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麻布覆在口鼻之上，林詭裹著一層布衫，戴著一頂斗笠，緩緩走出潛淵城，朝著那個傳說中的仙醫谷走去。

回頭看了看這座潛淵城，林詭不禁長長嘆了口氣。

早春時節，城外的林木重新郁郁蔥蔥了起來，城中不少百姓栽在城墻上的花也漸次盛開了。

只是可惜，這番生機盎然的景象，卻倒映得這座城池更為死寂了。

每天都在死人。

那些駐守在隔離區的兵卒們隔上幾個時辰便會用擔架抬出一副軀體出來。

沒人愿意掀開覆在軀體上的白布再懷念一下這些逝者的儀容，因為死亡，只是定格了他們生前痛苦的表情，而這表情，城中的百姓們已經看夠了，看的不能再夠了。

初時，這些抬人的丘八們臉上還帶著悲戚，帶著憤懣，而如今，他們的臉上也只剩下了行尸走肉一般的麻木。

他們也不敢掀開那白布，因為白布下面，或許就是他們從軍想要保護的那幾個人之一。

可不看，還能不去想嗎？

林詭清楚，眼下的潛淵，已經處在了人心崩潰的邊緣，尤其是軍心，浮動得讓人害怕。

這場疫病，當真是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沒再耽擱，林詭翻身上馬，朝著仙醫谷而去。

他清楚，這位號稱能夠包治百病，能夠醫治疫病的仙佛，極有可能就是一個可恥的江湖騙子，但他還是去了。

“萬一呢......”

林詭一邊策馬而行，一邊口中呢喃著。

只是自己聽到了自己的呢喃聲后，他也是一陣苦笑。

如果這場疫病是天道落下的一子，那這一棋，林詭輸了，輸的慘不忍睹，因為他根本接不了。

棋術通天，又有修為傍身，智謀還遠勝常人，可他不懂醫術。

說得更絕望一點，哪怕他懂醫術，他也醫不好絕癥。

一路上，林詭看到不少互相攙扶著的百姓，朝著與自己相同的方向前行著。

顯然，這些是潛淵的病人，亦或者他們的家人。

這些人看到馬上的林詭，紛紛避開了他的目光。

詭公子之名已然名動鳳鳴，潛淵的百姓們自然是認得這位的身形長相。

他們皆是悄悄出城，算得上是違抗了香帥的命令，犯了潛淵的法度，又如何敢睜眼直視林詭呢？

當然，林詭也并未為難他們，只是自顧自地前行。

求活嘛，他醫不好他們，又怎能逼著他們等死？

策馬行了約莫半日，林詭到達了這處所謂的仙醫谷。

此地藏在一處山坳當中，與其說是谷，倒更像是一座山間坑洞。

谷口處，是一座木制的門廊，并不氣派，反而給人一種破落的感覺，一看就是一副少有人打理的樣子。

在門廊的兩個立柱上，分別刻著兩行有些歪斜的小字，像是一副對聯：

“救苦救難者，佛陀菩薩；扶死扶傷者，神明仙人。”

輕聲念出對聯，林詭視線緩緩上移，又看到了門廊頂上的那道橫批：“心誠者愈。”

看到這里，林詭的眼神已經黯然了下來。

呆呆地看著從自己身側走過，三三兩兩帶著期許走入門廊的這些個百姓，林詭長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這一趟白跑了，而他們，也要絕望了。

“神仙？菩薩？要是這病本就是天要讓人得的，神仙菩薩也能治嗎？心誠？呵......”

沒打算再進去了，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解決這場疫病，他還需要去想別的辦法，暫時還沒時間去收拾這個騙子。

只是，正在此時，恰好一陣山風拂面而來。

感受到這股山風的林詭當即摘下覆在口鼻處的麻布，開始仔細嗅探。

越是嗅探，他的眉頭皺得就越深。

識海修為攀上士階之后，他的五感得到和很大的提升，以至于細微的氣味也能辨認出來。

這股從山谷內吹出來的風中，有一股血腥氣。

治病救人的地方，單單有血腥氣自然是情有可原，可這血氣中卻夾雜著一股腐味，甚至于還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死氣。

這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這么遠的距離，就能夠嗅到這樣的味道，可想而知，谷內深處，這氣息將會是多么濃烈。

林詭的雙眸中閃過一絲謹慎。

他清楚，這些百姓中自然有人也聞到了些許，但求活心切的他們，又如何會顧得上這些？

見事情不對頭，林詭當即翻身下馬，小跑上前，對著正在向谷中走去的百姓們喊道：

“諸位，這谷里似乎有些不對勁，先別進去。”

可是，他這一喊，百姓們非但沒有聽從他，反而一陣愣神后，紛紛作鳥獸散開，瘋也似的朝著山谷里狂奔起來。

“哎，這......”

林詭無奈一嘆，他明白了，這些百姓是認識他的，以為這位詭公子要執行潛淵的法度，阻止他們去求醫問藥，要把他們待回潛淵去。

所以他們哪肯聽從，一個個自然是有多快跑多快。

可他們這些百姓又能跑多快？林詭準備先攔住他們。

憑自己的修為，自然不算什么難事。

然而，正當他準備起跑追逐的時候，一聲木魚聲響起，緊接著，一位小僧不知從何處出現，攔在了林詭的身前。

“這位施主，阻人活路，可是要入浮屠地獄去受苦的。”

打量著眼前這突然出現的小僧，林詭已經確定這座仙醫谷不對勁了。

“你憑什么說前面是活路，我看著怎么像是又一條死路呢？”林詭冷冷回道。

“呵呵，阿彌陀佛，佛渡有緣人，有人覺的是活路，就夠了。”

看著這小僧嘴角微微勾起，打著機鋒的樣子，林詭一陣惡心。

這是佛嗎？只騙上當的，可真有出息！

“你就是那位仙佛？”

“師父他老人家還在谷中治病救人呢？小僧是來守門的。”

“哦？你守的什么門？”

“您說笑了，自然是勸那些與佛無緣的施主離開，莫要動搖了其他施主的佛心才好。施主，苦海無涯，回頭是岸，你且回頭去吧。”

“呵。”

林詭聽著小僧說出的這話里有話的勸告，直接笑了。

谷里的人，是壓根就沒打算藏著掖著，卻偏偏有人愿意信他。

是啊，這些個患著疫病的人，哪里有得去選，可不就是只能信他們嗎？

林詭只覺得一陣惡心，什么時候，輪到這種人這么囂張了？

“我也聽說了仙佛的回春妙手，想進谷去觀摩觀摩，這總可以吧？佛，總不會將求佛的人拒之門外嗎？”

“施主，不好意思，佛，渡不了您這樣的人。”

“呵，為何？”

林詭言罷，目光一凜，因為他看到這小僧露出了一副詭異的表情。

他的舌頭伸出，似乎有些饑渴地舔舐著自己的嘴唇，眼神中，冒著貪婪的欲火。

“因為你的骨頭，有些硬了，煮出來味道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