以前的人也是這樣聽邱主的命令行事，所以只要你們聽話，他其實不會為難你們?！?

賀蘭明抓住玉娘的話尾，張口問道：“以前的人？”問完之后她才覺得問的多余，之前的人只怕早就在韓家滅門時被大啟皇帝屠殺。

玉娘嘆了口氣將藥膏放在桌上，望著窗外被陰云擋住一半的月色，若有所思道：“你們年紀(jì)小，不知道舊事也是常理。八年前鄞州出過一件轟動朝野的大案，問斬近四百人，流放七白多人，而受到牽連的足足有近千人。我們都在其中，家園被毀，流離失所，無所依靠。”

賀蘭明聽著玉娘的話來了精神，這是李子豪曾經(jīng)所說的那個韓家，權(quán)傾朝野，卻一朝被皇帝叛了抄家滅門。今日她一定要從玉娘這里弄清楚一切，于是她更加仔細(xì)的聽著玉娘之后的話語。

玉娘話已至此，心想與其讓他們瞎猜，不如將一部分真相告知反而能換取對方的信任，以便能更好效力于影宗，于是繼續(xù)道：“八年前，宸太妃被人揭發(fā)在宮中行厭勝之術(shù)詛咒當(dāng)今圣上，說圣上謀害親弟要為自己死去的兒子雍王報仇，這件案子牽連宮中兩百一十三人。怎料宸太妃剛被陛下處決，便有人參奏其母家韓氏勾結(jié)邊境守軍意圖謀反。其實皇上早已不滿韓家多年，借著宮里宮外兩樁事，清理了韓家在朝中所有的勢力。我們最初都出身于韓家豢養(yǎng)的秘軍，名為“朝陽”，主要職責(zé)是護(hù)衛(wèi)韓家家主及家眷性命，數(shù)量巨大有男有女。韓家被滿門抄斬后我們也被暴露，皇帝更是派出了他身邊的天樞軍來追捕，至我們死傷大半。僥幸活下來的我們幾人，走投無路只好重金買下芙蓉齋，有了落腳之地，茍活至今?！?

說道此處，玉娘收回望著月色的目光，轉(zhuǎn)而柔和的看著面前的賀蘭明道：“只是我們之前并不懂為商之道，所以最初芙蓉齋連年虧損，因此三年前我們又重金買下了銅雀館，成立了影宗。影宗分為兩派，一派專司刺探情報稱作明堂，另一派，也就是我們這一派專司暗殺稱作暗堂。這三年來邱主身為暗堂堂主一直在江湖上行走為影宗壯勢，只要對方出得起價錢，我們便替他們殺人，最開始只有邱林一人維持暗堂運(yùn)作，你們是影宗成立以來招募的第一批殺手。”

賀蘭明聽到這里，漠然道：“所以金州知府一事，也是有人出價滅口？我想知道殺一個這樣的朝廷官員，對方出的是什么價碼？還有，三年前你們在金州殺的那三個男人又是什么人？”

玉娘沒想到賀蘭明小小年紀(jì)居然由此疑問，不禁道：“那三人是和親使，與朝陽軍有私怨。至于其他那是機(jī)密，我無權(quán)過問。”

“那誰有權(quán)過問？”賀蘭明緊接著問道。

玉娘語咽面色猶豫，最后還是道：“只有邱主和經(jīng)手的人知道，還有宗主?！?

賀蘭明心中思索，影宗的前身是韓家的“朝陽軍”，如今又干著買兇殺人的勾當(dāng)，長久下去，且不說朝廷還有無追殺韓家舊部的可能，單憑他們現(xiàn)在和將來要做的事，若是無人知曉也就罷了，若是闖出名號江湖上都知影宗的存在，大啟的黑白兩道沒有哪一道會放過他們。

只可惜他們?nèi)缃衲昙o(jì)尚幼加之中有蠱毒，離開這里還能活下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想要離開只能是成年之后的事情，所以他們要盡快找到李子豪和方奕，才能進(jìn)一步商議此事。

恒覺見賀蘭明不說話，心知她是在分析玉娘方才所言，籌謀他們的將來，因此他接著玉娘的話道：“那您也是邱主的徒弟？”

玉娘目光一怔，輕聲微笑，眼神卻浮上一抹恒覺看不懂的憂傷，悵然道：“算不上徒弟，只能算是個幫手。我其實隸屬于明堂，負(fù)責(zé)芙蓉齋中的消息傳遞和明面上的生意往來，以及暗堂與明堂之間的聯(lián)絡(luò)?！?

之后玉娘意味深長的看著賀蘭明，抬手替她整理著頭發(fā)，重新將凌亂的頭發(fā)梳成兩條長辮垂在胸前，才道：“邱主幾日前回來時說暗堂里多了一個女孩兒，我當(dāng)時覺得不可思議，可如今見到你我倒是更加好奇了，明兒，你一個女孩兒為何要來這里？你可知這不該是女孩來的地方？”

賀蘭明望著玉娘的眼光卻渾身不自在，她指著恒覺和小虎，道：“他們在哪兒，我在哪兒?！?

玉娘扭頭看著恒覺和劉小虎，無奈搖頭道：“也罷，比起其他地方，至少這里沒那么復(fù)雜的人情往來?！辟R蘭明心知玉娘口中其他的地方無非是秦樓楚館之地和皇宮，因此也不再追問。

隨后，賀蘭明又問道：“我之前聽邱主和嚴(yán)師父爭辯時曾說過他保住了韓家少主的性命，所以影宗的宗主便是韓家少主了？”

玉娘面色一滯，道：“這個等邱主自己說吧，或是等你們有一天可一個去見宗主時，他自會告訴你們?！?

賀蘭明望著玉娘沉靜的面容，心知追問下去也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于是訕訕的閉上了嘴。

這一夜，三人思緒紛亂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天色麻麻亮?xí)r，賀蘭明索性直接起床，一旁恒覺和劉小虎聽見賀蘭明的聲響也跟著起身，劉小虎光著腳丫跑到賀蘭明床前道：“明兒，你怎么不多睡會兒?！?

賀蘭明面有憂色坐在床邊道：“睡不著。”

劉小虎苦惱道：“我跟三哥也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你說咱們今后真的就只能以殺人為生了？”

恒覺走到劉小虎身前，嘆氣道：“這已經(jīng)是事實，也不知下一次殺人是什么時候?！?

賀蘭明走到門口，看著東方翻出的魚肚白心中煩亂，“真希望下一次永遠(yuǎn)不要來?！?

其實她更多的是對玉娘前一晚所說之事的疑慮，她知道玉娘說了一半藏了一半，她只說了影宗的過去和現(xiàn)在。而沒說的那一半又是什么樣子呢？為什么要在芙蓉齋和銅雀館的基礎(chǔ)上還要成立影而不是發(fā)展其他的商業(yè)版圖，更不是就此隱姓埋名安穩(wěn)度日？邱林既然痛恨那些背叛韓家的人，為何不在韓府出事之后就去報仇，而是要等到現(xiàn)在，他為的又是什么？

這些都是縈繞在賀蘭明心頭的疑慮，卻無人來解。

影宗如今牽扯朝堂與江湖兩方勢力，看似沒有關(guān)聯(lián)，只是細(xì)細(xì)想來只怕影宗背后圖謀的不是在江湖上的聲名顯赫，而是朝堂的制衡謀權(quán)。能讓邱林心甘情愿輔佐的少主，究竟會是什么樣的人？

如今他們不能打無準(zhǔn)備的仗，想要從影宗全身而退，就要做到各方謀劃萬無一失。

三人就這樣在芙蓉齋里住了下來，平日里幫著玉娘給鄞州各個官員商家送貨，或留在芙蓉齋中打雜跑腿。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里誰也不會注意到他們這樣的苦力，更不會在意他們，所以在之后的半年內(nèi)三個孩子過了此生僅有的最愜意的一段少年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