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市第六中學的校長辦公室里，干寄夏帶著弟弟寄冬跟校長和方老師連連道歉。

校長的神色極其嚴肅，帶著不由分說的堅決：“這次什么都不用多說，你弟弟在學校起了帶頭壞作用，我作為校長，實在沒辦法繼續容忍，希望你也理解，在這里簽個字，以后干寄冬就跟學校沒有任何關系，他想干嘛就干嘛。”

寄冬的臉上掛著彩，帶著倔強，拿起筆，自己就要往“勸退同意書”上簽字。

“不能簽啊！”寄夏羞愧難當，覺得生活像兩只鐵手，將她緊緊箍住，一動不能動，可還是發自本能地，打掉了弟弟手中的筆，神色極盡哀求地，看向班主任方老師。

“唉……寄冬他姐，希望你為學校想想。”方老師滿臉愁容，無可奈何。

寄冬伸手，想把姐姐拉走，被寄夏一眼瞪得不敢再輕舉妄動。

寄夏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氣，道：“校長，方老師，也許寄冬在你們眼中是學校的毒瘤，他打架逃學確實不對，但他們糾集成團，欺負寄冬，嘲笑寄冬就對嗎？我能理解你們，你們可以只做分內的事兒，今天干寄冬有問題被勸退，明天李寄冬有問題被勸退，后天趙寄冬，大后天劉寄冬，這樣學校只剩下所謂的好孩子，好管理的孩子，你們的工作是好進行了，可教育的本質是什么？”

“姐……”寄冬原本一直低著的頭微微抬了起來。

校長和老師面面相覷，不明白學生家長想干嘛。

寄夏咬咬牙，繼續說：“縱然那些好孩子讓人教育起來很輕松，可事實上，像寄冬這樣的孩子，才更需要被教導！離高考也沒多長時間了，如果他現在被六中勸退，我不知道哪個學校還能再收他。方老師，你之前也說寄冬的本性不壞，把一棵充滿枝杈的樹苗培養成才，是不是比種植出一棵本身就光滑的樹苗，更讓人有成就感呢？校長，教育的初衷不就是讓人變好的嗎？”

方老師似乎被說動了：“校長，寄冬不在學校這一個多月，其實是在外面打工，給人家洗車，他哥哥剛做完手術，很早又沒了父母，寄冬是為了減輕家里的經濟壓力。像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自尊心都很強，他能放下臉面去給人家洗車，也實屬難得。”

“是啊，校長！”寄夏附和。

校長的眉頭肉眼可見的舒展開來，他把桌上那張勸退同意書拿起來，撕碎扔進了垃圾桶：“寄冬他姐，你今天給我上了一課，但他在學校造成的影響確實很不好。要不這樣吧，學校保留干寄冬的學籍，他可以在家復習，等高考的時候，直接來學校拿資料，仍然以六中學生的身份參加高考。”

“謝謝！謝謝校長！謝謝方老師！”寄夏壓著寄冬的腰，給二人鞠躬。

姐弟二人出了學校，寄冬一改之前的壓抑，儼然一個朝氣蓬勃的青少年。

寄夏長長的舒了口氣，滿臉笑容的看著弟弟往前奔跑的身影，隨手撿起一片枯黃的樹葉。

“姐！我現在有充裕的時間去打工，很快就能當上組長。”寄冬跑了一圈回到姐姐身邊，“姐，你拿著這片葉子干嘛？”

“你看，這片葉子從樹上掉下來了，枯了黃了，也許在世人眼中，它已經死去，可當我把它從地上撿起來的時候，就是它的第二次生命，還能當一枚書簽。”寄夏突然站定，把那片葉子丟在了地上，抬頭望著弟弟，“冬，這個時候，這片葉子才真正的死去，因為我放棄了它。四弟，我不會放棄你的，你更不能放棄自己，你現在打工確實能賺到錢，但姐姐希望你把心思都用在復習上。”

“我也沒說我不復習。”寄冬凝神深思。

寄夏的睫毛微微顫抖，隨著思路的轉換，沉浸在過往的回憶中：“雖然咱家條件不好，可爸媽對咱四個從沒有放棄過，沒有因為條件不好送走哪一個，或者棄養，更沒有重男輕女，小時候你跟大哥有的，我跟寄秋也全都有。如今算是我最有能力了，哈哈……雖然過得依然不好，但哪怕為了父母，我也絕不會放棄你們任何一個！”

寄冬全神貫注的聽著，他仿佛理解了二姐為什么那么拼命的工作。二姐除了正職的護士工作，三班倒之后，下了夜班的空閑和夜班的白天，也要出去接私活，給人家做家庭護理。原來二姐不是不知道累，而是她心中有個信念在支撐。

姐弟倆并排往公交站走，寄夏的腳底踩在片片落葉上，她抬頭往天空望去。回想起剛上小學的時候，對貧窮根本沒什么感覺，只是和周圍的同學格格不入，人家都是獨生子女，都有新衣服新鞋，可媽媽親手納的布鞋也很不錯啊，很結實耐穿。上了中學之后，每當同學高談闊論的說，父母帶他們假期去哪里哪里旅游了的時候，寄夏只是默默離開，因為她從來沒旅游過，甚至整個假期還得打零工掙學費。

后來的寄夏，變得越來越孤獨，排斥交朋友，更不知道該怎么跟朋友相處，因為交朋友總得花錢禮尚往來。直到上了大學，遇到李幼禾跟高鳴露，她才發現，原來朋友之間，不只有嫉妒攀比和看不起，還能有互相幫助和溫暖。父母的葬禮，是鳴露跟幼禾陪她一起去的，也是在父母的葬禮上，寄夏第一次品嘗到火龍果的滋味。

“冬，你還記得咱們父母辦葬禮那天嗎？”寄夏問。

“記得。”寄冬的兩只手揣進褲兜，盡管已經過去很多年，可提起父母的葬禮，依然讓人難掩悲傷。他說笑話一樣，變了口吻，想調節下氛圍，“那會兒我第一次吃火龍果，還是紅心兒的，你朋友買的祭品，我就吃了半個，第二天拉的屎都是紅的，嚇死了，還以為是爸媽怪我不聽話，隔著時空給我懲罰。嘿嘿……”

原來弟弟也記得那火龍果，寄夏笑笑：“哈哈……咱爸媽對孩子那么好，才不會怪你呢。冬，走，咱們買火龍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