鰻魚食品廠大院。

次日一早，姜萍早上起床，煮了粥，又去包子鋪買了林燃喜歡的花卷包子。

本想著兒子周末休假讓他多睡會，豈料吃早餐時看到了餐桌上的紙條。

沖進房間，發現東西和錢都沒了，差點當場嚇暈。

六神無主，一邊哭著罵兒子不懂事，一邊又擔心兒子出事。

苦無對策，只能不斷給林海傳呼，試圖轉移自己的壓力。

其實林燃也想過不聲不息離開，只是兩地距離實在太遠，沒法瞞天過海。

考慮再三，與其讓母親跟無頭蒼蠅似的亂竄，倒不如讓她知道自己去哪。

同樣是擔心，最起碼心里有底。

事實證明決策是對的，此刻姜萍雖心亂如麻，卻不至于絕望。

她苦惱的是出了事沒人商量，連著傳呼了兩小時，林海卻一直沒回電話。

坐立不安，姜萍發覺自己啥事干不了，只能在屋里來回踱步。

“鈴鈴鈴！”

就在她近乎崩潰時，電話機響起了起來。

“喂，老林？”姜萍急忙接通電話。

“是我，家里出事嗎？火急火燎的，我開車呢，剛下高速。”林父應道。

“老林，兒…兒子丟了……”

聽到丈夫的聲音，姜萍再也繃不住了，哭得稀里嘩啦，把電話那頭嚇得夠嗆。

聽到姜萍的話，林海當場懵了，如遭雷擊。

好不容易把老婆安撫好，姜萍這才把原委告訴了林海。

“混蛋，這小子想什么呢，成天胡來，就知道給他老子搗亂，看我把他的腿打折。”林海暴跳如雷。

“別，老林，聽我說……”

姜萍知道丈夫誤會了，當即又把林燃兩日來的表現告知：“其實是咱們虧欠了兒子才對，忽略了他的成長，忽略了對他的照顧，你常年不在家，我也連陪他吃飯都做不到，可他卻跑去幫我擺攤賣貨，怕我辛苦，又一個人跑去省城的……”

“是…是我們對不起他啊…嗚嗚嗚……”

聽著電話里妻子悲泣的哭聲，林海沉默了，心中仿佛吃了蒼蠅，異常難受。

漸漸的，眼睛都紅了。

呼了口氣，林海安慰道：“別擔心，我距離省城不遠，現在調頭過去找他，不會有事的。”

姜萍當即答應，又囑咐了幾聲注意安全，見到兒子好好說，千萬別動手……

……

林家樓下花壇，一身碎花裙子的余芳頂著兩個黑眼眶，熊貓似的。

神色憔悴，厚厚的眼底也蓋不住她此刻的愁容。

昨夜林燃走后，美婦人就后悔了，特別擔心林燃出事，總覺得這就不是一個大人該干的事。

世道不太平，渾渾噩噩中被噩夢驚醒，夢見林燃出事，嚇得美婦人當場哭了。

失眠了一夜，早上把女兒送去了學校，她便來到林家樓下。

可糾結了半天，一直不敢上去，因為她害怕遇到姜萍，心中有愧。

記不清站了多久，來往街坊鄰居都遇了好幾波，最終一咬牙，朝著樓道走了進去。

……

大巴車一路晃蕩，車速不快，時不時停靠一下，沿途收客，接貨，很浪費時間。

看著一整車都快擠成了鴨子籠的車廂，林然只能忍著。

沒法子，這年代管理不規范，司機為了賺錢，盡可能把車子塞滿，超載、人貨同車等違規行為都是常事。

沿途一些廠商，為了省錢，與大巴司機有聯系，私下送貨到省城。

車內也沒有影像設備，大概要再過幾年，大巴車上才會在上高速后播放電影。

林燃猶記得2003年以后每次乘坐長途大巴，車上都會播放電影，印象最深的是《大話西游》和《最佳拍檔》。

沒有手機，沒有隨身聽，又不敢睡覺，只能盯著沿途景象發呆。

但這一路，林燃也看到了這時代很多不一樣的東西，那些曾經被忽略的記憶。

而最讓林燃印象深刻的，便是一路的廣告牌，立柱的、公路邊墻壁的，印著諸如“露露杏仁露”、“完達山奶粉”、“華豐伊面”、“奧妙洗衣粉”……

這些產品，后世一些還在商場上競逐，有的卻早已淹沒在時代的浪潮中，成為歷史。

“呼哧！”

隨著大巴車一聲汽鳴，車的速度漸漸慢下來了。

透過車窗，林燃看到了車外一排堆滿貨物的摩托車、三輪車、裝著各種尼龍袋的小貨車，正在在日光下排著隊，等待著什么。

車子停穩，車門打開，售票員小伙下車與一名男人抽起了煙，唾沫橫飛地熱聊起來。

片刻后，林燃便看到車底部的行李艙門打開，一群工人將大袋小袋的商品往車里塞。

這個過程大約十分鐘，之后又有兩名男子上了車。

洗得脫色的土渣西裝，踩著鞋跟的皮鞋，肩上扛著一個大麻袋，味道有些沖。

“咦，啥玩意，臭死了！”

“是啊，真臭，像極了茅坑里的糞便一般。”

狹窄的車廂突來一陣惡臭，眾人都捏緊了鼻子，幾個女士更是嘮叨了起來，一陣嫌棄。

制造氣味的兩名男子倒是一臉無畏，自顧自在車尾部找了個位置坐下，將大麻袋往過道上一扔，閉目冥神。

“吵吵什么？都安靜些。”

車上的混亂引起了司機和售票員的不滿，一聲怒吼，眾人頓時又像鵪鶉似的，縮緊了脖子。

沒辦法，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誰知道司機會不會中途把自己扔下。

那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可是，怪味確實濃厚，車內空氣不流通，車子不穩，部分人本來就有暈車跡象，這一折騰，好幾個都哇哇哇地吐了出來。

臭味混雜著酸腐味，更是難以忍受。

林燃捏著鼻子，強忍著胃酸的翻涌，眼神瞥了后排的兩名男子。

穿灰色西服的男子面色沉穩，眼眸深邃，臉上有股難以言喻的兇氣，另一個年紀較輕，穿著一件白里微黃的長袖衫，神情有些慌亂，小眼睛左顧右盼，時不時拿著手帕擦汗，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不知為何，這一眼，林燃先天性的預感讓他警覺了起來，但他說不出哪里不對。

他善于察言觀色，卻不是搞刑偵的。

怪味來自榴蓮，這年代國人很多還不認識，但重生而來的林燃，卻不陌生。

對于聞著臭吃著香的果王，他一直保持著不喜也不拒的態度。

只是他想不通，一袋子榴蓮而已，至于如此緊張嗎？

謹小慎微總不會有錯，下意識的，林燃抱緊了懷中的背包，又偷偷將手伸進包里，握緊了包里的鋼筆，擰開筆蓋，露出了刻意磨尖的筆頭。

閉目養神，耳朵卻隨時注意周邊動態。

很快的，車子重新啟動，車內的吵雜聲也漸漸小了，除了幾個長舌女的竊竊私語，大部分人都選擇了無聲承受。

這一次大巴車再沒中途靠站或攬客，一路順暢，兩個多小時后，時間到了下午兩點出頭，車子進入省城地界。

遠遠的，林燃便看到橫立在公路上的“省城人民歡迎您”幾個碩大的藍字。

心中一陣莫名的興奮，這一程，終于熬到底。

“呼哧！”

又一陣汽鳴傳動聲傳來，車子行進的速度再一次慢了下來。

“搞什么鬼啊？都特么快到站了還攬客，想錢想瘋了吧？”

“就是，什么破車，臭死了不說，還特么逢站就停，龜速都快趕上綠皮了。”

“快開車，再特么攬客，老子發火了……”

眾人剛提起的勁頭宛如被一盆冷水迎頭澆下，大伙頓時不滿，嘰嘰喳喳地嚷嚷起來。

走了一路，停停靠靠地攬客、收貨，明明眼見著目的地就在眼前，結果司機還不知足，故技重施，佛都有火。

故而，這一次吵鬧的人很多，司機和售票小伙也不敢發火。

可是，停車的舉動卻沒有因為眾人的不滿而被制止。

隨著車子緩緩靠邊，車子最終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可讓眾人意外的是，上車的并不是乘客，也不是拖貨的。

而是兩名身著藏青色制服的治安員，其中一人手里還牽著一頭一身烏黑油亮毛發的大狼狗。

狼狗吞吐著大長舌頭，烏黑分明的眼睛注視著乘客，邁著矯健的步伐，黑色鼻子不停在乘客身上、行李上聞聞嗅嗅，警惕著眾人。

不知為何，看到這一幕時，林燃眼神下意識飄向后排兩人。

乍一看，果然不對。

兩名男子神色慌張，著西服的男子更是把手探進西裝內，眼神里透著一股狠戾，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治安員和大狼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