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憂愁地起身，踱到衛生間去洗臉。剛才那絕望的眼神與凄厲的哀嚎，是精確模仿自當初那個不幸的地星少年。洗完臉，在浴室鏡子前端詳著自己這張奇異的地星人面孔時，騰格達里不由回想起初見這張臉時的情形……

他們的宇航母艦就棲駐在月球背對地星的一座環形山里，當初艦長認定這里背對地星，適合藏匿。——既可不被地星上可能存在的射電或天文望遠鏡發現，又能時時就近觀測地星。只可惜月球一片荒蕪，好在母艦的后勤能源供給還能勉強維持約三佛格年……

當知道有三個地星人被派出去的偵察艇擄了回來，宇航母艦上的全體艦員沸騰了。騰格達里與兄弟們興沖沖跑去看那三個帶回的地星土著時，都懷著極大的好奇。

那三個奇特的生物臉上的表情應該是表示驚恐吧，他們一刻不停發出的聲音想必是驚恐時的尖叫。騰格達里與眾人想盡辦法安撫，也沒能使他們停止那種驚叫。轉眼間，三個地星人就瀕臨死亡了。

金黃長發白皮膚的地星人最先呼吸衰竭而死，兩個體征與前者稍有差別的地星人也口吐白沫翻著白眼死去。黃皮膚地星人臨死前艱難地喊了一句：“爸爸媽媽，我愛你們……”

——這是從他們三人口中唯一錄存下來的一段地星語言。

佛格醫師竭盡全力，也沒能挽回他們的生命，無奈地宣告了三個地星人“腦死亡”。幸好，醫師們用儀器維持住了三人心臟的跳動與血液的流通。

聽完醫師的報告，庫羅艦長捶胸頓足老淚縱橫。眾艦員不解地望著老艦長：何必為幾個陌生的外星土著如此悲傷呢？

老艦長嘆息道：“這些地星人，跟我們是有淵源的！”

眾人聽得一頭霧水，老艦長細細道來：“——眾所周知，我們是由傷齒龍進化而來的恐人；據我們佛朗國考古、天文界的發現及推測，數千萬年前我們的先祖就生活在地星上，曾經在地星上創造了輝煌的文明，一度達到了顛峰……

“但很快，各地區就各自為政，紛紛形成獨立國家。各國誰也不服誰，合縱連橫常年混戰，軍備上你追我趕……最后，終于擦槍走火，幾顆核彈把地星給報銷了！當時，只有太空站的十幾個宇航員幸免于難無處可去，最后飛到了佛格。佛格與地星環境大同小異，我們的祖先，——也就是那幾個宇航員，最終在佛格生存下來并繁衍生息，重新創造了恐人文明……”

“這些原本是我們佛朗國考古與天文學界的獨家發現，只有政府高層才知曉這個機密。當時，我國政府是打算日后如有滅頂之災無路可退，就把地星作為佛朗國最后的退路。

“可是我們的高層機關算盡，也還是沒來得及在核爆前撤退到這里……

“你們也都看到了，我們恐人世世代代就是改不了一個德性：‘作’！——先把地星給弄廢了，現在又把佛格星給作沒了！

“幸好我對高層的這個機密略知一二，這次帶大家孤注一擲回到這個先祖的老家，看來是來對地方了！”

老艦長站起來，點出一幅立體圖像給眾人看。“這個星球我原以為還是一片廢墟一片荒涼，哪想到這里竟然處處青山綠水，一片生機盎然……

“只是，這個星球上的人類我跟你們一樣一無所知。從外形看，他們顯然不是恐龍進化的人類。我們這群恐人，如今就要去投奔這群后起之秀了。但不知這些人對我們會持何態度：敵視還是友善，歡迎或是拒絕……，這都很難說！我們正式著陸地星前，必須對他們作細致的觀察和了解。

“……都怪我計劃不周！醫務部門也嚴重失職，——不是說地星人呼吸的也是氧氣嗎？同樣是氧氣，咱們的只不過多了點雜質而已，怎么就導致呼吸衰竭了？……難道地星人的肺就這么嬌弱？！”老艦長愁眉苦臉地看了看躺在手術臺上的遺體。

“本來就是厚著臉皮來寄人籬下的，還沒進人家家門呢，就給人家送了這么大個見面禮！……日后怎么有臉跟人家交待？……也罷，到時就如實相告請求他們諒解吧，實在不行，我給他們謝罪，——作為佛格全體恐人的代表，由我謝罪應該也說得過去了！”

眾人聽了，也深為三個地星人的死感到惋惜。老艦長下令：好好保存三人的遺體，到時讓這些無辜的地星人能魂歸故里。

這時，副艦長拉布倫哥提議：“既然三個地星人腦死亡了，可他們的腦部跟我們的大小、結構相似……，不如找三個我們的人來跟他們換腦。以我們的醫療水平，這三個地星人能救活……同時，正好可以利用這三人潛入地星人類中去打前站收集情報……”

庫羅艦長沉吟片刻后點頭，立即令拉布倫哥、布金措等人跟他去會議室詳談該計劃。如往常一樣，作為庫羅最器重的下屬，軍士長騰格達里也跟著來到了指揮室。

物色人選頗費了一些工夫。騰格達里主動請纓，庫羅雖然不愿他去冒這個險，但他做事向來沉穩可靠，最讓他放心。

考慮到母艦現在的軍力是由佛朗、耶冷與即零三國幸存人員整編而成，庫羅為了照顧另兩國原艦長拉布倫哥與布金措的面子，要兩人也挑個他們原來的屬下。

拉布倫哥想了想，點了原軍士長烏杰拉罕的名；即零國原艦長，現后勤總長布金措指薦了即零原軍士長伽尼比盎。

騰格達里清楚記得手術前，三人正忐忑地等待術前麻醉時艦長接見他們的情形。那時，庫羅給他這個下屬主動行了軍禮，對他說：“騰格達里，你作為原副艦長，我向來是需要你這個人手的，但你總是搶著去接受艱巨的任務。你辦事我最放心，只好同意你去了！……還有什么話要跟我說嗎？”

“沒什么說的，艦長，保證完成任務!”他伸手觸著艦長的鼻子，莊嚴保證道。

庫羅點點頭，走到后面擔架邊，伸出雙手同時觸著另二人的鼻子說：

“伽尼比盎、烏杰拉罕，選擇你們去執行這個任務，只因為你們三個是我最優秀的艦員。這個任務可能有生命危險，你們將要去的是兇險難測的陌生之地……，你們害怕嗎？”

兩個人同時坐起，異口同聲道：“不害怕，艦長，我們保證完成任務！”

隨后，三人被佛格醫師推向手術室。手術室里，三個地星人的頭顱已被打開。佛格醫師正在注射一些針劑到三人體內。騰格達里三人的擔架被推進去后，手術室大門關閉。所有人員只能通過屏幕觀看接下來的手術。

佛格醫師為騰格達里打了一針后，他立即失去了知覺。手術中的事，是他后來通過手術視頻記錄了解到的。當時主刀醫師邊做手術，邊向艦長匯報進程：“艦長，我們研究了這三個土著人的腦髓，跟我們極為相似，但他們大腦的神經元大部分沒有運作起來，所以在記憶等方面無法跟我們相比。另外，我們分析了他們的身體結構，他們分為雌雄兩種性征，——這個很有意思！”

“不值得大驚小怪，——我們的先祖在地星上時也是分雌雄兩性的，只不過后來去佛格后，環境所迫發生了一系列變異，最大的變異就是單性繁殖……”庫羅冷笑了一下，又搖頭嘆氣。“……自作孽呵！”

佛格全體人員都屏息注視屏幕上的手術現場直播。畫面中，首先對騰格達里實施開顱手術，他的腦髓被取出，然后被小心翼翼移植進了黃皮膚地星人被打開的顱腔。醫師們仔細縫接血管，檢測排斥反應，注射排異劑……

他們本人的佛格軀體經過處理后，分別保存在三個軀體貯藏器里。

復雜的腦移植手術在十幾個醫師通力配合下終于完成，接下來，就是等待麻醉醒后的效果了。

“艦長，有一個問題……”主刀醫師做完手術，在鏡頭中對庫羅說，“根據我們的研究，這三個地星人體質跟我們有較大差別——他們的骨骼與肌肉強度都比我們弱很多，手足也沒有吸附磁。如果遇到危險的話，我們的三個佛格軍人可能會像嬰兒一樣無助……”

艦長忙問：“有沒有什么辦法想？——我可不想小伙子們在那里被什么食人族給生吞活剝了！”

“我們能做的只是盡量改良一下這三個客體的肢體功能，至于要跟我們佛格人體質一樣是不可能的。”

“那就盡力改良吧，交給你們了。”

于是，醫師們又開始實施一系列肢體改良的手術……

騰格達里從病床上醒來時，感覺渾身不適，黑地星人與白地星人正坐在對面床上盯著他看。

——對了，黑人是伽尼比盎，白人是烏杰拉罕，我是在那個黃皮膚地星人的身體里！

三個人面面相覷，看來三人的感覺相同，都覺得怪異。騰格達里費力抬起客體的一個手掌，一邊打量抻開的五根手指，一邊琢磨這多出的兩根指頭該如何使用……

醫師走過來告訴他們：“你們要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康復訓練，才能完全適應客體。出發前，還要在你們的耳道內植入微型通訊器……”

醫師常常提醒：以你們現在的步幅彈跳力，不加以控制極可能引起他們的懷疑。務必要控制在他們的正常步幅范圍內，寧可蹣跚學步也不可輕盈跳躍。

在做微創手術植入微型通訊器到耳道內時，三人被告知：此微型軍用呼叫器平時只用來接收基地通話，若遇緊急情況，可以破壞客體耳道取出來呼叫另二位同伴。——這必須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非緊急情況不主張破損客體……

臨行之日，艦長召集全體艦員與工作人員開了一個會，在會上講到：

“同胞們，地星跟我們佛格太像了——有海洋，有陸地，植物與動物，大氣層下面也是氧氣！我們在宇宙里飄泊了這么久，這里就是我們的目的地了！但除了大氣層與航拍圖片，我們對這個星球還知之甚少。

“這次派遣的偵察艇著陸地星后帶回的三個地星人，將是我們全面了解這個星球的絕好機會！

“我們的騰格達里、伽尼比盎、烏杰拉罕將混入這個星球的人類中去，如果順利的話，他們將為我們源源不斷地提供寶貴的情報……

“我們的三位勇士，是我們佛格的英雄！這次行動，我也無法評估風險有多大，只能跟你們一起祈禱他們最終能平安歸來。”

……

一個漆黑的深夜，三人被佛格快捷艦投降于魯文佐里山盧恩三人被擄走的地點。三人穿戴著盧恩等人的衣服裝備，目送快捷艦消失在夜空之后，緊緊擁抱在一起，忐忑等待著白晝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