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屠龍者終究還是變成了惡龍。”走出王語嫣的房間，秋鳴站在院子里長嘆一口氣。

曾幾何時，他對男子三妻四妾不敢茍同，皇帝賜婚都會冷言駁回，對劍玄挾恩圖報的行為更是嗤之以鼻，在宗門里每日都要暗自咒罵幾句。

結果現在呢？

他有了九個未婚妻子，且最近的這個，他對她有著前世的憧憬，今生相遇后的憐憫，令人難以啟齒的占有欲，以及最為不堪的私心。

可偏偏就是少了那一份最可貴的真情。

昨晚她傷心欲絕，風寒惡疾纏身，竟沒有半點活下去的念頭。

王語嫣想一死了之，彌留之際還在喃喃自語，“愛一個人為什么這么痛苦，被所愛之人背棄，又為什么會覺得所有這一切都無所謂了？”

“那就換種活法，”秋鳴摟著她，“找個愛你的人，體會一下被愛的滋味，也許你就能找到答案了。”

“會有人愛我？”王語嫣轉過頭，失去焦距的眸子掃向秋鳴，“是了，你想說段公子對吧？可我看得明白，在他眼里，我只不過是另一個人的替代品罷了，他尋那人不著，不得已才將心里的情，寄托在我身上，我不傻，感覺得出，他愛得不是我。”

“你會愛我么？”王語嫣忽然抬起頭，隨即又黯然垂下，“嘿，我竟說出這種胡話，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娘親，女兒不孝。”

生命的燭火逐漸弱下，仿佛隨便一陣風就能吹滅。

“我會！”秋鳴彎下身子，兩人的額頭貼在一起，“你之前被人填滿了整個心房，我走不進去，現在要不要試試看？”

燭火被一雙手小心地攏在掌心，不露一絲縫隙。

王語嫣迷茫地看向他，長相不如表哥，嘴角還總掛著令她有些害怕的不明笑意，她之前覺得百般不好的地方，現在卻是越看越覺得順心，越看越挪不開眼，“是真的么？”

“試試。”

“？！”

“你放手，我接住你，”秋鳴解下自己的外衣，將她顫抖的嬌軀包住，“你不放，我也只能在下面枯等。”

“那我母親讓我嫁給你，你敢娶么？”王語嫣一沖動，說出了這句話，然后整個人呆住了。

她心里希望秋鳴能拒絕，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愛過他，可又有一點點期盼著他能夠答應，至于原因，她想不清楚。

“好，我娶就是。”秋鳴微笑。

……

“偽君子！”李青蘿抓起茶盞扔了出去，秋鳴笑著歪頭躲開，同時還在心中幫她補了一句渣男，“語嫣足不出戶，對外界了解得少，才會被你花言巧語騙了，難道你以為我也能信你？”

“夫人聰慧過人，昨晚遇事冷靜沉著，事后收尾更是游刃有余，晚輩本就沒想過能瞞住夫人，”秋鳴將手邊沒有動過的茶水遞了過去，“我不敢保證自己以后會不會對她動真情，但我能保證她從今往后不受半點傷害。”

“笑話！”李青蘿嘴上刻薄，茶水卻是接了過去，白了一眼秋鳴，嗤笑一聲，“就以我女兒那性子，入得你的家門，受了委屈也不會說，到時候怎么和那另外八個女子爭，若你再不護著，那她豈不是過得比現在還慘？”

秋鳴此時才明白李青蘿對他發這么大火的原因，提起的心緩緩放下，“這個不會，您放心吧。”

他這句話說的自信從容。

周芷若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過。

會嫉妒，會難過，會發脾氣，會使些小手段。

但只要別人以誠待她，她便會真心相對。

之所以將來有可能會變成那般讓人誤解，主要在于滅絕師太以死相逼，又以大義將其困住，張無忌還在不該猶豫的時候猶豫了，這才讓她徹底將本心隱匿起來，直到諸事落定，拋去了身上的包袱，那份真摯才再次顯現。

至于另外七位宗門姐妹，對于感情這種事情，可能看得比他還透徹，甚至因為之前的遭遇，對于情情愛愛早就沒了奢望。

有，會開心。

沒有，也無所謂。

這么一想，秋鳴反倒覺得自己有點兒悲哀。

尤其是在確定了關系后，那七個姐妹便將自己拋到了腦后，他每每想起都覺得心有不甘。

“算了，我也知道語嫣現在的狀況，”李青蘿嘆了口氣，“如今你也算半個自己人了，說說你來我這兒的目的吧，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不愛聽！”

“還施水閣，瑯環玉洞。”秋鳴直起身子，回答的十分干脆。

我就知道這個小子心思不純！

李青蘿銀牙暗咬，沒忍住又將茶盞砸了過去，“等我那傻女兒病好了，讓她帶你去！你現在給我趕緊滾，再讓我多看你幾眼，就算不敵，我也會出手殺你！”

“是是是。”秋鳴十分自然地拱手起身離開，恰巧避開了襲來的茶盞，又惹得李青蘿坐在屋里破口大罵。

隨后三天，秋鳴幾乎每時每刻都會陪在王語嫣身旁細心照料，直到她睡下才離開。

這種細致入微的關懷，對于從未體會過的王語嫣來說，簡直就是致命的毒藥。

初時的不安與恐懼，逐漸被患得患失的糾結取代，到了病癥痊愈，她竟覺得以前的自己實在是太傻了。

“這世道本就對女子不公，所以你更應該對自己好點兒，何必自己為難自己。”

這是秋鳴對王語嫣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她起初震驚，覺得太過違背世俗常理，隨即想起自己的過往，又覺得這句話也不是不無道理。

“快來這邊，”王語嫣牽起秋鳴的袖子，腳步輕盈地在前方領路，她這幾天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我求了娘親好長時間，才讓她破例允許我帶你進去，你可要珍惜些。”

“好，我定會珍惜這次機會，還要感激我家語嫣為我付出這么多。”秋鳴笑著答應，同時將心底升起的東西死死按下。

他不知道那東西出現后，自己該不該拿出來。

應該說，他覺得自己配不上那玩應兒，尤其是在王語嫣面前。

自慚形穢，差不多是這種感覺吧。

當秋鳴隨著王語嫣進入曾經翹首以盼的瑯環玉洞里時，絲毫沒有感覺到該有的興奮感，甚至還有些按不住那東西了。

我恐怕與慕容復也沒什么區別。

秋鳴苦笑著搖頭，不過馬上就將腦海里的東西甩開，一邊跟著王語嫣，聽著她講述自己小時候在這里苦讀武學秘籍的生活，一邊上下打量那些珍藏的書籍。

要說這些武學功法，名字起得一個比一個響亮，細細查閱幾本，卻發現里面的東西稀松平常，有些甚至看得讓人犯困，唯獨擺在角落里的一幅畫卷引起了秋鳴的注意。

“這是什么？”秋鳴拿起畫卷，剛要打開，就聽王語嫣驚呼一聲，飛快上前想要搶走。

秋鳴愈發覺得有意思，哪里肯讓她得手，幾個閃身遠遠退開，不等王語嫣再撲過來，輕輕拉開了畫卷，“呃……這是誰？”

碧波綠影水榭閣樓，一襲白衫男子站在正當間兒，手持紙扇向前點落，猶如萬人之上的千秋帝王，在那里指點霸業江山，另有一纖塵女子，綠紗輕羅罩身，依偎在其身側，仿佛是在傾聽男子的壯志豪言。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秋鳴一字一頓地念出，看那上面的筆跡，似乎不是女子所寫，扭頭望向王語嫣，竟見她臉色變得慘白，“你這是怎么了？”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王語嫣搖頭不停重復這句話，都說女人是水做的，這眼淚說掉就掉，幾滴落下便連接成河，掛在臉頰上，配著惶恐的表情，凄美得讓人心痛，“那是……那是以前他……”

“這是你表哥送給你的？”秋鳴合上畫卷，右手猛地用力一抖，整幅畫卷立刻變成散落一地的碎紙，“我大概是吃醋了。”

王語嫣驚愕地低頭看向地面，又抬頭瞥見秋鳴滿臉委屈的神色，眨了眨猶自落淚的眸子，忽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秋鳴臉上隱隱出現怒意，踏步上前一把將她拉進自己的懷里，雙手用力抱住，“你還敢笑？！”

心中卻是在無奈苦嘆。

那最要不得的東西，終究還是躥了出來。

再也沒辦法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