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22日。

連綿數日的小雨終于舍得消停，而冷風卻孜孜不倦，就像找到血管的螞蟥，肆意地從窗戶縫隙往室內鉆，還帶著暢快的口哨。

沈凌收拾好行李，環視了一圈住了半年多的空間，心中竟然生起一絲不舍。

除了最初一個月的煩躁、壓抑和迷茫，這里帶給他更多的反而是安全感，盡管這里也存在著許多詭異難明的事情。

“說不準哪天還會回來呢。”

心中自嘲了一句，沈凌提上旅行袋出門。

走廊長椅上，抱著保溫杯的黃頌抬了下眼皮，“你自由了。”

“黃哥，改天過來找你下棋。”

“算了吧，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另一個捧著手機打‘踢米’的小敏叫到：“沈凌！幫我玩一把，又十連跪了！”

“下次好嗎，我現在有事。”

沈凌瞄了眼屏幕，“你可以換個英雄試試，呂布不適合你。”

“不行，我就喜歡呂布，學好了還得帶貂蟬妹妹上分呢！”

“那你加油。”

沈凌笑道，這家伙為了玩好呂布，游戲中逢人就喊義父。

從這一點上看，他要比大部分正常人更懂厚黑圓滑之道。

“小何，迪迦來了嗎？”

“快了，快了！”

“程哥，什么時候渡劫成仙？”

“難，難，難，仙途渺渺，老夫此生怕是無望了！”

“秦護士，今天的妝真漂亮！”

“就你嘴甜，再漂亮有你女朋友好看？快去吧，院長等著你呢！”

……

沈凌一路與熟悉的患者和醫護人員打招呼，出了宿舍樓，穿過花園，腳步微頓后繼續邁步。

前方銀杏樹下，一個光頭男子坐在輪椅上，閉著眼睛仰面一臉享受地吸著冷風。

走到近前，沈凌正要開口，光頭男提前出聲，聲音低沉而沙啞，“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沈凌掃了眼不遠處兩個聊天的看護，“沒忘。”

“一個月，不然我親自出去殺你，你知道我能做到，也做得出來。”

光頭男說著睜開眼睛，直視天上的太陽，嘴角露出的一絲笑意，卻比他頭頂那紅綠交錯的蟒蛇圖案還要陰森，“你看，今天的天氣多好。”

沈凌跟著抬頭，病懨懨的太陽讓人感覺不到絲毫暖意，“你放心。”

半個小時后，沈凌辦理完最后的出院手續，去到院長辦公室。

“阿凌！”

尚在門口，房間內沙發上坐著的一個年輕女子便急忙起身，一臉欣喜地上前挽著他的手臂。

呂一桐，沈凌的女友，也是親手送他到這來的女人。

盡管心中不適，但沈凌臉上保持著溫和的笑意，輕輕握住她光滑白嫩略顯冰冷的手，滿眼寵溺，“手這么冷，不多穿點。”

呂一桐笑容甜蜜：“還好。”

“當我這孤寡老頭子不存在呢，回家秀去！”

老院長楊善輕咳一聲，少見地開了個玩笑，然后問：“手續都辦好了？”

“辦好了，一些注意事項齊醫生也跟我交代過，感謝院長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

嘴上說著，沈凌心中卻感慨，才半個月不見，院長臉上又多出不少皺紋。

“是你自己的造化。”

楊善擺了擺手，起身從辦公桌后面繞出來，盯著沈凌的眼睛。

那布滿褶皺的眼皮下目光如炬，給沈凌一種錯覺，似乎對方能看透自己心里的想法。

“雖然你現在的狀態不錯，但外面的日常工作生活難免磕磕碰碰，某些場景很可能會導致病情反復。接下來的三個月，藥不能停。”

“院長放心，我知道輕重，如果再出現一些不切實際的妄想，我會第一時間聯系您，或者直接回來接受治療。”

“倒也不必這么麻煩。”

楊善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張名片，“有情況可以去這里，我一個學生開的心理咨詢診所，她能解決你的問題。”

白底黑字的名片，除了一個座機號碼和地址，再無其它。

對于大部分遇精神病而遠離的人來說，倒是顯得很人性。

頓了下，楊善又道：“對了，就是你之前去過的那家。”

沈凌腦海中浮現一個名字：“無憂海岸？我有印象。”

楊善點頭：“在這住了大半年，想來你迫不及待要離開，就不多留你了。”

“多謝院長。”

“謝謝楊院長。”呂一桐跟著含笑感謝。

在看護的陪同下，兩人出離大門。

沈凌扭頭看著‘北山精神療養院’幾個大字，心情有些復雜。

來這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進這種地方，還是長住。

如今離去，也有些出乎預料，以他的估計最快起碼也得再等上三五個月。

提交申請的時候，院長明言拒絕，不知為何又突然同意。

“走吧。”

呂一桐搖了搖他的手臂，拉著他走向一輛嶄新的紅色凱迪拉克。

車子啟動，帶著一抹紅色在冷清的馬路上疾行。

坐在副駕駛上，沈凌心中徒然生起一絲緊張，扭頭看了眼，一直掛在那張精致臉龐上的明媚笑容明顯收斂了許多。

在療養院的這段時間，呂一桐每個月都會來一次看望他。

但即便是獨處說話，也會有看護遠遠跟著。

而從這一刻起，沈凌知道，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自己怕是要與這個真正‘不正常’的女人單獨相處。

【沒有外人的視線，所以不需要刻意偽裝了么？】

“怎么不說話？不舒服嗎？”

呂一桐開口打破沉默，左手從方向盤上脫離，握住他的手。

動作輕柔，聲音關切，透著滿滿的愛意。

腦海中浮現的熟悉場景再度讓沈凌陷入瞬間的自我懷疑。

然而。

下一刻。

呂一桐扭頭，嘴角翹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眨眼道：“要不要掉頭送你回去？”

沈凌：“……”

漂亮的臉蛋，清純的笑容，俏皮的語氣，略帶無辜的眼神……

忽略問話內容的深層含義，這一刻的呂一桐，無疑是宅男殺手，唯有一句‘我好了’足于形容。

但，沈凌從中感受到的卻是寒意，從尾椎骨直竄后腦勺。

他想起了自己初到療養院時的三次逃跑，三次成功最后卻都被扭返，其中都有呂一桐的影子！

她想的話，真的能再送自己回去！

雖然沒有說破，但沈凌相信，對方知道自己對她依舊懷疑。

呂一桐瞥了眼沈凌蠕動的喉結，抿唇笑了下，“跟你開玩笑呢，你緊張什么？”

“沒有，只是沒想過能這么快出院，有些不適應。”

沈凌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轉移話題問：“這車是租的？”

“嘻嘻，買的，上個禮拜剛提，好看吧？”

“還行。”

“你怎么不問我哪來的錢？”

“那你哪來的錢？”

“換了份工作，待遇還不錯。”

要不是知道她現在身藏特殊本領，深不可測，沈凌都要懷疑她走上了不歸路。

他剛剛注意過，這輛凱迪拉克是最新款，上市不到一個月，要六十多萬，什么工作半年能掙六十多萬？

在沒有徹底搞清楚情況之前，沈凌準備虛與委蛇，陪著她演。

“昨晚得知可以出院，高興得一晚上沒睡著，我瞇一會。”

隨意聊了一陣后，沈凌找了個借口結束談話。

北山精神療養院處于郊區，離市中心比較遠。

一直假寐的沈凌感覺到車子停下，已經過去三個多鐘頭。

“阿凌？”呂一桐輕輕搖晃他的肩膀。

“唔……”沈凌睜眼，夜色中霓虹閃爍，都市繁華氣息隔著車窗撲面而來。

“等我十分鐘，我去公司拿點東西，啵~”

呂一桐說著，湊上前，很自然地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后轉身下車，快步朝十米外的一排高樓走去。

沈凌微微一怔，伸手摸了摸被親的位置，某種念頭剛起便搖頭將其生生止住。

【千萬不能被表象迷惑！】

長長吐了口氣，沈凌目光跟隨呂一桐的身影，看到了大廈樓身上泛著金光的‘江誠風向傳媒娛樂’。

叮咚~推送消息提示的聲音。

沈凌拿出手機，看到標題內容，目光頓時一凝。

“震驚！力王蘿莉——少女在地下車庫單手舉起牧馬人！”

沈凌立馬點進去，一眼掃過文字描述，直接打開下方的視頻。

畫面雖然有些昏暗且輕微晃動，但不影響辨識。

只見一個身材嬌小的雙馬尾少女，右手拿著…應該是棒棒糖（因為不時送到嘴邊用舌頭舔一下），左手抓在后輪蓋上，很輕松地將一輛牧馬人越野車舉過頭頂，歪頭往車底下瞧。

接著，畫面閃出一個骷髏頭……視屏無法顯示！

沈凌退出視屏，重新點擊消息鏈接，果然不存在了。

對于這種欲蓋彌彰的現象，他沒有意外。

在療養院期間，網上還曾傳過兩次超出常理的‘詭異事件’，無不很快消失。

此外，沈凌還搜集了近數十年世界各地的不尋常事件。

有些文字記載追溯不了真假，有些圖片是好事者P出來的，有些消息經過官方有關部門辟謠慢慢被淡忘。

但沈凌覺得，未必所有都是憑空捏造。

另外，他還發現一個現象。

自從29年前，異象藍光雨出現后，神秘事件的次數明顯增多，尤其是每隔五年的藍光雨年份。

但科學解釋藍光雨是類似流星雨般的存在，而且并沒有造成過自然災害和危及人類的情形。

【肯定不止我一個人注意到了，只是無從考究……】

【那越野車估計有將近2000公斤吧，卻被一個100斤不到的少女舉起，這正常么？！】

沈凌越發相信超自然力量的存在。

有人從十二樓摔下，毫發無傷地離開；

有人直接徒手穿過玻璃在售賣機中拿飲料；

這些不確定的事件尚且不說，呂一桐身上的事就發生在他眼前，被水果刀插入心臟，流了一大灘鮮血當場死亡，卻出現在警巡廳證明他精神出了問題。

還有他自己，夢中場景的具現，看到別人看不到的詭異生物……

雖然有那么些瞬間，他也覺得自己腦子瓦塔了，但現在，他更加愿意相信這個世界并不像表面那么簡單。

【南江生物停車場么……】

沈凌在一眼掃過的文字描述中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而且他曾在那里上班，認出視屏中車庫的某個標識，決定改天去碰碰運氣。

【如果她不是小桐，那真正的小桐哪去了？】

【又或者，有沒有可能小桐是被那種虛影怪物附身了？】

沈凌看著越來越近的靚麗身影，將手機放進口袋。

“好了，我們回家！”

呂一桐上了車，將一個包裹丟在后座，然后突然將凍得冰涼的手往沈凌領口里面伸，帶著惡作劇的‘哈哈哈’歡笑。

沈凌：“……”

我忍！

要擱以前，他必定一臉嫌棄地將她的腦袋當作狗頭給按開，甚至，一時興起再來個就地震法也不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