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君澤見賀蘭明禍水東引將黃柏年的觀點故意曲解為對女子的歧視，他雖不贊同如此做法卻也佩服對方處變不驚強(qiáng)詞奪理的勇氣，直懟的黃柏年慌了神色。

他心知再這樣下去，這位新任丞相只怕要被賀蘭明問的當(dāng)場吐血，于是忙低吼一聲，“明歌將軍不得無禮！丞相不過與你探討一二，你怎可如此言語輕率！”

賀蘭明緩緩起身，目光犀利向黃柏年逼近一步道：“大啟堂堂大國，能有如此盛世之景，難道不是因為女子能生出建功立業(yè)，保衛(wèi)邊疆的好兒郎？如若不是，陛下又為何親賜曹老夫人一品誥命，一門榮恭的牌匾！難不成丞相覺得陛下也錯了嗎？若女子有一腔報國之情，卻報國無門，眼睜睜看著韃部犯我傷寒關(guān)而坐視不理，只想著在家相夫教子，那么這樣的女子只能被韃部踐踏成為亡國的奴隸，任人宰割！到那時只怕大人溫柔賢惠的內(nèi)眷，貌美如花的妾室，稚嫩的幼女也無一幸免。到那時您還會認(rèn)為一個女子就任軍營主將，是不妥嗎？末將倒覺得像末將這般，能在戰(zhàn)場奮勇殺敵，為保衛(wèi)邊疆盡一份力的女子，在大啟越多越好，那樣我大啟才能長治久安，才無人敢來侵犯！”

賀蘭明深吸了一口氣，盯著面色鐵青的黃柏年道：“我，明歌，早年父母雙亡，幸得恩師所救學(xué)得一身本領(lǐng)，誓要為國捐軀保衛(wèi)邊關(guān)，為大啟百姓守護(hù)好每一道防線，守我大啟繁華。若只因我是女子便要將我所有的功績抹去，這只能說明男子的迂腐和愚昧，而這，并不是我身為女人的錯！”

說罷賀蘭明看了一眼堂上嘴角微帶笑意的夜琮，道：“末將曾經(jīng)讀過一本書，書中所言，真正繁榮的天下，是包容而不是守舊，是可以讓所有人在律法的框架之下，平等自由的做自己，而不是因某一個人守舊的觀點泯滅人性！末將心知單憑我一人無法改變眾人對女子的偏見和貶低，但也愿憑自己的力量漸漸轉(zhuǎn)變眾人對女子的態(tài)度看法。彼此尊重，大啟才能發(fā)展才能進(jìn)步，我國才會長盛不衰！”

一席話閉，眾人皆是沉默，夜君澤額頭微微滲出細(xì)密的汗珠。賀蘭明之后的話直說到他的心底，大啟建國百年，雖不能說國策積重難返，但卻也隱隱有了守舊之勢，若無新的變革舉措，只怕再難撐過下一個百年。

若能轉(zhuǎn)變理念施以仁政之策防微杜漸，便能阻止事態(tài)的發(fā)生。他心中模糊有個宏大的志向，不禁微微仰首望著夜琮所在的位置，那些宏愿只有位于那個中心才有實施的可能，而現(xiàn)在的他卻相距甚遠(yuǎn)。

他默默轉(zhuǎn)移目光至自己身側(cè)的賀蘭明，只見她脊背挺立，目光似要穿透黃柏年的身軀。她不卑不亢，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話語態(tài)度是否惹怒了夜琮，只是將自己一腔熱血噴涌而出，讓世人知道女子不單能在閨閣秀花鳥，更能在邊關(guān)浴血奮戰(zhàn)，駐守城關(guān)。

只是這世間，賀蘭明這樣的女子太過稀少，她在昏暗的式乾殿內(nèi)猶如一道迸射而出的柔和而耀眼的月光，在黑暗中亦能點燃他心中光亮。

他忽然心頭略過一絲慌亂，這樣的人若是有一天不再受軍隊的控制，不再受自己的約束，她又該如何？她既有一腔智謀勇氣，便是到哪里也會閃耀光芒。可從古至今這樣的人往往都會成為所有人的眼中釘，結(jié)局也甚有完滿，所謂慧極必傷大抵也是如此。

夜君澤正出神的想著，只聽頭頂之上，夜君洺忽然輕聲笑了起來。他抬頭望去，只見夜君洺微微抬袖捂唇，露出的眉眼透出一股妖媚之氣，讓人心中不適，“明歌倒是伶牙俐齒，黃丞相竟不是對手。”

夜琮聽到夜君洺說話心頭不悅道：“楚王有什么話直說。”

夜君洺此刻才收起方才盯著賀蘭明時那一抹陰冷目光，轉(zhuǎn)而道：“父皇，這天下就算女子入朝為官為將，也算不得什么，說到底她也不過是為我夜家王朝效命罷了，既是如此，丞相何必在意她是男是女，只要她有本事殺敵忠于我大啟不就行了。”

這番話倒是解了黃柏年的尷尬。黃柏年不禁咧嘴哼了一聲，道：“楚王說的是，上陣殺敵不過匹夫之勇，守得住邊關(guān)才是真本事。既是如此，那在下就要來問問這明歌將軍究竟是匹夫之勇，還是胸有韜略。”

夜琮聽罷咳嗽一聲，揮了揮手打住了黃柏年的話道：“這件事就不勞丞相費心了，朕已接到宣陽王遞上的折子，蒼松嶺一戰(zhàn)計謀便是出自這丫頭之手，你說她若是沒本事，想那韃部鐵騎幾乎全部葬送在蒼松嶺，她更是活捉了出逃的洛圖部世子胡賽。丞相，你一個堂堂一國一品大員，已然吃了這丫頭嘴利的虧，還想讓她把你往溝里帶嗎？”

夜琮說的黃柏年臉頰抽搐幾下，換了神色才道：“微臣聽陛下安排。”

夜琮點了點頭，看著堂下賀蘭明，道：“小小丫頭言語莽撞不知天高地厚，細(xì)細(xì)聽來都是詭辯。你真當(dāng)丞相說不過你，黃丞相可是我朝士族中唯一一個憑著自己學(xué)富五車，科考出來的大員，人家讀的書比你一個小小邊關(guān)將領(lǐng)可多得多，不過不跟你一般見識，還不快些賠罪！”

此話一出，賀蘭明心知夜琮這是在給彼此臺階下，忙來到黃柏年身側(cè)俯身行禮道：“還請丞相恕罪，末將說到底一介江湖草莽，幸得宣陽王和曹元帥提攜才能在軍中謀職，實是不懂規(guī)矩。若有說的不是的地方，還請丞相見諒。”

黃柏年摸了摸自己的胡須，上前虛扶一把，不情愿的道：“無妨無妨。”

夜琮見此番爭辯彼此都偃旗息鼓，這才轉(zhuǎn)而看著曹文遠(yuǎn)身旁的恒覺道：“聽說此次除了明歌以外，曹軍中還多了一位驍勇善戰(zhàn)的武將裴衡，一人帶著驃騎營五百將士橫掃韃部千人，可謂是難得的人才。”

恒覺聽罷忙跪倒在地叩首道：“末將裴衡叩謝陛下夸獎！”

夜琮言語頗有深意，道：“裴衡，你如今立了戰(zhàn)功，以后戍守邊關(guān)也不能懈怠，不要辜負(fù)曹正的提攜之情。”

恒覺繼續(xù)謝恩道：“末將謹(jǐn)遵陛下教誨！”

比起賀蘭明長篇大論的詭辯，夜琮更欣賞恒覺這般話不多卻又有能力的武將。夜琮不禁觀察一番恒覺的容貌，前者面如刀刻般在式乾殿的光影下略顯鋒利，夜琮忽然一個恍神像是看到了另一個人的神情，心中莫名浮上一絲疑惑，問道：“恒覺，你與明歌自稱兄妹，卻一個姓裴一個姓明，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恒覺忙道：“回稟陛下，我與明歌將軍幼時一同長大，她從小便喚我哥哥，其實并無血親。”

夜琮了然，望著恒覺的目光卻漸漸深邃，“即無血緣，她卻與你同有一身超凡武藝，這又作何解釋？”

夜琮的疑惑更是朝堂之上眾人的疑惑，當(dāng)日夜君澤為了確保傷寒關(guān)的安危，有很多事情并未細(xì)究，如今夜琮相問，他也想要聽一聽恒覺的解釋。

夜君洺一動不動，嘴角卻微微上揚(yáng)，目光變得迷離起來。

恒覺咽了一口口水，道：“末將曾是南境已故江州將軍裴順延的旁系，父親曾在軍中任職，當(dāng)年曾隨庸王征戰(zhàn)北真，死于戰(zhàn)場。我之武藝皆授于父母，后來母親病故，我便在街頭乞討為生。之后被賣入鄞州芙蓉齋，再之后芙蓉齋毀，末將便從了軍，與明歌也是在芙蓉齋中相識。”

賀蘭明心中緩緩?fù)鲁鲆豢跉猓阌X與自己就這身世這件事想過太多版本，唯有這般真真假假摻雜在一起的解釋，才最讓人信服。

夜琮聞言，嘴角不自覺的撇了一下，又問道：“明歌呢，這一身本領(lǐng)難不成是裴衡所教？”

賀蘭明心知今日躲不過追究身世這一劫，她更不想因為自己的過去讓夜君澤和裴衡在將來遭人詬病，于是嗵的一聲跪倒在地，猛的磕了一頭，朗聲道：“還請陛下恕罪。”

夜琮挑眉來了興致，道：“哦，何罪之有？”

賀蘭明直起身體，道：“明歌只是我在南境龍威鏢局闖蕩時的化名，末將本名賀蘭明，曾在芙蓉齋中做雜役，之后被當(dāng)年的探花郎買入府中做了侍婢。”

黃柏年好奇道：“哪一位探花郎？”

賀蘭明猛然抬眼，對著夜琮審視的目光，“方奕。”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目光皆是一驚，他們從未想過賀蘭明真實的身份會是如此，更沒想到她會當(dāng)場承認(rèn)過去。

只見夜琮起身，走下一級臺階，與夜君洺站在同處，道：“說！”

賀蘭明看著夜君洺逐漸嗜血的目光，故意道：“末將曾在方府為奴，方府出事后便被當(dāng)年的大理寺少卿韓子沖抓入天牢，流放途中被師父所救，教授一身武藝給了我新的身份。不過當(dāng)年在芙蓉齋時，三哥也教過末將一些微末功夫以防常年四海各地進(jìn)貨時，被人欺侮。”

“師父是誰？”夜琮問道。

“龍封。”賀蘭明坦然回答。

夜琮微瞇著眼，負(fù)手而立，像是在考慮什么，又像是在等著什么，可許久殿內(nèi)卻無一人再敢開口。

良久，眾人都覺得賀蘭明命懸一線時，夜琮忽然哼笑一聲道：“‘英雄不問出處’，不論以前是何出身，自今日起你與裴衡便是大啟北境的將士，以守護(hù)邊關(guān)安寧為己任！”

恒覺和賀蘭明如臨大赦，忙叩首遵命道：“多謝陛下隆恩！”

夜琮聞言又在恒覺面容上看了看，才轉(zhuǎn)向曹文遠(yuǎn)，問了關(guān)于戰(zhàn)況和曹正的情況后，這才算是結(jié)束。

諸事畢，夜琮看了看堂下幾人，轉(zhuǎn)而又向著夜君洺道：“楚王，朕這幾日身體不適，你就在楚王府好好招待你的兄弟及北境軍諸位將領(lǐng)。”

隨后他又望著宣陽王道：“其他人都退下，宣陽王你隨朕入內(nèi)殿，朕有事與你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