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華大戲院的當家老板姓馮名炳麟,但市井之人都管其叫馮三兩,因為他嘴里鑲著三顆金燦燦的大金牙,故而博得了這個外號。至于那金牙是否一兩一個,就沒有人考究了。
至于林長風,雖然有上海第一魔術(shù)師的美稱,每周都會登臺表演,但并不靠這吃飯,他是光華大戲院的二老板。林夫人謝婉的娘家當年是蘇州有名的富豪,嫁妝豐厚,幾經(jīng)運營,便攢下林家現(xiàn)在的這份產(chǎn)業(yè)。
這光華大戲院里除了劇場外,尚有酒吧、商場、歌舞廳,是這條街上最繁華的地方。此時正值夜生活入了高潮,車水馬龍,人流蜂擁,露天的賣花聲賣報聲跟樓房飄出的樂曲聲混在一起,透出大上海特有的氣息,有點夢里貪歡的意思。
對姚麗娜來說,這種靡靡醉意是最熟悉不過的,可今天卻有些不對勁,光華大戲院的門口明顯冷清多了。
她很快就知道原因了,他們一走出戲院,街道的兩頭便各涌出一隊人來,一色的戴黑禮帽,穿緊身衣衫。劉一手的人到了。這黑壓壓的人流很快就把路面堵住了。
張奇駿看清左邊為首的正在那個“刀疤”,也知道不好,趕忙對交際花說,“姚小姐,你先走!”這話合姚麗娜的心思,她馬上扭身走向東邊,連回頭看一眼也不看,這些公子哥的死活她才不放在心上呢!
她一直走向廣場的噴泉和花壇,高跟鞋在石板路上發(fā)出噠噠的聲響,在夜幕下聽起來十分刺耳。街道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了,還有警察吹著哨子跑來,看得出,“雙雄”把事鬧大了。
姚麗娜往嘴里叼了一支煙,用打火機點上,用力吸了一口,徐徐吐著白煙,心里不免替那兩個小開惋惜。年紀輕輕就這樣丟了性命,真是不值。她心里竟恨恨地罵起自己來,紅顏禍水,半點不假。
正覺得郁悶,她突然覺得遍體生寒,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這才發(fā)現(xiàn)四周冷清清的,原來星星點點的人都不見了,只余下她一個。遠遠地,黑霧圍成個大圈子。
看到這陣勢,姚麗娜便明白是誰到了,登時不安起來,沒想到他會親自出馬,自己這次確實鬧得有點過火了。
果然,幾乎沒有什么腳步聲響起,劉一手幽靈般的身影就出現(xiàn)了。他戴黑色的禮帽,穿青色的長袍,胸前的懷表鏈子不時地閃下光。離著兩步遠,他停下來,影子正好壓在交際花的影子上。四周頓時變得陰森森的。
姚麗娜趕忙笑道:“哎呀,三爺親自來接我了!”
“我怕再不來,你就飛走了!”劉一手慢慢抬起手,拍拍交際花的肩膀,“小麗娜,你的翅膀硬了!”
從他的語氣里竟聽不出一絲惱怒來,但越這樣,姚麗娜越覺得膽怯。“哪里會,我就是想飛,也飛不出三爺?shù)氖中陌。 ?
“是嗎?”劉一手突然笑出了聲,手還是按在姚麗娜的肩膀上,她動也不敢動。
這時,有人快步走過來,叫了聲三爺!正是那個“刀疤”。劉一手眼睛依舊盯著姚麗娜,問:“事情辦妥了?”
姚麗娜聽了心猛地一跳,知道劉一手對張奇駿三人動了殺機。誰知“刀疤”道,“三爺,洪門的人來了!”劉一手有些意外,慢慢把手從姚麗娜的肩膀拿開。
“那個姓張的,是洪門張保真的第三個兒子,剛留洋回來,不懂規(guī)矩……”
姚麗娜心想,怪不得張奇駿這么大膽呢,原來有這樣的背景。看來,今晚有熱鬧瞧了。這么想著,不禁又幸災樂禍起來,倒要看看他劉一手怎么下這個臺。
“不懂規(guī)矩,就得教他學著守規(guī)矩。”劉一手突然拔高了嗓門,厲聲說,“眼中沒有長輩,就該給他點懲罰!”
“您的意思是……剜出他的一只眼珠子?”
姚麗娜嚇了一跳,這種“目無尊長”的懲罰也太殘忍了吧!不過,劉一手顯然也不想跟洪門鬧僵,沉吟了下才吩咐:“給張老大一個面子,留一根指頭就好了!不,是兩根指頭!兩個人的指頭都要剁!”
“是!”“刀疤”應著,快步走了。
空氣里充滿殺氣,讓姚麗娜覺得全身不自在,胸口也憋悶得難受。她強笑著道,“三爺,你消消火氣!”
劉一手這才轉(zhuǎn)頭看著她,笑了笑,說:“你放心,我是不會叫人看笑話的。”
姚麗娜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哪里還敢多說話。像劉一手這樣的老江湖,什么能瞞得過他呢。想到那“劍橋雙雄”頃刻間就血淋淋地斷了手指,她的腿肚子一陣發(fā)軟,有些站不穩(wěn)了。
卻在這時,腳步聲匆匆,“刀疤”又跑了回來,“三爺……工部局的肖游來了!”
“他來做什么?”
“那個叫劉瑞琪的,是淞滬護軍使使署統(tǒng)領(lǐng)何奉先的外甥,肖探長想過來跟您說說……”
姚麗娜聽了這話,驚喜交際。劉一手的情緒卻爆炸了,吼道:“還求什么情,就說我已經(jīng)走了!”
“那這兩個人……”
“放了,都放了!”劉一手氣呼呼地拖著姚麗娜就走,后者不防,險些絆倒。
四周的青幫弟兄馬上都聚了過來,簇擁著劉一手朝前而去。直待到了轎車跟前,劉一手才松開姚麗娜,他的手就跟鐵爪一樣,疼得她直抽冷氣,眼淚也冒出來。交際花明白,回去后劉一手只怕還會把火氣發(fā)到她身上,因為今天她看到他的“笑話”了。
有幫眾拉開車門,劉一手正要鉆進去,那個“刀疤”又匆匆趕來了,隔著遠就氣喘吁吁地喊:“等等,等等,劉一手,等一下……”
劉一手?這位青幫三爺?shù)菚r又氣炸了,姚麗娜也覺得奇怪,這人怎么敢直呼劉一手的名字?仔細一看,確實是那個“刀疤”沒錯。
不過,他看上去臉色慘白,人站在霓虹燈下,神情有些恍恍惚惚的,像是大夢未醒。“‘刀疤’,你叫喚什么?”劉一手強壓著火問。
“刀疤”的兩眼直勾勾地看著他,說:“我有話要轉(zhuǎn)告你!”
“有屁就快放!”
“他說,鳥的翅膀硬了,讓它飛去吧!”
劉一手聽了這話,登時覺得脊梁骨一陣發(fā)冷,“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是天上的龍,天上的龍!”“刀疤”突然手舞足蹈起來,嘴里喊著“我是地上的蟲!”猛地向前撲倒,人居然在地上飛快地爬著。
看到這一幕,眾人都毛骨悚然,不覺讓開個圈子。誰知,“刀疤”又吆喝起來,“我是樹上的猴子!”呼地從地上彈跳起來,蹦到了水泥桿子上,居然真的像猴子一樣噌噌爬到頂,還學著孫悟空的模樣,手搭涼棚朝遠處張望。
幫眾們驚疑不定,都猜疑“刀疤”是不是被鬼附了體,只有劉一手知道,他是被魔術(shù)高手催眠了。看來,那人真的回來了!想到他神出鬼沒的手段,劉一手就不寒而栗。
今天晚上,自己之所以來光華大戲院,并不是特意為了姚麗娜,而是應那人之約趕來碰面的。現(xiàn)在看來他是不會現(xiàn)身了,因為他已經(jīng)讓“刀疤”傳了話。那人自詡為天上的龍,把所有人視為地上的蟲。
這時,“刀疤”已從水泥桿子滑下來,一頭栽倒在地,就此昏迷不醒。劉一手一揮手,吩咐手下人把他帶走。姚麗娜這才回過神來,問:“三爺,難道說……?”
劉一手苦笑了下,說:“麗娜,你的翅膀硬了,我放你飛!”說完這話就鉆進車門。
姚麗娜叫了聲三爺,可轎車拋下她很快就駛遠了。她呆呆地看著,心想:“天上的龍?難道說龍爺真的回來了?”不覺,全身就發(fā)起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