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也很年輕，十八還是十九，時間太久給忘了。”
“總之我那時候很年輕。”
“闖蕩江湖，鮮衣怒馬，是每個少年郎都喜歡的事。”
“無數仙子送來定情信物，被我隨手丟進河里，那時候的我，哪里會在意兒女情長，劍道巔峰，那才是我的追求。”
“后來，那是很俗套的故事。”說是俗套，羊公羽嘴角卻不自覺揚起笑容，想來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后來我遇見了一個姑娘。”
“這個姑娘我一看就喜歡，就就跟書里寫的一見鐘情那樣。”
“她在的時候世界都失去了光芒，往日里遇見那些女俠仙子，在那個姑娘面前，連灰塵都比不上。”
“我一生追尋的劍道巔峰也變得黯淡。”
“那姑娘就像星星，我愛上了星星，于是放下了臉面死纏爛打，星星卻不告而別。”
“我很難過，傷心之中感悟人生不圓滿，領悟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遁去其一的境界。”
“此后我成就大道四十九劍，立于劍道巔峰。”
“這本就是無可奈何。”
“十八歲前愛天下第一，十八歲后我卻只愛那姑娘一人，我愛天下第一的時候不給我，我愛那姑娘的時候也不給我。”
“人生不圓滿，上天總愛開玩笑，會將最重要的東西給你藏著。”
“我想要天下第一的時候遇見那姑娘，我想要那姑娘的時候，那姑娘已經消失了，我卻成了天下第一。”
“我并不快樂。”
“成為了劍道第一人后我始終郁郁寡歡，因為我心中仍記得那姑娘，我開始四處遨游，心里盼望的，是再見到那個姑娘。”
“上天是個調皮的孩子，它喜歡不經意逗你一下，給你一顆糖，然后將你毒打一頓。”
“后來我果然遇見了那個姑娘，這次我不會再讓幸福從我眼里消失，我將那個姑娘看得緊緊的。”
“后來因為一些事情，那位姑娘也喜歡上了我。”
“牽著那個姑娘手的時候，你們知道我有多開心嗎，拿全天下跟我換那一刻我都不換。”
“不過好日子并沒有持續多久，就像我說的，給糖后老天爺的毒打馬上就到了。”
“我跟那個姑娘隱居之后，姑娘總是郁郁寡歡，而且整日擔驚受怕，似乎有什么人在追趕她。”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真有什么仇家，我提劍將他們殺了就是。”
“那時我確實是這樣豪氣的。”
“于是幾次逼問，她才終于告訴我真相。”
“原來那姑娘竟然是影族的圣女，來到人間是要打開遠古時便存在九處兩境通道，讓影境大兵能夠長驅直入，入侵人間。”
“她告訴我，她想與我好好過下半輩子，所以她要回去，與過去，與她的使命做一次告別。”
“我攔不住她，只能讓她一個人回到影境，我不知道她那時候已經懷了楚詞。”
“但我跟她還是太天真了。”
“影皇怎么會同意她放棄任務，厲兵秣馬布局多年，九處通道必須要圣女的血才能打通。”
“影皇是不會放她走的。”
“她被囚禁了。”
“不得已，她將圣女傳承給了影族另一位女子，而她在生下楚詞后，才得以重返人間。”
“當然中間過程并沒有現在說起來的那么簡單，我在中間起了一點作用。”
“當年我跨過影河，殺了不少人。”
“他們也是怕我，求著影皇放走楚夢魚，好送走我這個殺穿了影境的瘋子。”
“眾怒難犯，影皇也確實被我殺怕了，楚夢魚被送回，但楚詞被影皇截留，留在了影境。”
“那個孩子成為了質子。”
“即使這樣，她能回來我也很開心，但我知道這樣的日子注定不會長久。”
“因為她生了楚詞后心變軟了，她不想人影兩族生靈涂炭，將一半的圣女之血留在了體內，所以影族的那一位女子注定不能打開所有通道。”
“影族的人還是會找上來的。”
“我們都知道，我們并不懼怕，但我們懼怕他們用楚詞要挾。”
“所以我將我們藏了起來，在神仙峽內開辟出一道封印，將我們兩人封印在石棺之中。”
“生同床，死同穴，就算沒有了自由，但兩人一直相擁，我跟她都很喜歡。”
“我知道，只要我們不死，只要他們找不到我們，楚詞便會永遠安全。”
“因為他們怕我，怕我發瘋提劍再次殺入影境，他們需要楚夢魚，需要楚夢魚幫他們找到最后幾處通道。”
“恐懼和利益，只要平衡在，雙方便會相安無事。”
“這樣的平衡持續了大概有一百年。”
“我睡得很安穩，夢做得很好。”
“偶爾無聊了，那些進入神仙峽的人，他們會死在這里，記憶成為我們打磨時光的調劑品。”
“這其中有人族也有影族，所以我能知道很多事情，有意思吧。”羊公羽露出雪白的牙齒，仿佛孩子。
“再后來你們也看到了，影族那個小姑娘是個狠人，將楚詞騙到人間，讓他死在了我們眼前。”
“整個過程我們都只能看著。”
“封印是我下的，即使是我也破不開我設下的封印。”
“需要一個強大的人影之子，盡全力才能將鎮壓石棺的白光擊碎。”
“所以秋水伊才會找上你們。”羊公羽對兩人說。
“夢魚怒我害了我們的孩子，她很生氣，氣我，氣影境，也在氣這人間。”
“那個小姑娘用陰謀打破了平衡，我雖然還沒發瘋，但楚夢魚已經完全瘋了。”
“因為生下楚詞而生起的柔軟之心，現在已經沒了。”
“她要打開所有的通道，讓影境大軍來到人間，要兩境血流成河，要流血浮丘尸，她要毀了兩境，為楚詞復仇。”
“現在，你們知道她要干什么了吧。”羊公羽看了左右兩人，理所當然地道。
“你該去阻止她！”陳暮白要求羊公羽。
“你是她男人！”他重重道。
他聽了羊公羽的故事，并無任何感觸，只是覺得羊公羽是個為情所困的蠢貨。影族的女人，怎么可能帶來幸福。
不過是黃粱美夢，還星星呢，如果是他，知道楚夢魚是影族圣女的那一刻，美夢就已經醒了。
蠢貨！他在心底痛罵。
羊公羽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他緩緩轉過頭，看向陳慕白道：“如果是你，肯定回覺得是我蠢貨。不過沒關系，我還有另外一個故事要告訴你。”
“什么？”陳暮白問。
羊公羽帶著難以捉摸的笑容，注視他眼神，道：“你想知道毀去你一生的那個影族嗎？”
他輕聲道，似乎在說一件毫無相關的事情，但他眼里有劍光吞吐。
寒芒狂暴，陳慕白突然跳起，他抓住了羊公羽的衣領，叫道：“是誰？在哪？告訴我！”
羊公羽很高，所以陳暮白是舉著手來抓他的領子，這看起來很是滑稽，但羊公羽沒有笑，他冷冷注視陳暮白，冷冷道：“我不會告訴你。”
“我只能告訴你，去找到楚夢魚，阻止她打開九處通道。”
“在這個過程中，機緣會自然出現，你也會找到那個影族。”
“你要做好準備，你追尋了一生的事情，或許最終是你不能接受的。”
“但無論你是否接受，這就是你的命運。”
“你逃不掉！”
冷酷至極的語氣，說完羊公羽一掌拍向陳暮白，即使陳暮白早有防備，仍是被他輕易擊中。
這一掌是給予，不管陳暮白是否接受，他畢生的靈力與大道四十九劍，全部灌入了陳暮白的靈臺之中。
“若是承受不住，就此死了，對你或許更為幸福。”
羊公羽迅速蒼老，原本青黑的長發瞬間銀白，皮膚緊縮出現無數溝壑，那是老人的皺紋。
但他眼睛始終清明。
不顧陳暮白因為被強迫灌入靈識，靈臺起了劇烈風暴引起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完全不在乎陳慕白是否能夠承受，根本就像要將他靈臺擠爆，取了他性命一樣，就這么冷酷地一直灌注。
被折磨很久后，陳暮白暈了過去。
羊公羽才將他丟在地上，仿佛在丟一塊破布。
“我是楚夢魚的男人，楚詞的父親，你以為我不恨人影兩族？我怎么會去阻止她！”
“所以我不告訴你在哪？”
“給你的東西，是我對這個世界最后的善意與饋贈，再以后，世界已經與我無關了。”
他滿懷深情地看向遠方，那里或許有他的愛人，他的皮膚毛發緩緩脫落，正在化為灰塵。
鉅穆不遠不近地站著，他此時沒有一點活潑的神采，取而代之是陰沉到極點的戾氣。
“若是你將第二個故事說了，我剛才就會殺了你。”鉅穆沉著聲音道。
羊公羽對他的威脅嗤之以鼻，他原本就準備要死了，況且在他不準備死的時候，別說鉅穆，就算是影皇全盛的時候站在他面前，也不在他眼里。
他只是冷笑，眼睛在陳暮白與鉅穆之間來回數次，然后目光回到遠方：“人影之子啊，終究你和他也會遇上和我一樣的決策。”
“當他知道你的身份，以及你真實的意圖，你覺得他會怎么做呢？”
“影子圣女的長子，影族的流民之王。”
“還有，陳暮白的親生兄長。”
“你又會如何決策？”
他留下最后一句話，目光消散，終于化為塵土被風吹散。
百年前的劍道第一人，騎著照夜玉獅子游離江湖的絕塵少年，踏過影河將影族殺得心生膽怯的強大人族，為了兩境安危不得不鎮壓自己妻子，與骨肉分離的無用丈夫，此刻終于能夠放下所有，回歸平靜。
或許石棺中那般漫長并且無趣的日子，是他這輩子活得最開心的時候。
所以在封印被打開后，知曉楚詞已死，楚夢魚要禍亂人影兩境后，他便覺得寡淡無趣，準備就此死去。
天際之下的遠方，楚夢魚有所感應，她抬頭看天，有淚痕緩緩落下，順著她白皙下巴滑落到她的優美脖頸。
“這輩子遇見你，是我的開心。”
“我的夫君。”
她說。
而他留給陳慕白與距穆的最后一句話，在一年后會被另外的人說起。
那時，陳暮白才會明白其中的絕望與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