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鈺這是第一次來盧府。

當姚崇領著劉鈺進入盧府的時候，劉鈺目光所及，突然有些明白這位盧尚書有多窮了。

府邸很多地方都已經破爛了，竟然都未曾進行修繕。

你就算要救助別人，也得先顧好自己吧！

當姚崇和劉鈺入府以后，老曾頭好像聽到了什么動靜，手里還端著藥碗從房里走了出來。

當他看見姚崇的時候，連忙恭敬的喊道：“姚相國！”

姚崇上前，對著老曾頭問道：“老曾頭，盧公怎么樣了？”

老曾頭表情悲戚的回答道：“老爺恐怕不行了！”

劉鈺在一旁聽到這話，好奇的開口道：“盧尚書的家人呢，為何我沒看見？”

老曾頭嘆息了一聲，才給予了答復。

“老爺的夫人和兒子都在老家，已經派人去通知他們了，估計過兩日才能夠趕到！”

劉鈺一臉的驚訝！

姚崇見后，解釋道：“長安花銷太大，盧公害怕養不起他們，故此將他們留在了老家。再就是盧公喜好清靜，喜歡孑然一身，所以在長安也只有老曾頭在照顧他！”

劉鈺聽完，再次肅然起敬。

一個大唐宰相，還是吏部尚書，正三品的朝廷大員，竟然害怕長安的物價太高，不敢將自己的家人接來長安！

這樣的人，能夠讓古往今來多少官員臉紅！

不僅是現在，甚至千百年以后的和諧社會，又有誰人能夠做到像盧懷慎一般。

而門內，一道虛弱的聲音傳來。

“是姚相國來了嗎？”

姚崇趕緊向前，踏入了房門。

看到床榻上臉色發白，病入膏肓的盧懷慎，姚崇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姚崇之所以如此，不僅是在可憐盧懷慎，也是想到了自己的往后。

無論是他還是盧懷慎，一生都為大唐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臨了得到了什么？

這樣真的值得嗎？

姚崇自然知道是值得的，他們為大唐做的這些，使得大唐越發的強大，百姓也因為大唐的強大而得福。

只是也不怪他現在這么去想，實在是看著眼前自己這一生的至交好友變成這樣，姚崇內心憋屈。

盧懷慎看著姚崇的模樣，笑了出來，同時伴隨的還有咳嗽聲。

等咳嗽平緩以后，他才說道：“姚相國能夠為盧某流一次眼淚，盧某此生也無憾了！”

姚崇難過的說道：“盧公切莫這般說，只是生一場重病而已，肯定會好起來的。”

盧懷慎平靜的回應道：“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如今這場重病只怕我是挺不過去了。只是我走以后，姚相國身上的擔子會更加重大，我認為蘇颋可代我為相，協助姚相國處理政務。蘇颋此人能力出眾，而且性格和我相似，他又是蘇瓌老大公的兒子，對大唐的忠心也毋庸置疑。”

姚崇點頭道：“盧公說的這些我都記住了，會向陛下稟明的。”

盧懷慎目光從姚崇的身上，移動到房頂。

他淚眼婆娑的自言自語道：“我盧懷慎一生，謹小慎微，生怕辜負了我父親的教誨、歷代陛下的圣恩、百姓的期許。雖有伴食宰相之名，我亦不覺得這是對我的侮辱。我知才華不如姚相國，可我所行之事兒無愧于心、無愧于民！”

接著，他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對著姚崇開口道：“姚相國，你走吧！等我離開以后，你再來送我最后一程即可！”

姚崇咬牙說了一個好字，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

劉鈺行了一禮，正打算離開的時候，盧懷慎又再次咳嗽了兩聲，對著劉鈺喊道：“劉鈺小郎君留步！”

劉鈺回頭看著盧懷慎，十分鄭重的詢問道：“盧尚書有何吩咐？”

盧懷慎深深的看了劉鈺一眼，才回答道：“劉鈺小郎君是我盧某唯二看不透的人，第一個是陛下，其次便是劉鈺小郎君。盧某此生看人極準，劉鈺小郎君未來有王侯之相，必定能夠輔佐陛下將大唐打造成為太宗皇帝時期一般的盛世。”

接著盧懷慎話鋒一轉，補充道：“可劉鈺小郎君身上又有人主的氣象，劉鈺小郎君若是位極人臣，只怕會危害到大唐的江山。”

盧懷慎再次咳嗽，隨后呵呵了兩聲說道：“如今我盧某已經是半個死人了，哪里能管得了死后的洪水滔天。盧某只希望，劉鈺小郎君切莫在天下安定之時，去顛覆這個天下，否則受苦的便只能是百姓！”

盧懷慎說完，氣息是越來越弱了。

他感覺自己好累，所以干脆閉上了眼睛。

劉鈺聽完這番話，內心極為復雜，然后對著盧懷慎再次一拜，離開了房間。

送姚崇回來的老曾頭見到這一幕，雖然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多說什么。

他和盧懷慎差不多的年紀，盧懷慎今天的模樣就是他往后的模樣，他又能夠活多久呢？

可能人啊，真的還是要上了年紀以后，看見相同的人才會產生萬千感慨。

劉鈺出了盧府，發現姑父姚崇站在門口等著自己。

他突然轉身回頭看著劉鈺，眼神灼灼的問道：“鈺兒，盧懷慎跟你說了什么？”

劉鈺思考了一番，選擇了隱瞞下來。

因為這事兒事關重大，他也不可能說出來。

劉鈺便回答道：“盧尚書說，我將來必定能夠位及人臣，在朝中幫到姑父，輔佐陛下的！”

姚崇聽后臉露苦澀的說道：“那你一定要謹記盧懷慎的教誨，做一個為國為民的人！”

劉鈺應下：“侄兒會的！”

等回到了姚府，劉鈺坐在自己的房間內沉默不語。

說實話，劉鈺此刻心極為混亂。

姚崇曾經對劉鈺說過，盧懷慎此人會看人面相和氣運。

劉鈺自然不信，他曾經是科學旗幟下長大的人，又怎么會相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可今日盧懷慎卻說自己有人主的氣象！

就好像他知道些什么一樣！

莫非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讓他看到了些什么？

如果李隆基依舊像是現在這樣圣明，誰又敢反他，誰又會反他？

即便你有這個心思，他都能夠把你的心思給壓下去。

但是劉鈺清楚的知道，李隆基不可能一直圣明。

就像很多人說的那樣，如果李隆基只活到開元二十四年就好了。

如果只活到開元二十四年，李隆基就不會因為自己開創的繁榮局面，覺得自己功成名就，然后開始驕傲自滿。

或許也是他成功得太快，容易放縱起來，卻沒有看到隱藏在繁榮背后的巨大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