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二刷碑林

上一次來碑林是25年前了，時光如流，似乎一個響指，就是四分之一個世紀。

這一次出發之前在上海連宴兩日，31年未見的同學又聚在一起，闊別三十又一春，回憶舊時光。

8月8日正值立秋，適逢七夕加一，半月如梳，銀河鵲橋氣場猶在，七位女同學曲院踏荷而來，凌波仙子一般駕臨海上，共憶雁山云影甌海潮淙，席間合一曲“上下古今一冶，東西學藝攸同”蕩氣回腸。

37年前，我等以溫州各小學三甲之身入讀朱自清填詞校歌的第一中學從此結緣，走過青蔥不居的歲月友誼反而歷久彌堅，即便后來天各一方，也從來都記得石坦巷尾溫中門前那魁星點斗的一幕，那張寫滿兩百名字的榜單確是我們少年派的開始。

海上溫情群群主老布將一首原本凄厲的《北風》溫情脈脈地唱完，與同學一一握手后六個多小時只管南下故鄉去了，己亥年最強的臺風“利奇馬”與老布擦肩而過，從故鄉北上，經過山洪暴發的永嘉楠溪和被淹沒的臨海老城，粉碎七夕月色醉人的荷塘，直抵結界抵抗的魔都。

在無常的天象之前，海上溫情群的鐵桿們又做了一次義無反顧的聚集，這一次是在新華別墅，臺風的雨夜，已經看不清新華路法國梧桐身上的文身，連門牌也看不大來，七仙女居然到得比月朗風清的前一日更早！夜雨狂風中有英語詩朗誦，有異域歌舞，葡萄美酒喝得我陶醉，仿佛為我第二天的絲路之游餞行，在臺風中穿過小半個長寧，才找到一輛車回家。

8月10日，虹橋火車站取消了去浙江的所有車次，杭州東站出現了車站建成以來第一次被動停業，甚至絲路起點的西安也取消了開往上海的班次，所幸從上海開向西安的G360正常行駛，火車逐漸駛離大風大雨，當我們在朋友圈看到被淹到有點嚇人的上海中環線時，火車進入了午后陽光的西安北站。

二刷碑林將碑林的排序提到了絲路第一站，出了西安北站立即排隊打車到碑林，寄存好行李便去朝圣。一刷碑林的記憶有點模糊了，看到碑林與文廟在一起還略見陌生，只記得當年的出租車司機說他小時候碑林是可以隨便進去的，常騎在馱碑的赑屃頭上玩耍，腦中浮現小兒無賴臥碑剝蓮的場景。現在有儀式感了，見過文廟的牌坊，過了安檢才是這東方文化的寶庫、書法藝術的淵藪、漢唐石刻精品的殿堂。

適逢蘇州碑刻博物館與西安碑林博物館合辦“千年書鄉——蘇州文廟府學歷史碑刻拓片展”，就進去看了看。蘇州府學即蘇州文廟加蘇州中學，乃北宋名相范仲淹于公元1035年創建，蘇州中學由此讓天下中學皆望其項背，因此有“天下之有學自吳郡始”的說法。拓片有天文圖、地理圖、平江圖，有一堆勉勵好好讀書的御碑，字有竹有鶴，句有“思無邪、公生明”……一圈看下來自然十分景仰。想當年溫州中學也與籀園在一起，籀園在勝昔橋邊，是上世紀初為了紀念溫州籍大學問家教育家孫詒讓而修建的，“籀園”二字為南通籍末代狀元張謇所題，現籀園已經是溫州教育史館，于某年孔子誕辰之日開館，相當于現代文廟，所以中國讀書的好地方規制大體相同。記得當年籀園旁邊有個小攤，賣豬油炸的糯米粉裹糖霜的名喚“口舌”的小食，一毛錢一根，隔著學校的門縫一收一遞錢貨兩清這般交易，是讀書郎下課即奔去要吃的美食，從心頭到舌尖，籀園在我們的少年派時光里，記錄了不少小歡喜。

“千年書鄉”開胃菜之后，進入碑林的饕餮盛宴，迎客第一碑是國寶級文物《石臺孝經》，后面有堪稱中華文化原典的刻滿四書五經的《開成石經》，還有柳公權書的《玄秘塔碑》、集王羲之字的《大唐三藏圣教序碑》、顏真卿書的《多寶塔碑》、歐陽詢的《皇甫誕碑》、懷素《藏真帖》等書法至尊之作，亦有康熙、林則徐、左宗棠等政界人物之墨寶分享，還有五岳真形圖、《孔子廟堂碑》……碑林七室八亭，扛著煌煌中華。后來當了國家副主席的王岐山同志自1971年起在碑林講解員的崗位上先后工作了6年，這6年與古圣對話，向今人布道，想必也不會太寂寞。

比較意外的是在碑林看到了昭陵六駿，上月我去禮泉的一個生物質電廠考察，爬到那個電廠的鍋爐邊，能看到昭陵的金字塔尖，玄武門之變貞觀之治大量的信息涌來，最終停留在秦王李世民開國征戰的六匹駿馬被閻立本畫刻于昭陵的畫面，不曾想其中四駿入了碑林，而另兩駿被擄至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那兩匹叫“颯露紫”和“拳毛騧”的駿馬恐怕是再也回不了故土了。賓大是特朗普的母校，可能這位推特治國的老兄比我們一般中國人更熟悉“颯露紫”和“拳毛騧”，而將流失兩駿和“特勒驃”“青騅”“什伐赤”“白蹄烏”等眼前四駿倒背如流，分分鐘能鎮住特朗普的，無他，岐山也。

出了碑林，便是西安古城墻南門永寧門城樓，全中國難得一見保存完好的明城墻，據說1958年、1981年兩次差點被拆掉，第一次被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習仲勛堅決攔下來，第二次又被重回國家領導人崗位的習老保護住，現在應該很安全了。城墻上可以騎車，可覽古都勝境，走了一段回望，夕陽西下，一樓巍峨，遍地金光，近前一看，原來是在整修中的魁星樓，建在城墻之上的魁星樓不多見，應是與文廟碑林配套，亦稱文昌閣。魁星信仰盛于宋代，從此經久不衰，有說魁星即鐘馗，是封建社會讀書人崇信最甚的神，而農歷七月初七為魁星誕，原來我們齊聲高唱“英奇匡國作圣啟蒙”的前一晚，路人皆知是情人節，不料更是魁星誕。

愿孩子們讀好書，碑林拾貝，魁星點斗。

2019年1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