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鋼筆被捏在手中，手指瘦長有力。

微微有些顫抖地寫了好幾個字，這才發覺墨水痕跡淡不可見，

手的主人深吸了一口氣，用力甩了好幾次，隨后撐平信紙。

明明很普通的動作，卻好像拼盡所有力量。甚至能聽到清晰的吞咽聲。直到過了十秒，鋼筆才重重落在紙上。

“爸，媽。”

“你們過得還好嗎

剛寫完，手再次停了下來，一把將信紙揉緊。但很快又松開，小心翼翼地攤平。

他們已經沒有多的信紙了。

或許別的教室有，不過沒有人敢去探索未知的區域。

手的主人深呼吸了幾次，仿佛在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很快接著寫了下去。

“真的不用擔心我。我算幸運的。起碼樓下還有超市，我們一共有十個人，都活的好好的。起霧的當時，手機就沒有信號了，我很想你們。”

“對了，我打算出去看一看。別擔心，只不過是吃的快吃完了而已。上一次去超市，我來不及拿太多東西，現在我必須去尋找下一個地方，比如食堂和學校綜合超市的倉庫。”

“你們叮囑我一定帶上的玉佩，我一直帶在身上。如果真的……這次我運氣沒那么好，看到這個東西，你們以后或許還能認出我。”

“愛你的兒子——李云瀚。”

最后幾個字，筆跡已經淡得趨近于無。

有些昏暗的燭火下，映照出李云瀚顏值極其能抗的臉。劍眉入鬢，目如朗星，鼻若懸膽，一頭有型的短碎發。可惜，再帥的臉在被困十天之后，也會顯出憔悴。

他擰上筆帽，出神地看著信紙。

還有很多話想說，比如他們不是沒想去過綜合樓樓頂，他們可是科技大的學生，手機打不通立刻想到了傳真和廣播。而就在綜合樓頂，有一間廣播室。

但是，就在他們上一層……坐著一位宿管阿姨。

三年前，因為和丈夫離婚，從樓頂跳下來的宿管秦阿姨。

“想什么呢？”就在這時，身邊一個聲音傳來。

李云瀚沒有回頭，目光看向講臺——那里堆著幾瓶礦泉水和一些方便食品，這就是他們最后的物資。

一天都撐不過去。

他們現在正在一間密封起來的教室中。大門已經被搬來的桌椅堵上，窗簾也被拉得嚴嚴實實。

房間里很黑，只有他桌子上點了一根蠟燭，映照出其他們疲憊的面容，其他學生不知道為什么，都沒有點蠟燭。

教室中安靜得有些詭異，天花板上傳來令人不安的沙沙聲。其他同學都縮在黑暗里，就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他收回目光，喃喃道：“我在想，怎么會發生這種事。”

在他身旁，是自己寢室室友許朝明。瘦弱，高度近視。

和他一樣，家里有點小錢，又算不上富貴。兩人都是不喜歡出風頭安靜學習的性格，居然意外地投契。

“是啊，怎么會發生這種事呢？”許朝明木然開口。

他們只是普通的學生。

過著普通的生活。

上著本地大學，放假回家，幾點一線，生活如同早就寫好了計劃表。平凡且枯燥，卻溫馨而有趣。

可能唯一算不上普通的，就是李云瀚有一對在生物學領域算得上相當有名的科學家父母。從小，他就跟著父母走南闖北。

大山里蹲過熊貓。沼澤地里披著蓑衣跟過朱鹮。沒出過國，沒享受過什么特殊待遇。這些經歷，對比起那些出生就在終點的人，平凡得太多了。

他本來以為生活會這樣單調而鮮活地繼續下去，可惜，沒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到。

十天之前，一場毫無征兆的大霧席卷了整個學校。就在濃霧海潮一樣涌入校區之時，手機沒有了信號，電力瞬間停止，這片霧海就仿佛隔絕所有科技的惡魔。讓人處于未知的恐怖之中。

接著，死人了。

霧海中，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些詭異的的身影。在那一剎那，李云瀚心中蔓延出一片難言的恐懼感，毫不猶豫拉著許朝明就沖入了最近的綜合樓。

因為有長期在野外生活的經驗，路過小賣部的時候他特意用衣服包了一大堆食物和蠟燭。

事實證明，這是最明智的決定。

“老三。”一片沉默中，李云瀚沙啞開口道：“校隊隊長趙博文是坐在門口吧？”

“是。”

“他在干什么？”

“正在寫遺書。”許朝明的聲音沒有絲毫變化，沙啞道：“他說沒吃的了，大家必須出去找找。這是大家都同意了的。”

李云瀚點了點頭。隨后復雜的笑了一聲：“你是近視720度吧？當初我陪你買的眼鏡。”

“是。”

李云瀚微笑著垂下頭，看向自己的手，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看對方一眼。

他手中，拿著一副殘破的鏡框。

許朝明的眼鏡。

前天，他發現這副眼鏡落在地上，早已被對方不經意間踩得稀巴爛。

“寫好了嗎？”趙博文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別娘們兮兮的，出去不知道誰還能回來。留著遺書，說不定以后家人還能認出來。”

一個高大的身影站起于黑暗中，甕聲甕氣地說道：“李云瀚，就屬你最慢。別說我沒關照你，上次是你拿來的食物。這次讓你走中間。夠意思吧？”

“要不看你那精瘦的體格，什么時候跑丟了都不知道。”

李云瀚嘿然一笑，仿佛在喃喃自語：“吃的……我當時雖然用衣服包了一堆，但總共不過幾斤。

“你在說什么？”趙博文的聲音平靜響起：“不是，你能不能看著我說話？細聲細氣地說啥呢？一個字沒聽見。”

“不敢看你啊……”李云瀚收斂了笑容，復雜地低頭道：“看一眼，SAN值會掉。”

這句話微不可聞，但就在說完這一句話的時候，整個教室中，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正在書寫的所有同學，無聲抬起頭來。

他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于同一時間，抬起到同一個角度，就像調試得極好的肉塊，從不同方向注視著李云瀚。

明明十個人的教室，卻鴉雀無聲。

真是溫馨的同學關系。

“SAN值-1。”

“目前SAN值：58。”

“你的理智值已經低于70點，在低于50點時，將面臨失控。”

“你現在相當危險。”

一行鮮紅的字體從李云瀚眼前掠過，不知道為什么，從濃霧開始，他就能看到這行字。

SAN這個東西，現代各種書籍視頻中已經介紹太多了。簡而言之，代表理智。

當看到一些超出理智的東西時，將會引起SAN值崩潰，說人話，就是發瘋。

就在他躲到這間教室中以后，他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校籃球隊的趙博文，當時就提示他，SAN值減一。

他記得很清楚，當時只有看到趙博文，才會讓他掉SAN。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會讓他掉SAN值的人越來越多！直到今天，他根本不看抬頭看！

“你在怕什么？”趙博文的聲音忽然響起在他耳側，嘶啞而低沉。從這幾個字中聽不出一絲人類的感情。就像肌肉摩挲發出的音符一樣。

沒有一絲絲響動，而且他記得，對方距離自己很遠！

他的眼角狠狠抽了抽，差點本能地抬頭，然而就在目光抬起的剎那，眼角余光赫然發現：他的周圍，不知何時，已經站滿了人！

所有的同學，剩下的、活著的同學，好像都站在了他周圍，將他圍在中央，死死盯著他。

一片死寂。

滴答……冷汗從額頭滑落，劇烈的恐懼感如同過電一般游走全身。就在此刻，一陣不合時宜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滴滴——！”

李云瀚手一抖，差點將手機甩飛出去。

他的手機幾天都沒開，今天剛剛打開，只剩下10%的電力。

打開手機，是為了將遺書寫上去。

滴滴、滴滴——聲音不大，但現在卻顯得格外刺耳。

他死死抓著手機，垂著頭，根本不敢說一個字。

一片沉默中，他能感到周圍所有人同時俯下身，貼著他的耳朵說道：“你不看嗎？”

七八個人同時開口，聲音近在咫尺，差點讓他心中名為恐懼的線徹底斷掉！

強壓住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臟，他打開了微信，一位叫做NANA的女生發了一條信息：李云瀚千萬不要抬頭！！

脊背上寒毛都豎了起來，他當然不敢抬頭。

但是，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現在……不是沒有信號了嗎？

對方怎么發過來的信息？難道信號又好了？

不等他多想，NANA又發出了下一句話。

往下看。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

這完全是本能。

是在異類群體中，尋找到同類的些微安全感。

就在手機蒼白的余光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學生蜘蛛一樣趴在地上。

那死白色的臉龐，正直勾勾對著李云瀚！

不過半米！

也在同時，他腦海中那個聲音再一次響起。

“宿主直視了本捕食區捕食者，SAN值-10。”

“目前SAN值，48。”

“你已經無法保持理智，即將陷入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