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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二十四·夢里韶華猶在·其一

煌城的冬天大抵來的是要晚一些的,年年如此。

當(dāng)然,這里的冬天總是冷的刺骨,冷的人心里發(fā)顫。

雪花紛紛洋洋的灑下,只是一個晚上的功夫,城里城外已經(jīng)落滿了積雪。冰冷而又潔白,就好像將這座城一年里發(fā)生的一切罪孽與丑陋都遮蓋了。

只留下肅穆的宮墻,在鋪天蓋地的風(fēng)雪中愈發(fā)莊嚴(yán)。

晶瑩的雪花從屋檐飄落,旋轉(zhuǎn),交織,最后落入小小的掌心。

只是一剎那的冰涼,隨后晶瑩的雪花便在掌心匿去蹤影,只留下一滴淺淺的水痕。

“這么大的雪可不多見啊。”紋著金色蟒袍的少年感嘆道。

身旁,一位看起來還要小幾歲的繡著藍(lán)色蟒袍的男孩正在埋頭玩雪。手中,一個雪人的輪廓已經(jīng)堆出一半了。

穿著金色蟒袍的少年自顧自的抱怨起來:“二爺爺總是不讓我和你玩,還要給我布置一堆作業(yè)。明天侯公公還要讓我背誦《度神經(jīng)》第三章九到十二節(jié),背不出他一定會去二爺爺那告狀!”

“嗯。”穿著藍(lán)色蟒袍的男孩隨口應(yīng)道,全部身心已經(jīng)投入到眼前的雪人當(dāng)中。

“儂,拿去。”

男孩抬頭,看見一個金絲鑲邊的玉盒子。

“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小九兒托我?guī)Ыo你的。”

男孩猶豫了兩秒,接過盒子揣進(jìn)兜里。

穿著金色蟒袍的少年手指在空中劃過,虛幻的火焰在空氣中勾勒出一道繁雜的文字。

“啪!”隨著一聲輕響,虛幻的火焰消弭。

“啊!!!!!《度神經(jīng)》好難啊!這是哪個老王八蛋發(fā)明的!啊啊啊啊啊!”穿著金色蟒袍的少年抱著頭暴躁的一腳踢在前方的積雪上。

看得出,他血壓已經(jīng)突破天際了。

穿著藍(lán)色蟒袍的男孩此時已經(jīng)堆出一個雪人腦袋了。

“殿下……”

耳畔有略顯尖銳的聲音響起。

“殿下!”

見沒有回復(fù),陰柔的聲音帶上了些許急促。

漆黑中帶著一點(diǎn)熾紅的瞳孔看向身后,稚嫩的臉龐上露出不快。

“殿下,您該回府了。”

少年長嘆一口氣,露出生無可戀的表情。他看向蹲在地上玩雪的少年:“那我走了,回頭見。”

藍(lán)色蟒袍的男孩從地上抓起一團(tuán)雪丟過去:“有空來玩啊!”

帶著白色手套的手穩(wěn)穩(wěn)接住雪球,少年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看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男孩指尖燃起一點(diǎn)虛幻的火焰,手指輕動,便將那道繁雜的文字完整的勾勒出來。

“好像,沒有那么難嘛……”

雪就這么紛紛落落的下著,庭院里靜謐的像是能聽見雪落的聲音。

“公子,殿下叫您回去。”

一位衣著得體的侍女出現(xiàn)在身后。

男孩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雪花,起身跟在侍女身后向著安靜的長廊走去。

廊柱上雕刻了華美的龍紋,龍眼熠熠生輝,猶如活物。仔細(xì)看的話,便能發(fā)現(xiàn),有一絲絲細(xì)小的氣流從眼中流過,淌遍每處鱗片。

每一根廊柱都有一條威風(fēng)凜凜但造型各異的龍型雕紋。這一絲絲微不可見的氣流從它們眼中涌出,沿著每一磚一瓦流淌,穿行在整座城內(nèi),將這片凡人的領(lǐng)域改造成危險的禁區(qū)。

男孩東張西望著,實(shí)際上是在觀察著這些氣流。關(guān)于能看到氣流這件事他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

長在這座城里,總得多個心眼。

雖然年幼,但是他是個天生敏感的人,他總是能從那些流淌著和自己一樣血脈的人身上感受到惡意。

至于理由,大概要?dú)w咎于他的父母。

這種惡意更像是處理不了他父母于是拿小孩子出氣。

所以年幼的他有時候經(jīng)常躺在房頂想,大人的世界其實(shí)特別無聊。無聊到就像一群沒長大的小毛孩子,為了一些看起來有意義其實(shí)啥也不是的東西打的頭破血流。

長廊盡頭亮起白光,穿過門扉,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處偏殿,但是很氣派,歲月的足跡在墻壁上留下疤痕,為這座偏殿增添了些許威嚴(yán)。

偏殿門口,兩名侍女筆挺得站著,像是這處偏殿的門神,不敢有絲毫松懈。

偏殿內(nèi),一位裹著雪白長貂絨服的女子靜坐在桌前桌上是一晚熱騰騰的湯面,和各色澆頭。叫的出名的,不認(rèn)識的,粗略看看不下二十種。

女子坐姿端正得體,舉止優(yōu)雅,能明顯看出皇室禮儀在她生活中留下的不可磨滅的痕跡。那些陳舊的教條與規(guī)定已經(jīng)和她的生活融為一體。

絕美的容顏保養(yǎng)的極好,臉上永遠(yuǎn)掛著淡淡的笑容,不能多一分,不能少一分。

在這座城里,越是身份尊貴,越是不得逾矩。越是地位顯貴,越是不能隨心所欲。古老的禮教支撐著這個國度繁榮發(fā)展,也束縛著這個國度下每一個人,上到皇室下到平民,無一例外。

當(dāng)看到幼小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她的嘴角情不自禁的揚(yáng)起。

或許,正是因為出于對這樣的生活的厭倦與抗拒,所以才有了他。奇妙的是,那之后,生活里一切苦難都源自于他。一切美好與希望也都源自于他。

幼小的身影快步奔向桌子,抓起筷子就開始大快朵頤。

女子背后,一名年長的侍女看的眉頭緊鎖,卻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幸好這里沒有外人,若是給旁人看見這般不知禮數(shù)的行徑,怕是要將殿下的臉都丟盡了!”侍女默默的想著。

女子卻溫柔的看著男孩,不停的往他碗里夾菜。

“娘,我吃飽了。”

男孩將碗底最后一口湯喝完,滿足的摸了摸肚子。雖然很奇怪中午為什么要吃面,但他還是把話憋在心底。

女子揮手示意,屏退周圍侍女。

“你今天是不是收到一個盒子?”

“欸?娘你怎么會知道?”

“打開了嗎?”

“沒。”

男孩摸索著,從衣兜里拿出盒子。

女子摩挲著盒子的盒面,輕輕用力,蓋子彈起。

盒子里,靜靜的躺著一塊紅色的勾玉狀掛飾。

見到它,女子如釋負(fù)重的嘆了口氣。

“娘!這是什么?”

女子沒有回答,而是將它掛在男孩脖子里:“這個東西,你一定要帶好它。記住,帶著它,不管這座城多么危險的地方,你都能進(jìn)。”

男孩似懂非懂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女子將男孩擁入懷中,撫摸著他的頭頂,眼中只有無限的慈愛。

“好了,去休息吧。”女子將男孩放下。

男孩應(yīng)了一聲,乖巧的走向臥室。

才坐上床頭,就感覺一陣暈眩感從腦海中傳來,眼皮子已經(jīng)困的睜不開了。男孩也顧不得什么禮儀了,直接合衣倒在床上。

也不知睡了多久,反正這一覺出奇的睡的不安穩(wěn),像是躺在一艘小船上,無數(shù)波濤在船下起伏。

男孩感覺有些冷,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但奇怪的顛簸感在他身邊揮之不去,男孩從夢中驚醒。

他打量著四周,這哪里還是禁宮內(nèi)舒適的臥房。周邊是無邊無際的皚皚白雪,冰涼的雪花從空中飄落,涼意像是沁入骨髓。

“師……師傅?”

背著男孩的中年人聽到響聲扭頭看向背上:“公子,有何吩咐?”

“這是在哪?”

“宮外。”

“那,我娘呢?”

“保護(hù)公子安危便是殿下托付給在下的唯一使命。”

“我們?nèi)ツ模俊?

“安全的地方。”

看著啟蒙老師兩翼斑白的鬢發(fā),男孩陷入了沉默。他不由自主的回過頭看向后方,目力所及之處,宏偉的城墻輪廓若隱若現(xiàn)。

不知何時起,以煌城為中心的方圓數(shù)百公里像是沸騰起來一樣。如同一只久睡的巨龍睜開了雙眼。

在煌城后方,祖陵內(nèi)正發(fā)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或者說,煌城的異變源頭便是從此地而起。

祖陵外空無一人,下方卻是別有洞天。

外界不少專家猜測祖陵及其壯觀,畢竟這是煌朝傳承數(shù)千年的皇陵。但只有真正目睹過的人才知道,祖陵已經(jīng)不能用壯觀來形容了。

祖陵的全貌甚至連當(dāng)今煌帝都不得已全知,但是僅僅是已知的區(qū)域便超過了地表煌城的總面積兩倍多。

與其說是陵墓,更不如說是戰(zhàn)爭堡壘。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是代代逝去的皇族與黃金時代諸神遺民的主戰(zhàn)場。

陵墓入口,站著十幾個人。他們大多身著銀紋龍袍,還有一位身穿金色龍袍的年輕男子,以及一位裹著雪白長貂絨服的女子。

身穿銀紋龍袍的老者們雖然氣血干涸,但是依然有無形的威亞從他們身上騰起,交織,在這處禁忌之地?fù)伍_一片凈土。

“他沒來。”一位老嫗似有余悸的吁了口氣。

“不!”身旁的老翁表情逐漸變得難看。

“他來了!”

眾人下意識抬頭看向天穹,一道天青色的光柱俯沖而下。煌城上方的結(jié)界在他面前形同虛設(shè),來人步履平緩,但實(shí)際速度快的駭人。

動與靜在他身上交織出一種詭異的感覺。

天青色的電弧狀能量肆意張揚(yáng),輕而易舉的侵蝕了眾人結(jié)成的領(lǐng)域。

魁梧的男子向著裹著雪白長貂絨服的女子伸出手,堅毅的臉龐下,是一抹不易察覺的柔情。

“我來接你了,和我走吧。”

他的目光冷冽,掃向一眾銀紋龍袍老者,帶著輕蔑的口吻冷笑道:“我今天就要帶她走,我看誰敢攔我。”

身為當(dāng)今世界上最古老的傳承者們,超凡界戰(zhàn)力的天花板。面對男人狂妄的言語,此時卻沒有一個人敢接話。

因為他們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確實(shí)有狂妄的資本。

十年前他第一次闖入煌城,把她帶走了。那一次,他們沒能攔住。這一次,他想帶她走,他們依然攔不住。

女子看著男子伸出的手,晶瑩的淚痕從臉頰劃過。她輕咬紅唇,像是經(jīng)歷著痛苦的掙扎。

“對不起,這一次,我不能和你走了。”

她看向陵墓深處:“我的任性,已經(jīng)造成了很多麻煩了。這是我應(yīng)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

男人的手懸在半空,離她只有咫尺之遙,卻有如隔了一個世界那么遙遠(yuǎn)。

穿著金色龍袍的年輕男子走到他身旁,一起目送著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陵墓的門后。

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嘆了口氣:“九五至尊又如何?天下無敵又如何?我們就像兩個笑話。”

說罷便轉(zhuǎn)身離去,留下一個有些落寞的背影。

男人立在原地,久久無言。

天空的雪花,飄落的愈發(fā)猛烈。

鵝毛般大小的雪花不那么輕盈的墜落到藍(lán)色的蟒袍上,只是片刻便堆積起一層薄薄的雪跡。

男孩拍打著衣服上的雪花,也替背著他的男人拍去衣領(lǐng)上的積雪。

忽然,中年男人停下了腳步,將男孩放下。

他從腰間解下一把黑色的長刀,放入男孩懷中。他輕輕撫摸著男孩的額頭,目光在他的臉上停留:“這把刀,名為斷夢,是我先師傳給我的。今日,我把它傳給你。從今往后,你便是明心流的唯一傳人。”

男孩抱著刀,有些不知所措:“師……師傅?”

“你我今日就在此分別了。”

中年男人指向遠(yuǎn)方:“去吧,朝那里跑,記著,無論聽到什么,都不要回頭!”

男孩咬緊牙關(guān),抓起比他還高的長刀,發(fā)了瘋一般向遠(yuǎn)處跑去。

中年男人盤膝而坐,從腰間解下最后一把刀,立在身前。中年男人高聲吟唱道:

“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jì)”

“馀風(fēng)激兮萬世,游扶桑兮掛石袂”

很快,前方風(fēng)雪中,有一道身影緩緩浮現(xiàn)。

來人身穿白色蟒袍,尖嘴猴腮。手持一根兩米長的鐵棍,金色的紋理爬滿棍身。

“上泉一心。”他冷哼一聲:“長公主之子何在?

“候總管!”中年男人搖搖頭:“真沒想到會是您親自出馬。”

“你知道的,你不是我對手,現(xiàn)在離開我可以放你一條活路。”

“在下本為一介浪人,承蒙殿下恩惠得以茍活至今,自當(dāng)舍此殘軀以報救命之恩。今日之事,唯死而已!”中年男人單膝跪地,刀鞘歸于腰間,單手按在刀柄上,擺出了居合斬的姿勢。

“明心流太刀術(shù)免許皆傳,上泉一心,參上!”

白茫茫的大地上,一道幼小的身影頭也不回的向著前方狂奔。周圍是無垠的白雪,仿佛永遠(yuǎn)看不到盡頭。

后方,刺耳的轟鳴聲時不時炸響。

點(diǎn)點(diǎn)水珠從男孩臉頰衰落,是汗,是雪,亦或是淚?

忽然,潔白的雪層猛的塌下去一塊,男孩頓時失去平衡,隨著厚重的雪塊向著下方墜落。

陽光迅速從眼前消失,身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洞。

失重感包裹著男孩,拉扯著他的靈魂向著未知的黑暗掉落。

“啊!”

李察喘著粗氣從床上驚醒,他警惕的看著周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只有微風(fēng)拂動著窗簾。

他看向鬧鐘,指針赫然指向凌晨三點(diǎn)二十一分。

原來,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但,也只是一場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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