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完心事，便去了白煒屋里。

他是要回京城了。

這次好不容易攢下的探親假用完了。

以往的時候，總有這樣那樣的事，攔住了他回鄉(xiāng)的路。

他也不愿意回來，因為覺著那時的他，無顏面對至親。

白煒不舍得他走。

不舍得，他也得走。

“煒兒聽話，哥哥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過段時間我再回來。”

“哥哥一走便是三四年，煒兒想哥哥。”

“我答應(yīng)你，這次年歲時我再回來好么？”

“真的么？”

“嗯。煒兒好好讀書，考了功名便可以去京城了。”

“可是哥哥沒有功名也去了京城啊。”

這......

那能一樣么？

可怎么跟煒兒說呢。

他一時無語。

卻聽屋門口一聲輕笑，竟是阿熙那小子，躲在門后偷聽他們兄弟倆說話。

真是沒規(guī)矩。

不過，他也不生氣。

她走進(jìn)來：“大公子，你要回京了么？”

“嗯。”

七年前他與她第一次相遇。

他從新鄉(xiāng)縣往京城去，十五歲。

她從京城往新鄉(xiāng)縣，八歲。

如今，她十五歲，他二十二。

他似也想起了那次相遇，看她的眼神有些柔和。

只是，

她八歲時，是從自己家里逃出來，從一個錦衣絲履的庶小姐變成了一個寄人籬下的奴仆。

那時，她走多些路，嬌嫩的腳底便起了泡。

如今，不用脫鞋看，她的腳底板是厚厚一層繭，像長了一層天然的鞋底。

從前，丫環(huán)侍候她。

如今，她是一個書童，侍候別人。

從前，一大家子在一起。

如今，她只有娘親，連幼時的哥哥也不能相認(rèn)。

只能嘆一句：還是那造化弄人。

白子蘇望著她，

她好像有些不高興。

是不舍得他走么？

這十來日，他逼她每日早上追馬，晚上練功。

這么欺負(fù)她，他離開這里，她不應(yīng)該高興么？

怎么還如此失落？

有情有義得很，

孺子可教，還可以再敲打敲打。

她抬眼見他默默無語地看著她，以為他在悲憫她，展顏一笑：“大公子，您放心回京，我們會照顧好小公子。”

“以后不許惹事。陪著煒兒好好讀書。你也好好練功，待我回來時檢查。若有憊懶，少不得你的苦頭。”

他的?叨，在她眼里，似個兄長。

“大公子只檢查我一人嗎？還有阿云呢。”

“你多大，他多大？你若做好了榜樣，他自然會跟著你學(xué)。你年紀(jì)最大些，你帶好了他們。若是再生什么事端，等我回來，拿你是問。”

理是這個理。

但責(zé)任重大，似千斤重?fù)?dān)，若是應(yīng)了，往后總覺拘束。

正在猶豫，他挑了一下眉毛：應(yīng)不應(yīng)？不應(yīng)此刻便趕了你出去。

“是，大公子。”

管它呢，先應(yīng)了再說。

等他走了，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第二日一早。

他騎著馬離開了白宅，馬蹄在青石板路上踏出清脆的踢踏聲，漸行漸遠(yuǎn)。

等她追出大門，只看到街道的盡頭，他的身影晃了一下，拐了個彎便不見了。

離年歲還有大半年。

阿丙已經(jīng)把馬車停在大門口。

桂熙正準(zhǔn)備跟著白煒進(jìn)車廂，卻被他一手?jǐn)r住。

“哥哥說了，往后不讓你們坐馬車，你們跟在下邊。”

書童跟在馬車后邊也是正常。

只是白夫人仁厚，允了他們一起坐在車上。

如今坐慣了，哪愿意再下車來。何況只是白子蘇不允。

可是他又何必。

“為何？”

“讓你們多練練，打架時逃得也快些。”

“往后不打架了，讓我們上來，走那么多路累得慌。”

“不行，哥哥都說了不讓。”

“哥哥都走了，他又不知道。”

“不行！”

白煒攔在車廂門口，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仿若哥哥的指令便是圣旨。

如今他是有哥哥撐腰的人了。

若不是他長得唇紅齒白、賞心悅目，讓人不忍下手，她恨不得把他拎下來揍一頓。

“你不說大公子又不知道。”

“哥哥吩咐我寫信告訴他，若是不聽話，等他回來跟你算帳，到時免不了你吃苦頭。”

阿丙提醒：“再不走怕是要遲到了。”

“你多什么嘴！”

這個阿丙，還跟主母告狀，小人！

“嘿。”

阿丙見她刁蠻，收起腳凳，一甩鞭子，馬車便骨碌碌地往前駛?cè)ァ?

“駕！”

阿丙把馬車趕得飛快。

桂熙和江云在車后追得一路氣喘。

這便是得罪人的下場。

白煒時不時地掀開廂簾看他們，一臉得意。

她竟然被這個小了兩歲的白煒拿捏住了。

不，是被遠(yuǎn)在京城的白子蘇拿捏住了。

晚上白煒自不量力，妄想端著白子蘇的架子逼她練功，可惜他氣勢全無，第二日便連提醒都懶得提醒了。

倒是桂姨娘有時跟她問起近況。

說起練功的事情，她說：“白大公子怕也是看著當(dāng)年一面之緣特意對你多加指點，若只是為了保護(hù)小公子，找一個會武的書童對白家又有何難。你不可學(xué)那扶不上墻的爛泥，白白廢了人家一番心思。”

過來人看事情總歸通透一些。

“是，娘。”

桂熙聽了進(jìn)去，真心誠意地答應(yīng)。

又湊近桂姨娘：“娘，白大公子長得真是俊俏，武功又好。”

這丫頭是情竇初開了么？

“你莫生出癡心妄想，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難不成想走娘的老路么？”

桂熙似被當(dāng)頭澆了一盆涼水，一顆春心不曾開起花朵，便被滿山的冷雪深深掩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