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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在夏商周斷代工程中和李學勤先生的交往

李伯謙

(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

這個會我是肯定要來的,想簡要地講一些夏商周斷代工程中我和李先生交往的感受。

我跟李先生是亦師亦友的關系。李先生上學早,畢業以后投入工作早,成就出得也早,所以說在我上大學時,心目中他已經是一位著名的學者了,我就很崇拜他。1996年,在夏商周斷代工程啟動以后,我有幸和李先生在一起工作了四五年。夏商周斷代工程是“九五”期間的一個國家項目,2000年結項時,我們出了一本叫《夏商周斷代工程(1996—2000年)階段性成果報告(簡本)》的很薄很薄的小冊子,之后,又差不多斷斷續續搞了20年,費了很大精力,2018年年底終于把最后的文本交到了出版社,現在已經進入了二校,明年大概可以看到。因為夏商周斷代工程的機緣,我和李先生交往很多,認識也更深了。

夏商周斷代工程結束以后,國家又開展了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當時領導小組組長鄧楠同志問,你們有沒有把握?我們說沒有把握,她說你們先搞個預研究吧。這樣我們又一起做了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的預研究,從2000年到2003年搞了三年。大家知道,2004年正式啟動了中華文明探源工程,2016年發布了新聞稿,這也算階段性成果吧!但是今年開始又啟動了中華文明探源工程,因為這本來就是一個學術研究,不可能某個日期一宣布就結束了。當然因為年齡關系,我和李先生都不再參加了。

我說我和李先生是亦師亦友的關系,從年齡上來說,他只比我大四歲,所以我們算是同輩人,但是從學術上、學識上來講,我差得很多很多,所以我是尊稱他為老師的,不過,因為又一起工作,也是朋友,所以這叫作亦師亦友的關系。

說到夏商周斷代工程,當時我們也不太理解,搞文科的,搞什么工程?原國家科委主任宋健同志說他去過很多文明古國,看人家的歷史博物館里歷史年代記載得很清楚,我們的博物館也有很多年表,但是都不太一樣。比如夏代的始年,有的博物館說公元前21世紀,有的說公元前22世紀,還有的說公元前23世紀,等等,有沒有定論?我現在負責科技,有沒有可能給你們幫幫忙?就是這樣一個很樸素的想法,促成了人文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相結合的科技攻關項目。這一晃20多年過去了,為了做好這樣一個國家工程,國務院特別請當時宋健同志負責的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成立一個21人的專家組,聘請了國內各個方面非常有建樹的學者擔任專家組成員。李學勤先生是專家組組長,席澤宗先生、仇士華先生和我三個是副組長,各分管一個方面的工作。在李先生為首的專家組的領導下,按照我們制訂的規劃,展開了研究。當時參加的人、參加的單位,我記不太清楚了,大概20多個單位、200多人參加了這個工程。大家知道,為了搞好工程,我們提出了一個最重要的目標,就是要采取多學科聯合攻關的技術路線,拿出有科學依據的夏商周三代年表。經過四年多的努力,拿出了《夏商周斷代工程(1996—2000年)階段性成果報告(簡本)》,提出了夏代開始于公元前2070年,夏商更替于公元前1600年,商周更替于公元前1046年,以此為骨干,制定了商代后期和西周時期比較詳細的年表,商代前期是一個比較粗的框架,夏代是更寬的一個框架。不管怎么說,這個年表看似簡單,但是大家投入了很多很多精力。我對考古是比較熟悉的,涉及考古學,當時擬定了九個大課題,其中一個就是夏代年代學的研究。這就要重新進行發掘,找出夏代的文化層,從中采集能夠測年的含碳標本。涉及天文的,比如文獻說的五星聚、仲康日食等,大概擬定了四五個課題。對文獻當中夏代年代的記載也進行了系統的梳理。其他幾個課題也都是圍繞著年表來做的工作。所以說看似很簡單,但是得出來也不是太容易。

在這一過程當中,因為專家學者來自不同單位、不同崗位,學術背景也不完全一樣,學術看法會有分歧,因此要通過深入交換意見,切磋討論,最后形成傾向性意見。對于無法達成一致看法的,并不像有人傳說的那樣,投票,少數服從多數,或者領導說了算。而是一一列出,表示對少數人意見的尊重。譬如說商周更替年份,一個課題組提出為公元前1046年,另外一個課題組提出為1044年,還有的固守以前講的1027年,三個都列出來,還可以再進行繼續研究。類似這樣的例子很多。所以說參加夏商周斷代工程的專家學者都感到很愉快,大家非常團結。

夏商周斷代工程盡管有一些非議,我覺得也沒關系。我們要憑自己的良心說話,我們是做出努力了。現在可以看得很清楚,那幾個年表盡管很簡單,但是在一些教科書和辭典中已經采用了。

特別是在前不久的10月份,在河南偃師二里頭新建的夏都遺址博物館開幕了,開幕的當天有三萬多人,以后每天持續有一萬多人。他們看到了二里頭發掘的東西,以及夏商周斷代工程的成果,特別興奮。他們都為我們有五千多年的文明史,特別是夏代成為信史,感到非常高興。很多農民抱著孩子去看,我非常感動。這也促進了文化遺產的保護,所以我想,我們盡管做了很少的一些工作,但是也得到了社會的承認,發揮了它應有的作用。

我回憶這個過程,也有很多想法。

一個就是,作為大型學術研究課題,特別是國家課題,一定要有敢于擔當又有能力擔當的學者來主持,夏商周斷代工程就是一個典型。李學勤先生為什么能夠當組長?是因為他在甲骨、金文、青銅器等許多學科領域都有很大建樹,而且他有擔當。我們這樣一些重大課題,一定要請有這種能力的人,敢于擔當的人來負責、來領銜。掛個空名的,顯然不行。只有李學勤先生這樣的人才有資格來擔任這樣重大課題的領導人。

第二個我感覺是他作為專家組組長,要和各方面學者打交道,他對年齡比他大的,比如說席澤宗先生、安金槐先生、鄒衡先生,都非常尊重。大家在討論會上,可以爭得面紅耳赤,但是下來還是有說有笑,沒有盛氣凌人,我覺得大家做得都非常好。

同時,在李先生領導之下,我們還培養了一批博士研究生和博士后。通過夏商周斷代工程培養一些人才,既是工作需要,也是我們的任務。比如今天在座的王澤文、蘇輝、徐鳳先、江林昌、孫慶偉、武家壁等,還有幾位都是在那讀博士、博士后出來的。現在可以看出來,他們在不同的崗位上都發揮了自己的作用,這也是當時我們費了一定的精力考慮的問題。

李先生對我的幫助也很大,比如說我對于在山西晉侯墓地M114出土的叔夨鼎的銘文的考釋。那個夨(虞),過去都是稱夨,我認為“虞”與“夨”字音是相通的,叔夨就是文獻記載的叔虞封唐的叔虞,這是受了唐蘭先生在宜侯夨簋銘文考釋中將“虔”字釋為虞,認為虞字虎頭下面的夨字讀為虞的啟發而形成的看法。我這個看法得到了李先生、裘先生兩位很好的指點和肯定。

和李先生有不同的看法,完全是可以講出來的。比如說對晉侯蘇鐘銘文,他認為可能是厲王的三十三年,我和其他幾個人認為可能是宣王的三十三年,有不同的看法,但是李先生非常耐心地講他的觀點,盡管誰也說服不了誰,但是大家談得非常愉快,這樣的例子非常非常多。所以我自己感覺,李先生不僅是有擔當,知識面非常廣,在許多學科方面都有很多建樹的一個大學者,同時也是非常好的老師,有這么多優秀的弟子。還有很多人可能沒有跟他上過學,但是看到他的文章,讀他的文章也獲得很多教益。

我覺得時代造就李學勤先生這樣偉大的學者確實不容易。回憶這一過程,我特別感慨!現在設立了李學勤先生古史研究獎,我想這對于李先生來講是最好的紀念。

短短的二十幾年不算什么,但是這二十幾年,我學到了很多東西,也對李先生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所以我想在紀念李學勤先生這樣一個大會上講這么一些話,表示我對李先生的深深的懷念。李先生的學問不會斷,一定會通過我們在座各位的深入研究,繼承、發揚、光大。

(任攀據錄音整理,李伯謙先生審訂;原載《出土文獻》2020年第3期,此次收錄時稍作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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