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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塞利姆

在得克薩斯州與墨西哥的邊境、格蘭德河(Rio Grande)注入墨西哥灣的入海處,坐落著一座靜謐的邊境城鎮(zhèn)。這座城鎮(zhèn)有著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名字:馬塔莫羅斯(Matamoros)。Mata,源自西班牙語的動詞matar,意為“殺戮”;而moros,即英語里的Moors,在西班牙語里意為“摩爾人”,是西班牙基督徒對穆斯林的蔑稱。因此,“Matamoros”就是“摩爾人殺手”,這一稱號似乎與美洲的過去和今日都毫無關(guān)聯(lián)。為什么一個位于墨西哥東北部、陽光明媚的邊境城鎮(zhèn)會被取名叫“摩爾人殺手”?難道在墨西哥或得克薩斯,穆斯林真的曾經(jīng)是需要生死相搏的敵人?

Matamoros一詞是信仰天主教的西班牙人留下的。在他們看來,每一位基督徒士兵都有義務(wù)成為“摩爾人殺手”。從711年開始,西班牙的大片地區(qū)都處于穆斯林的統(tǒng)治之下,一直到1492年這個在地緣政治歷史上不平凡的年頭。在這一年,西班牙的基督教軍隊奪取了(他們更愿意把此舉說成是“奪回了”)穆斯林在伊比利亞半島上的最后一個據(jù)點;也正是在這一年,一位名字廣為人知的“摩爾人殺手”——克里斯托弗·哥倫布——為西班牙在對抗伊斯蘭教的戰(zhàn)爭中開辟了一個新的戰(zhàn)場。在伊莎貝拉和斐迪南征服格拉納達期間,身為一個普通士兵的哥倫布展示了自己對宗教的虔誠。終其一生,哥倫布不止一次與穆斯林作戰(zhàn)。在一次又一次的戰(zhàn)斗,尤其是與西班牙在地中海上最主要的敵人奧斯曼帝國作戰(zhàn)的過程中,哥倫布變得越發(fā)渴求穆斯林的鮮血,他在靈魂深處也時刻感受著“圣戰(zhàn)”的重任。因此,當(dāng)他在驚濤駭浪中顛簸西行之時,主宰他思緒的并不是發(fā)現(xiàn)新事物的渴望或是追逐商業(yè)利益這些世俗的想法。在他駛向美洲的旅途中,最重要的驅(qū)動因素其實是宗教狂熱:他要幫助基督教世界對抗它最主要的敵人——伊斯蘭教。

盡管基督徒在伊比利亞半島取得了偉大的勝利,但是在幾乎所有其他地方,他們都在奧斯曼人面前節(jié)節(jié)失利,人口被擄,土地淪喪,商業(yè)影響力消散。驅(qū)動哥倫布艦隊的三艘帆船揚起白帆向前航行的最重要意識形態(tài)因素,正是15世紀的世界最緊要的那場政治較量——天主教歐洲與伊斯蘭教的奧斯曼帝國之間的較量。幾乎所有有關(guān)世界歷史的傳統(tǒng)記述在這一點上都犯了錯——奧斯曼帝國才是歐洲人前往美洲的真正原因。

從1492年之前的半個世紀起,直到其后的數(shù)個世紀里,奧斯曼帝國都是地球上最強大的國家之一。它是古羅馬之后地中海地區(qū)版圖最遼闊的帝國,也是伊斯蘭世界歷史上最長壽的帝國。在1500年前后的幾十年里,奧斯曼帝國控制的土地和人口超過了其他世界性強權(quán)。奧斯曼帝國壟斷了前往東方的商路,同時在陸地和海洋上都擁有強大的軍事實力。正因如此,15世紀西班牙王國與葡萄牙王國的商人和水手才被迫離開地中海,冒險嘗試那些穿越大洋、繞過大洲的兇險航線,最終成為環(huán)游世界的探索者。他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避開奧斯曼人。

在15、16世紀之交,奧斯曼帝國改變了從中國到墨西哥的已知世界。建立了霸權(quán)的奧斯曼帝國與西班牙、意大利諸邦、俄國、印度、中國乃至其他伊斯蘭強權(quán)在軍事、思想和經(jīng)濟等領(lǐng)域都展開了競爭。在這一時期,奧斯曼人在幾乎所有的重大事件中都發(fā)揮了這樣或那樣的作用,其影響一直波及今日的世界。那些我們耳熟能詳?shù)臍v史人物——哥倫布、瓦斯科·達·伽馬、蒙特祖瑪(Montezuma)、宗教改革者馬丁·路德、軍閥帖木兒和數(shù)代教皇,以及數(shù)以百萬計的重要或次要的歷史人物,都由于奧斯曼帝國的存在而改變了自己的行為,重新定義了自己在歷史上的位置。

奧斯曼帝國舉起伊斯蘭教的大旗,向西侵入歐洲,這是促成馬丁·路德宗教改革的主要推動力之一。而在帝國的東部邊疆,奧斯曼帝國與伊朗的薩法維王朝之間的戰(zhàn)爭則加劇了遜尼派與什葉派之間的沖突,這種沖突直至今日還在撕扯著伊斯蘭世界。奧斯曼人的軍事征服和精明的經(jīng)濟頭腦還創(chuàng)造出了世界上最早的全球性商品之一——咖啡,而他們發(fā)明出的咖啡廳更是刺激了資本主義世界消費主義的發(fā)展。

隨著歐洲人被迫遠離地中?!蛘吒_切地說,是被逐出了地中?!浇虤W洲出現(xiàn)了一種末世心態(tài)。在當(dāng)時的人們看來,基督教和伊斯蘭教正在爭奪著世間造物的肉體與靈魂。待到那些自封的“基督的戰(zhàn)士”來到新世界,他們便繼續(xù)他們之前的戰(zhàn)爭,攻擊這片遙遠土地上的原住民。這些“摩爾人殺手”用他們在舊世界與伊斯蘭教打交道時積累的經(jīng)驗來看待美洲和美洲的各民族,甚至拿所謂“抗擊伊斯蘭教”的職責(zé)當(dāng)借口,試圖為他們將西非奴隸販賣到美洲的行徑正名,而這一舉動還得到了教皇在宗教和法律層面上的支持。因此,倘若忽略伊斯蘭教的作用,我們就無法完整而正確地理解哥倫布和他的時代。

通過追蹤奧斯曼帝國對全球的影響,本書用一種新穎的甚至具有革命性的方式,闡述了伊斯蘭教和奧斯曼帝國在塑造新舊世界的過程中所發(fā)揮的作用。在過去的五個世紀中,無論是專業(yè)的歷史學(xué)者還是非專業(yè)讀者,都在很大程度上忽視了這一史實。塑造新舊世界的歷史是穆斯林與西方世界共同的歷史,且穆斯林在這一進程中發(fā)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奧斯曼帝國塑造了我們的當(dāng)代世界,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當(dāng)然,對于西方世界的許多人來說,這一點令人難以接受。

這是為什么呢?一個主要的原因在于,在21世紀的西方世界,實際上就像在15、16世紀的歐洲一樣,人們通常會條件反射般地將穆斯林視作敵人和恐怖分子,堅決反對伊斯蘭教,盡管這一宗教實際上塑造了我們引以為榮的文化和政治制度。無論是在流行文化中還是在全球政壇上,也無論是保守主義者還是自由主義者,伊斯蘭教都被視作“那個強大的他者”——尤其是在美國——是需要通過某種方式“修正”的問題。無論是普羅大眾還是政府官方,都熱衷于把穆斯林變成誹謗的對象,甚至經(jīng)常把他們當(dāng)作直接訴諸暴力的對象。

還有一些因素也影響了我們正確認識奧斯曼帝國對西方歷史的影響。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我們通常將過去500年的歷史解讀為“西方崛起”的歷史。(這一謬見非但在歐美盛行,在土耳其和中東的其他地區(qū)同樣盛行。)實際上,在1500年,甚至到了1600年,都并不存在我們今日時??湟乃^“西方”。在歷史剛剛步入近代的幾個世紀里,歐洲大陸其實只是一大堆國家的脆弱集合,這些形形色色的王國和狹小孱弱的貴族領(lǐng)地彼此爭戰(zhàn)不休。真正主宰著舊世界的是歐亞大陸上龐大的陸地帝國;而在美洲,除了加勒比海附近的些許歐洲人據(jù)點之外,真正占支配地位的也是美洲的原住民族。奧斯曼帝國在歐洲擁有的領(lǐng)土超過了大部分歐洲國家的領(lǐng)土。在1600年,倘若有人設(shè)下賭局,問哪個國家將會支配世界,賭徒們可能會把錢押在奧斯曼帝國或者中國身上,但絕不會押在任何歐洲國家身上。

而到了工業(yè)革命和19世紀所謂的歐洲榮光時期之后,人們就改寫了這段歷史,把歐洲支配霸權(quán)的起始時間上溯到了哥倫布的時代。從歷史的角度看,這十分荒謬。這種說法不僅掩蓋了近代歐洲內(nèi)部的深深裂痕,同時也遮掩了這樣一個事實:在奧斯曼帝國于19世紀得到“歐洲病夫”的蔑稱之前,這個帝國曾經(jīng)在數(shù)個世紀的時間里讓整個世界膽寒。有些歷史學(xué)家聲稱,就在英國人開始在美洲從事殖民活動的1600年前后,奧斯曼帝國也走下了巔峰,開始走下坡路了。的確,從那時起,奧斯曼帝國戰(zhàn)敗割地的現(xiàn)象更常出現(xiàn),但是在隨后的300年中,它仍舊是中東最具支配力的強權(quán),也依然身居歐亞非三洲最強大國家的行列——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為止。實際上,奧斯曼帝國最令人驚異的特征之一,就在于它既長壽又始終處于國際事務(wù)舞臺的中心。像所有的帝國一樣,奧斯曼帝國也不可避免地迎來了消亡的一天,但彼時的帝國已經(jīng)統(tǒng)治了超過600個年頭。如果我們戴著19世紀的有色眼鏡——甚至是通過18世紀愛德華·吉本對羅馬衰亡堪稱經(jīng)典的論述——去看待16世紀的奧斯曼帝國歷史,就會讓自己走進一條死胡同,得出站不住腳的歷史結(jié)論。Edward Gibbon, The History of 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 6 vols. (London: J. Murray, 1846).

在正視歐洲與奧斯曼帝國之間激烈的矛盾沖突的同時,通過檢視奧斯曼人如何塑造了當(dāng)今的世界,我們可以看到伊斯蘭世界與歐洲(以及后來的美國)的歷史并不是截然對立、背道而馳的。它們之間共同的歷史中并不僅僅包含暴力,還有豐富得多的內(nèi)容。被人們大肆吹噓的“文明的沖突”,實際上只是一條致密交織的掛毯上極其微小的一部分。通過這樣的檢視,我們還可以發(fā)現(xiàn),那座被原住民命名為阿納瓦克(Anahuac)的城鎮(zhèn)如何變成了馬塔莫羅斯,從而將基督教西班牙對抗伊斯蘭教的殘酷戰(zhàn)爭的遺跡流傳到了今天。Abbas Hamdani, “Ottoman Response to the Discovery of America and the New Route to India,”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101 (1981): 330.

奧斯曼帝國的史詩開始于距離中東十分遙遠的地方。早在公元6世紀,后來演變?yōu)閵W斯曼人的民族開始從中國出發(fā),向西穿過中亞,來到了地中海地區(qū)。可參閱:Carter Vaughn Findley, The Turks in World Histor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5), 21–92。在將近1000年的時間里,他們持續(xù)向西跋涉。他們沿途打了許多場仗,也曾皈依過多種宗教。在此期間,他們也曾讓其他民族皈依宗教,他們還建設(shè)城鎮(zhèn),交易商品和食物,學(xué)習(xí)和傳播語言,培育新的馬種,創(chuàng)造藝術(shù)杰作,寫下非凡的詩篇。最初的遷徙者的大部分后代都在絲綢之路沿途附近定居了下來,與當(dāng)?shù)厝送ɑ?,接受并改變了?dāng)?shù)氐奈幕?/p>

有一些勇者則一路遷徙到了安納托利亞,這里也被稱作小亞細亞,即分隔黑海與地中海、由亞洲伸向歐洲的陸橋。這些向西遷徙了如此之遠的人大部分來自一個操突厥語的游牧部落。今天的土耳其人之所以在語言、文化和人種特征上與中亞乃至遠及中國以及更遠地方的一些民族有共通之處,正是因為他們曾經(jīng)進行過這樣長途跋涉的遷徙。(例如,朝鮮語和土耳其語都屬于阿爾泰語系。)在到達安納托利亞之后,這些初來者開始在地中海和愛琴海沿岸起伏的平原上為自己和牲畜尋找生存之所。在這里,他們進入了拜占庭帝國破碎的疆域。13世紀的安納托利亞并立著幾十個家族世襲的小邦,其中有伊斯蘭小邦也有基督教小邦,有突厥人的小邦也有希臘人的小邦,它們共存于衰敗的拜占庭帝國境內(nèi),時而又向拜占庭帝國發(fā)起挑戰(zhàn)。這些遠道而來的初來者組成了一個松散的部落聯(lián)盟,也躋身于這些家族世襲的小邦之列,由一位名叫奧斯曼(Osman)的首領(lǐng)統(tǒng)率。奧斯曼于14世紀20年代中期去世,后來被視作奧斯曼帝國(Ottoman,是Osman在英語中的變體)的第一位領(lǐng)袖。從此之后一直到20世紀,每一位奧斯曼帝國蘇丹都是他的血脈傳人。

奧斯曼從拜占庭帝國蠶食了些許土地,他的兒子則為早期的奧斯曼人贏得了第一場真正的勝利:1326年,奧爾汗(Orhan)奪取了坐落在距離馬爾馬拉海不遠的一處草木繁茂的河谷中的大都市布爾薩(Bursa)。布爾薩是國際絲綢貿(mào)易的中心城市之一,奪取這座都市極大助長了奧斯曼人日漸增強的雄心。從這座最初的首都出發(fā),奧斯曼衣缽的繼承者們不斷贏得勝利,控制了從安納托利亞西部到巴爾干半島的大片土地。這些地方的居民以基督徒為主,但他們大體上接受了以穆斯林為主體的奧斯曼人的統(tǒng)治,因為這些來自亞洲草原的初來者十分善于用優(yōu)厚的條件來換取地方豪強和權(quán)力掮客的支持。奧斯曼人的征服大軍承諾以武力保護他們,還向他們提供了比拜占庭帝國更加優(yōu)惠的稅收和貿(mào)易政策,以換取他們對奧斯曼家族的效忠以及不時派兵助戰(zhàn)的承諾。

在大約一個世紀的時間里,奧斯曼人不斷擠壓拜占庭帝國的生存空間,并最終于1453年給了拜占庭帝國致命一擊。奧斯曼帝國的第七任蘇丹穆罕默德二世(Mehmet Ⅱ)攻破了拜占庭帝國都城君士坦丁堡的城墻。Franz Babinger, Mehmed the Conqueror and His Time, trans. Ralph Manheim, ed. William C. Hickman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8), 85–98.這場驚天動地的勝利,既是一場實際意義上的征服,也極具象征意義。通過這場勝利,奧斯曼人獲取了基督教世界在東方的中心,占據(jù)了世界上最大也最具戰(zhàn)略意義的城市之一——它地處歐亞兩洲之間的支點位置,控制著連接?xùn)|西方的一條主要干道。穆罕默德使用了“愷撒”(Caesar)的稱號,宣告奧斯曼帝國為新的羅馬帝國。對于包括年輕的哥倫布在內(nèi)的大部分歐洲基督徒來說,“兩個羅馬”之一被一個伊斯蘭國家奪取,可謂是末日來臨的征兆。用當(dāng)時歐洲人的話說,奧斯曼人挖掉了基督教世界的一只眼睛。這個短語被用于教皇庇護二世,他的本名是埃內(nèi)亞·西爾維奧·皮科洛米尼(Enea Silvio Piccolomini)。Kate Fleet, “Italian Perceptions of the Turks in theFourteenth and Fifteenth Centuries,” Journal of Mediterranean Studies 5 (1995): 161。

奧斯曼

從1453年到飽經(jīng)磨難的19世紀,在將近四個世紀的時間里,奧斯曼帝國一直身處全球政治、經(jīng)濟和戰(zhàn)爭舞臺的中心。歐洲各國的命運起起伏伏,奧斯曼帝國則始終強盛。奧斯曼人曾經(jīng)與歐洲中世紀和近代的各個帝國較量,到了20世紀還在歐洲繼續(xù)作戰(zhàn),只是對手已經(jīng)截然不同。從馬基雅維利到托馬斯·杰斐遜再到希特勒——很難想象有什么能讓這三個人排列在一起——形形色色的人物都不得不面對奧斯曼帝國非凡的實力與影響力帶來的挑戰(zhàn)。從他們在布爾薩取得第一場軍事勝利算起,奧斯曼人在接近六個世紀的時間里統(tǒng)治著遼闊的疆域,涵蓋了今天33個國家的領(lǐng)土。他們的軍隊控制著歐洲、非洲、亞洲的大片土地,還有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些商路,以及地中海、紅海、黑海、里海、印度洋及波斯灣沿岸的城市。他們掌控著位居地球上最大城市之列的伊斯坦布爾和開羅,還控制著圣城麥加、麥地那和耶路撒冷,以及在超過400年的時間里堪稱世界上最大猶太人城市的薩洛尼卡[Salonica,即今天希臘的塞薩洛尼基(Thessaloniki)]。奧斯曼人最初只是在穿越中亞的漫長旅途中艱苦前行的卑微的牧羊人,最終卻完成了自羅馬帝國之后最接近于重現(xiàn)羅馬帝國榮光的偉大成就。

在大競技場的穆罕默德二世

奧斯曼帝國之所以能夠成為如此具有影響力的世界強國,有一個人厥功至偉。他的名字是塞利姆(Selim)。描述塞利姆生活的權(quán)威土耳其語和英語作品有:Feridun M. Emecen, Zaman?n?skenderi, ?ark?n Fatihi: Yavuz Sultan Selim (Istanbul: Yitik Hazine Yay?nlar?, 2010);Selahattin Tansel, Yavuz Sultan Selim (Ankara: Türk Tarih Kurumu, 2016); Y?lmaz?ztuna, Yavuz Sultan Selim (Istanbul: Bab?ali Kültür Yay?nc?l???, 2006); ?a?atay Ulu?ay, “Yavuz Sultan Selim Nas?l Padi?ah Oldu?,” Tarih Dergisi 6 (1954): 53–90;?a?atay Ulu?ay, “Yavuz Sultan Selim Nas?l Padi?ah Oldu?,” Tarih Dergisi 7 (1954):117–42; ?a?atay Ulu?ay, “Yavuz Sultan Selim Nas?l Padi?ah Oldu?,” Tarih Dergisi 8 (1956): 185–200; Fuad Gücüyener, Yavuz Sultan Selim (Istanbul: Anadolu Türk Kitap Deposu, 1945); Ahmet U?ur, Yavuz Sultan Selim (Kayseri: Erciyes üniversitesi Sosyal Bilimler Enstitüsü Müdürlü?ü Yay?nlar?, 1989); Ahmet U?ur, The Reign of Sultan Selīm I in the Light of the Selīm-nāme Literature (Berlin: Klaus Schwarz Verlag,1985); H. Erdem ??pa, The Making of Selim: Succession, Legitimacy, and Memory in the Early Modern Ottoman World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2017);Fatih Ak?e, Sultan Selim I: The Conqueror of the East (Clifton, NJ: Blue Dome Press,2016)。他雖然是一位蘇丹的兒子,但并非理所當(dāng)然地就會成為如此偉大的人物。他在父親的十個兒子中排行第四,于1470年出生在安納托利亞的一座小城。他的母親是一名奴隸出身的后宮姬妾。他的出身可以讓他獲得閑適富有、錦衣玉食的貴族生活,但他的壽命也很可能不會太長,因為一位蘇丹駕崩、下一位蘇丹繼位之時,往往伴隨著手足相殘的慘劇。固執(zhí)而堅定、無情而富于遠見的塞利姆對自己的人生有著另一番打算。他在權(quán)力斗爭中登上蘇丹寶座,進行了一系列軍事冒險,展現(xiàn)了高超的統(tǒng)治技巧;他極具個人魅力,又對信仰十分虔誠——他一生的故事,可以讓我們從一位君主的角度看到奧斯曼帝國如何塑造了現(xiàn)代世界。

塞利姆是穆罕默德二世,即那位于1453年攻取了君士坦丁堡并將其更名為伊斯坦布爾的蘇丹的孫子。塞利姆的父親巴耶濟德(Bayezit)繼續(xù)擴張著帝國的版圖,他入侵了意大利、伊朗、俄國和匈牙利,將帝國的邊疆向各個方向推進。塞利姆則超過了他的所有先祖,他的征服成就甚至超過了對君士坦丁堡的占領(lǐng)。他在中東、北非和高加索進行了一系列戰(zhàn)爭,將帝國的疆域幾乎擴大了兩倍。當(dāng)他于1520年去世時,奧斯曼帝國的國力登上了一個新的高峰,成為一個遠超地球上所有其他國家的龐然大物,領(lǐng)土橫跨舊世界的三個大洲,并隨時準備奪取更多的土地。塞利姆是奧斯曼帝國歷史上第一位治下臣民大部分是穆斯林的蘇丹,也是第一位同時擁有蘇丹和哈里發(fā)稱號的奧斯曼君主。

塞利姆還是奧斯曼帝國最初幾位以非長子身份登上蘇丹寶座的皇子之一,之前唯一一次發(fā)生在1402年至1413年的內(nèi)戰(zhàn)期間,即奧斯曼帝國的大空位時代,當(dāng)時巴耶濟德一世的兒子們互相死斗,巴耶濟德的第四個兒子穆罕默德幸存下來,繼承了蘇丹寶座。然而,這一例外總是被解釋為一個警示故事,告誡人們皇位繼承中固有的危險,以及承認長子為合法繼承人的必要性。甚至在成為蘇丹后,穆罕默德還被稱作“年輕的主人”。Dimitris J. Kastritsis, The Sons of Bayezid: Empire Building and Representation in the Ottoman Civil War of 1402–1413 (Leiden: Brill, 2007); Caroline Finkel, Osman’s Dream: The Story of the Ottoman Empire, 1300–1923 (New York: Basic Books,2006), 22–47; Encyclopaedia of Islam, 2nd ed. (Leiden: Brill Online, 2012), s.v.“Mehemmed I” (Halil ?nalc?k).是第一位只有一個兒子的蘇丹,也是第一位廢黜了前任蘇丹的蘇丹。塞利姆對權(quán)力有著近乎偏執(zhí)的追求,他冷酷無情地、系統(tǒng)性地消滅了國內(nèi)外的敵人。為了得到蘇丹寶座,他不惜殺掉兩位同父異母的兄長。19世紀的一位歷史學(xué)家用那個時代特有的令人沉醉而措辭險惡的口吻描述塞利姆,說他是一位“嗜血如命的暴君Stanley Lane-Poole, assisted by E. J. W. Gibb and Arthur Gilman, The Story of Turkey (New York: G. P. Putnam’s Sons, 1893), 152. Also cited in ??pa, Making of Selim, 132.,他那噴射著怒火的雙眼和暴躁易怒的面容完美契合了他狂暴的品性”。為了同時震懾活人與死者,他經(jīng)常用腳去踢那些他下令斬下的人頭。??pa, Making of Selim, 2.他被世人稱作“冷酷的塞利姆”不無道理?!八麩o法掩飾目光中的殘酷”,威尼斯總督安德烈·古利提(Andrea Gritti)寫道,“他殘暴而狡猾”,根本就是一個“好戰(zhàn)狂”。Andrea Gritti, Relazione a Bajezid II, serie 3, vol. 3 of Relazioni degli Ambasciatori Veneti al Senato, ed. Eugenio Albèri, 1–43 (Florence: Società Editrice Fiorentina,1855), 23–24, cited in ??pa, Making of Selim, 62–63.

塞利姆生活和統(tǒng)治的時期,或許是世界歷史上對后世影響最為深遠的半個世紀。事實證明,他是奧斯曼世系36位蘇丹中最具影響力的一位,甚至超過了他的兒子,可能是奧斯曼帝國最知名的那位蘇丹——蘇萊曼大帝(Suleyman the Magnificent)。塞利姆留下的遺產(chǎn)不僅塑造了奧斯曼帝國——直到其在20世紀滅亡——也深深影響了今天的地緣政治現(xiàn)實。如同基督一樣——基督徒可能會覺得這一說法惹人生厭——塞利姆之后的帝國和世界已經(jīng)與塞利姆之前的帝國和世界大不相同。我們所有人都生活在塞利姆的影子之下,這恰與他的另一個稱號——“真主在大地上的影子”——相呼應(yīng)。

正因為他在奧斯曼帝國歷史和世界政治中的重要地位,塞利姆的生平曾被人多次記述。在他生前與身后寫就的奧斯曼帝國歷史提供了許多細節(jié)。其中最重要的一批史料被統(tǒng)稱作《塞利姆傳》(SelimnameCelia J. Kerslake, “A Critical Edition and Translation of the Introductory Sections and the First Thirteen Chapters of the ‘Selīmnāme’ of Celālzāde Mustafā ?elebi”(D. Phil. thesis, University of Oxford, 1975).。這部書成書于塞利姆死后,對這位蘇丹極盡諂媚之詞。??pa, Making of Selim, 140–52.到了16、17世紀,奧斯曼史學(xué)家又抄錄、修改了一些早期記錄,創(chuàng)造出一批彼此不同但又相互緊密關(guān)聯(lián)的記述版本。誠然,要想了解塞利姆的生平,我們絕對離不開《塞利姆傳》的記載,但也必須利用那些經(jīng)常只有只言片語的其他證據(jù)去驗證《塞利姆傳》中那些對他近乎神化的溢美之詞。通過批判性地審讀《塞利姆傳》及其他奧斯曼帝國的資料,再對照來自同時代的西班牙、馬穆魯克帝國、威尼斯、印度洋世界和美洲的記錄,我們就可以得到對于塞利姆及其帝國較為客觀的認識,并清晰地看到他在全球范圍內(nèi)的影響力。

因此,《奧斯曼之影》一書將為闡述過去五個世紀的歷史提供一種全新的、更具整體觀念的方式,并且讓讀者看到,在歐洲史、美洲史和美國史的一些最為重要的領(lǐng)域,伊斯蘭教都發(fā)揮過不可或缺的作用。如果我們在理解世界歷史的過程中不把伊斯蘭教放在舞臺中心的位置,我們就永遠無法理解為什么得克薩斯與墨西哥邊境的人們會紀念那些“摩爾人殺手”;從更宏觀的角度講,我們也無法搞清楚為什么我們一再盲目地用一種遺漏了一些重要因素的方式去看待我們共同的歷史。通過記述塞利姆和他的時代,我們可以得到一種勇敢地看待世界歷史的全新方式,推翻那些延續(xù)了上千年的陳詞濫調(diào)。不論那些政客、專家和傳統(tǒng)歷史學(xué)者是否喜歡這一點,我們繼承的世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奧斯曼帝國的遺產(chǎn)。而這是一個只有通過塞利姆的生平才能講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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