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奇域筆記2:奏樂的陶俑
- 鄒凡凡
- 6127字
- 2021-12-17 11:49:29
【第二章】
六瓣水仙
(一)
望著面前身形瘦小、仿佛使出全身力氣才說出這句話以至于雙手都在發(fā)顫的劉離,小蟬有些明白她不再回復(fù)自己郵件的原因了:或許對她來說,任何見面交談的提議都是很大的負(fù)擔(dān),甚至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吧?
小蟬沒有向劉離求證自己的猜測,只是繼續(xù)輕聲問她:“如果你的想法仍然是留言里那樣,我們已經(jīng)來了,可以親眼看看箱子嗎?”
劉離點點頭。
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箱子,如果家里不能放的話,與外界幾乎零交流的劉離,能把它藏在哪兒呢?
看來只有學(xué)校了。
果然,劉離示意小蟬、馮川跟隨她往校園深處走,最里邊的一幢是辦公樓,左下角那間屋子里住著莫大爺。莫大爺孤身一人,很久以前老校長就宣布過,學(xué)校會永遠(yuǎn)為莫大爺保留那間屋子。
莫大爺負(fù)責(zé)打理校園里的全部花草樹木。難怪長安中學(xué)如此古樸優(yōu)美,全靠莫大爺神一般的存在:手拿大草剪咔嚓咔嚓,水龍頭灑樹,噴水壺澆花,落在石頭路上的黃葉歸攏到土壤里,戴手套除蟲,嗡嗡嗡的割草機(jī)除草,栽花添苗,還培育了一個小菜圃,每年都結(jié)出巨大的南瓜,老師們的辦公桌上也常有鮮花。
有人說莫大爺懂得植物的語言,此消彼長,他與人類的對話就沒那么順暢了——與劉離不同,莫大爺是真正的聽不到聲音也說不出話。
劉離覺得莫大爺和從前家里那只老貓一樣親切,他的小屋當(dāng)然是最理想的藏寶場所。根本沒必要長篇大論解釋,莫大爺已經(jīng)明白這個全校話第二少的人想拜托他保管一個箱子。
小蟬、馮川看到屋后菜圃中的莫大爺站起身來,一張臉像個慈祥的核桃。
劉離微微鞠躬,比畫了一番。莫大爺點點頭,反身回屋,不一會兒便把箱子拖出來了,也不多管,繼續(xù)弄菜。
馮川把箱子拖到近旁大樹下,兩個女孩子坐在露出地面的粗壯樹根上。小蟬檢測了一番,沒錯,舊舊的箱子很精美,可一打開,箱蓋縫里露出半截小布條,上邊的字褪了色,但依然可以辨認(rèn)出是“秘魯制造”。
小蟬暗中為自己的判斷力點了個大大的贊,然后對劉離說:“這是件很不錯的舊物,可以放在‘奇域’出售,我估價八百元。是奶奶在南美買的嗎?”
劉離說:“嗯,奶奶去過南美,她是地質(zhì)學(xué)家。”
“哦。”小蟬明白了,難怪照片上有那么些地質(zhì)學(xué)專著,可再低頭一看,箱子里并沒有書籍和樂譜。
“那些,”劉離說,“書和樂譜我放在書架上了,相冊,爸爸拿走收好了。”
小蟬、馮川不覺得怎樣,可如果劉離的老師聽到,一定會吃驚到眼鏡裂成五六瓣,然后趕緊在小本子上記錄下來:劉離說出了半年以來最長的一句話!
那么剩下的,是小鐵錘、望遠(yuǎn)鏡、放大鏡、大卷尺、手電筒、指南針,一件件都顯出很專業(yè)的樣子。馮川蹲下,拿起來看了看,說:“這些其實是奶奶外出勘探時的工具吧?”
劉離拼命點頭。
小蟬眼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個英姿颯爽的形象,尚不是位老奶奶,步履矯健,走遍高山大川,時而敲擊一片巖石,時而將礦物與化石放入標(biāo)本袋,夜幕降臨后,于星空之下就地露營……
她正想給出一個大致估價,卻聽馮川說:“這些工具,可以賣給我嗎?我感覺以后會用得到。”
劉離臉紅了,緊張地看著馮川,半晌憋出幾個字:“不賣……我,我送給你們。”
小蟬知道這是她的真心話。
還有呢,就是零零碎碎的石頭玩意兒了。馮川一個接一個拿起來細(xì)看,雖然都是石頭,種類卻各不相同,有大理石、花崗巖、石灰?guī)r以及一時分辨不出的某些石頭。
這讓馮川產(chǎn)生了一個模糊的想法:這些,會不會是劉離的奶奶在勘探過程中,從不同地方收集來的,由當(dāng)?shù)靥禺a(chǎn)的石頭制成的工藝品呢?
有許多人喜歡收集與自身職業(yè)相關(guān)的物品,這種人一般打心眼兒里喜愛自己的工作。馮川記得小時候總給他看牙的那位醫(yī)生就是,每天看那么多口牙都不膩,還收集各種跟牙有關(guān)的玩意兒,比如齜著一口大白牙的鯊魚玩具——大家輪流一顆顆按那些牙,看誰按到讓大鯊魚合上嘴咬手的那顆。
劉離的奶奶會不會也是這樣?比如這個高鼻深目的大理石腦袋,做工并不精美,但很有可能是用意大利卡拉拉特產(chǎn)的白色大理石雕成的,卡拉拉大理石特別有名,從米開朗琪羅起就喜歡拿它來做雕塑。
馮川琢磨這些的時候,小蟬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揀出了那兩枚她認(rèn)為大有潛力的“玉簪”,可一拿到手里就失望了——兩根灰撲撲的細(xì)棍子上分明有機(jī)器打磨出來的淺淺花紋,雖然挺漂亮,但絕對不是什么新石器時代的!
這時她聽見馮川說:“奇怪,只有這個不是石頭做的。”一抬頭,正看見馮川把那個吹笛子的小人兒遞過來。
小蟬接過小人兒,對劉離說:“的確不是石頭,是陶俑,就是兵馬俑那樣用陶土燒制出來的。”
這是個陶土姑娘,腦袋上一邊梳一個圓髻,秀發(fā)烏黑,臉色紅潤,穿綠白相間的條紋長裙,跪坐于地,微微低頭垂目,兩手握笛,正往嘴邊送去。她表情平靜安詳,像是已經(jīng)沉浸到即將開始的音樂中去了。
小蟬的心突然怦怦跳得很厲害,“這個……”她遲疑地說。
馮川、劉離都在看她,她把陶俑翻過來,看見底部刻著朵水仙花。
“一定是我想多了!”小蟬不由自主地說出聲來,鼻尖上都冒汗了,“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可是,真的很像啊!”
“你怎么了?”馮川問。
小蟬皺著眉頭說:“沒怎么,我只是覺得,這造型、質(zhì)地和工藝,分明是唐代的樂舞俑啊!”
(二)
馮川說:“樂舞俑?那是什么?”
小蟬解釋說:“我學(xué)過三年半的小提琴,雖然半途而廢,但音樂理論、音樂歷史和音樂欣賞這幾門大課的內(nèi)容還記得很清楚,音樂學(xué)校里不僅有學(xué)鋼琴、提琴的,學(xué)古箏、古琴的也不少,會演時穿著漢服,頭發(fā)弄成那樣,特別漂亮,所以我對中國傳統(tǒng)音樂也很感興趣,還頗為鉆研過一番。”
馮川心想,頭發(fā)弄成那樣和鉆研傳統(tǒng)音樂有什么關(guān)系?
只聽小蟬接著說:“自魏晉以來,各民族的音樂文化已經(jīng)有所融合,唐代盛世,兼容并包,在音樂上達(dá)到了一個高峰,其中最主要的標(biāo)志就是歌舞音樂——玄宗不是還親自創(chuàng)作了《霓裳羽衣曲》給大家跳嗎?正是從唐朝開始,出現(xiàn)了一系列音樂教育機(jī)構(gòu),教坊、梨園、大樂署、鼓吹署,還有考試、考級,培養(yǎng)出大批優(yōu)秀的音樂家。”
她舉起手中吹笛的小人兒:“所以那時候,制作了許許多多樂舞俑,也就是正在奏樂或者跳舞的陶俑,出土的也有不少。我看這位姑娘,衣飾美觀,坐在地上吹笛,很有可能是坐部伎的音樂家。”
劉離重復(fù)了一遍:“坐部伎……”她仍然坐在樹根上,短短的頭發(fā),桃子形狀的小小的臉,鼻子尖尖的,眼睛里時不時露出緊張惶惑的神氣,像一只停在那兒的小鳥。
小蟬說:“是呀,我記得有坐部伎和立部伎,顧名思義,是宮廷里坐著和站著演奏樂器的音樂家,為舞蹈伴奏,他們的表演內(nèi)容是固定的,也就是說,有規(guī)定的曲目,就像維也納金色大廳的新年音樂會,最后兩支總是《藍(lán)色多瑙河圓舞曲》和《拉德茨基進(jìn)行曲》。
“坐部伎的表演人數(shù)比較少,舞者一般不超過十二個人,由室內(nèi)小樂隊伴奏,風(fēng)格清雅,使用精細(xì)的絲竹樂器,笛子當(dāng)然是其中一種。立部伎的舞蹈規(guī)模就大多了,是歡快宏大的廣場舞,有一兩百號人呢,伴奏的樂器也比較激昂一些,比如鉦鼓。”
馮川說:“看來坐部伎的格調(diào)高一些。”
小蟬說:“你說對了,考不上坐部伎的音樂家才去立部伎,人多熱鬧,偶爾彈錯個音聽不大出來。”說到這兒,她想起當(dāng)初自己在樂隊里濫竽充數(shù)的情景,曲子沒練熟,仍然搖頭晃腦擺出一副很陶醉的樣子,忍不住撲哧笑了一下。
馮川說:“哦,所以這個小人兒是唐代的一個樂舞俑。”
小蟬說:“我是這樣感覺的啦。”停了一下,又說,“而且我還有種感覺,這是一套樂舞俑中的一個,應(yīng)該還有五個。”她再次把陶俑翻過來,指點了一下那朵水仙花。
這朵六瓣水仙,劉離可太熟悉了——其中五片花瓣都以線條勾勒,唯獨左下八點鐘方向的花瓣被淺淺挖空了一層,形成一朵五片花瓣平、一片花瓣凹的花朵——不過她可從未想過,這有可能意味著這是成套的六個陶俑。不過也是哦,室內(nèi)小樂團(tuán)怎么會只有孤零零一支笛子呢?
“如果我沒記錯,”小蟬歪著腦袋說,“坐部伎的規(guī)定曲目就是六部樂舞,立部伎則有八部,所以坐部伎與六這個數(shù)字有淵源。一套六個陶俑,實乃天衣無縫!”
馮川嘆口氣唉了一聲,如果說有比古詩詞更陌生的東西,那大約就是音樂和美術(shù)了吧,偏偏小蟬都顯出很了解的樣子,至少說得那叫一個頭頭是道。其實有一次馮川經(jīng)過小蟬家(那時候還不認(rèn)識她),聽到二樓傳出琴聲,旋律那么難聽,讓他實在忍不住抬頭看了兩眼。
小蟬把陶俑遞給劉離,嚴(yán)肅地說:“如果我的鑒定沒錯,這是件珍貴的古董,不能隨隨便便扔在箱子里。無論你是想保留,還是通過‘奇域’賣出,我覺得都應(yīng)該讓你爸爸媽媽知道一下。”
劉離緊緊地握著吹笛的陶俑,半晌才輕輕說了句:“你們能陪我回家告訴他們嗎?我怕說不清楚。”
這有什么不可以呢?掌柜和大股東出馬,不就是為了解決問題嗎?
三個人趕緊收拾東西。劉離比畫著告訴莫大爺,謝謝他為自己保管了這些天箱子,現(xiàn)在她得把它帶走了。
莫大爺憨厚地笑著,遞給每人一串剛摘下的鮮果。
果子甜極了,小蟬邊吃邊說:“莫大爺真像個可愛的老樹精!你們學(xué)校真好,不像我們皮中,連棵樹都沒有,全是水泥,是吧馮川?”
劉離家距離學(xué)校不遠(yuǎn),她在校門口取了自行車,皮箱擱在后座上,用從莫大爺那里借來的繩子捆得牢牢的。馮川推車,小蟬拉著小行李箱。
九月的西安,比果園市略涼,空氣干燥些、厚重些,似有蒼涼的古老樂聲傳來,不知是何人在吹塤。小蟬走在馮川與劉離之間,走在這個牽掛已久的城市里,只覺滿心歡喜,而且這城市,第一面就讓她見識到了樂舞俑,以后的幾天說不定還會有什么驚喜呢。
她邊走邊和劉離聊天,往往她說五句,劉離才慢慢回答一句,不過很明顯,她的回答越來越長、越來越興致盎然了:
“對,奶奶也會吹笛子,不過她那支笛子肯定不是古董,我記得是在南大街買的。”
“我不知道陶俑的來歷。奶奶沒有提過它的年代,或許她也不太清楚。”
(老師的“劉離說話記錄”小本子簡直不夠用啦!)
不僅如此,到達(dá)公寓樓下,馮川正要停車,劉離還主動問了小蟬一個問題:“你們有地方住嗎?住在我家好嗎?你和我一個房間,他呢,住客房。”
小蟬驚喜地說:“真的可以嗎?”

劉離說:“當(dāng)然,不過得先問問媽媽,希望她會同意。”眼神黯淡了一下。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有人呼喊劉離的名字。
(三)
一位女士提著大包小包向他們走來。
劉離說:“這就是我媽媽。”她上前兩步迎過去,對女士說:“媽媽,這兩位朋友今晚能住在我們家嗎?”
小蟬原本以為:劉離的媽媽要不生硬刻薄,是馮川舅媽鐘太太的加強(qiáng)版;要不神經(jīng)兮兮,是那種拿著塊布到處擦的人。可如今一看,很親切嘛,上了一天班還去超市買東西,頭發(fā)有點亂,衣服也皺了,和自家媽媽有點像,并不覺得有潔癖呀,只是……她為什么這么驚訝地看著劉離?倒好像自己的女兒失散了十四年,剛剛找回來一樣。
“……可以嗎?”劉離又問一遍,聲音又弱了兩分。
“好呀好呀!歡迎兩位朋友!”劉媽媽大聲說。其實方才她從停車場一路走過來,遠(yuǎn)遠(yuǎn)地只看見女兒一直在說話,好像還帶著笑——天哪,哪怕女兒想接待的是兩只恐龍,她也一定會批準(zhǔn)的!
劉離家干凈舒適,是正常的那種干凈,剛搬家不久,有些包裝盒還堆著沒有打開。劉爸爸大大咧咧,不過可以看出,當(dāng)劉離在飯桌上參與談話的時候,他與劉媽媽一樣又驚訝又欣喜。之前一家三口吃飯,總是劉爸爸劉媽媽搜腸刮肚地找話題,劉離一言不發(fā),武俠迷劉爸爸覺得家里每天都是古墓派聚餐。
飯后大家繼續(xù)聊,中途劉媽媽起身往廚房走,小蟬立刻機(jī)警地站起來,掏出用手帕包好的吹笛陶俑跟了過去,她把腦袋探進(jìn)廚房,笑瞇瞇地說:“阿姨,我能跟你說幾句話嗎?”
“當(dāng)然可以!”劉媽媽說,她正把洗碗機(jī)里洗好的碗碟往外拿。
小蟬像給雕塑揭幕一般“嘩”的一下拉開手帕,慷慨激昂地說:“劉離奶奶留下的這個陶俑,極有可能是唐代的樂舞俑,造型優(yōu)美不說,關(guān)鍵是保存得特別完好,實乃不可多得的珍貴古物!”
哇,此處簡直應(yīng)該有配樂。
劉媽媽眨眨眼,說:“哦,那很好啊。”
這么不激動,真出乎小蟬的意料,害得她差點忘詞,“呃,所以我的意思是……阿姨你可千萬不要隨隨便便往廢品收購站送東西了!”說完這句,她腦袋一熱,沒忍住,后半句也冒出來了,“其實,物品的價值并不在于它能賣多少錢,無論舊工具還是舊皮箱,或者兒時的日記、收藏,它們在劉離心里都是非常珍貴的東西,你為什么非要像對待魔豆莖一樣鏟除個精光呢?”
劉媽媽一愣,隨即嘆了口氣:“你們把那箱子又抬回來了。之前劉離對我說扔了,我早就知道她不會這么輕易扔掉。”
放下手中的盤子,她說:“你的意思我當(dāng)然懂,哪個女孩子沒有過一個破舊卻舍不得扔的玩具熊?可是劉離的狀態(tài),你們已經(jīng)看到了:奶奶在的時候,她只是羞怯;奶奶走后,她變成了失語——好像奶奶的靈魂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老貓身上和那些石頭玩意兒里,她的懷念已經(jīng)到了可以整天整天坐在閣樓里的程度,等待她說一句話的時間越來越長,幾年過去了也沒有任何好轉(zhuǎn)的跡象。醫(yī)生都說,不能再讓她睹物思人,她必須得忘記。”
劉媽媽的眼圈兒紅了:“我們能做的都做了,搬家,轉(zhuǎn)學(xué)。可她呢?連最小的嘗試——比如換支笛子吹一吹——都不肯。你說,我們到底還能怎么辦?”
小蟬聽呆了,啊,原來是這樣。
她走近一些,輕聲說:“阿姨,有些人有些事,是永遠(yuǎn)不會忘記的,永遠(yuǎn)永遠(yuǎn)。醫(yī)生的重點錯了,關(guān)鍵并不是要忘記,而是要有勇氣,有勇氣長大,有勇氣既不忘記卻也能快樂地生活。”說這話時,她心里想的是馮川。
劉媽媽呆呆地看著小蟬,小蟬抽出一張紙巾遞過去。
“所以,別再想方設(shè)法讓她忘記啦,也別三天兩頭拉她去看醫(yī)生,順其自然就好!”小蟬說。
“你真這樣覺得?”劉媽用紙巾擤擤鼻子。
“必須的呀,你看劉離今天不就很好嗎?哪有失語的樣子?”小蟬一本正經(jīng)地說。
“嗯嗯,你說得對。老實說,我恨不得你們一直在我家住著,住到她的話和你一樣多為止。”劉媽滿懷希望地說。
“呃……總之這陶俑,讓劉離先好好存著吧,我想辦法找個專家再確認(rèn)一下。”
小蟬說著,一溜煙兒跑出去,正看見劉爸和馮川把一張折疊床從儲藏室里抬出來。
晚上,劉離的小房間里,兩個女孩子坐在各自床上聊了會兒,劉離還拿出笛子吹了一段《梅花三弄》。
小蟬總覺得笛子是所有樂器中古韻最濃的一種——事實的確如此,她在書上讀到過,河南出土的骨笛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吹奏樂器,源于公元前6000年,那時的一支七孔骨笛直到今天還能出聲。多令人感慨啊,穿樹葉獸皮的新石器時代的人類,已經(jīng)知道在月夜吹奏笛子表達(dá)情感了,“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音樂絕對是人類的本能。
后來人們拋棄了骨頭,用竹子來做笛,小蟬記得《史記》里說是老祖宗黃帝讓人這么做的。
劉離今天一天的話量超過了之前一年,所以她很累,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小蟬這才打開手提電腦,打理“奇域”,收發(fā)郵件,瀏覽信息。福記秋季拍賣會明天開幕,看到這條消息的小蟬趕忙去下載圖錄——無論與福記有怎樣的糾葛,作為“專業(yè)人士”,中外大拍賣行的動態(tài)都是要了解的。
《福記秋拍圖錄》一如既往地精美,羅列著各件拍品各個角度的高清照片和簡介,部分還給出了參考估價,以便買家們有備而來。小蟬打開PDF文件,一頁頁地翻看。
突然,小蟬驚訝得差點兒從床上蹦起來。
扭頭一看,劉離睡得正香,小蟬想了想,抱著電腦走出小房間。外邊黑乎乎的,小蟬躡手躡腳跑到客房,在門上輕輕敲了敲,小聲喊:“馮——川——”
馮川起身開門,小蟬迫不及待地指著電腦屏幕說:“你看!”
屏幕上是一尊色澤完好的陶俑,跪坐,雙髻,長裙,眉目嫻靜,雙手拿著六塊木片疊加而成的打擊樂器拍板。除正面大圖外,還有陶俑背面、側(cè)面、底部的小圖,可以清楚地看到,陶俑底部刻著朵水仙,唯有十二點鐘方向的那片花瓣是凹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