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云崖，傲立于群山之間。

云霧飄渺，水汽濃郁，關秦沿著山路攀升，經過三十分鐘慢跑，他的肌膚泛著紅潤光澤，流出的汗水混著濕氣，在臉龐上凝成薄膜一樣的水層。

來的路上，他看到很多人在做晨練。

有人如猿猴一般攀枝附梢，有人于寒江中獨自巡游，有人扛著小山似的巨石在深山中飛躍。

奇人異事，數不勝數。

崖頂，有一塊數十平米的平整巖石，遠遠看去，如同一只巨大的老龜趴伏在山頂，吞云吐霧。

陳道先立于崖頂，眺望遠方云海。

朝陽初升，其道大光，一層金輝在天際升起，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在云海中蔓延開來。

登上斷云崖的關秦見狀，一步登上龜背，隨手摸了一把臉上的水漬，胸膛起伏，微微喘氣。

“我先示范一遍，你注意看，能領會多少便領會多少。”陳道先回身，瞥了一眼關秦濕漉漉往下淌水的羽絨服，也不廢話，直接切入正題。

關秦屏氣凝神，目光緊盯眼前的人影。

只見，陳道先輕吸一口氣，腳步微錯，悠然的抬手，身形隨之伸展開來，五指輕移，撥云弄霧，動作緩慢到極致，仿佛慢放鏡頭下的動作解析。

太極拳的起手式，放慢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以至于關秦可以清晰的觀察到每一個細節。

一般來講，動作越放慢，越容易出現卡頓一樣的觀感，就像快放的視頻，忽然拆分成一幀一幀。

然而，陳道先盡管動作慢的離譜，卻并沒有晦澀的感覺，反而讓關秦覺得相當順暢。

寒風冰冷急促，吹動陳道先的道袍。

白發飛揚，衣衫獵獵，陳道先表情平和，氣息沉穩，一招一式的演練，如仙人到人間授武。

關秦驚訝的發現，一股淡淡的氣流自陳道先體內溢出，呈現乳白之色，似云非云，似霧非霧。

那氣流一出現，便隨著陳道先的動作而流轉，自他立足崖頂的雙腳，流至那游轉四方的雙手。

周圍的云霧被吸引過來，擁簇著白發青年。

陳道先腳步輕移，雙掌緩推。

云霧因而涌動，不受寒風影響，跟隨陳道先舒展、收攏的身形平緩的蕩漾，時而遠離些許，時而靠近些許，落在關秦眼里，宛如跳動的心臟。

關秦眼中精芒大放，努力的記憶每一個動作。

一整套拳法，足足打了三十分鐘。

即將收招之時，云霧如龍，盤旋在陳道先周圍，幾乎將他的身形隱去。

一只手掌自龍口中伸出，牽引出一條水流，那是陳道先打拳過程中黏上的云霧和濕氣。

云海灑滿光輝，泛著鍍金般的光澤。

那金光蔓延至陳道先的身上，光影綽綽，他雙手劃過一個周天，自天靈下壓，低沉到丹田。

“呼！”

悠長的氣息吐出，一遇冬寒，便化作濕重的水汽，凝而不散，如龍似蛟，直戳的巖石輕鳴。

“好沉穩的氣息。”

秦觀醒來后，自心房出來，第一眼便看到老坑貨口吐龍蛇的樣子，不禁發出震撼的驚嘆聲。

普通人吐氣決計做不到這種程度，大概率會缺氧，而且不可能讓巖石發出嗡鳴的聲音。

“看著挺厲害，怎么樣，學會了沒？”

他側目看向面色平靜的關秦，心中很是驚訝，對方看到這場景，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是示范。”關秦目不轉睛道。

若是秦觀醒的再早一點，看到剛才陳道先化霧成龍的景象，此刻恐怕也會如他這般沉靜。

大場面見多了，小場面自然不慌。

“幾個意思，還沒開始學？”秦觀愕然。

不等關秦回話，陳道先背過身去，望著云海中升起的大日，沉聲道：“你記住了多少？”

他雙手背負，背影傲然，鼻翼卻在嗡動，偷偷地吸氣。

為了鎮住秦觀，讓對方佩服的心服口服，甘愿做他的徒弟，樹立師父的偉岸形象，在最后吐氣環節中，他刻意加大吐氣的強度和長度，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差點因此而缺氧。

轉身后，眼前陣陣發黑，有輕微的頭暈癥狀。

“動作記得差不多了。”關秦回道。

“嗯，不錯。”陳道先緩緩點頭，等到換夠了氣，眼前再現清明時，方才瀟灑轉身。

手掌一抬，他笑道：“你做一遍給我看看。”

關秦話不多說，回想起太極拳的起手式，即刻開始演練，他竭盡全力的放慢動作，以求達到陳道先那樣的觀感，但第一式打出，他立刻發現不對勁的地方，身體的各關節、肌肉、經脈，如同生銹的齒輪，運轉的很艱難，每一個動作都倍感生澀。

“太極拳雖然慢，你也不至于慢到這種地步吧。”秦觀在一旁觀看，關秦猶如老龜挪身，慢的匪夷所思，肉眼可見的生疏。

“不該如此才對。”關秦面色不太好看，他明明記住了所有招式和細節，可為何打起太極拳來，竟是如此生硬，像一個蹣跚學步的孩童。

陳道先見狀，一陣搖頭。

對方僅僅是記住了他的所有招式，根本沒有領會太極拳的真意，徒具其表罷了。

于是，他開口指點道：

“太極拳，勁起于腳跟，主于腰間，形于手指，發于脊背，由腳而腿而腰，總需完整一氣。”

“所謂勁，即以各關節間骨縫松開、韌帶肌腱伸長、肌肉適度用力為基礎，通過意識支配而產生的一種力量，要旨在于靈活多變，能夠在力度、力向、力點、力速方面隨心而動，應變自如。”

“你無需刻意的放慢，現在，你只是初學者，此前從未接觸過古武，身體桎梏重重，血脈流暢不通，自然無法做到像你師父我一樣爐火純青、捻熟于心、如臂驅使的地步，這可不是一日之功。”

“傾聽自己的心跳聲，尋找適合你的節奏。”

陳道先的話語，如醍醐灌頂，關秦瞬間醒悟過來，太極拳并非打的越快越好，相反，能把太極拳打慢，像陳道先那樣，才是真正的高難度。

此時，他是初學者，不宜追求難度。

“這老坑貨，明里暗里，還要夸自己幾句，真臭屁。”秦觀聞言，不由得腹誹道。

耳后傳來風聲，他回頭一看，卻見關秦打拳的速度快了很多，步履穩重，拳下虎虎生風。

“這才像樣嘛。”秦觀贊嘆道。

關秦自顧自的演練太極拳，不言不語，跟秦觀這個不聽課的人，他沒有共同語言。

一招一式之間，體內的關節摩擦，傳出咯嘣咯嘣的聲響，聽的秦觀直皺眉頭，聲音無比滲人。

就好像，他的身體是一個可拆分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