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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論法的精神
  • (法)孟德斯鳩
  • 17975字
  • 2021-12-01 19:02:09

第五章 立法應與政體的原則相適應

第一節 本章的主旨

前面已經指出,教育的法律應該要和各種政體的原則相適應。立法者為整個社會所立的法律也應該如此。法律和政體原則的關系加強了政府的一切動力;反過來,政體的原則也因此獲得了新的力量。這就像在物理的運動上,動作的后果必然是反應。

我們現在要探討每種政體的這種關系;首先從以品德為原則的共和國談起。

第二節 在政治的國家中品德的意義

品德,在共和國里,是很簡單的東西。就是愛共和國。它是一種感情;而不是知識的產物。這種感情,即使國內最卑微的人也和最高等的人一樣,都能感覺到。人民一旦接受了好的準則,將比所謂正人君子的人們,更能持久地遵守。腐敗往往不是由人民開始。人民正因為自己學識平庸所以對已經確立了的東西便更加強烈地依戀。

對祖國的愛導致風俗的純良,風俗的純良又導致對祖國的愛。我們越不能使我們的個人的感情獲得滿足,則我們便越能夠為著公眾的感情去犧牲自己。為什么修道士會那樣熱愛他們的宗教呢?宗教使修道士難以忍受的地方,正是修道士所以愛宗教的原因。他們的教規禁止那些滿足普通感情的東西,所以只剩下唯一的一種感情去愛那個給他們以痛楚的教規。這個教規越嚴厲,也就是說,越壓制他們的嗜欲,則他們對于教規所殘留給他們的感情便越強烈。

第三節 在民主政治之下,愛共和國的意義是什么

在民主政治之下,愛共和國就是愛民主政治;愛民主政治就是愛平等。

愛民主政體也就是愛儉樸。在這里,每一個個人既然都應該有同樣的幸福和同樣的利益,那么也就應該享受同樣的快樂,抱有同樣的希望。這種情況,如果沒有普遍性的儉樸,是不可能達到的。

在民主政治下,愛平等把人們的野心局限于一種愿望和一種快樂上。這種愿望和快樂就是使自己對國家的服務超過其他公民。民主國的國民對國家的服務,在分量上,不能完全相等,但是他們應該全都以平等的地位為國家服務。人們一出生便對國家負下了很大的一筆債,這筆債是永遠還不清的。

所以在民主國里,一切名望也都是由平等的原則產生的,雖然有時候顯赫的功績或優越的才能看來似乎泯滅了平等的原則似的。

愛儉樸限制了占有欲,人人只求家庭之所必需,如有所余,則歸給國家。財富產生權力,但是一個國民不能用它為自己服務,如果用它為自己服務,便不能平等了。財富也給人歡樂,但是一個國民不應享受這些歡樂,因為這些歡樂也同樣完全是排斥平等的。

好的民主國,是由樹立家庭的儉樸去供應公共的開支的。羅馬和雅典就是這樣。這些國家的奢侈和鋪張浪費正是從節約的資金產生的。法律要求人們有儉樸的風俗,才能有盈余去獻給國家。這正像宗教要求人們要有潔凈的手,好去貢獻祭物給神明。

個人的明慧和快樂主要是因為他們的才干和財產都是中庸的。共和國的法律培養許多中庸的人。它既然有智慧的成員,它的行政也就是智慧的;它既然有快樂的成員,它也將是一個很快樂的國家。

第四節 怎樣激勵愛平等和愛儉樸

當一個社會把平等和儉樸規定在法律里的時候,平等和儉樸本身就能夠大大地激起對平等和儉樸的愛。

在君主和專制的國家里,沒有人渴慕平等。平等的觀念根本就不進入人們的頭腦里去。大家都希望出類拔萃。就是出身最卑微的人們也希望脫離他原來的境地,而成為別人的主人。

關于儉樸也是一樣。如果愛儉樸,就應當以儉樸為樂。那些被逸樂所腐化的人們是不會喜愛儉樸生活的。如果以儉樸為樂是自然的或是平常的事情,那么,阿爾基比阿地斯就不會為全世界所稱羨了。那些羨慕或贊賞別人的奢華的人們,也是不會喜愛儉樸的;那些眼里只看見富人或只看見和自己一樣的窮人的人們,則憎恨自己的貧困;他們卻不愛儉樸,也不了解所以貧困的原因。

因此,在一個共和國里,如果要讓人愛平等和儉樸的話,就應把這二者訂入法律。這條準則,是很真實的。

第五節 在民主政治之下,法律應如何建立平等

有些古代的立法者,如萊喀古士和羅慕露斯,規定平分土地。這種辦法只能在一個新共和國建立的時候實行。要不然,就應該是因為古老法制業已腐敗不堪,所以人們的思想才有了這樣一種傾向,就是窮人認為他們不得不要求這樣一個補救辦法,有錢人則不得不表示同意。

如果立法者采用平分土地而不同時制定法律給予支持,那么,他所建立的政制,不久便要消逝。在法律沒有預防的地方,不平等便會乘隙而入,而共和國也就完了。

因此,如果要保持平等的話,關于婦女的妝奩;關于贈予、繼承、遺囑,以及其他一切契約的方式等等,就要訂立規章。因為如果我們對自己的財產能夠任意給誰,任意處分的話,那么私人的意志便要擾亂基本法律的秩序。

梭倫準許雅典人在沒有后嗣的時候,得以遺囑將財產留給他們所中意的人(71) ,這是和古代的法律相違背的。依照古代的法律(72) ,財產必須留給立遺囑人的家族。梭倫的這個做法甚至也和他自己所定的法律相違背,因為他曾經用取消債務的辦法來求取平等。

禁止一個人繼承兩個人的遺產(73) 的法律,對民主政治是一條好法律。這條法律淵源于公民土地及分配財產的均分制。法律不許一個人占好幾份。

規定女子為繼承人時必須與最近戚屬結婚的法律,也來自同一淵源。猶太人在采用同樣的分配制度之后,也有了這條法律。柏拉圖(74) 的法律也是建立在這個分法之上的,所以也有同樣的規定。在他以前,雅典曾經有這條法律。

雅典有一項法律我不知有什么人曾經了解它的精神。該項法律準許和同父異母的姊妹結婚,但不許和同母異父的姊妹結婚(75) 。這個習慣是淵源于共和國的,因為共和國的精神不許可一個人獲得兩份土地,因此也不許他繼承兩個人的遺產。一個人和同父異母的姊妹結婚,只能獲得一份遺產,就是他的父親的遺產;但是如果他和同母異父的姊妹結婚的話,就有可能因為該姊妹的父親沒有男嗣而把財產留給她,結果和她結婚的兄弟便獲得兩個人的財產了。

菲洛(76) 說,雖然雅典人得娶同父異母的姊妹,不得娶同母異父的姊妹,但是拉棲代孟人則只準娶同母異父的姊妹,而不許娶同父異母的姊妹。對此殊可不必置辯。因為我在斯特拉波的著作(77) 里看到,在拉棲代孟一個女子和她的兄弟結婚時則用該兄弟繼承財產中的一半作妝奩。顯然,制定這項法律的目的是要防止前項法律的惡果。他們把該兄弟財產的一半給姊妹作妝奩,這是要防止姊妹家庭的財產移轉到兄弟的家庭去。

塞內加在談到西拉奴斯和他的姊妹結婚的時候說,這種許可,在雅典是有限制的,但在亞歷山大里亞是普遍的(78) 。在一君統治的政體里,幾乎是沒有什么財產分配的問題的。

有一種法律是民主政治下保持這種土地分配的好辦法。這種法律規定,有幾個子女的父親應選擇其中一人繼承他的財產(79) ,其余的子女則給無子女的人們做養子女。這樣,國民的數目就老是可以和分配財產的數目維持均衡。

卡爾西敦人法列阿斯(80) 為財富極不均的共和國想象出一個平均財富的方法。就是:富人必須出嫁資,但是不得接受嫁資。窮人嫁女兒時要接受聘金而不給嫁資。但是我不知道曾經有哪個共和國實行過這種法規。這種法律,把國民的生活狀況作出顯著的區別來,以致國民反而憎惡法律所欲建立的平等。有的時候法律對于它所打算達到的目的,所走的道路還是不要顯得太直接才好。

雖然在民主政治之下,真正的平等是國家的靈魂,但是要建立真正的平等卻很困難,所以在這方面,要達到百分之百準確,不一定總是合適。建立一個人口分級制(81) 就夠了。這個制度在一定程度上把生活的差別減少或加以規定,然后用特別法征收富人的稅,減輕窮人的負擔,這樣仿佛把不平等給平等化了。只有中等富裕的人才能給予或容忍這類的補償。因為巨富的人,對于一切不能給他們權力和榮譽的東西,都看做是一種侮辱。

民主政治中的一切不平等都應當以這種政治的性質為依據,甚或以平等的原則為依據。例如,人們可能害怕那些需要經常不斷地勞動才能生活的人由于擔任公職而更加困窮起來;或是害怕這些人疏忽公職上的責任;人們可能害怕手藝人驕傲起來;害怕被釋放的奴隸太多,勢力超過原有的公民。在這種情形之下,為著民主政治的利益,民主政治公民間的平等是可以取消的(82) 。不過,這里所取消的只是表面上的平等而已,因為一個任公職而致傾家蕩產的人,他的情形將比其他同胞們更壞;當他不得不疏忽他的責任的時候,其他的公民便將因此陷入比他還糟的境地。

第六節 在民主政治之下,法律應如何培養儉樸

在一個良好的民主國家里,只把土地平均分配是不夠的。應該像羅馬人一樣,把土地分得很小。古利烏斯告訴他的士兵們說(83) :“一個公民對一塊足以養活一個人的土地絕不會認為太小。”

財富的平等保持著儉樸;而儉樸保持著財富的平等。二者雖然不同,但是性質如此,因而不能分別存在。它們互為因果;要是民主政治失掉了其中的一個,則其他的一個也必跟著消失。

如果一個民主國家是以經營貿易為基礎的話,那么就會真有這樣的可能,個人有巨大財富而風俗并不變壞,這是因為貿易的精神自然地帶著儉樸、節約、節制、勤勞、謹慎、安分、秩序和紀律的精神。這種精神存在一天,它所獲致的財富就一天不會產生壞的效果。當過多的財富破壞了這個貿易精神的時候,害處便來了;一向沒人感覺到的不平等的紛亂,便產生出來,并立即為人們所看到。

要維持這種精神,就應該由重要的公民親身經營貿易,應該使這個精神占統治地位,不受他種精神的阻礙;并應該由全部法律加以維護。這些法律應該隨著貿易的增加,進行財富的分配,使每一個貧窮的公民獲得相當寬裕的生活,可以和別人同樣地工作。這些法律又應該使每個有錢的公民的生活維持中等水平,使他不能不用勞動去保持或取得財富。

在經營貿易的共和國里,繼承時把父親的產業平均分給所有的子女,是極好的法律。結果,無論父親曾有多大財富,他的子女都不能像他那樣富有,因此便不得不避免奢侈,像他們的父親一樣地工作。我這里談的只是經營貿易的共和國,因為那些非經商的共和國,立法者是要制定許多不同的法規的(84)

希臘有兩種共和國:一種是黷武的,如拉棲代孟;一種是經商的,如雅典。前一種共和國要公民過閑散的生活,后一種共和國則想法去激發對勞動的喜愛。梭倫把游閑當做一種犯罪,并且讓每一個公民說明他是用什么方式謀生的。誠然,在一個好的民主國里,每個人都應該得到生活的必需品;每個人的花費應該以生活必需品為限,因為如果不是這樣,他們的必需品將從哪里來呢?

第七節 維護民主原則的其他方法

不是一切民主國家都能夠建立土地平分制度。在某些情況之下,這類辦法是不合實際的、危險的,甚至將震撼政制。我們不是老是非走極端的道路不可。一個民主國所以要平分土地,原是為了保存民風;如果人們看到這辦法已經不適合于這個民主國的時候,便應當采用其他方法。

如果要設立一個固定性的團體作為風俗的典范的話,元老院是一個辦法。要有年齡、品德、勛績而莊重的人才能夠進元老院。元老們在公眾面前就像神明的塑像一樣,能夠激勵人們的道德感情,這種感情將深深地影響到每一個家庭。

這個元老院尤其應當保守舊時的法制,并注意使人民和官吏永不叛離這些法制。

關于風俗,保存舊習慣是很有好處的。腐化的人民是不易做出偉大的事業的;他們幾乎未曾建立過會社、建造過城池、制定過法律。反之,多數建設是由風俗樸素、謹嚴的人民做出來的。所以應當使人們記起古時的箴規訓則,這通常就是把他們重新引回到品德的道路上。

除此而外,一個國家的革命和新政體的建立,只有通過無數的困苦與艱難,才能成功,而很少是游閑的、風俗腐化的人民所能做到的。那些進行革命的人們雖曾愿意人民能夠享受革命的幸福,但是如果沒有良好的法律,這種愿望也是很難實現的。在這種場合,古時的法制通常就可以起矯正作用,新的法制則常常引起弊端,一個政府在漫長的歲月中走向腐化就像走下坡路一樣,是在不知不覺中走下去的;如果要恢復良好的政治,那就非付出巨大的努力不可。

有人問,我們所說的元老院的元老們的任期應該是終身的或是有期限的。無疑,應該是終身的;羅馬(85) 、拉棲代孟(86) ,甚至連雅典,都是如此。我們不應該把雅典的元老院和最高裁判所混為一談。前者是一個三個月更換一次的機關,后者的成員是任期終身的,是永久的典范。

因此,一般的準則應該是:如果設立元老院的目的是為了做國民的典范,仿佛就是風俗的寶庫的話,那么,它的成員的任期就應該是終身的;如果設立元老院的目的是為了處理事務的話,它的成員便無妨更易。

亞里士多德說,精神像軀體一樣也會衰老。這種想法只對于一個官吏個人來說是對的,至于對一個元老的議會,是不能適用的。

在雅典,除了最高裁判所而外,還有風俗保衛員和法律保衛員(87) 。在拉棲代孟,所有的老人都是監察員。在羅馬,監察工作由兩個特設的官吏擔任。元老院監督人民,所以監察員應該既監督人民又監督元老院。監察員的職務是重建共和國內一切被腐化了的東西,警告游惰,譴責疏忽,糾正錯誤。至于犯罪則依法懲處。

羅馬的法律規定,對奸淫的控告應當是公開的,目的在于保持風俗的純潔,用意至善。這使婦女有所畏懼,也使對她們應當實行監督的人有所畏懼。

年輕的人極端服從年老的人,是維持風俗最好的方法。這樣,雙方都受到約束:年輕人為著要尊重老人,而老人為著要尊重自己。

公民極端服從官吏,是使法律具有力量的最好的方法。色諾芬(88) 說:“萊喀古士使拉棲代孟和其他城市大不相同的地方,就是他特別要拉棲代孟的公民服從法律;官吏一叫,他們便跑向前去。可是在雅典,如果有人認為富人們是依附于官吏的話,富人們便將感到苦惱。”

父權對于保存風俗也有很大的作用。我們已經說過,在共和國里,是沒有在其他政體下所見到的那種強制權力的。因此,法律必須尋求其他權力,以資彌補。用來彌補的,就是父權。

在羅馬,父親對于子女有生殺之權(89) 。在拉棲代孟,每一個父親都可以教訓別人的兒女。

羅馬共和國滅亡后,父親的權力也跟著消失。君主國并不需要怎樣純潔的風俗,它所要求的只是每個人都生活在官吏權威之下。

羅馬的法律使青年養成服從的習慣,把未成年期規定得很長。我們沿襲羅馬舊法,也許是錯誤的。君主國并不需要這樣多的約束。

共和國的這種服從,可能要求父親一生都要有管理子女的財產的全權;羅馬以前就是這樣規定的。不過,這不是君主政體的精神。

第八節 在貴族政治之下,法律應如何與政體的原則相適應

在貴族政治之下,如果人民是有品德的話,人民所享受的幸福便將和平民政治差不多,國家也將強盛起來。但是在貴族政治之下,人們的財富是很不平等的,所以不常看見有多大品德;因此,法律應該盡可能地鼓勵寬和的精神,并努力恢復國家在體制上所必然會失去的平等。

寬和的精神在貴族政治下就叫做品德;它的地位就像平等的精神在平民政治中的地位一樣。

如果說,環繞著君王們的顯赫與豪華就是君主們權力的組成部分的話,那么貴族們儀表上的謙遜與樸實就是貴族們的力量了(90) 。當他們不矯飾任何高貴的樣子時,當他們同平民混在一起時,當他們同平民穿相似的衣裳時,當他們讓平民共同享受他們一切的快樂時,平民便會忘記自己的貧弱。

每一種政體都有它的性質和原則。所以一個貴族國家就不應該有君主國家的性質和原則。如果貴族們的個人私有特權高于貴族團體的特權的話,那就是君主政體了。元老院應該有特權,元老們則僅僅受到尊敬而已。

貴族政治的國家有兩個主要的致亂之源,一個是治者與被治者之間存在著過度的不平等,一個是統治團體成員之間也有同樣的不平等。這兩種不平等產生怨恨和嫉妒。這二者都是法律應該預防或壓制的。

第一種不平等的主要情況是:顯要人物的特權的光榮恰恰就是平民的恥辱。羅馬禁止貴族和平民結婚的法律(91) 就是這樣。這項法律唯一的效果就是使貴族更為驕傲,更為可厭。人們應該看看,護民官在他們的演說中是怎樣從這里獲取有利材料的。

這種不平等的另外一種情況是:公民納稅的條件和貴族不同。有四種不同的情形:(一)貴族有不納稅的特權;(二)貴族用欺詐手段逃避納稅(92) ;(三)貴族以擔任職務的報酬或薪俸名義為借口侵占公款;(四)貴族把平民變成自己的附庸,而分享他們向平民所征收的貢稅。最后一種情況是不常有的;有這種情況的貴族政府是一切政府中最殘酷的。

當羅馬傾向于貴族政體的時候,它很好地避免了這些弊端。官吏們從來不從他們的官職上領受薪俸。共和國內的主要人物和別人一樣地納稅;他們甚至比別人納更多的稅;而且有時候就只有他們才納稅。末了一點:他們不但不分享國庫的收入,反而把他們所能夠從國庫取得的一切錢財,把幸運所恩賜給他們的一切財富,全都分散給平民,這樣使人們原諒他們所享有的榮譽(93)

分散錢財給人民,這在民主政治是有害的,但在貴族政治卻是有益的。這是一條基本準則。前者使人民喪失公民的精神,后者使人們恢復公民的精神。

如果不把國庫的收入分散給人民的話,就應該讓人民知道這些收入的管理是很好的。把這些財富讓人民看一看就多少等于讓人民享受了。威尼斯陳列的那條金鏈子,歷次凱旋式在羅馬展覽的寶物,在農神廟保藏的財寶,實際上就是人民的財富。

在貴族政治之下,特別重要的一點,就是貴族不征賦稅。羅馬的第一等貴族,從不與聞稅務。征稅的事交由第二等貴族去辦理,即使這樣,日子久了也會發生巨大的不便。在貴族國家里,如果由貴族征稅的話,一切個人都要受稅收人員隨意擺布,也沒有高級的法去加以糾正,負責革除流弊的人員,反而愿意享受流弊中的好處。貴族們便要像專制國家的親王們一樣,隨意沒收人們的財產。

這樣取得的利益,不久便將被看做世襲財產;貪婪將隨時擴大這種財產的數額。征稅將要降低,國庫的收入將等于零。有一些國家并沒有受到任何顯著的打擊,卻因為這個緣故而衰微下去,不但鄰國駭異,就連自己的公民也莫名其妙。

法律也應該禁止貴族經營商業。因為這種有資財的商人,將會壟斷一切貿易。貿易是一些平等的人們之間的職業。所以專制國家中最不幸的,就是那些君主自己從事買賣的國家。

威尼斯的法律(94) 禁止貴族做買賣,因為如果貴族做買賣,即使是很誠實的話,也可能獲得過分的財富。

法律應該使用最有效的手段,使貴族以公道對待人民。如果法律尚未建立護民官的話,法律自己就應該是護民官。

對犯罪行為進行各種庇護,以致連法律也不能執行,這就使貴族政治趨于毀滅,而接近了暴政的邊緣。

法律應該時時壓制權勢上的驕橫,應該設立一個臨時的或永久性的職官,去威懾貴族,如拉棲代孟的民選長官和威尼斯的國家檢查官。這種官吏不受任何程序上的拘束。這種政治需要很猛烈的“動力”。在威尼斯設置了一個石嘴獸,張著嘴接受一切告密人的告密(95) 。你也許會說,這就是暴政的嘴。

貴族政治的這種專制的官職同民主政治的監察官職有些類似。在性質上,民主政治的監察官也一樣是獨立的。誠然,在監察官任職期間,對他們的行為不應該追究;對他們應該信任,絕不要挫折他們的勇氣。羅馬人是值得欽佩的;一切官吏(96) 都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只有監察官是例外(97)

貴族政治有兩件很壞的事情,就是貴族太窮,或太富。要防止他們的貧窮,特別要緊的就是要他們及時償還債務。至于節制他們的財富,就需要制定明智的、緩和的規章。但是不要沒收財產,不要采用分田的法律,不要取消債務。因為這些做法會產生無窮的禍害。

法律應該廢除貴族的長子繼承權(98) ,目的是把貴族的遺產不斷地分割,使貴族的財富總是停留在一個水平上。

應該完全廢棄“立承嗣”“遺產贖回權”“貴族財產的世襲”和“收養義子”這些東西。君主國家用來使家族的顯耀綿延不絕的一切方略,貴族國家是絕不可采用的(99)

在法律使家族平等化了之后,它的任務便是保持家族間的團結。貴族間的糾紛應當迅速加以解決,否則個人間的糾紛將會變成家族間的糾紛。公斷能夠解決爭訟,或是防止爭訟的發生。

最后,有些家族從虛榮心出發,主張本家族比其他家族更尊貴或年代更古老,以顯耀自己。這種主張,不應受到法律的維護,它應該被看做是個人的弱點。

我們只需看一看拉棲代孟就夠了。我們將看到,民選長官們是如何善于抑制君主、貴族和平民的弱點的。

第九節 在君主政體之下,法律應如何與原則相適應

榮譽既然是君主政體的原則,那么法律就應該和這個原則相適應。

法律應該努力支持貴族。榮譽可以說就是貴族的產兒,又是貴族的生父。

法律應使貴族世襲,但這并不是把貴族當作君主的權力和人民的軟弱之間的疆界,而是當作二者之間的連鎖。

立承嗣以保存宗族的產業,這對君主政體是很有用處的,雖然它對于其他政體并不適宜。

遺產贖回權也是有用處的,它使貴族家庭由于親長的浪費而致喪失的土地得以恢復。

貴族的土地應該和貴族本人同樣享有特權。一個君主的尊嚴和他的國土的尊嚴是分不開的;一個貴族的尊嚴和他的采地的尊嚴也是分不開的。

這一切特權應該是貴族特有的東西,是不得傳遞到人民手里的,除非是我們有意違背政體的原則,并減少貴族和人民的力量。

立承嗣會阻礙貿易;遺產贖回權會產生無數的爭訟。在王國內所出賣的一切地產,至少在一年的期限內,所有權人不能確定。附著于采地的特權,產生一種權力,這種權力對容許這些特權的政府是非常麻煩的負擔。這些就是由有貴族而產生的特殊的不便。不過這些不便,同貴族一般的作用相比較,便無所謂了。但是如果把這些特權傳遞給人民的話,那么,政體的一切原則就都毫無用處地被破壞了。

君主國可以準許一個人把他絕大部分財產留給他的子女中的一人。這種許可只有在君主國是適宜的。

法律應該維護同君主政體的政制相符合的一切貿易(100) ,這樣人民才能夠滿足君主和他的朝廷無厭的欲求,而免于使自己毀滅。

法律在征收租稅的方式上應建立一定的秩序,以免手續比租稅本身還要煩瑣。

征稅繁重首先使人民愈益勞苦;勞苦產生疲倦;疲倦產生怠惰的心情。

第十節 君主政體施政的敏捷

君主政體比共和政體有一個顯著的優點。事務由單獨一個人指揮,執行起來,較為迅速。但是這種迅速就可能流于輕率,所以法律應該讓它緩慢一些。法律不但要維護各種政制的性質,同時還要矯正從這種政制的性質可能產生的弊端。

紅衣主教李索留(101) 勸告君主國要避免由于準許人們集會結社而發生的麻煩;集會結社將在一切事情上造成困難。如果這個人不是心里有專制主義,就是腦子里有專制主義的思想。

由于朝廷對國家法律的無知,以及朝臣會議的迫促匆忙,所以君主的事務幾乎得不到慎思熟慮的處理。如果司掌法律的團體能夠舉步穩當,對君主的事務,又能慎思熟慮,那便是最好的恭順(102)

如果官吏們通過他們的拖延、控訴、懇求等手段,都不能遏止君主即使在品德上的迅速行徑,同時君主又僅僅依靠他們的驍勇,對他們憑著無限度的勇氣與忠實所做出來的事情,也給以無限度的報酬,——如果這樣的話,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君主國,又會變成什么樣子呢?

第十一節 君主政體的優越性

君主政體比專制政體有一個很大的優點。依照君主政體的性質,在君主之下,有許多階層,這些階層是和政制分不開的,所以國家比較長久,政制比較鞏固,進行統治的人們,比較安全。

西塞羅(103) 認為羅馬設立護民官保全了共和國。他說:“誠然,一個沒有首領的人民的沖動力是更可怖的。一個首領知道事情就在他身上,所以他會用心思;但是人民在激動的時候,是完全不知道他們是在把自己投進危險里去的。”這種說法可以適用于專制的國家。專制的國家就是有人民而沒有護民官。這種說法也可以適用于君主國,君主國的人民在一定方式上是有護民官的。

誠然,我們各處看見,當一個專制國家發生騷亂的時候,人民為感情所激動,往往把事情推向極端。他們所做出的一切紛亂都是極端的。但是在君主國里,事情就常常不會做得過分。首領們為自己著想是有所顧忌的,他們怕被人拋棄;“依附的中間勢力”(104) ,不愿意平民太占上風。國內的各階層完全腐敗是不常有的事,君主就依附于這些階層。謀亂的人既沒有意志、也沒有希望去顛覆國家,所以他們不能、也不愿推翻君主。

在這種情況之下,明智而有權威的人們便出來了。他們采取溫和手段,商議解決的辦法,改正弊端,法律重新恢復了效力,受到了人們的遵從。

因此,在我們一切的歷史上,都是只有內戰而沒有革命,但是在專制的國家,卻都是只有革命而沒有內戰。

著述某一些國家內戰史的人們,甚或那些煽動這些內戰的人們,都能夠充分證明,君主可以沒有什么疑懼,把權力交給某些階層的人士,來為自己服務。因為這些人士,就是犯了錯誤,還是專心致力于法律和義務;他們只能緩和,而不會刺激叛亂者們的激奮和猛烈的情緒(105)

紅衣主教李索留,也許想到他曾經過于貶抑了國家各階層的作用,所以他企圖以君主和臣子(106) 的美德來維持國家。但是他對他們所要求的東西太多了,所以實際上除了天使而外,是沒有人能夠像他所要求的那樣審慎、聰慧、果斷和富有知識,君主政體存在一天,我們恐怕沒有榮幸看見他所要求的那種君主和臣子吧!

在良好的政治下生活的人民,總比那些沒有規章、沒有領袖、在森林里游蕩的人民要快樂些。同樣,在國家的基本法律下生活的君主,總要比暴君快樂;暴君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約束他的百姓的心和他自己的心。

第十二節 續前

寬宏大量,在專制的國家里是找不到的。君主自己就沒有這種偉大的品質,怎能以此影響別人?在專制君主的地方,是找不到光榮的。

在君主國里,我們看見臣民環拱王座,受到他的光輝的照耀。每個人可以說占據了較大的空間,能夠鍛煉品德。這些品德所給心靈的,不是獨立,而是偉大。

第十三節 專制主義的意義

路易斯安納的野蠻人要果子的時候,便把樹從根柢砍倒,采摘果實(107) 。這就是專制政體。

第十四節 法律應如何與專制政體的原則相適應

專制政體的原則是恐怖。但是膽怯、愚昧、沮喪的人民是不需要許多法律的。

在專制政體之下,一切事物的運轉只取決于兩三個概念,所以并不需要什么新的概念。我們訓練野獸的時候,要特別注意不改變它的主人,不改變所教的東西和所教的步法。這樣,只通過兩三個動作,把印象灌入腦子里就夠了。

一個幽居在深宮的君主,倘使他一旦離開他那淫逸的地方,便要引起那些幽閉他的一切人們的憂慮。他們不能容忍君主的人身和權力落到別人的手中。因此,君主很少親身作戰,并且幾乎不敢通過他的將官進行戰爭。

這樣的一個君主,在宮中沒有任何人敢違抗他,已成習慣,當他看到人們向他進行武裝抵抗的時候,他是憤怒的。通常,他就被憤怒或報復的情緒所支配。加之,他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光榮。所以他所進行的戰爭便充滿著戰爭自然具有的狂暴,他所遵循的國際法的范圍,比其他國家都狹窄。

這樣一個君主的缺點是很多的,所以他左右的人們很怕他的天然的愚蠢暴露在陽光之下。他藏在深宮里,沒有人知道他的情形,好在專制國家的人民只需要君主的空名去治理他們。

當查理十二世在本達的時候,他聽說瑞典的元老院內有些人反對他。他便寫信回國說,他要寄一只鞋去進行監督統率。這只鞋將要像一位專制君王一樣,進行監督統率。

如果君主成為俘虜,他就被看作死亡,而另外一個君主便登上王座。這個俘虜所訂的條約無效;他的繼位者將不批準這些條約。誠然,他就是法律,他是國家,又是君主;所以當他已不是君主的時候,他便什么也不是了。如果不把他當作死亡,國家就要滅亡了。

土耳其人所以決定和彼得一世單獨締訂和約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俄羅斯人告訴土耳其的宰相,說瑞典已有另一位君主登基了(108)

國家的保存只是君主的保存而已,或者毋寧說只是君主所幽居的宮禁的保存而已。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不直接威脅這個宮禁或首都,對那些無知、自大、偏見的人們,是不會產生任何印象的。至于事物間的聯系,他們是不會探尋、預見,甚至想象到的。政治同它的各種動力和法律,在這種政體之下,必然是有局限性的;政治的治理和民事的治理是一樣的簡單(109)

一切都簡化為:使政治、民事的管理和君主家庭的管理相調和,使國家的官吏和君主后宮的官吏相調和。

這樣一個國家,如果四面為沙漠所環繞,和它的叫做野蠻的民族相隔離,并能夠把自己看做是世界上唯一的國家的時候,那是再好不過的情況了。它不能倚靠軍隊,所以最好是破壞自己一部分的國土,以資隔離。

專制政體的原則是恐怖;恐怖的目的是平靜。但是這種平靜不是太平。它只是敵人就要占領的城市的緘默而已。

力量并不在國家,而是在建立國家的軍隊,所以要防衛國家就必須保有軍隊;不過軍隊對于君主是可怕的。那么我們怎樣才能使國家的安全和君主人身的安全相調和呢?

請看,俄羅斯的政府以何等的辛勤,企圖脫離專制主義。專制主義對于它要比人民沉重得多了。它解散了龐大的隊伍,減輕了刑罰,建立了法院,開始傳授法律知識,訓育人民。但是還有一些特殊因素存在,這些因素也許要再把它拖進它企圖逃脫的苦難中去。

在專制的國家里,宗教的影響比什么都大。它是恐怖之上再加恐怖。在伊斯蘭教諸帝國里,人民對君主非常尊敬,原因之一就是由于宗教的關系。

宗教糾正了一些土耳其的政制。土耳其的臣民并不以其國家的顯耀與強盛而感到光榮;他們和國家的聯系是通過宗教的力量和原則的。

如果一個君主宣告自己是一切土地的所有者和一切臣民遺產的繼承者的話,那么他的國家便是一切專制國家中最給自己添加煩惱的國家了。農業常常因此而廢弛。如果君主又從事買賣的話,則各種工業也都要遭受毀滅。

在這種國家里,什么也不修復,什么也不改進(110) 。蓋房子只夠居住便罷;不挖壕溝,也不栽樹;什么東西都取自大地,但不還給大地任何東西。全都是荒蕪的地方,全都是沙漠。

倘使用法律廢除土地所有權和財產的繼承權,你想是不是就能減少大人物們的貪婪和慳吝呢?不能。這種法律反而會刺激這種貪婪和慳吝。大人物們不免要使用千百種的壓迫手段,因為他們想,他們所能夠據為己有的,只有金和銀了;金和銀,他們能夠掠奪,又能夠隱藏。

因此,要防止國家的完全瓦解的話,用一些既成的習慣去節制君主的貪欲,是個好辦法。所以土耳其的君主通常只從老百姓的遺產(111) 中抽取百分之三,就認為滿足。但是,因為他把絕大部分的土地給了他的軍隊,自己卻有任意處分的權限;因為他在帝國的軍官死亡時攫取他們所有的遺產;因為他取得那些死而無嗣的人們的財產的所有權,又因為女子只有用益權;——因為這些緣故,國家大部分財產的占有都是不穩定的。

按照班譚的法律,國王取得遺產,甚至連被繼承人的妻子兒女及住宅也在內(112) 。老百姓為著要避免這種法律的最殘酷的規定,不得不讓他們的子女在八歲、九歲、十歲甚至更小的時候就成婚,以免成為父親的遺產中不幸的一部分。

在沒有基本法的國家,王位的繼承是不能固定的。君主從自己家族之中或家族之外選擇一個王位繼承者。即使建立長子繼位制也是沒有用的;君主總是可以選擇一個別人的。王位的繼承者有時是由君主自己宣布的,有時是由他的臣子們宣布的,有時是經過內戰宣布的。這就是專制國家比君主國家容易瓦解的一個原因。

王室的每一個王子都有被選擇為王的同樣資格,所以一個王子登基為君,就首先把兄弟們絞死,土耳其就是如此。或者是把兄弟們的眼睛都挖掉,波斯就是如此。或者是使他們變成瘋子,莫臥兒就是如此。如果不使用這些預防方法,——例如在摩洛哥,則王位空缺時,可怖的內亂便跟著到來。

按照俄羅斯的憲法(113) ,沙皇可以從皇室或是皇室之外,選擇他所中意的繼承者。這樣的一種繼承制度產生了千百次的革命,并使得帝位顛簸不定,這種帝位的不定性可以和該國傳位的武斷性相比擬。王位繼承的順序是人民應該知道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所以最好要用最顯著的事實為依據,例如依據出生和出生先后的一定順序。這種辦法可以杜絕陰謀,壓制野心。一個軟弱的君主,將不必再為繼承問題而焦慮;臨死時人們也不必讓他說話了。

王位繼承有基本法律規定的時候,便只有一個太子可以繼承大統,他的兄弟們無論實際上或表面上都沒有權利和他爭奪王冠。兄弟們不能假借或利用父親的私人的意旨。所以國王的兄弟也就不再比其他任何一個臣民更有被逮捕或殺戮的問題了。

但是在專制國家,國王的兄弟是國王的奴隸,又是國王的勁敵,所以為著謹慎起見,就把國王的兄弟幽禁起來,伊斯蘭教國家尤其是如此。伊斯蘭教國家的宗教認為勝利或成功是上帝的裁判,所以這些國家沒有法律上的元首,只有事實上的元首。

在那些王子們都知道如果不當皇帝便要被幽禁或被處死的國家里,篡奪王位的野心所受到的激勵遠遠超過我們歐洲各國家。在我們歐洲的國家里,沒有當上國王的王子們都享有一定地位。這個地位即使不能充分地滿足他們的野心的話,也大可滿足他們的不過分的欲望。

專制國家的君主們時常敗壞婚姻制度。他們通常娶了許多妻子,尤其是在世界上專制主義可說已經生了根的那塊地方——亞洲。他們子女太多,所以幾乎不可能愛護他們,兒子們之間也沒有兄弟之愛。

帝王的家庭就像國家一樣。它本身太軟弱,而它的首領太有權力。它看來龐大,但瞬息間就可能滅亡。阿爾達克塞爾克塞斯(114) 把他所有的兒子全都殺光,因為他們陰謀反對他。五十個兒子都陰謀反對父親,似乎是不可能的;要是說這個陰謀是因為他拒絕把他的妃子讓給他的長子,那更是不可能的。這樣想反而比較合理些,就是:這事件是出于東方的后宮的某些陰謀。這些后宮是詐欺、叛逆和奸計在不聲不響中支配著的地方;是黑暗籠罩著的地方;在那里,一個年邁的君主,一天比一天昏庸起來,便是宮中的第一個囚犯。

從上面所說,就好像人類的天性將會不斷起來反對專制政體似的。但是雖然人類喜愛自由,憎惡殘暴,大多數的人民卻還是屈從于專制政體之下,這是容易了解的。要形成一個寬和的政體,就必須聯合各種權力,加以規范與調節,并使它們行動起來,就像是給一種權力添加重量,使它能夠和另一種權力相抗衡。這是立法上的一個杰作,很少是偶然產生的,也很少是僅憑謹慎思索所能成就的。專制政體正相反。它仿佛是一目了然的。它的各部分都是一模一樣的;因為只要有情欲,就可以建立專制政體,所以是誰都會這樣做的。

第十五節 續前

氣候炎熱的地方,通常為專制主義所籠罩。在這種地方,情欲早動而早衰(115) ,智力成熟得早,浪費財產的危險較少,使自己成名的便利較少;年輕人就關在家里,彼此之間來往較少。他們比歐洲氣候下的人結婚得早,所以也就成年得早。土耳其以十五歲為成年(116)

那里無所謂財產的讓與。在一個沒有固定財產權的國家,人民依賴自身多于依賴財產。

財產的讓與,在政治寬和的國家,自然是許可的(117) 。在共和國更是如此,因為它對公民的正直有較大的信任,又因為這種政體激勵溫仁寬厚;這種政體似乎是每個國民所最喜愛的。

假使羅馬共和國的立法者曾經建立了財產的讓與制度(118) 的話,就不致發生那么多的叛亂和民事糾紛,也就不必經歷這些災禍的危險和補救的困難。

在專制國家,由于人民的貧困與財富的不穩定,自然產生了重利盤剝。每個人的放款所冒的危險越大,他的錢的價值也就越高。因此,這些不幸的國家到處是苦難;一切都被掠奪,甚至告貸的門路也斷絕了。

所以在這種國家里,商人不能經營大規模的貿易,他的收入僅僅足以糊口。如果他購進大批貨物的話,則購貨資金利息上的損失將要多于從貨物所可賺得的錢。因此,這種國家是幾乎沒有貿易法律的。法律被減縮到僅僅剩些警察法規而已。

一個政府,如果沒有做不正義的事情的爪牙,便不致成為一個不正義的政府。但要這些爪牙不給自己撈一把是不可能的。因此,在專制的國家里,貪污便是當然的現象。

在這種政體之下,貪污是一種普通的犯罪,所以沒收財產是有用處的。沒收可以安慰人民。沒收得到的錢是很可觀的貢稅,是君主不可能從凋敝不堪的人民征收得到的。而且,在這些國家里,沒有一個家庭是君主樂意保護的。

在政治寬和的國家里,情形是完全不同的。沒收會使財產權不穩定,會掠奪無辜的子女;會在應該懲罰一個罪犯的時候摧毀整個家庭。在共和國里,剝奪了一個公民必要的物質生活(119) ,便是做了一件壞事,就是破壞平等,平等是共和政體的靈魂。

羅馬法律(120) 規定,除了最重大的叛逆罪而外,不得沒收財產。仿效這項法律的精神,把沒收限制在一定的犯罪上,這當然是很明智的事。布丹(121) 很正確地說過,在地方的習慣規定有夫妻各人的私有財產的國家,沒收應當只適用于取得的財產

第十六節 權力的授予

在專制政體的國家,權力是全部授予了受權力委任的人的。宰相就是專制君主本身;每一個個別的官吏就是宰相本身。在君主政體的國家,權力的行使就比較不那樣迅速;君主授予權力,但又加以節制(122) 。他對權力分配的方法是,當他把權力的一部分授予別人時,就必定給自己保留更大的一部分權力。

因此,在君主國里,城市的首長雖由省長管轄,但由君主管轄的地方更多些;軍隊里個別的軍官對將軍的服從不能大于對君主的服從。

多數的君主國家都明智地規定,那些指揮權稍稍廣泛的人,不得隸屬于任何軍團,因此,他們要有君主特別的命令才能進行指揮,他們可以被任用,也許不被任用,他們可以說是在役,但也可以說是不在役。

這種情況和專制政體是不相稱的。因為,如果沒有實際職位的人仍然有特權和頭銜的話,那么國里必將有本身就是尊貴的人。這便和專制政體的性質相違背了。

如果一個城市的長官并不受省長的管轄的話,那么每天都需要一些折中辦法使雙方能夠融洽。這種事情從專制政體來說,是荒謬的。加之,如果這個個別的市長可以抗命的話,省長怎能由他本人來替他的省份負責呢?

在專制政體之下,威權總是反復不定的。最低級的官吏的權威也不比專制君主的權威穩定。在政治寬和的國家里,無論在哪里法律都是明智的,并且是家喻戶曉的;所以即使是最小的官吏,也能夠有所遵循。但是在專制國家里,法律僅僅是君主的意志而已。即使君主是英明的,官吏們也沒法遵從一個他們所不知道的意志!那么官吏當然遵從自己的意志了。

加之,由于法律只是君主的意志,君主只能按照他所懂的東西表示他的意志,結果,便需要有無數的人替君主表示意志,并且同君主一樣地表示意志。

最后,由于法律是君主一時的意志,所以那些替他表示意志的人們就必然也是像君主一樣,突然地表示意志。

第十七節 禮物

專制的國家有一個習慣,就是無論對哪一位上級都不能不送禮物,就是對君王也不能例外。莫臥兒的皇帝(123) ,不接受臣民的任何請求,如果他們不送禮物的話。這些君主,甚至連他們自己所給人的賞賜,也要受賄賂。

但是這種政體是必然如此的。在這種政體之下,就沒有一個人是公民;人人都認為上級對下級沒有任何義務;人們認為彼此間惟一的聯系就是,這一部分人加給另外一部分人的懲罰;最后,在這種政體之下,事務是很少的;在那里,人民很少有機會去謁見大人物,向他提出自己的要求,提出抗訴就更少了。

在共和國里,禮物是可厭的東西,因為品德不需要它們。在君主國里,榮譽是比禮物更強有力的鼓舞力量。但是專制的國家,既沒有榮譽又沒有品德,人們所以有所作為,只是因為希望獲得生活上的好處而已。

柏拉圖(124) 主張,履行職務而收受禮物的人要處以死刑。這是屬于共和國的思想。他說:“不管是為著好事或壞事,都不應當接受禮物。”

羅馬有一項壞法律(125) ,就是準許官吏接受小禮物(126) ,假使這些禮物一年不超過一百埃巨的話。沒有接受過別人任何東西的人,并不期望任何東西。接受過別人一點兒東西的人,馬上就想要再多一點兒,接著就想要得更多。不但如此,對一個不應該接受禮物而接受了的人,要使他服罪是比較容易的。但是對一個可以接受少量禮物卻接受多了的人,要使他服罪就不那么容易;他常常可以找到一些借口、一些托辭、一些原因和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來為這種行為辯解。

第十八節 元首的恩賞

我們已經說過,在專制的國家,人們所以有所作為,只是因為希望獲得生活上的好處,君主的恩賞,除了金錢而外,沒有別的東西可以賞賜。在君主國里惟一占支配地位的是榮譽,所以君主的恩賞原來應該僅僅限于以榮譽為基礎的名位。但是有名位就有奢華,有奢華就必然有需求,所以君主就不得不賞賜一些可以獲得財富的名位了。但是在共和國里,品德占支配地位。品德本身就是一個鼓舞力量,并排除一切其他的力量,所以國家的獎賞只是表揚這種品德而已。

君主國和共和國頒發重賞,就是國家衰朽的標志,這是一般性的規律。因為重賞證明這些國家的原則已經敗壞,君主國的榮譽的觀念已經失掉了力量,共和國公民的稱號已經減低分量了。

最壞的羅馬皇帝就是那些賞賜最多的皇帝,例如:卡里古拉、格老狄烏斯、尼祿、奧托、維蒂利烏斯、康莫都斯、海里歐伽巴露斯和卡拉卡拉。最好的皇帝,像奧古斯都、維司巴西安、安托尼努斯·比烏斯、馬爾庫斯·奧列利烏斯和佩爾提納克司等,都是節儉的人。當好皇帝在位的時候,國家的原則又有了地位,榮譽的財寶代替了其他的財寶。

第十九節 三種政體原則的一些新的推論

我在結束本章之前,不能不略略應用一下我的三個原則。

第一個問題:法律應不應該強迫公民接受公職?我的意見是:在共和國,應該;在君主國,不應該。在共和國,公職是品德的標志;是國家對公民的信托。公民的生活、行動與思想,都應該完全是為了國家,所以不得拒絕擔任公職(127) 。在君主國,公職是榮譽的標志。榮譽有它自己的奇思異想,只有“時間”和“方式”都適合它的意思,它才能接受。

已故的撒地尼亞王(128) 對拒絕接受榮銜和公職的人,都處以刑罰。這樣,他在不知不覺間遵從了共和政體的思想。他在其他方面的統治方法充分地證明,他并沒有這個意思。

第二個問題:強迫公民在軍隊中接受一個比他從前還低的職位,這是不是一條好的準則?在羅馬人中,時常可以看到今年的上尉到下年成了他的中尉的部下(129) 。這是因為在共和國里,品德要求我們必須為國家不斷地犧牲自己,并做自己本不愿意做的事情。但是在君主國里,榮譽——不管是真是假——是不能容忍所謂降格的。

在專制國家里,榮譽、職位、爵位,完全被人濫用,所以它們毫無區別地讓君主當臣仆,讓臣仆當君主。

第三個問題:同一個人是否可以同時擔任文職與武職?我認為在共和國可以同時擔任,在君主國就應當分開。在共和國,如果使軍職和文職分開,而使軍職成為一個特殊身份的話,那是極端危險的。在君主國里,如果把文武兩職授予同一個人也是同樣危險的。

在共和國里,一個人只是以法律和祖國的保衛者的資格才能拿起武器;因為他是公民,所以在一定的時期內他要去當兵。如果公民和士兵竟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的話,那么那些服兵役而自信是公民的人,便要因此感到自己只是士兵。

在君主國里,軍人的惟一目標,只是榮耀;至少是榮譽或財富。對這樣的人,應該很小心,不要給予文職。相反地,應該用文官節制他們。應該使同一個人不能同時有人民的信任,又有武力去濫用這種信任(130)

有一個國家,外表是君主政體,實際上卻是共和政體。在那里,我們看到,人們是如何害怕軍人成為一種特殊的身份,人們如何把軍人的身份和公民的身份,甚至和官吏的身份結合為一,使這些身份成為國家的保證,使人始終不忘掉國家。

羅馬人在共和國滅亡之后,把文職和武職分開;這不是武斷的做法,而是羅馬政制變化的結果,是和君主政體的性質相符合的。奧古斯都朝代才開始有這種劃分(131) ,以后的一些皇帝(132) 不得不把它完成,以便和緩軍政府的暴戾。

曾經和瓦連圖斯競爭王位的普羅哥比烏斯把總督的官職授予波斯王族的一個親王荷爾米斯達斯(133) 的時候,又恢復了該官職從前所有的軍隊指揮權。普羅哥比烏斯這個做法,如果沒有很特殊的理由,那是完全不合道理的。一個渴望君權的人所追求的是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國家的利益。

第四個問題:公職是否可以買賣?在專制的國家里,是不可以的;那里的國民在職或去職,應由君主迅速處置。

但是在君主國里,出賣官爵卻是好事,因為它誘導人從事人們不愿意為品德而從事的事業,并把這事業作為一個家族的職業;它使每個出錢買官的人盡其職責,又使國家的各等級較為穩固持久。隋達斯很好地指出,阿那斯塔西烏斯把所有的官職都賣掉,因而把帝國變成一種貴族政體。

柏拉圖(134) 不能容忍這種買賣。他說:“這就像一只船,收一個人的錢,便讓他當舵手或航海員。這條規則在人生的任何一種行業上都是壞的,而只有在領導一個共和國時是好的,有這種事么?”不過柏拉圖說的是以品德為基礎的共和國。而我們談的是君主國。在君主國里,出賣官職雖然有時沒有公開的條例,但由于朝臣的貧窮與貪婪,也仍然是要賣官職的。偶然的買賣可能比君主的選拔得到更好的人才。簡言之,由財富而致顯貴,這種方法可以激勵并培養人們的勤勞。而勤勞正是這種政體所急需的(135)

第五個問題:什么樣的政體需要監察官?

共和國需要監察官。共和國的原則是品德。破壞品德的不只是犯罪行為。疏忽、錯誤、愛國心一定程度的冷淡、有危險性的事例、腐敗的種子,也破壞品德。這些東西并不違犯法律,而是逃避法律;不是破壞法律,而是削弱法律。這一切都應該由監察官加以糾正。

雅典曾經有人把被老鷹追襲而逃入他懷中的一只麻雀打死,最高裁判所的法官便將這個人判處刑罰,這使人們駭異。又有一個兒童把自己的小鳥的眼睛挖掉,最高裁判所的法官便把這個兒童處死刑,這使人們驚愕。我們應該注意,這里的問題不是對犯罪的處罰,而是一個共和國關于風俗的裁判;風俗是共和國的基礎。

君主國就不需要監察官,君主國是以榮譽為基礎的;從榮譽的性質來說,全世界的人都是榮譽的監察官。任何人有了玷污榮譽的事,便要受到責難,就是自己沒有榮譽的人也要責難他。

在君主國,如果設置監察官的話,則腐化監察官的正是監察官所要糾正的那些人。監察官對于君主政體的腐敗,是無能為力的;但是君主政體的腐敗對于監察官卻是一種不可抵抗的力量。

專制政府不應該有監察官是顯而易見的。但中國的事例,似乎破壞了這條規律。在本書后面,我們將看到中國設立監察制度的特殊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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