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還有個小洞，小如斗室，有湍急的泉水流進洞里，咕嚕咕嚕，水聲清脆，下方形成了一個小水池，大約一抱懷大小。有人捧了水喝，一臉舒爽。

“阿熙哥哥，這水能喝么？”

“自然能喝，你看人家都在喝?！?

小嬋俯身喝了一口：“甜?！?

“水里放蜜糖了？”

江南就是不一樣，泉水里還能放蜜糖。

小嬋卻搖搖頭。

不放蜜糖還能自來甜？

她也嘗了一口。

水自然是淡的，只是比起平素放過石堿的水，或者北方河流里的水，這泉水又似乎是多了一些甜，反正，是要好喝些的。

池邊有一根竹筒，一頭浸入水中，另一頭伸出洞外，外頭聽著水聲淙淙，像是把泉水引了出去。

她繞出去看，原來外頭擺了一口缸，泉水被引到缸里，滿溢而出，地上滿是常年水濕，又照不到日光，長滿了青苔。

看著這些青苔，她便想起了在山林中與白子蘇落入陷阱的事。

她望望他的腿。

如今他的腿已是全好了。

白子蘇卻臉一沉，轉身走了。

他也看到了青苔，想起了嬌娘，想起了身上背負的仇恨。他一刻也不想呆下去。

正事不做，他在游山玩水？

嬌娘遇害，難不說是因為他殺孽過多。

他可以說自己是身不由己。

而如今，他明知有人販賣嬰孩，卻視而不見，任著這罪惡在黑暗中蔓延，這難道不是另一種助紂為孽么？

桂熙看著他坐在洞外的石凳上，面朝斜陽，陽光照在他清俊的側臉上，卻似沒有一絲溫度，冷冷清清。

想必他是想起少夫人了。

她卻拉著他陪自己過逍遙日子。

少夫人在泉下，想必也會怨她。

她走過去：“子蘇哥，我們回去吧?！?

“怎么了？”

“我想回去了?！?

“好。”

可憐的小嬋白白跟著他們來回奔波，眼看姑蘇城近在眼前了，另外兩個人卻牽了馬往回馳去。

晚上還不帶住驛站。

白子蘇和桂熙似乎忘了上次是因為晚起程未住到驛站出的事，或許在刀尖上舔過血便不再懼怕刀的鋒利。

火堆外的黑暗，將許多危險、罪惡掩蓋起來，顯得特別安靜。

干裂的樹枝在火中噼剝作響。

小嬋在火堆那邊睡著了。

桂熙靠著白子蘇坐著。

她覺著他和之前在京城的時候又不太一樣了。

在京城時，他傷著腿，哪里也不方便去，什么也不方便做，她覺著他是可以欺負的，她是可以任性的。

可如今，他不再需要她照顧，整個人似乎又無懈可擊了。

他動作迅速，眼神冷峻，像是無所不能。

此刻，火光在他的眼睛里跳動，他卻滿懷心事，眉頭緊皺。

她決定向他坦白，當初少夫人是為了救她才讓歹人擄了去，這樣，他可以朝她發脾氣，打她，甚至殺了她，也好過他將所有的悲傷都壓在他自己心里。

“阿熙。”

她還未開口，他卻說話了。

“嗯?！?

“你覺得容家小公子這個人如何？”

“挺好?！?

“怎么個好？”

“長得好，脾氣好，又大方?！?

光這一點“大方”，白子蘇便覺著要沒話說了。畢竟在這點上，他比不過。

其實，脾氣他也比不過，長相嘛，他自己覺著，還能比一比。

“他脾氣好么？”

“嗯。”

“你了解他真實的脾性？”

“真實的脾性？”

“我的意思是，他在你眼里或許是個好人，但會不會，其實他是個壞人？”

子蘇哥什么意思？

他發現什么了？

容燦肯定做過壞事，且不說王二生全家可能是他殺的，她是親眼見著他掐死了小嬋的爹爹，出手絕決，手法熟練，肯定不是第一次殺人了。

可他是她的親哥哥，即便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她也不會大義滅親的。

“子蘇哥為何這么說？”

白子蘇猶豫半晌：“若是我仍要你不跟他來往，你會聽么？”

自然不會聽的。

她低下頭不言語。

他決定這陣子把她帶在身邊。若是運氣好，她或許能見著容燦的真實面目，到時，若是她仍是是非不分，那也沒有辦法了。

“行了，歇息吧，明日還得趕路。”

白子蘇靠著一棵樹坐著，免得睡死過去，周圍有動靜也聽不見。

桂熙靠著他，困盹間身子歪倒在他的懷里。

他抱住她，往她身上蓋了件衣服。

輕輕動一下，她的臉頰便貼到了他的胸前。

呯，呯呯，呯呯。

這是他的心跳么？

怎地似乎跳得有些快？過了好一會兒，才慢了下來。

呯，呯，呯......

她聽著他平緩下來的心跳聲，沉入了夢鄉。

忘了她要坦白某件事。

白子蘇閉上眼。他的懷里，分明抱著的是一個女子的身軀，圓潤的肩膀，胳膊握上去軟綿有肉，她的外衣里分明又裹了一層緊繃的布。

她是女扮男裝。

阿熙是個女孩子。

幾乎可以確定。

那她是不是容燦的相好？

他倆如今走到哪一步了？

他帶著她去戳穿容燦的面目，算不算棒打鴛鴦？會造成什么后果？

會不會變成這樣：阿熙摸著凸起的肚皮朝著他哭，孩子他爸是個壞蛋，可如今我們娘倆如何是好？

完了，從此后他得養著她們母子一輩子了。

養便養了，他也不怕。

怕只怕，阿熙日日指著他鼻子罵：若不是你白子蘇，我們娘倆何至于此！

罵便罵了，他也能忍。

萬一阿熙頭也不回地離開，從此在這世間消失，連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那他豈不是害了阿熙一生？

罷了，不帶她娘倆，啊不，不帶她卷進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