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回頭大約行走了二三里，太陽已經(jīng)運行到了正南方。妻子極低聲地對我說：“我們把餅干肉干等拿出來，跟他們合著吃，先吃個半飽好了。”我也極低聲地說：“不行，我們的食品是真空包裝，又是壓縮的，如果拿出來，他們會感到非常奇怪。會暴露我們現(xiàn)代人的身份，形成彼此的隔閡和隔膜。只有委屈你了，再餓一個時辰吧。”

于是我們又默不作聲，在清風之中再一次觀賞兩岸的景色，或跟劉公子閑聊幾句秦漢代的詩文。

一會兒，公子劉子由對船夫道：“老伯，看方便，我們靠岸飲酒吃中飯吧！”

老船夫道：“要靠岸可不方便，簡直可以隨時隨地啊。”盡管如此說，老人還是找了個較為合適的地方靠了邊，把船頭上的繩子扣在岸邊的一根樹樁上。

劉公子取出了兩木桶酒，還有雞蛋鴨蛋豬肉羊肉牛肉等，真是太豐盛了。

我說：“劉兄，我們如親兄弟一般明里算賬，您這么多美酒佳肴，我和拙荊就給點小銀子您，權且算作兄弟之誼。”

劉公子聽罷哈哈大笑道：“真笑殺人也！如果是兄長、嫂嫂請我上船的，對不起，兄長、嫂嫂得不能把愚弟餓死，現(xiàn)在是我請兄長、嫂嫂同游的，招待兄長嫂嫂酒飯，豈有叫哥嫂掏銀子之理？這話傳到天下，豈不笑殺人也？”

于是在小木幾子上攤開了菜肴，每人倒?jié)M了一大桮酒。我說：“劉弟，愚兄有句丑言在先，我和您嫂嫂都不勝桮勺，我們就此一桮，酒在桮中，飲完即止，不再添加，不知劉兄以為可否？”

劉公子：“只要盡興，或多或少，聽由兄嫂之便！”

于是我們與劉公子、老船夫共四人一邊飲酒，一邊吃著幾種佳肴。我吃牛肉最多，妻子比較喜歡鴨蛋。

清風徐來，小船兒蕩蕩悠悠。上有白云朵朵漂浮，下有綠水微微蕩漾映襯。兩邊草木繁茂，生機勃勃。

劉公子手握酒杯，抿了一口，然后高聲道：“清風兩岸青。”

我也抿了一口，想了一想，道：“朗日一河翠。”

劉公子道一聲好，接著念道：“溪水佳歲月。”

我新娘抿了一口，露出了漂亮的酒窩，而后略一思索，道：“堤岸好春秋。”

劉公子又道一聲好，接著說：“我還有一肴，可以用來下酒，現(xiàn)在我就拿將出來，哥嫂能猜到是何物否？”

我們互相看看。我說：“不知兄弟還有何種佳肴。”而老船夫神神秘秘地笑著，動了動嘴唇，但并沒有說出什么。看樣子他老人家一定知道是什么東西。

劉公子從船艙里拿出一個荷包，置于小幾之上，打開來，八只碩大的橘紅色的螃蟹呈現(xiàn)在了我們的眼前。劉公子道：“按理，這些天品嘗螃蟹不當時令，但既然有人捕撈上來，蒸熟，我們又何樂而不嘗呢？——哥嫂不妨想想，小弟何以不早些時候而到此時才將螃蟹拿出？”

我們又不知道是何緣由，只是微微一笑。但我心里又立刻想到：“也許是你開始有點吝嗇，不想拿出來。而現(xiàn)在克服了吝嗇心理，終于拿出來了。”但這話我不曾好意思說出口。

劉公子道：“螃蟹，最好是在酒肉飯菜差不多要飽的時候再吃它，而不宜在肉飯之前吃。因為，如果先吃了螃蟹，其它的菜肴就顯得不那么有滋有味了！其它菜肴的鮮味哪里抵得上螃蟹呢？”

聽劉公子這么一說，我們都感到是這么回事。于是我們說：“不錯，有道理。”

于是，老少四個人，每人兩只螃蟹，慢慢地品嘗，間以一兩小口酒。沒有急著要去做的事，也沒有急著要說的話。小船兒晃晃悠悠，風兒吹面舒適，酒意達到了七八分，便覺得活出了神仙的感覺。

唉唉，稍稍覺得遺憾的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太陽偏移到西南方向的時候，我們繼續(xù)沿著上午來時的路回頭。傍晚時分，在上午我們和劉公子、老船夫相遇的地方，我們與劉公子老船夫分別。我們向他們表達了深深的謝意。劉公子向我們揮揮手，道別。

我和新娘向我們的臨時住地走去。

妻子說：“劉公子這人，與物質利益方面，顯得很大方，慷慨。但在精神方面，我仍覺得他有些怪怪的。雖然很隨意，很灑脫，但總覺得有些神經(jīng)兮兮的。你想：早上他不是全心全意去看望他的老朋友，叫什么的，哦，叫什么王安然，好不容易老船夫劃到那里，他上岸去找，并即刻回來，不找了。說什么見面不如思念，立馬回了頭，你想，這不是神經(jīng)病嗎？”

我剛要開口說話，妻子又說：“難道他見到王安然了？或者另有什么變故了？”

我說：“我琢磨著他并沒有見到王安然，因為時間太短暫了。即使王安然家就住在那河邊上，那點時間，他也不可能敲門進去見到什么人啊。我仍然覺得，他突然改變主意不見朋友的原因，完全是興致所致。有興致則見，沒興致就不見。適意而來，適意而去，不受任何約束，不刻意牽掛外物。一句話，乃魏晉文人風度是也！有他乎？否也！”

新娘微微笑道：“這個解釋簡直合情合理。不過，怎么跟我竟講起文言文來啦？需要這么高古，需要這么典雅嗎？嗯？”

我馬上道：“是是，不該講文言文。在我的新娘面前，言詞高古和典雅，是明擺著的犯賤，或者就是犯罪。——唉唉，管他劉公子是玩風度，還是神經(jīng)病，我們美酒美食的享用，是實實在在的。如果他快馬加鞭回來向我們要銀子，我們就說：我們是對了幾句文句的。人家說一諾千金，而我們是一句百金，還不值嗎？對不對？”

新娘說：“對對對，你耍賴皮高手，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