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篇
- 山川異域此心同
- 欒提玉蓮
- 14817字
- 2021-12-12 14:23:08
一天的忙碌終于結束了。雖然還有很多書依然呆在把它們裝來的紙箱子里,但是最重要的部分已經在書架上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沒有什么是必須要超出自身能力范圍的努力的。我查看了郵件,除了業務往來的慣例問候和廣告郵件以外,就沒有其他的了。
社交軟件上,新加的好友有新的動態。是桓桓,和我所愛的人名字中的漢字使用重合率極高的人。啊,我又犯了同樣的錯誤,習慣性地對別人的名字過分解讀。是我不好呢,我不應該這樣不尊重他人。
說起來,還沒有正式向桓桓和他的朋友們致謝呢。我覺得應該先了解一下他喜歡什么,以免在不經意間令他不愉快。他的社交主頁上最新的動態是一組現場照片。他的朋友們穿著古著,在古代建筑的場景下拍了一些照片。照片上只有我見過的項子籍和莊世民,桓桓本人沒有出境。再往下翻,是轉發的電視劇相關信息。直到我翻完了可以看的部分,從始至終都沒有看到一條和桓桓本人有直接聯系的信息。這種感覺就好像,曹文桓這個人其實是不存在的。可是,他是真實存在的人,我可以用我的工作簽證做擔保。
今天是可以領取校內卡的日子,小秋特意請了假來陪我一起前往領取。小秋說,冬夏大學的校規規定了必須要使用校內卡才可以使用校內服務,如果沒有這張校內卡會有種種不便。這使我想了和桓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請我喝下午茶的這件事。不知道桓桓現在在做什么呢……
“希希,你有沒有男朋友?”
“啊,是說男女關系的那種嗎?”
“那必須的。所以說,有嗎?”
“暫時還沒有吧。”
“沒有就好。”
“為什么這么說?”
“是這樣的。咱們系里批了一個需要加班加點的項目,這不是還有名額空缺嘛,你來不來?”
“是什么項目,能不能說得具體一些?”
“是個古籍整理項目,有個愛國華僑無償捐獻了一批罕見漢籍,現在急需整理。主要就是搞搞文本校對,年底就要出版的。”
“我真的可以加入嗎?”
“講道理,你現在的編制在我們研究所,系里面下來的任務你也有份。”
“我想您是誤會我的意思了。不是說要推卸責任,只是害怕才能不足會給您添麻煩。”
“你是一個漢學家,絕對專業。自信一點吧,mitsuki醬!”
“可是,我畢竟是外國人,其他同行會不會比較在意。”
“這個嘛,只要你不說誰知道呢。你工作證上的名字是田希希,那么接地氣的名字怎么會是外國人!”
“我的口音還是會比較奇怪吧。”
“這個你可以放心。你的口音能拿標漢一級乙等證,漢語水平十級,規范用語使用比一般大學生高。妥妥的CN青年女教師。”
小秋的勉勵使我的顧慮被打消了一些,現在沒有什么理由不能接受這個項目了。
“對了,這個項目有補貼的!給,唐宮一日游門票。這是個新開的旅游景點,就在鶴唳市南郊。明天是開業第一天,有古裝表演。”
“原諒我不是很能理解這個‘補貼’?”
“這是員工福利。我跟你說哦,這個產業是我們研究所某位老師的家族企業,系里的研究經費和研究所的維持資金也是從這里出的。所以說,這些福利都是應該的,我泱泱大國自有國情在。風俗不同,不用太在意這種細節。”
“好的,我會盡量習慣的。”
今天是正式營業的第一天。就在幾天前,好不容易擺拍完了一整套商業照片正打算收工的時候,唐鯉女士又作了個妖。當時,她是這么說的:“桓桓啊,你猜我想到了什么絕妙的主意?”當時的我試圖微笑著當場表演一下低血糖,然而被她以“要通知導師和家長”為由,被迫恢復正常,并自愿和她簽了為期一天的高薪商演合同。
看著線上支付賬號的賬面上多出來的一筆可觀的勞務費,我甚至有種要當場哭給她看的沖動。但是理智告訴我不能這樣做。如果這時候我哭了,徐老大概會被鯉魚精再精神迫害一次吧。就只說眼前,思思妹妹也會擔心我的。所以,這時候應該笑。微笑著友好地不拒絕一切要求,像一個古代貴族一樣自己承擔一切,好比我身上現在穿著的這幾斤李世民祭天服,以及我個人財產賬戶上即將會產生的赤字。
商演啊商演,愁怨啊愁怨。如果我現在不是曹文桓,一定要好好賦它幾千字。不知道曹丕祭天的時候如果不是礙于他是天子,會不會當場表演個林黛玉?如果是真的就好了。什么祭天啊,什么天子啊,愛誰誰,管他呢!可惜那不是真的,不可能放下的,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穿著層層疊疊的華麗禮服,踱著雅步走上祭壇,舉起一個聚酯纖維的鼎。
唐鯉這個鯉魚精……
說好的泡沫塑料呢,說好的很輕呢!實心的呀大姐!還為了還原重量特意注鉛了!下次請項子籍來好不好?我不過是個飾演李世民這個角色的文科研究生,請關愛一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好嗎……
此刻,我的大腦已經無法阻止我產生不正面的情緒了。我只知道我的笑容凝固了,并當場作了賦。幸好那是演出途中,觀眾知道那是彩蛋,鯉魚精似乎也挺滿意。事后,我的賬戶上額外多了一個四位數的紅包,并得到來自系主任荀子芳老師的勉勵:賦很有韻味,請再接再厲。
我的社交主頁似乎是被奉孝叔當成實驗田了,一言不合就面目全非,甚至能看到女神發來的線下邀約以及女神轉發了我未上傳的演出視頻。一時間,我無法確定是不是登錯賬號了,直到思思妹妹突然發來了語音消息向我道歉才發現這一切只能是真實的。
“桓桓哥哥,對不起。唐姐沒經過你同意就用你賬號發宣傳視頻了。我是想阻止他來著,可是我不敢……對了,唐姐剛接了一個去國外的野外考察項目,開學前是回不來了。你就好好休息吧,我會跟她說你身體不好不能接露天工作的!”
“沒事的,思思。唐女士一向都是這樣的,我不在意。”
“桓桓哥哥最好了~明天中午給你帶飯。”
“晚上吧,我請你。中午想去看看徐老師,請了那么多天假,他老人家嘴上不說,必定已經是十分焦急了。看荀老師的社交主頁,研究所接了新項目,徐老師牽頭,時間還挺趕。我得去幫幫他。唐女士那邊就要麻煩你了,能推就推吧。”
桓桓果然是真實存在的。我看到了桓桓在社交主頁發布的視頻,那就是我今天看到的古裝表演的現場錄像。主演是桓桓呢。天子的禮服看起來和他很相稱呢,就好像那是真的一樣。
他是天子,我所愛的魏的天子文皇帝……啊,我又帶入了自己的私人感情。這樣不好呢,我是學者,必須要客觀理性,是不可以愛上被研究的對象的。
可是,他不是魏文帝,他只是桓桓。所以,是不是可以稍稍愛他一些呢。不不不,我不能這樣做。桓桓是真實存在的人,不可以以我個人的意愿強行把我的理想人物加在他身上。如果是由于他和我理想中的曹丕相似度極高而喜愛他,那么這對他是不公平的。
是我的錯呢。身為女性的情感需求或許阻礙了我的事業。
無法放棄呢,對漢學的追求確實是源于那位cn國古代君主,但那不是全部。由此走上的漢學之路,才是我石田瑞希一生的追求。
所以,忘掉吧。魏文帝曹丕也好,桓桓也好,是一場美夢。女性或許天生喜歡追求愛情,可是,我首先是一位學者,這和是男是女并沒有什么關系。
徐敬業是一位業界公認的大佬,這不僅僅是由于他的名字正好和古人一樣并且正好是唐朝儒生研究領域的專家,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位一心只讀圣賢書的中二學者。徐老從十五歲的時候就癡迷于研究駱賓王,并且總是認為武則天并不算皇帝。這當然激怒了所有的女性和女性主義傾向的男性,于是乎,當他二十五歲在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時候,依然戀愛經驗為零。
那時候,徐老覺得自己還年輕,他一面喊著“大丈夫何患無妻”,一面蒙頭搞他的當時已經被打倒的學問,直到三十好幾了還是要堅持留在這個一窮二白的村子里閉門造車。
那時候,有一位事業有成的女青年榮歸故里,然后徐老就陷入了單相思之中,現如今,那位武女士的女兒都結婚好幾年了,徐老還在那兒“何患無妻”呢。
說起來,徐老也快退休了。這次的項目應該是他實際參與的最后一個了。正好,唐鯉這段時間也不在所里,我能做的也只有盡我所能幫徐老干些雜活,至少可以幫他打字。
“桓桓,去所里打卡?”
“荀老師好。這不是聽說徐敬業老師接了新項目,我去看看要不要幫忙。”
“這個項目的截止日期挺趕的,你能去徐老師也能輕松一點。去和徐老師說一聲,他如果同意,也算你一個。”
“這可不敢當。署名就不用了,我也不過幫著搬搬東西倒倒水。”
“您也太謙虛了。以您的才能和人脈,不應該是現在的成就。”
“過去的事已經是過去了。現在,我只想過平凡的生活,如果可以不想留下任何痕跡。”
“您這么說就有些消極了。”
“我一直都很積極向上的,荀老師就放心吧。”
“但愿真的如您所說。”
命運的相逢就是這樣令人捉摸不透,原本了已經決定要忘掉他,可是他就在那里將與我共事。
人生何處不相逢,我不會感嘆什么命運無常也不會相信什么命中注定,她在那里這就足夠了。
今天是個好天呢。
或許還值得停留。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田希希老師,是從對外漢語學院借調過來的。這是曹文桓,本校在讀唐初思想史研究方向的碩士研究生。”說話的,是我的導師徐敬業先生。這位石田女士或許并不想讓人知道她是JP國的漢學家,當然,這完全可以理解。畢竟有些時候,人文行業有種種非必要的約定俗成,這會產生不少不必要的麻煩。
“你好,田老師。”
“你好,共事的這段時間,請多指教。”
桓桓還是那樣親切友好。和他相處的時候,我覺得很舒服,是那種讓人安心的恰到好處的關心。他看起來很溫和,很陽光。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始終感覺到他有些憂郁。那是一種完全看不出來的憂郁。就像是陰雨天的時候站在云層上一樣,看到的只有陽光,在云層之下的就好像不存在一樣,可是那確實存在。
“田老師,麻煩您查一下數據庫的現有數據。”
“啊,好的。請等一下,數據庫好像暫時不能使用。”
“這是被鎖定了。不應該呀,今年續過費了。我這就去把開發商叫過來。”
我們研究所使用的數據庫是外包給第三方的。湊巧的是,競標成功的是郭奉孝的團隊。郭奉孝是我母親的大學同學,后來也在同一家企業共事過一段時間,并傳出了一些桃色新聞。那時候,母親正懷著我,父親依然堅守在他的工作崗位上,以至于我出生后第一個抱我的成年男性就是這位郭奉孝。直到現在,依然有些知道這些陳年舊事的舊相識看到我去找他,總會帶著調侃的意味喊一句:“郭奉孝,你兒子找你!”
今天值班的是以前住我家對面弄堂里的三奶奶。她是個風風火火的人,從前在家做姑娘的時候就是有名的勞動骨干,直到現在退休了在冬夏大學的后勤部發揮余熱,人們還是叫她一聲“三姑娘”。果不其然,“三姑娘”也不問是什么事,她一路高喊著“郭奉孝,你兒子找你”,就直接把奉孝叔叫出來了。
“就來就來!”奉孝叔端著剛倒好的咖啡,連杯子也沒放下就飛也似的沖出來了。
“桓桓啊,”奉孝叔喝了口咖啡定了定神,“這個時候過來,公干啊?”
“數據庫出了點問題,請您去看看。”
“是什么問題?”
“使用權限問題。”
“那不用親自過去,線上就可以解決。”
“這不是還有幾臺電腦被咱們徐老玩壞了嘛,您過去順便修一下。”
“桓桓啊,雖然說過很多次,我還是想說一遍:程序員不管修電腦。”
“我知道。可是,您不是會修嘛,能者多勞。咱們徐老和電腦合不來,您還是給他弄個只讀模式吧,其他的咱們年輕人來。”
“那好吧。下次能不能線上聯系,直接線下不太方便。”
“那線上我也得能找到您。都在一個園區不如直接來找效率更高。”
桓桓回來的時候帶著一位看起來很疲勞的中年男子。他帶著筆記本電腦,簡單自我介紹以后就開始忙碌了。他說他叫郭奉孝,是桓桓的朋友。郭奉孝這個名字似乎很常見,就像桓桓的導師徐敬業先生一樣常見的cn國的男性的名字。可是,徐敬業有一位同名的歷史人物,郭奉孝似乎也是這樣。和魏文帝同時的有一位早逝的軍師就叫這個名字,寫在史書上的名字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郭嘉。郭嘉是文皇帝的父親武皇帝的眷屬,在歷史的范疇內和文皇帝只有時間上不太長的重合,并沒用什么特別的關系。很像呢,這位郭奉孝先生。啊,不好,我好像是越陷越深了。不應該的,對不起,郭奉孝先生。這種由名字就開始習慣性地職業操作的壞習慣,真的應該改一改了。可是,我恐怕自己做不到。
“田老師,我們出去走走吧。”
是桓桓在叫我呢。可是,工作途中真的可以嗎?
“現在,我們需要一本記錄江戶時代京畿地區書面用語的古日語辭典。很遺憾,我只學過平成時代的現代標準日語。田老師應該是這方面的專家,能不能請您一起去圖書館挑選最合適的版本?”
“雖然不敢說是專家,但是我覺得應該可以為您提供一些參考,希望能幫到您。”
冬夏大學的舊校區原來是一個私人花園,由于時代的變遷就成了現在的校園和校園外的公園。和那時候相比,除了年代久遠的教學樓與荷花池里新開的噴泉以及一些人物塑像以外,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假山石上的古代篆書,陽光下沿著河堤散步的貓,仿佛是南宋時候的臨安城,“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石田女士安靜地傾聽著我為她介紹的校內風光,就像是一位古代富貴人家的小姐一樣,對外界充滿好奇卻保持乖巧的樣子。這時候,她就像一個普通女孩子一樣,應該和一位年齡相當的男朋友一起,來一場校園戀。
春日的午后漫步在花園一樣的學校園區里,我再一次理解了小秋經常說的“我泱泱大國”。確實很大呢,美好的,高雅的那種“桓桓丕丕”的大。真的是不好了。為什么無論我想什么,最后都會回歸到那位古代君主的名字上?是名字太常見嗎?不,不,那不算是常見。是因為桓桓在我身邊嗎?不,不,他不應該是的。按現有的規定cn國是不許子所不語的怪力亂神的。那應該是已經被打倒很久的“牛鬼蛇神”?啊,果然不是很懂現代的事情。我只是一個漢學家,除了漢典也沒有什么可以自信的東西了。
“田老師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嗎?”
“我不知道,或許,是的。”
“前面是二戰史陳列館,既然路過了,不如去看一看。”
“我們不是要去圖書館嗎?這樣可以嗎?”
“田老師是漢學家,應該聽說過‘王子猷’的故事吧。”
“是那個‘雪夜訪戴’的王子猷嗎?”
“就是這位。‘乘興而來,興盡而返’。我們文科人就是這樣散漫的”
“這就是‘魏晉風流’吧。我在讀大學的時候寫過關于他的論文,可惜沒有能發表。”
“為什么?”
“當時我的父親要我回家繼承家業,動用關系給業界施壓,不許任何一家書店出版販售我的論文。”
“那還真是災難啊。后來呢,以您現在的學歷和工作經歷來看一定是順利畢業了。”
“是我的授業恩師藤原彌哉先生幫助了我。他把父親不知道的我的另一篇論文在UK國的漢學期刊上公開發表,并引起了一定的影響。那時候我的署名使用的是Mitsuki Ishida。父親是一位傳統的人,并不能在第一時間發現我使用外語署名的我的論文。他不能對于國外發生的事做一些干預。所以,我才是現在這樣的經歷。”
“那是什么樣的論文?”
“是關于魏文帝曹丕的詩歌研究的論文。說起來是很私人化的帶有很嚴重的個人情緒的文章,或許在國內是不可能發表的。藤原先生說他很喜歡這篇文章,就算是把它當作文學作品發表也比留在磁盤深處要好得多。”
“藤原彌哉先生的著作,我也曾經有幸拜讀過。是一本關于明朝儒生生存現狀的著作,以我個人的立場來說,我很喜歡。可惜,這樣的學問不是業界可以認同的。過于儒雅就不夠科學了,至少沒有西方思想就不算是可以國際化的人文了。”
“就是這樣的道理。藤原先生的祖先是公卿,公卿就是不被現代的人認同的存在,存在本身說不定只能算是給人添麻煩。說起來,桓桓你也有寫過論文吧。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拜讀一下大作。”
“大作不敢當。只是混畢業的吃飯文章而已,并沒有什么值得您看的地方。”
“是什么主題的?能不能和我說說呢。”
“本科學位論文北宋官場研究,畢業論文是論王安石變法與《商君書》的關系。不過,這些作品的版權和署名已經不再屬于我了,內容也有種種違背我本意的地方,所以說并不值得讓您這樣的學者為此浪費時間。”
一轉眼,到冬夏大學來工作已經滿三個月了。我從原來的人文系被借調到漢籍研究所也有一個月了。在這期間,我認識了很多cn國的學者,按這里的風俗,似乎應該是叫“大佬”。果然對于這些流行的風俗還是不同適應呢。
不過沒關系,這并不會影響工作。漢籍終究是故紙堆,流行文化并沒有在實際工作必須使用的地方。這時候,就很羨慕桓桓呢。桓桓對于流行文化這方面有著天生的直覺。他可以無障礙地和任何年齡的漢文化圈的人相處融洽,啊,果然還是有些嫉妒呢。
這個項目的發起人徐敬業先生是一位很認真的人士,他不太擅長計算機的操作,可是直到現在依然十分積極地堅持不懈地試圖學習這項專業需要的技能。徐敬業先生在一次偶然的機遇下看到了我的檔案。當他知道我是倭國的交流學者以后,就會在私下交流的時候使用昭和時代的日語和我說話。來cn國以前,我聽說由于歷史原因,像徐敬業先生這一輩的老派學者不太能接受外國人,尤其是我這樣的。
可是,在實際交往中,徐敬業先生一直很熱情,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真實的熱情。他沒有因祖輩犯下的錯誤而責怪我,也沒有過分在意我的女性身份而對我另眼相待。他就像一位親切的長輩,研究生里的青年學者,無論是教師還是學生,無論是外國人還是女性,在學術面前他都一視同仁,生活方面從來不過問。
這樣真好,真的很好。
我從來不覺得來cn國會后悔,事實證明那確實沒有任何遺憾。可惜,我的工作簽證只有三年。如果可以,真想就這樣留下來。只是父親和妹妹會很難接受吧。“念君客游思斷腸”,“君何淹留寄他方”。
一個月的期限轉瞬即逝,白駒過隙好歹還能留下些痕跡,歲月如梭也總有織成的布帛。到我這里,什么都沒有。是了,原本就是我不想停留,又不是真的是什么圣人天子,何必非要追求什么遺跡呢。正是紫藤開花的季節,穿過紫藤花垂下的回廊,繞過正在池邊看錦鯉的貓,湖心亭中,“正是江南好風景”。先我一步的美人兒啊,你莫非是洛神,抑或是宓妃?襄王有夢,只是神女雖在咫尺卻太過遙遠。高天原上的八百神明是不會因華亭鶴唳而看一眼凡俗的,王后悉多也絕不會因為等不到猴王的救援就垂青阿修羅的。我不過是千年野狐精修得一段野狐禪,平白無故的何必禍害好人家的子女。
石田女士啊,您為什么三番兩次闖入我的世界?石田三成和曹丕,本就是曼珠沙的花與葉,一生一世也不該相見的。為什么?為什么我竟有種要追求圓滿的功利心?黑白分明的陰陽魚也可以是曼陀羅嗎?mitsuki ishida。我從來沒想過會是您,第一本能使我產生認同感的書,居然是您這樣一位外國女青年的私人著作。
我跟隨鐘離秋的團隊去UK國的Cb高校交流訪問的回程途中,鐘離秋提出要先去霧都的TBM博物館看一個當季的展覽。于是,在霧都的大街上,我偶遇了一家很小的書店,又偶遇了這本小說一樣的dissertation。或許這很不合時宜,或者說這不夠不文學也不該算學術。可是,“佳人難再得”。
當時,我并沒有兌換當地的貨幣。正如我看到的那樣,那書一家很小的書店,也是出于友情,印量很少的小眾書,無論如何是不能入手了。就算這樣,我并沒有留下遺憾。鐘離秋可是一位出手闊綽的大小姐。她簡單翻了一下這本書,詢問了銷量和庫存,就一次性全包了。
當時在團里人手一本,后來仿佛有詛咒一樣,讀過這本書的人都不再愿意繼續研究相關領域,甚至不再從事相關行業。海外漢學家對于這本書有了迷信,可惜真的是印量過少,并沒有誰能一睹原作,只有一些捕風捉影的都市怪談。石田女士的海外影響,說不定也有鐘離秋一份呢。
“桓桓,來這里吃飯?”
“是啊,習慣了。田老師備課呢?怎么樣,還順利嗎?”
“課程內容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只是這是我第一次使用漢語演講,有些緊張。”
“田老師的學術水平有目共睹,就連徐老也夸您呢。不用擔心,一定能圓滿的。”
“借您吉言,我會努力的。”
“田老師的課是什么時候的?如果您不嫌棄,想來蹭課。”
“謝謝您愿意捧場。是下午兩點的,在第三教學的西一教室。如果您有空,請一定要來。”
“您放心,只要是免費的課,一定準時來。”
“收費就不來了嗎?”
“如果是您的課,我想我會來的。實在沒錢,我會向鐘離秋申請報銷的。或者說,可以憑徐老的關系通融一下。”
“這樣也可以嗎?”
“一般來說,不是明確的商演,不會特意趕人的。真正的人文學者都是很友好的。”
“那么,收費課程好像就失去了意義。舉辦方的盈利會受到損失吧。”
“我泱泱大國,窮學生求學總是會被支持的。‘學海無涯苦作舟’。這不是錢的問題,讀書人的事,讀書總是好的。”
“真好呢,這種氛圍很理想呢。就像是佛教故事中的‘一葦渡江’一樣。追求學問和真理,果然還是再苦再難也是想要堅持的呢。”
“所以,我很喜歡這里。出生在這里,選擇這條路,或許對我來說已經是過分理想了。太平盛世在象牙塔里追求古丘中的衣冠,不覺得很浪漫嗎?”
“是呢,先賢們所追求的或許也就是這樣了。‘山川悠遠路漫漫’,學問的事,或許就是一生了。”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先賢的追求由于他們的生命有限,或許不太圓滿。可是,還有我們。‘人生不滿百’,然而至少還有數十年的時間可以為了理想而奮斗。”
“‘惟立德揚名可以不朽’,我們現在做的也可以算是‘不朽’的事了。與君共勉。”
從今天開始,又要營業了。這次是鐘離秋和唐鯉合作的項目。鯉魚精的唐宮項目似乎成績不錯,李世民祭天服也得到了業界的認可。鐘離秋嘛,據說是又搞了本唐朝背景的商業小說,已經決定要拍電視劇了。
就在一個月前,我已經接受了女神發來的線下邀約。女神又要拍古裝片了,片名叫《李二鳳的憂郁》她飾演的是女一號明空皇帝。她說看著和鐘離秋的友情的份兒上才接的這部唐朝架空喜劇。鐘離秋許諾她可以自選男主李二鳳的人選,于是她就想起我了。
女神的大名叫趙心兒,也曾經在冬夏大學讀書,是鐘離秋那輩的優秀畢業生。她的本科匯報演出是一個荒誕派的古裝舞臺劇,飾演的是一位男性古代君主。研究生時代曾經演過西方的公主。理所當然,劇本都是鐘離秋執筆的意識流文學。那時候,奉孝叔正追著女神。他一重度技術宅居然破天荒的來了一句“桓桓,我帶你去看舞臺劇吧~”然后,在后臺就見到了因為要上臺之前飾演曹丕的小演員突然來不了了而被迫幕間休息的女神。奉孝叔還沒來得及和女神搭話,鐘離秋發現了我。
一般來說,這不能答應。可鐘離秋說了,只是穿上演出服過個場,念首詩,不用準備什么,有提詞板的。如果我答應了,她就把女神的社交賬號地址給奉孝叔。于是,奉孝叔就替我答應了。我當時的表情一定非常愁怨,就像是真的曹丕那樣,念完了電子提詞器上的那首帶著愁怨的,屈原的《離騷》。
直到現在,我依然無法理解這種西方戲劇流派,這樣太混搭了,穿越的沒道理不是。可是,它居然大賣了。在六年后換了新演員正式開始商演以后,一個月的門票營業額就承包了整個十二人的出國考察旅行經費。鐘離秋是個仗義的人,那時候我新生入學,照理來說不該占這個名額。她認出了我,就把我的名字也報上去了。也就是這樣,我第一次在外國讀到其他外國人的書,就不太能接受并不傳統的約定俗成了。
現在,我又穿上了那幾斤李世民祭天服,飾演以李世民為歷史原型的魔改版李二鳳。正常人一般來說是不會接的吧。然而,我并不太能拒絕。也只能以“有錢拿”為由騙自己是自愿的了。
又是日常忙碌的一天,唯一不同的是,從今天開始,桓桓不再來研究所幫忙了。徐敬業先生為此感到遺憾,可是整理的進度并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離開而止步。桓桓曾經在過,現在可以不在。或者說,即使他從來不存在,也沒有什么會為此改變。人類啊,有時候就是這樣微不足道。個人的力量看起來如此渺小,就好像可以忽略不計一樣。
可是,必須做點什么不是嗎?盡管是區區綿薄之力,只要不是給人添麻煩,還是要盡我所能去盡一份力。我沒有什么遠大的志向,只是要像孔子說的那樣“恕己”、“無違”,也要像孟子說的那樣“無愧于天,不怍於人”。漢學對我的影響果然很深呢,這使我在我出生的國家得不到歸屬感。不是說不好,只是我自己不太想適應。不想去想這樣好不好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眼前有的是工作,先忙碌起來再說吧。
追憶往昔是一種不好的習慣呢,不知不覺中我好像有些分不清桓桓和魏文帝了。這不是應該有的狀態,可是,真的很像呢。總是忙忙碌碌的,總是像朝露一樣短暫停留又不留痕跡。古代公卿以上就是這樣的吧,桓桓這樣的,看不出悲傷的憂郁,不是特別開心的愉快。穿著厚重禮服的人失去了自己本來的面貌,就像那些古代貴族一樣化著過分夸張的妝容,說著誰也聽不懂的雅言的調子,看起來很風雅,保持著歲月靜好的非世俗感。很在意呢,像他這樣的人,令人產生憐憫之情。可是,如果真的這樣對他表示同情,對他來說或許就是一種傷害了。我該拿他怎么辦?放下是不太可能的,放不下可是我也沒有辦法。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人生就是這樣,像東流到海的逝水一樣,一去不返。“少壯正當努力”這是曹丕說過的話,如今已經不再屬于我了。奉孝叔說過,像我們這樣記得過去的人不應該再回頭。生活是向前的。我無法證明我真的曾經是過曹丕,也無法證明那僅僅是少年時代偶發的中二病一直持續到現在。文學也好,學術也罷。我曾經創作的一切,已經不再屬于我。
曹丕的成就屬于一個死去千年的古人,善惡功過也不再是他個人的一廂情愿可以左右的。他是歷史人物,評價的權利是相關學者的。曹文桓的成就,早在從學校窗口意外墜落的時候就已經煙消云散了。我還是我,只是不再執著于曹丕或者曹文桓這個符號所代表的成就。徐老說的“自我實現”,也就是這樣了。平平淡淡挺好的,什么都沒有挺好的。
六月的天氣,正是芙蕖開花的時節。如今是八月了,似乎是到了采蓮子的時候。五陵的柳樹留不住游子,江南的芬陀利分不開人與人的緣分。她就在那里做著自己的工作,實現自己的理想。我就在這里,遠遠地看著她,“共飲一江水”。鶴唳市是海濱城市,有一條貫穿它全境的河流,名字叫“衡龍江”。此刻,我正站在衡龍江的源頭機雲山二陸潭拍外景。
“李二鳳,你到底下不下去!”
女神穿著女帝的戲服,正在練習鐘離秋就在幾分鐘前新改的臺詞。
眾所周知,二陸潭禁止游泳。然而,唐鯉女士正和鐘離秋商量怎么把我推下去會比較自然。姐姐們啊,我可不可以拒絕?其實,我真的是個女孩子。好吧,這話連我自己也不能相信。現在我要考慮的應該是要不要先預約一個發熱門診。果然還是不能拒絕她們呢。女神一直都很認真,即便是接了這種爛俗扯淡劇,也投入了時間和精力去揣摩角色,力求還原。或許是因為她是戲曲演員出身的緣故吧,女神身上的古典氣質始終是那種典雅的韻味,即使是說著搞笑的臺詞,令人遺憾的也僅僅是臺詞本身,并不會影響女神的自身的評價。
女神放下了劇本,似乎和鐘離秋的預想產生了歧義。唐鯉表明了自己只是服裝顧問,不參與劇情討論。鐘離秋不太認同女神的觀點,女神也不肯退讓。于是,今天的拍攝就擱下了。直到全劇殺青,我也沒有被誰推下二陸潭。由于女神的堅持,這部爛俗搞笑片最終被拍成了愛情輕喜劇。所有的演員都在沒有任何人身安全問題的狀態下完成了拍攝。
九月開學的時候,桓桓回到了鶴唳市。辦好入學手續以后,除了日常打卡以外,有空的時候還是會來研究所幫忙。這個學期我沒有被安排講課。徐敬業先生說科研和講課,不必兩者兼顧。鑒于我這幾個月的表現,他認為我更適合科研。說實話,如果可以選擇,我并不想講課。“學無止境”,我不覺得我比聽我講課的學生們有學識。我所擅長的,是一些無用之學。那不是可以教授給別人的,僅僅是個人的工作經驗而已。沒有實際上的工作,我也不知道我究竟還會干什么。記得桓桓說過,我們這行是象牙塔里的學問,一旦離開了這個研究所,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是這樣呢。什么也不是。可是在這里,必須是我們不是嗎?誰都可以,但是不是誰都愿意。誰都愿意,但是不一定真的可以。既然已經順從了我心意,且行且珍惜。
再一次新生入學,我的內心毫無波瀾。“妾為失意女,君是得意臣。”,這個境遇下,我不覺得正常人會真的像俗語中說的那樣能“他年相逢為君下”。一般來說,“負心最是讀書人”,只要再次見面的時候不像陳平和韓信還是微末之身的時候那樣被人譏笑就已經很好了,要求不能太高啊。
當時和我同學的諸君已經各有前程,最不濟的也只有我了。我重新回到了高校,卻不是作為教師。西楚霸王無顏再見江東父老也就是我這樣了。明朝的儒生喜歡自比妾婦,以此來追求君王的垂青。他們覺得自己這樣的男性讀書人是不能把負面情緒放在自己身上的上等人,婦女就是可以隨便被人說壞話的,并一廂情愿地以為骸骨都長滿青苔的晉代衣冠也是他們這樣的。可惜,我這個魏朝遺老就不這么想。
古代的女性生來不自由,男性又必須承擔社會責任,這本來就不公平。是男是女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事,也不是怨恨父母就可以改變的。成為君王不是我的本意,可是我又能怎么辦?在陽光明媚的午間休息時間找個空山幽谷開滿百合或者蘭花的絕頂跳下去嗎?首先,她們得先不阻止我一個人去山里才行。那時候是多么羨慕那些籠中鳥一樣的女性,她們只要安安靜靜地生活著,什么也不能操心,也不會被世人怨恨。這樣的不自由已經很好了,只少不會被后人誹謗,也不會被強加各種過于沉重的責任。
說起來,晉朝時候的民風是“百男不如一女”,所以就很羨慕嘛。所以說,男孩子自稱妾身有什么奇怪的!如果可以選擇,我想當一個女孩子。不是唐鯉那種女男,像陳思思那樣的溫柔可愛型的女孩子就很好。不過,如果我真的是女孩子,也依然會追求現在這條路吧。我不是一個可以與人爭論的人,做不到唐鯉和鐘離秋這樣的比男的還男的成就。如果一定要比一個現實中的人,那位石田小姐就很相像。和我一樣的不太擅長拒絕的堅持,和我一樣的對一些無關緊要的故紙堆過分執著的人文學者。
研究所的工作意外的順利,原定要12月初才能完成的項目,現在才10月中旬就已經可以結項了。小秋說結項還是等到12月再說,如果時間有富裕,可以做點自己的事。所里工作的同事接了些私下的項目。桓桓除了每天來打卡以外不是有課就是去蹭課。徐敬業先生這學期出于項目考慮并沒有排課。我在cn國也沒有什么自己的事情,就清閑下來了。
“みずき君。“
是徐敬業先生在叫我呢。現在只有“閑人如我二人者”。徐敬業和我聊了一些漢學領域的問題,當他得知我寫過和魏文帝相關的論文的時候,突然像個孩子一樣興奮。他讓我稍等一會兒,等他回來的時候在我面前放下了一冊和一疊書本。
“啊,這是我年輕時候的作品呢。現在看到有點不好意思呢。”
“這些都是我所看過并認為不錯的魏文帝詩學相關的學術著作。瑞希君的大作可以說是我看的第一本外國人寫的cn文化主題的學術著作,使我受益良多啊。”
“徐敬業先生過譽了。當時只是因為個人原因冒冒失失地就發表了。現在看來還有種種不足,只是沒有熱情再更改了。”
“您太謙虛了。”
“我終究只是‘外國人’,并不能真的理解cn國的文化。以這樣角度撰寫學術文章,會比較奇怪吧。”
“正是立場不同,視角不同,才會對已經相對僵化的業界產生沖擊。這才是文化沖突帶來的積極的效果。”
“您說得很有道理。可是,立場不同,在大義上會有問題吧。比如忠誠心和是非觀,甚至會完全相反呢。”
“人文就是要‘求同存異’的。盡心,恕己。只要自己問心無愧,何必在意生前身后的功過是非。不過是象牙塔里的人,又為什么要容不下他呢。”
“這使我想到了一句漢詩呢,‘人生各有志,終不為此移。’。”
“是王仲宣的詩啊。王仲宣也是令人唏噓的人物。宋朝的學者蘇子由也曾有過‘但恐同王粲,相對永登樓’的感慨。人生無常,總是難以滿足呢”
“可是,這里不是徐州,中秋也已經過去快要到九日了呢。我也已經不是年輕姑娘了,也許不用擔心會像王侍中一樣早逝了。”
“說起來,我也是快退休的人了。可以說此生雖然不能說沒有遺憾,至今為止的因緣際會與世俗成就已經滿足了。
重陽節的時候,所里放了一天假。小秋邀請我去登山,同行的還有五位女性。一位是小秋的同事語言學家唐鯉女史,一位是小秋經常說起的當女優的朋友趙心兒小姐,另外幾位是郁子瑰、周瑜和陳思思。
郁子瑰是那種純粹的商人,她自己說只要不犯法,什么錢都可以賺。她不愿意以男性或者女性的身份來作為自己的稱呼,無論是誰,都只叫她郁子瑰就可以。
周瑜是唐鯉女史從姊的女兒,按這里的風俗是她的表侄女。周瑜是一位cn五弦琴的演奏研究者。她說她和與她性別不同的歷史人物同名,所以也和郁子瑰一樣,只叫她周瑜就可以,不用再添加其他的符號了。
陳思思是小秋名下的學生。由于她原來學的是影視表演化妝技術相關的專業,就被唐鯉女史收入了團隊,簽訂了長期的合同,也就放棄了學業。
平西將軍山的景區里,年輕女孩穿著漢服,念了一些應景的漢詩。唐鯉女士穿著青色的蒙古袍披著紅色的紗麗,就像是壁畫上的天女一樣,非常吸引人。趙心兒女士穿著白色的洋裝小禮服,帶著遮陽傘和墨鏡,像歐羅巴電影里的貴族一樣,看起來很優雅。郁子瑰穿著漢服男裝,周瑜穿的是“漢元素”古風長裙,陳思思穿了Lolita洋裝。小秋穿的是鶴唳市過去的民族服裝。只有我穿著日常的職業套裝,看著和她們不太相稱呢。或許應該帶一套浴衣過來的。
我沒有想到cn國的風俗已經和我知道的差了那么多,我還以為來cn國工作只要一套工作套裝就可以了。所幸的是,這里沒有繁瑣的社交禮儀,也沒有誰會對他人的穿著指手畫腳。我這樣普通的穿著好像也沒有什么不可以。
迎面而來的是幾位穿著古代戎裝的男性。正如我期待的那樣,是桓桓和他的朋友們。他們一共有七個人,和我們的人數一樣呢。桓桓簡單和幾位較年長的女性打過招呼以后,向我介紹了這些只有我還不認識的朋友們。
項子籍先生和莊世民先生之前有過一面之緣,他們現在穿著像游戲角色一樣的盔甲,牽著馬,看起來就像古代的武士。
穿著胡服,說話帶著鶴唳市鄉音的那位很有少年感的青年人是孫符策先生,他是一位電子游戲競技的從業者。孫符策先生是桓桓的青梅竹馬,他和陳思思都是桓桓童年時代的鄰居兼好友。孫符策先生和周瑜是初中時代的同學,現在是新婚夫婦。他是一位很風趣很有親和力的人,對女性也很熱情。周瑜卻沒有表現出一般女性會有的嫉妒的情感,看起來是一對理想夫婦呢。
打扮成古代軍師年輕人是葛天明先生。他是周瑜的從弟,也就唐鯉女史的表侄。他是一位年輕的學者,是研究古代兵法理論的在職研究生。陳思思好像不太喜歡他。
穿著錦衣衛的服裝的韓重言先生自稱是小秋的單向男朋友,用通俗的話來說,他單方面追求小秋然而已經被拒絕無數次依然堅持單向追求這樣。他也是冬夏大學畢業的,現在是一位在cn國以外的業界很有名望的藝術電影導演,在國內比較出名的是和小秋的商業劇本聯動的網絡平臺專供的影視微型電影。
趙政先生是趙心兒小姐的哥哥,他曾經是一位很有名的男優,在很多國家都有一定的影響力。我記得我上大學的時候還看過他主演的極道電影。按這里的風俗,可以說我是他的“粉”。這時候要問他要簽名一定會很奇怪吧。能見到真人就很滿足了。他穿著一身帝王戎裝,看著就像是古代的君主一樣。不是桓桓那樣的文皇帝,是武皇帝,能親自保護自己的子民的那種,很厲害的帝王。
既然都是認識的人,由于人數眾多就決定自由行動了。桓桓被唐鯉女史拉走了,她說這叫“加班”,是慣例。桓桓沒有拒絕,陳思思努力替桓桓說話,最終也加入了這個“加班”。周瑜要去山頂的涼亭試試新的琴,葛天明先生和孫符策先生同時表示要當免費聽眾,并一路上相互調侃,甚至約定了登山比賽,有一種“文武不相容”的感覺。項子籍先生好像和趙心兒小姐是未公開的戀愛關系,他們牽著手很自然地就一起離開了。莊世民先生習慣性地把自己牽著的和項子籍先生剛交給他的一共兩匹馬的韁繩都交給了韓重言先生,自己徒步追過去。韓重言先生牽著兩匹馬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小秋突然提出要和郁子瑰騎馬逛逛。于是,韓重言先生替兩位女士牽著馬,提著包,唱著我聽不懂的地方戲曲,當了一回免費導游。趙政先生請我去附近的風月茶館喝茶。沒想到最后被“剩下”的是我們,也沒想到真的可以和“偶像”單獨相處呢。
“您是石田岬先生的女兒嗎?如果沒有認錯的話,我們曾經見過一面。”
“啊,是的。原諒我不記得是什么時候……”
“您五年前在京立大學任職吧。”
“那時候,是的。”
“由于家族的原因,我代替前代參加了那一屆的畢業典禮。當時接待我的是石田岬先生。他特意指了指在臺上作為教師代表演講的您,告訴我那是他的女兒。”
“父親他,和您說了什么嗎?”
“他說這是會繼承他的家族企業的女兒,所以并不想讓這個女兒搞不能養家的學術。”
“這確實像父親會說的話呢。”
“他還請我不要在我的家族旗下的出版行業發行出版您的論文。漢字是‘石田瑞希’,英文是‘Mizuki Ishida’。如果可以,希望能在我的能力范圍擴散一下。總之,是下定決心要阻礙您的學術事業了。”
“您就這樣答應了嗎?在那以后我可是很困擾呢……”
“石田岬先生的祖上和前代的老太太有特殊的交情,我方想要的古法美濃紙的專利授權也是他的產業呢。所以,我不能拒絕。但是,您的導師藤原彌哉先生和我有個人交情。我告訴他只要不是‘Mizuki’這個單詞,出版地不在JP國。大秦教育旗下的海外出版社是不會拒絕一本學位論文在UK國上架的。”
“所以,先生要求我取一個英文名字,使用的是‘Mitsuki’這個單詞。我最終還是順利拿到學位,成為正式職工了呢。啊,還真是不容易呢,種種方面都是。”
“搞學術是很辛苦的,也容易清貧。有時候是需要強權保護的。如蒙不棄,在我國的這段時間,我可以保證您的父親不會再次阻礙您。”
“十分感謝您的慷慨。沒想到趙政先生也是海面上的冰山呢。”
“只要有自己的志向,每個人都是冰山一角。當然,這時候如果要求計算物理問題就未免太煞風景了。”
我們交換了通訊地址,在cn國的這段時間,由于趙政先生的承諾,父親沒有再干什么阻礙我事業的事。趙政先生也再也沒有在我的線下生活中露過面。啊,又是這樣,像做夢一樣的美好,cn古代故事中的“南柯夢”這樣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