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頌：我的創業之路

■　大學不只是學習，也還有生活

在剛到清華的第一個學期，我就深深地體會了“天賦”的差異確實是存在的：大一上學期主要是數學課，在電子系，很快大家就發現，有一些同學是學起來毫不費力，每次考試都是很高的分數，年級里也流傳起了“韓神”“帆神”“二神”等綽號。而我自己，只能成為每天所有時間都在自習、從圖書館借吉米多維奇習題集拼命刷題、希望取得好一點成績的普通一員。第一個學期的成績出來了，我的成績是年級270個人中間的第52名，在慶幸至少排名還在前20%的同時，我的感覺卻是無比的疲憊。

我一直不是一個能長時間保持高度注意力的人。在高中階段，幾乎每天下午下課我都會去打打球，而我自己也從初三開始一直玩吉他——在運動和音樂中，我才能獲得放松，緩一口氣，再專注到學習之中。但到了清華，學習的強度和知識的密度遠遠超過高三，繁重的課業壓力以及恐怖的競爭環境，讓我也只能長期保持著緊繃的沖刺狀態。在寒假的一天晚上，躺在床上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無論是小學、中學，學校都只是單純學習的地方，我們在家吃飯、休息，而在學校認真地上課；而到了大學，我把“家”的位置丟了，只剩下學習，在宿舍也只是學習和睡覺。我決心開始尋找一些自己的節奏，尋找學習和生活的平衡。

■　為長遠準備，不只為眼前準備

因為熱愛動手做實際的項目，大一下學期我和幾個同學一起組隊參加了“電子設計大賽”，也開始加入實驗室開始上手做科研——而實驗室的導師汪玉老師，也正是我畢業后創立深鑒科技的聯合創始人。因為想做出一點不一樣的科創比賽，大二我申請了電子系學生科學技術協會（以下簡稱“科協”）硬件部部長，之后在舉辦了一屆成功的、全新的電子設計大賽之后，又競選成為電系學生科協主席。

在科協的經歷，極大地鍛煉了我的演講、溝通與組織協調能力，也增強了我的自信，讓我從一個在講臺上講話時腳會不住顫抖的人，變成了一個能夠在臺上脫稿演講侃侃而談的人，讓我做事能夠同時注意到幾十個細節，讓一件事情盡可能的完美。

在實驗室的第一個學期，我在三個月內完成了汪老師原計劃一年內完成的一個三維集成電路電源地網絡仿真加速項目，把論文寫了出來，后續又參與和負責了硬件安全、深度學習加速項目。后來我又去了斯坦福做訪問研究，在微軟亞洲研究院進行實習，做了兩個和編譯器相關的項目。從集成電路底層，到編譯器，再到深度學習算法與硬件加速系統，幾乎全棧的研究經歷給了我后來創業很大的幫助——對于AI芯片這樣一個交叉領域，必須既懂AI算法又懂芯片架構，同時還要能與軟件和系統的合作伙伴以及客戶充分地溝通。

在參加電設、進入實驗室的時候，我沒有想過我會畢業就創業，也沒有想到過鍛煉的這些能力這么快就會派上用場，而且真的幫到了自己。當時做了這樣的選擇，讓自己同時要兼顧學習、科研、社工、托福與GRE，同時還保持運動和音樂的愛好，毫無其他的休息時間，也幾乎沒有寒暑假的時間。這些是出于完全的熱愛，以及單純地覺得——多鍛煉自己總是沒錯的。

在創業后，再回到清華做報告或者和一些同學交流，發現大多數同學也依舊還是只關注眼前，只關注成績、保研、找工作，每次都只能考慮最近一兩年的事情。確實學業的壓力很大，同時同學們接觸外部信息又不夠，我在大一、大二時對于未來工作是什么同樣毫無概念。這讓我想到了大一C++課程上講的“貪婪算法”，步步為了當前最優來選擇，卻往往是局部最優解，不是一個全局最優解。而從另一個角度說，大家都希望自己是那個出類拔萃的人，卻在人生的各個階段都是按部就班，只為了眼前，都和大家一樣，這樣出類拔萃也就更難了。

我在小時候剛開始看足球的時候，AC米蘭的主力前鋒是因扎吉，號稱“小禁區之王”，特點就是經常能夠在小禁區該在的搶點位置，簡單地把球踢進去。后來我真的成為一支球隊的忠實粉絲，引以為榜樣的一名球員武磊，也是有類似風格。除了跑位飄忽、速度極快，武磊門前嗅覺也非常靈敏，經常在門線前一兩米將球碰入球網。大學畢業后，我逐漸形成了每周固定踢一次球的規律，踢的位置也多是前鋒或者邊鋒，風格也和他們有些類似，我才感覺到，看似輕松的進球其實非常不容易——經常你跑位了，隊友沒有傳；隊友的傳球也可能被對方防守球員攔截或者頭球解圍；隊員也時常傳得不精準，傳得太深接不到，抑或是傳到了身后。雖然我也經常能打進一些門線上簡單碰進去的球，但是每一個進球背后可能有十幾次徒勞無功的快速沖刺跑，并且每次有可能的機會都必須跑，這樣才能在真的球傳到正確位置時一腳簡單地將球打進。很多同學可能從小習慣了一個一個地過人，想要一次性挨個解決防守隊友，把球打進——這樣的人有，但世界也只有一個梅西。沒有梅西的天賦，我們必須多做準備，多跑動，多沖刺，才能在機會來臨時把握那一次機會。

■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積極心態應對挑戰

2013年10月，大三上學期，我發表了第一篇論文，并要去美國加州San Jose參加ICCAD會議并做報告。在我第一次出國開會、英語也很差的情況下，我拿到ICCAD Student Research Competition Undergraduate Track的全球冠軍，給了我極大的自信，開始覺得自己的科研是能做出一定成績的。而會議的另外一大收獲則是，通過聆聽導師汪老師和他的同學們的交流，我開始知道硅谷大公司工作的師兄師姐們的生活狀態是怎樣的，開始知道一個詞叫“透明天花板”，開始知道有創業這回事，也開始思考，我自己是不是要創業呢？

經常有朋友問我當時為什么創業，我常常歸結為五個重要因素：一是一直有創業想法；二是判斷隨著深度學習進入實用，AI會需要新硬件作為支持；三是恰好在2015年本科畢業時深度學習硬件加速項目隨著幾個同學的畢設一起有了初步成果；四是正好汪老師也有創業想法想拉著我一起；五則是一個戲劇性的因素——我沒有拿到斯坦福的offer。

在2014年暑假，我有幸到斯坦福做訪問研究，深深地迷上了那里——無論是大量的“聰明人”，還是周邊的創業與科技氛圍，抑或是加州明媚的陽光和斯坦福美麗的校園，都讓我心馳神往，我甚至心里立下了一個flag，我之后出國讀書只去斯坦福。然而，雖然我信心滿滿地覺得，憑著自己前5%的學分績排名、多篇論文、斯坦福研究經歷一定能拿下來斯坦福offer，現實卻給人極大的沖擊——斯坦福甚至連碩士的offer都沒有給我。我時常在想，如果那時拿到了斯坦福的offer，我大概率就去斯坦福讀書了，之后也就不會有深鑒這樣一家公司，我的人生軌跡就走向了另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當時沒有拿到斯坦福的offer可能讓我失望甚至絕望，但最后這給我打開了另一扇大門，可能讓我有了更好的未來。

很多事情確實都是互相轉化的。在創業初期，由于深鑒的三個創始人是一個教授、一個斯坦福博士生，還有一個剛畢業的本科生（也就是我），我們出去融資遭受到了無數次拒絕，然而也鍛煉了自己的韌性和心性，讓自己之后遇到很多事都能波瀾不驚。第一年拍腦袋做了無人機，在大疆公司碰了一鼻子灰，逼著我們認真思考潛在應用場景，調整方向進入智能安防和輔助駕駛領域，讓公司后續有了長足的發展。

道路千萬條，正確的路不是只有那一條，未來是創造出來的，而不是做完選擇就自然而然出現的。很多情況下，你覺得正確的那條道路，只不過是隨著自己慣性走下去感覺性價比最高的一條。所以，如果找工作不順利，或者是感覺自己吃了不少虧，一定不要光顧著抱怨，這很可能都是未來的財富。積極地分析，謹慎地探索，去把路走對，而不是只想著走對的路。

■　清華帶來的做事方式是一生的財富

雷軍經常被大家引用的一句話是“站在風口上，豬都會飛”，我也經常給朋友們補充一句，“風停了，沒翅膀的豬都摔死了”。無論豬如何，大家也可以清楚地看到，能不能飛起來，關鍵是看風，而不是豬。

我在讀黃仁宇寫的《萬歷十五年》時候也有類似的感覺。作者給本書的英文名取的是“1587，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在沒有特別重大事件的一年，作者憑借著歷史的幾個截面，希望展現出歷史背后涌動的暗流——以道德治國、千萬條鄰縣之間短程小額的補給線、對私人財產的保護不足，等等。我且不評論《萬歷十五年》到底寫得好不好，觀點是否偏頗，但它卻提供給人思考歷史的一個新的角度：我們習慣了史記、三國之類以英雄為主的歷史傳記，但是很少在一個時間截面下思考背后的社會變化和歷史的必然。張居正也好，戚繼光也好，他們是一艘大船上被人記住的船長，但這艘船漂泊著的這片大海卻時常被我們遺忘了。

創業取得了一定成績，以及把公司賣掉之后，經常有朋友問我：你的心態是怎樣的？我都如實回答：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我時常感覺，自己只是一葉扁舟，哪怕當時深鑒拿了幾千萬美元的融資，變成了風口上的明星公司，那也還只是驚濤駭浪中一條小漁船而已。在歷史發展的浪潮中，永遠潛藏著巨大的風險與機會。而清華帶給我的做事方式，真正在把握小船的方向時幫助到了我。

“自強不息、厚德載物”，前者在說自我，要力求進步、發奮圖強、永不停止，而后者在說對待他人，要有寬厚的美德、開闊的心胸，能夠包容世間萬物。在清華學習的過程中，相信大家可以從同學和老師身上感受到自強、上進之心，也可以感覺到師兄師姐和老師們對自己無私的幫助。而創業過程中，有很多重要節點也是靠著清華師兄師姐的幫忙——比如深鑒當時的天使輪融資，主要就由電子系師姐張予彤和師兄辛旺分別在金沙江創投和高榕資本推動；深鑒早期往安防相關的業務推進，也得到了自動化系師兄張進的大力幫助。后來有幸加入了清華企業家協會TEEC，發現其宗旨正是“受助、互助、助人”。再之后有了一定能力，我們首先想到的是回饋母校，也了解到清華教育基金會的規模全國最大，再次感受到了校友們的社會責任感。外界常說清華人“抱團”，能夠互相幫助，我想這里面一定有校訓的影響——大家互相鼓勵、互相支持，而不是相互競爭和眼紅嫉妒。而對于習慣了和同學們互相競爭學分績排名的同學，也一定要想起校訓的后半句，除了“自強不息”，還有“厚德載物”。

回首整個清華學習的生涯，雖然相對于大家津津樂道的創業故事，我的稍顯平淡，但卻幫助我奠定了自己的價值觀與做事風格，我相信是能讓我受益一輩子的事情。我衷心地希望清華的同學們能夠在清華過出自己的人生，多嘗試，多經歷，不急不躁地布局好自己的未來，成為一名讓自己滿意、讓家長驕傲、也能夠給國家與社會創造出價值的人。

寫于2020年8月

姚頌，清華大學電子系2015屆本科畢業生，畢業后與大學導師、同學聯合創立人工智能芯片公司深鑒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