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熙手頭寬裕了些，租了一輛瘦馬拉的車，帶著小嬋和準備的禮物踏上了回新鄉縣的路。

晨起晚宿。七八日后，終于停在自家屋前。

門上落著鎖，還是離家時的那把鎖，銅匙輕輕一轉便打開了。

屋里和一年前一樣，只在院子里多了幾根竹竿，大約是等著開了春種些爬藤的瓜菜。

白家的大門未有變化，與去年離開前一模一樣。

白夫人的頭上似乎添了一些白發，見著她，有些急切：“子蘇在京城過得如何？”

“大公子過得很好。”

“別只挑好話。”

“大公子換了大些的宅子，升了職級，過得比去年更舒坦。”

“這些子蘇倒是在信里寫了。阿熙，你平素里跟著他，可知他如今有中意的人在來往么？”

夫人不知她有大半年時間不曾跟著他么？不過，不提也罷。

他倒是有中意的人。不過，她實在吃不透他的心意。

她搖搖頭：“不知。”

白夫人的眼里流露出一絲失望：“看樣子，我還是住去京城，也能幫他張羅張羅。可惜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到時也不知能否幫上忙。阿熙，你小時便住京城，如今又住了一年，想必對京城也熟知得很，到時你跟我多講講，若是認識些什么貴人，也替我引薦一下，我去拜訪他們的女眷，替子蘇挑一個稱心的大家閨秀。”

夫人大約也是病急亂投醫，公子的終身大事跟一個小廝求助。不過，她阿熙也不是全無辦法，貴人嘛，她還是認得兩三個的。

“行，包在小的身上。”

她才說完便悔了腸子。她傻呀，替子蘇哥去找大家閨秀，她還想不想嫁他了？

不過，想歸想。

若是子蘇哥能配得到一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可不比她阿熙要好得多？說不準還能沾上岳父家的光。

不過話說回來，她原本也是一個大家閨秀。

原本。

如今不是了。

罷了，姻緣天定。若是子蘇哥能配上別人家的千金，那只能說她阿熙沒有嫁給他的命。

也不知子蘇哥如今可當她是心上人。

他寫給她的情詩，她用彩紙小心地包好揣在懷里，此刻正似散著一團火，燙著她的心，不知是熱還是痛。

白夫人對她的回答很是歡喜：“好。你何時回京？”

“不多日便要回了。”

“那是等不及一起走了。無妨，到時少不了尋你。”

“是。”

“煒兒此時應該下學了，你去看看他。”

“是。”

白煒和江云的個子往上竄了一截，清秀的臉上各各有些意外的歡喜：“咦，阿熙？孫沛你還記得么？”

自然記得，打過架的人。

“記得，怎么了？”

“他死了。”

一見面便這么個大消息，竟是報喪，報的還是孫沛的喪。

“嗯？怎么死的？”

“聽說是陳陶殺的，他這會兒還關在牢里呢。”

“他怎會？”

“我們也覺得不會，衙門還未審清。”

“到底怎么回事？”

時間回到兩日前，二月十六，黃道吉日，孫宅。

十八歲的孫沛成親，新娘是本縣的一個小家碧玉羅氏。

孫沛在十六歲之前是學館的一霸，欺負過不少學生，陳陶因家境比較貧寒，沒有油水，又不肯同流合污、狐假虎威，當初被孫沛欺負得很狠，直到桂熙出手相助，而容燦因她而狠狠地教訓了孫沛之后，孫沛再也不復之前的精氣神，似乎三魂六魄中失了些許在那小樹林中，整個人發著蔫，倒像是一只不打鳴的公雞一般。

沒多久，他退了學。在家里無所事事了兩年。名聲在外，本地的姑娘家都不愿嫁他。

好不容易媒人說到一個年已十九的羅氏，雖然只是小戶人家，但長得也過得去，不知何故拖到現在還未成親。孫家出的彩禮高，羅氏便被嫁了過來。

成親當晚熱熱鬧鬧，宴席如流水一般。親朋好友、街坊鄰居，都請了去。及至深夜，眾人才陸續離去。

陳陶一家也請去了，屬于最邊邊角角的鄉鄰關系，既然請了便去，不吃白不吃。

他也不過十五，仍是少年心性。當年的仇怨，不是不記，只是沒有記得那么牢。

宴席吃飽，他便攛掇著同桌的幾個少年：“去聽壁角？”

“去便去。”

這種帶著些邪惡的小壞事，年輕人是最樂意干的。

幾個人躲在墻角，聽了半天，除了院子里鬧哄哄的吆喝聲，幾乎聽不到里邊的聲音。

屋旁有棵大樹，高聳過屋頂。

“不如爬屋頂上去？”

也不知誰提議了一聲，幾個人爭先恐后地往上爬。

不過，樹干粗直，不是個個都能爬上去，只有陳陶和大一些的方仲，在別的幾人羨慕而失落的目光中爬上樹，又踩著屋脊趴在屋頂上。樹下的人等著無趣，各自散去。

陳陶和方仲悄悄地掀開一片瓦，看著屋內坐著的兩個新人。

新娘羅氏并未坐在床邊，而是坐在屋內的桌旁，掀著蓋頭吃著湯圓，一點也不嬌羞，也不矜持。新郎孫沛坐在另一邊，兩人都低著頭吃湯圓，像是餓極了似的，眼里只有那一顆顆白色的湯圓，相互之間不說話，也沒有親熱的舉止。

人說人生三大幸事，其中一個是洞房花燭夜。洞房花燭夜總要做點不尋常的事吧？

大約吃完了總要說話，總要親熱。

陳陶和方仲耐心地等著。

湯圓一顆顆入了肚，桌上的花生卻又入了他們的眼，嗶嗶剝剝，殼碎聲響個不停，沒完沒了。桌上還有桂圓、花棗，無數顆，怕是一個晚上也吃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