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之上，王法閉目沉思，耳邊盡是士兵們的竊竊私語之聲。

這些話無不透露著一股子喪氣的味道，時間一長聊得久了，絕對會讓士氣再次下降，低到冰點。

然而王法只是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也沒有制止。

等到大家將心里的顧慮統統都講了出來，所有的情況都聊完后，他這才睜開眼，掃視全場。

“說完了？”

“還有什么顧慮嗎？”

“一次性都講完吧，等你們聊夠了，我再說。”

輕飄飄的三句話，頓時讓全場鴉雀無聲。

原本還在議論的士兵們均在同一時間，閉上嘴，默默地看向高臺之上。

又等了一分鐘，發現再無任何一人出聲后，王法方才點點頭，沖著眾人沉聲問道：

“諸位，請你們告訴我，什么是痛苦？”

“有人說它是折磨，只有無盡苦難，半點價值都沒有。”

“有人說它是動力，雖然難受，但是卻能使人奮發向上。”

“雙方的觀點互相駁斥，從未統一，各自不服。”

“只是誰都無法否認……”

“許久以來，人類都在無視慢性痛苦，而這也造就了無盡的災厄。”

“過去！人類選擇隱忍，獻祭同伴，臣服鬼族，獲得了短暫的安全。”

“因為所有人都覺得人類太弱了，反抗也不會贏，反而會犧牲更多。”

“所以人類選擇了和痛苦共存，而不是對抗。”

“只是當人類與痛苦共存之時，可有活出真正的自己？”

“你，你，還有你……”

“你們活出了自己嗎？”

“有呈現出更好的自己嗎？”

“是的，你們甚至都不算活著。”

“很悲哀，對嗎？”

“可是你們都服氣，對嗎？”

“是啊，明明覺得很悲哀，但是卻偏偏服氣，認為我說得對……這才是最大的悲劇！”

“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因為鬼族！”

“因為它們剝奪了你們的感受，所有的美好都被搶走了，乃至是憤怒和仇恨都搶走了，甚至于連一部分人的哀傷都被搶走了。”

“上次進貢，見到同伴被鬼族吃掉的時候，你們心里是悲哀，還是麻木，亦或者干脆就習以為常，無所謂？！”

“瞧，這就是人類與痛苦共存的結果，輸得極為徹底。”

“在這樣的環境下，人類還有勇氣去感受世界嗎？”

“在這樣的環境下，人類還有能力去思考未來嗎？”

“在這樣的環境下，你們還有信念去活出自己嗎？”

“是的，答案全是否定的，沒有，統統都沒有！”

“你們連愛一個人的能力都沒了。”

“親情、友情、愛情，哪一個你們敢碰？！”

“你們會不會害怕，在某一天，突然之間，你的親人、朋友、愛人，瞬間死亡，成為鬼族的口糧？”

“怕啊，你們所有人都怕。”

“所以這些人類與生俱來的情感，統統都被你們舍棄了，對嗎？”

“不曾擁有，就不會失去，對嗎？”

“但是——！”

“我問你們，想擁有這些情感嗎？！”

“現在！當下！就今天，就在此時此刻，認真回答我，你們想真正地活著嗎？！”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我們無需再去糾結，但是今天，我們絕不能放手，死也不能！”

“扭頭看看那邊，那是夜鬼城，那是你們痛苦的根源之地。”

“不終結它，你們將永遠無法真正地活著。”

“現在，這個巨大的痛苦就擺在所有人面前，跨進去幾乎是必死的結局。”

“再看看身后，那邊是火種城，那是你們的隱忍之地。”

“退回去、撤退、離開，繼續回去當牲畜，繼續和痛苦共存，茍且偷生，行不行呢？”

“你們自己選，自己的命，自己定！”

……

王法的聲音不大，甚至于有些輕。

但是卻偏偏能讓在場所有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每一句都猶如釘子一般，深深地扎在士兵們的心臟上。

痛，刻骨銘心般地痛，這便是士兵們當下的感受。

一時之間，軍營內外安靜得一絲聲響都沒有，唯有悲哀盤旋。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刻在痛苦和悔恨，甚至連眼神都逐漸變得沒有光彩。

對于此，王法很滿意。

在他看來，至少能證明這群人還沒有麻木，還知道什么叫痛苦。

哀兵必勝，這便是他這次演講的目的所在。

王法清楚地知道，在經歷過一次戰敗后，無論再說什么都很能激發出斗志。

畢竟事實就擺在眼前，夜鬼城就是難以攻克。

說得再熱血，說得再動聽，那都不能改變戰爭的難度，都不能避免士兵的死亡。

因此王法干脆不鼓勵了，他選擇攤牌，直接明說。

繼續攻城，是痛苦，會死。

撤退回家，是痛苦，也會死。

選吧……兩個選一個。

是啊，壓根就沒得選擇，這群人早就沒有后退的余地了。

在這樣的狀況之下，士兵們只會爆發出一種情緒，那就是……悲哀。

人嘛，痛苦的不是選擇太多，那是幸福的煩惱。

恰恰是在沒有任何選擇的情況，才是最為絕望，最為痛苦的境地。

所以王法的目的達到了，激發出了士兵心里的絕望感。

他就是要用這群哀兵，去戰斗，去攻城，去擊敗夜鬼。

如此一來，即便士氣再怎么降低，那都無所謂了。

反正都是絕境了，反正手里還有武器，那不如……拼了吧！

又等了一小會，讓士兵們的情緒沉淀了好一會兒之后，瞧見時機差不多成熟，王法又再一次開口說道：

“沒人走，不回火種城嗎？”

“既然如此，那就是選擇留下來，繼續戰斗，對嗎？”

“好，那我也就不客氣了。”

“你們的命，我用了！”

“現在，我要告訴你們……老子要重新定義痛苦。”

“在我看來，痛苦既不是折磨，也不是動力。”

“痛苦是……婊子！”

“我要干死它，我要弄死它，我要碾碎它。”

“而你們就是我的武器，不！我的棋子。”

“現在我要用你們的命，去完成這一件事。”

“而在場大多數人，很可能就會永遠地留在這里，戰死沙場。”

“最后，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

“離開，回火種城去，現在就走。”

“不走的話，命就歸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