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天色還未放明就趕來這里求見自己的這個“女兒”，程璜尋思，莫不是陽求那里有什么變故？

此女正是程璜十幾個“女兒”中嫁給陽球的那個，也不知道名字，反正嫁出去都叫“程氏”，說是收養的“養女”，其實都是培養的間諜，到處安插。這個“女兒”前幾天密告自己，“女婿”陽球與人合謀欲誅曹節、張讓等，雖未涉及自己，但同為宦官的自己難免物傷其類、兔死狐悲，于是將陽球等人的謀劃告知了曹節，曹節等人還對自己威逼利誘一番，殊不知自己不過順水推舟罷了，否則豈能提前不停的暗示他們。昨日眾常侍以曹節為首集合一起本欲向陛下構陷陽球一黨（常規操作），沒想到曹節還沒來得及說出來，陛下就借夢閉關了，打斷了眾宦官的謀劃。

程璜帶“女兒”在旁邊尋了一個無人的角落，程氏低聲說道：“阿爹，女兒有萬分緊要之事稟告。”

程璜心下一緊：“速速道來！”

程氏急忙回道：“阿爹，陽球、劉郃、陳球、劉納幾人深夜聚集陽府，于書房密謀，因門窗緊閉，時有侍衛巡邏，女兒不能靠太近，只斷斷續續聽到一點，好像在不停爭論，大意是“抓捕閹宦，聯合眾臣，盡快行動”之類的，幾人不久前分別離去。女兒恐危及阿爹，急急返家告知，仆言汝在西園，故特尋來求見阿爹?！?

程璜與“女兒”交流半晌，問清各項細節后，吩咐其返家繼續留意，如果陽球有什么新舉動再及時過來匯報。

程璜一邊沿路返回“宣曲殿”，一邊心下琢磨，看來陽球等人即將采取行動，具體細節不知，不過大概就那么幾種手段，自己已經經歷多次了。現在的問題是自己應該站隊投注哪一方？上次借陽球之手除掉王甫、段颎等人，讓自己權勢稍漲，但最大的受益者卻是曹節、張讓那些和陛下更親近的中官。當初陽球欲擴大戰果，自己等人反手壓下，近期居然又聯合多人出來興風作浪。幾日前自己本已押注曹節，勝算在握，不想昨日陛下卻借夢閉關了，這下又橫生枝節，委實難以決斷啊……

返回“宣曲殿”宦官聚集圈子的程璜，已經理清思路，自己作為宦官，和世家士族為主的“黨人系”始終是對立的，就算偶有合作，也不過是互相利用。而曹節、張讓等人雖與自己爭權奪利、矛盾重重，但同屬“宦官系”陣營，對抗“外戚系”和“黨人系”時，大多還是能守望相助的。

于是程璜來到曹節身邊，俯身在其耳邊低語：“曹公，剛得密報，陽球等人恐有行動，今陛下閉關，曹公須小心提防?！?

聽得程璜之語，曹節并不驚慌，也沒感到意外：“哼！奴犬噬主，不足為慮！”前幾日就從程璜處得知陽球幾人欲對付自己，今日再聞類似消息亦不覺奇怪，昨日若非陛下突然閉關……

曹節口中說著不足為慮，卻依然叫來心腹宦官，低聲吩咐，心腹宦官不停點頭，良久，方施禮退出，去完成“老大”交待的任務。

殿內繼續保持原狀，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實際上各自都在心里揣摩程璜這次返回和曹節交流后，曹節的異常應對。

天光漸明，西園外程璜的“女兒”已離開半晌，程璜卻不知其在朦朧中選擇的“無人角落”位置相當特別，有圍墻，有拐角，有大樹……自昨日陛下閉關后，各勢力便將目光投向西園，各自派遣精英細作潛伏西園周邊，以便及時了解陛下動向。無巧不成書，程璜選擇的角落周邊，恰好隱匿了好幾個不同勢力的細作，把兩“父女”的交流聽了個七七八八。

程璜“女兒”離開不久，角落附近陸陸續續又有幾人悄然離開……

本就因皇帝陛下的閉關變得氣氛詭異的帝都，因陽求等人的行動、曹節的應對安排、偷聽到程璜“女兒”密告內容的幾個勢力不同的應對，以及其它各團體或個人的不同反應，整個帝都在諜影重重中發生著眾人難以想象的變化。

光和二年十月十一日的清晨，帝都洛陽好像和往常一樣沒什么區別，街頭巷尾，該擺攤的擺攤，該出工的出工，一派祥和安寧。

不知何時開始，大街小巷行人漸稀，消息相對落后的多數平民百姓還在奇怪，今日的洛陽街頭怎么冷清了很多。

而西園附近卻不知何時開始，行人漸增，漸漸的，各行各業，小攤小販好像都聚集到西園附近趕集一樣，讓本來安靜的西園周邊變得繁華喧囂起來。

這詭異形成的“新集市”看起來無比和諧，和諧中卻處處透著詭異，孔武有力的平民百姓、價格隨意的小商販、各種著裝特別的閑逛者……詭異而祥和！

近午時分，司徒劉郃、衛尉陽球率明顯超標的親衛隊向西園行進。二人行至離西園尚有半里之遠時，驚訝的發現這里居然變成一個集市了，人來人往，給隊伍的行進造成極大影響，二人“一臉懵逼”，西園附近有“集市”嗎？

二人分出一批親衛“開路”，折騰好半天才到達西園門前不遠。西園門前倒是空出大片地方，沒人過來，可能是門前那兩隊侍衛震懾的原因。

侍衛看見一群著甲帶兵的人向西園靠近，一個領隊模樣的侍衛立即迎面而出，疾行數步，伸手前擋示意，大聲呼喝：“止步！皇家重地，禁止靠近！”

“吾乃司徒劉郃，有要事稟報陛下，請侍者通傳！”

“吾乃衛尉陽球，有要事稟報陛下，請侍者通傳！”

劉郃、陽球二人面對侍衛的阻攔，站出來高聲說道。

“陛下有令，閉關期間，任何人不得打攪！諸位請回?！笔绦l領隊回應道。

陽球邁前半步，右手持劍指向侍衛，聲色俱厲道：“你一個小小的侍衛，何膽敢阻攔吾等，速去通傳！”

陽球“酷吏”之名人盡皆知，侍衛領隊雖是曹節心腹，平時“狐假虎威”很是囂張，但面對陽球的疾言厲色也是心里打怵、不敢正視，低聲回道：“二位稍等，小的馬上就去通傳?！笔绦l領隊轉身疾步奔向園內，生怕慢一點被陽球斬殺當場。

不久，劉郃、陽球看到曹節、趙忠在一群侍衛和小宦官的簇擁下從西園門口出來，未見其他中常侍隨行，應該是留在園內守候了。

曹節等人走到陽球身前不遠處站定，正欲開口喝問，卻不想陽球搶先大聲呼道：“尚書令，吾等有要事稟報陛下，為何阻攔不讓吾等覲見？”

曹節心下大怒，我還沒說不讓你進去，你就先聲奪人的說我阻攔，看來真是要故意挑事，哼！等下就將爾等一網打盡。

“陽球，休得胡言！吾等何時阻攔你了？陛下有令，閉關期間不見任何人，有任何事務待其出關后處理！”曹節身邊的中年宦官趙忠站出來怒氣沖沖的呵斥道。

“見過曹公！趙公！吾等確有緊要之事須立即稟報陛下，請尚書令和趙常侍讓吾等入園覲見。”旁邊的司徒劉郃上前拱手施禮道。

“劉司徒，非是吾等阻攔，而是陛下仍在閉關中，閉關前嚴令任何人不得打攪?！辈芄澝鎸⑧A態度稍好，畢竟劉郃既是司徒又是宗室代表，且還要利用他把同黨引出，好一網打盡。

陽球卻再次大聲質問道：“昨日至今，不時有人進入園內，為何到吾等就不給進入？”

“陽衛尉，休得胡攪蠻纏！為確保陛下閉關之所的安靜，園內諸公共議，陛下出關前，任何人不得進入?！壁w忠向來跋扈，對投靠“閹黨”上位后卻反噬的陽球最是痛恨。

故意挑事，借機控制“閹黨”，本就是陽球四人商量的策略，見趙忠如此配合，阻攔自己進入園內，正好借題發揮。

“趙常侍，爾等是何意思？反復阻攔吾等覲見陛下，是欲圖謀不軌、逼宮造反嗎？”陽球也是一個擅于“扣帽子”的人。

曹節、趙忠氣得目眥欲裂，本是自己等人慣用的拿手伎倆，今日正準備以陽球等人造反為由將其一網打盡，沒想到居然被陽球提前反扣到自己等人頭上。

曹節顫抖著用手指著陽球：“氣煞我也！陽球混賬，你怎能如此栽贓吾等？吾等向來對陛下忠心耿耿，豈會行大逆不道之事？”

“陛下閉關是爾等傳出，無人證明，陛下定是被爾等軟禁，欲行不軌。昨日至今進入的眾臣，也未見出來一人，也必是被爾等控制！”陽球不給曹節等人反應時間，繼續乘勝追擊。

陽球猛的拔劍而出，指向曹節，大聲厲呼：“曹節、趙忠！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曹節、趙忠疾步退后，兩側的侍衛迅速移動，幾層人墻擋在二人身前。曹節、趙忠二人好整以暇的站在眾侍衛身后，哪里還有剛才氣得快斷氣的樣子。

陽球當然知道曹節等人不可能束手就擒，早就做好了武力抓捕的準備。右手執劍高舉，高呼：“眾將士，隨吾進擊！誅奸佞、清君側！”

司徒劉郃與帶來的眾將士跟隨陽球一起向曹節等人沖去，同時齊聲高喊：“誅奸佞、清君側！”

陽球剛向前沖了兩步，距曹節身前侍衛還有十來步的距離，突地剎住腳步，不敢動彈。身后將士也就前兩排剛沖兩步，后面剛準備依次起步，現在也全都定定站著不敢動彈，“口號”聲也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