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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梨花釀(9)

  • 行行叩禪扃
  • 白羽在弦
  • 5553字
  • 2022-08-09 22:03:03

岳明朝望著頭頂的月光,心里一陣凄然,他在何今夕身邊就這么默默陪著,一步也不肯挪動。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淺淺的哀愁:“今夕,我對不起你,從一開始我只想讓岳家在齟齬村出口氣,誰知氐國暗探竟以舉家性命相要,我迫不得已才為他們辦事,所幸他們要的只是前朝往事,不是軍中機密,今夕,我知道自己出賣國家不對,你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他溫柔的哄著何今夕,但何今夕還是抽泣不止,顯然已經了解他的套路。

“岳明朝,你為了與自己開解,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她仰頭看著岳明朝,臂膀自然地放在雙膝上,她已經對岳明朝徹底失望了,語氣中帶著刻薄和怨恨。

岳明朝不說話。

“岳明朝,放過我吧,也放過你自己?!?

何今夕淚痕淡去了,她頭腦空空,什么也不想,帶著微笑在一片紛亂的杏花雨中離去。

岳明朝奮力想抓住她,卻發現自己也騰空而起,消失在萬人空巷的齟齬村。

故事又回到了最初,他們相遇的那個春日。

那是癸卯年,岳明朝的本命年。

垂髫小兒倚靠在窗邊,靜靜地看著支起的窗格外,飄著的斜斜雨絲,粗糙的杏樹上,胭脂色的花朵藏在枝丫間,落了一地的芬芳。

外面新鮮的空氣灌進來,可他的心里還是悶悶的,屋檐下的雛鳥啾啾的叫著,青石板鋪地濕淋淋,連屋子里的書畫都長了蛀蟲,不出陽光的日子很難受,心緒也總是會被東一陣西一陣的雨所左右。

屋外響起了有力的敲門聲,侍女環佩伸著脖子,悄悄地瞧自家的少爺,岳明朝唇紅齒白,眉眼彎彎,模樣雖然略帶稚氣,卻依然掩蓋不住骨子里的英氣,簡直就是岳老爺的翻版。

環佩見到少爺心情極差,自然也想哄好岳明朝,于是擠了張笑臉,諂媚道:“大少爺,今兒個老爺從外面帶了個標致丫頭,您要不要去外廳瞧瞧?”

岳明朝撐著下巴,頭緩緩扭過來,慢慢悠悠地說道:“能有多標致?這世間的女子千千萬,不過都只是會順從他人的心意罷了?!?

環佩“噗嗤”一笑,試圖想逗樂他:“聽說那丫頭是岳老爺撿回來的,這丫頭能讀書識字,想必是大戶人家出身。”

岳明朝聽罷,頓時來了興致:“那丫頭多大?可會識文斷字?”

環佩有些不確定,但還是不敢把心中的猜想說出來,只是遲疑地說道:“跟您差不多年紀,至于會不會識文斷字,奴婢就不清楚了,您要不要親自去前廳看看?”

岳明朝“噌”地一下起身,撥了撥香爐上的鐵蓋,蓋中的焚香便以微妙的角度曲折下來,隨后凋零敗謝。

煙雨朦朧中,岳明朝支著油紙傘,行走在鋪滿鵝卵石的花園小徑,狗尾草沾滿露水,便輕易將衣袂打濕,那叫做環佩的丫頭昂首挺胸,沒有太大的步伐,只是老老實實跟在少爺身后。

兩人走得很快,環佩舉傘雖巧妙,沒讓岳明朝淋濕半點,自己半邊肩卻以浸潤。傘面很大,雨水便輕盈地順著傘骨滑落,點點滴滴,促使水邊的鳶尾裊裊婷婷。

到后院到前廳要經過一個回廊,那是唯一避雨的絕佳場所。只可惜岳老爺對百姓比對自己家里人還要熱切,不舍得在上面下真功夫,要是再修剪一個涼亭,或是放在幾個石墩,也不至于回廊孤零零地佇立在那里。

他們到那里時,還是晚了一步。前廳空蕩蕩的,除了墊茶的桌布,什么也沒有,桌布上還有余溫,人應該是才走的,可惜服侍岳夫人的丫頭粗心,逐漸冷卻的茶拿走了,只是洇水的桌布還在。

正當他失落地打算折返,后山中傳來了剪刀的“咔嚓”聲,他憤怒地趕上前,正準備驅趕雨中裁枝的小偷,卻看到:雨中有一個雙髻扎著兩根紅線的小女孩,她把薄如蟬翼的油紙傘夾在油紙傘,穿著丹櫻色的齊胸襦裙,粉白的小鞋在泥濘中艱難移動。

湊近一看,她的手里拿著一把大剪刀,腰上的簍子卻裝著幾支比她高出一點的花枝,女孩瘦弱矮小,武起園丁修剪枝葉的剪刀時卻絲毫不弱,盡管杏樹高大,花枝密集處連攀梯都無法企及,她掂掂腳卻只裁近處的花枝。

他頓時癡了,向身后的環佩使了個“噓”字,便一個人踏上了亂石打磨的平臺,走進迷人眼的杏花林,女孩察覺到身后有人,默默躲進花叢里,拿著手中的剪刀不知所措。

她額前的流海隨之打亂,女孩怯生生地用杏花遮掩,大概是第一次見到比她高的男孩,她的臉竟紅成了猴屁股,一時結巴:“你……你是誰啊?”

岳明朝仰著頭,高傲地回答:“我,是將來這杏林的主人,岳家的少爺岳明朝?!?

小女孩眨著眼睛,迷蒙的眼神像初開混沌的盤古:“你就是……岳老爺的獨子?”

岳明朝高昂著頭:“你是阿爺帶回來的丫頭吧,你叫什么名字?為何私自來杏園折枝?”

女孩向他請安,有些委屈地嘟著嘴:“散會后,岳老爺讓我四處走走,適應一下環境,以便未來在府上行事。”

岳明朝點點頭,算所有表示。

女孩又道:“我叫何今夕,《二靈寺守歲》里‘不知今夕是何年’的今夕,岳老爺說,我是你未來的妻。”

岳明朝扼腕嘆息,到底是阿爺沒教好下人規矩,還是這個叫何今夕沒聽懂話……

算了罷,就讓這個美麗的錯誤延續吧!

岳明朝不想再計較那些,伸出一雙手來,輕聲道:“今夕,你下來,我接住你?!?

何今夕眼中有兩泉汪洋,看著他溫柔的眉眼,在花雨中迷離,她心一軟,便將手遞了過去。

岳明朝抱了個滿懷,杏花撲鼻的香味襲來,吹開了兩人的衣襟。仿佛在這定格一瞬的深情對視間,一句輕飄飄地“跟我走”即是永恒。

殊不知,這場意外的懷抱早已預謀許久。

“守歲山房迥絕緣,燈光香灺共蕭然。

無人更獻椒花頌,有客同參柏子禪。

已悟化城非樂界,不知今夕是何年。

憂心悄悄渾忘寐,坐待扶桑日麗天?!?

裊裊的歌聲仍在繼續,而故事中的人早已煙消云散。

囊中的岳明朝久坐醒禪,睜開眼正想追上記憶中的女孩,抬頭一片陌生,何今夕卻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

外面的天地,已是日上三竿。

黑無常拿著從破廟里撿的棕扇,有一下沒一下地借助扇骨扇著風。天氣非常的熱的時候,狗都趴在水溝里吐舌頭,人更受不住了,有條件的還可以躲到地下酒窖乘涼,沒條件的赤著腳搖搖晃晃地走在街上,直接倒在人家屋檐下。

白無常不緊不慢地走著,仿佛“心靜自然涼”真的不是口頭上所說的俗語。實際上他也是有點私心的,那就是偷偷在衣袍里藏東海龍王送給他的千年玄冰,龍王說越深的海水越徹骨,白無常暗暗感慨,果然冰山下的一角所言非虛。

那時我躲在瓜田旁的小屋里,偷吃上貢給土地神的的西瓜,西瓜汁沾得到處都是,悠閑自在的我尚未感受到危險到來,剛咽下一粒粒西瓜子,旁邊蔓延的藤蔓就一把把我的四肢纏住了,我欲哭無淚地吃完最后一口瓜,緊接著就被藤蔓拖出了屋外。

兩尊瘟神面不改色,黑無常見我嘴上還蘸著癟了的西瓜子,差點沒笑出來。

白無常一本正經地打量著我,頭頂上高高的帽子,在太陽的折射下展現一道光暈。

我還沒開始辯解,黑無常就已經按捺不住了,抽出腰上的鞭子,劈頭蓋臉地甩向——我身邊的地?我雙手掩面,還沒見到更為血腥的一面,先嚇得花容失色了。

那黃土地泛起漫天的塵灰,未熟的西瓜只能深夜流淚,到底為什么……要傷害幫我們傳播種子的女巾幗?想不通啊想不通。

“之前太過放縱你,是因為還有要事在身,如今清閑了卻不得不多嘴一句,”白無常緩緩啟唇,恐嚇道,“在我們的領地,偷吃同類可是要進十八煉獄走一遭的——”

我下意識往后縮,不料手碾到一個小石子,手心頓時濺起血花。

白無常見我面色慘白,嘴角劃過一道可怖的笑:“嘶——想必你還沒有見識過我們的手段吧,今天正好讓你開開眼。”

他已然從衣袍里拿出一個裝藥丸的葫蘆來,一把擰開葫蘆塞,彎腰對我說道:“這本來是用來裝惡靈的葫蘆,如今閑著也沒用,不如讓你進去玩玩,待到血肉之軀融化,便化作醇厚濃郁的醬酒,讓我們兄弟二人喝上一口……”

黑無常拍了拍他的手臂,不耐煩地說道:“還跟她啰嗦什么,入完十八煉獄直接請十王定罪,下輩子變成什么就不由自己決定了?!?

我搖搖頭,決意要遠離逐漸變態的黑白無常,可我的嘴巴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一句“救命”都喊不出來。

正當此時,一道強烈的肅殺之氣鋪面而來,風席卷著漫天飄飛的瓜葉,在半空落定,我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卻發現上次救我的黑袍男子又出現了,他懸在巨大的龍卷風中,暴怒地說了一句:“還不退下!”

黑白無常隨之向他問安,自此便隱匿了。

一根紅繩再次纏住我的腰,我正慶幸沒被瓜田捆住,又苦惱于這根并不結實的紅繩。只見紅黑相間的紅繩束縛住我,黑袍男子腳下生云,裹挾著我便往空中帶,本以習慣在地面攀緣,現在又當了半仙,自然嚇得不敢動彈。

我被吊在空中拖曳,突然有股神秘的力量將我往上一拽,我的眼珠子突突直跳,耳朵里也灌風,等到終于開始勻速飛行時,他卻質問:“給你七天時間,為何還不速來地府報道?”

我懸著的半顆心已經卡到了嗓子眼。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著,微微側身:“莫非是找不到入口了?”

我還是沒能回答。

他似是自言自語,神情中帶著哂笑:“哦,我忘了,是本王的下屬戲耍的你,不過人間千百年,都是一個模樣,從來都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地方?!?

我正想反駁他,卻看到他身體前傾,他輕笑道:“去往地府的路十分艱難,這一路,你可要抓緊了!”

我還沒做好準備,卻被一陣迅猛的疾風帶過。

隨后,我聽見迅雷在催打,狂風在呼嘯,紫電閃過,烏云堆積如山,我的發箍不知被吹去哪了,披散著頭發臉上兩團腮紅,身上的素衣已變成囚衣,而我摟著黑袍男子的腰,閉著眼在云中疾行。

不知過了多久,我竟在這樣惡劣的環境睡著了,據后來閻王本人反映,他把我拽到胡床上吐槽了一句好重,我在小小等我胡床上打起了呼嚕,他施用法術換完衣服便先行離開了。

反正醒來后,我看著頭頂的骷髏頭,差點沒找個地洞藏起來。

書房的燭光很暗,加上本身我的夜視能力就不是很好,摸著黑翻到了一盞類似于青銅器的樹狀燈柱,腳下好像有涼意沁來,我正打斷揮手點燃這十里之外的燭光,不料碰到一些類似于竹簡的東西,衣袖一撥便嘩啦嘩啦掉落在地。

這時,石門的翕動發出,我慌忙地從地上撿起這些竹簡,一塊,兩塊,三塊……黑暗中有雙手卻彎腰拉住了我,我腳下的裙擺一拉,“碰”地一下連帶著人滾了好幾圈,男人悶哼了一聲,唇齒生寒,貌似有人還在黑暗中舔了他一口。

呼吸并沒有糾纏許久,一片昏黃的燭光擦亮了黑暗。

我看著周圍逐漸清晰,撫摸著剛剛那股辛甜,久久地注視著那雙面具之下的黑眸,黑袍男子正發出凝重的喘息,嘴角還帶著若有若無的鐵銹味,讓我不知不覺想貼近。

難怪我……一開始就冒犯了人家?

我仿佛五雷轟頂般,注視著與我對立的黑袍男子,訝異得說不上話來。

但他只是淡淡一瞥,便邊彎腰撿竹簡,邊默默地收拾書架,問:“你怎么做到把生死簿全掃落在地的?”

我攤攤手,表示自己對這個事一無所知,本來我只是想出去轉一轉,這倒好,反被人家誤解了。

他低頭整理著書卷上的東西,合上文書與關碟,認真用抹布擦拭著桌面,突然來了一句:“你有沒有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我攤攤手,解釋像極了掩飾:“我可沒有啊,摸黑還能看到什么?!?

接著,他努力地想從我的黑眸里看到什么,但是我極力的掩飾,包括手背在身后揪著衣角不松手,以上皆為我的想象。

然而他只是不置可否,裹挾寒霜的笑意在唇齒間漾開,我看他露出了兩顆的虎牙,不禁腦補這個大魔王,摘下面具后會是怎么一番模樣?

這時我突然想起了戲樓里說書先生對美男的描述:人神共憤?喜形于色?儒雅風流?還是絕世無雙?

關于面前這個男人,挺直了腰桿站在我面前,我劃分了一下比例,卻怎么也夠不到他的頭。

正當我神游之際,他卻從那開合閉落的八張石門中隱去了,回音中還帶著絲絲的威脅:“你先待在這里不要動,我去判官那里給你報個道,隨后便正式成為地府的行政人員,每月從一吊錢加起?!?

我沖空氣做了個鬼臉,便百無聊賴地翻起書來,一摞一摞是那么的厚重,些許是因為他的警惕,讓我對那堆擺在桌案上的冊子心有余悸,害怕會受到他的責罰,所以這些是決計不能動了。

我臥在那張又大又軟的胡床上,嘴里還銜著閻王辦公用的生辰筆,渾然不覺已經過去了幾個時辰,等到我稍微有了點睡意的時候,那八張門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我一下精神亢奮,撐著眼皮就往外走。

這種情況當然不能坐以待斃,我順著那聲音最近處聽,隨手抓起一本書,就悄悄地打開了一扇門。

好家伙!一聽不知道,一看個個都是厲害人物。

——小小的方桌上,坐著四方著不同顏色的衣裳,有的髯須垂胸,有的胡子拉碴,每個人眼睛死瞪著,像極了一動不動的金魚,旁邊還有七人紛紛圍觀,有的坐在矮幾喝茶,有的用著糕點,有著捻著盤里的瓜子看熱鬧,有人干著急。

由于光線較暗,一堆人圍著并不知是在干什么,只覺得聲音嘈雜,聽得耳朵疼,我瞇起眼仔細瞧瞧,才發現一腳坐著黑衣男子,這次他沒有戴面具,臉白白嫩嫩的,神情老不好了,跟人欠了他十萬八千似的。

我朝他的方向翻了個白眼,鬼點子瞬間就從腦海中冒出來了。先是變出一壺酒,再加上幾個杯,我拿著托盤,化身于侍女的模樣,看了看自己美艷的指甲,哎!可惜這一切都是假的。

我躡手躡腳地走進那一間房間,先是四下逡巡著布置,從天花板到窗戶,從景物到人物,我一樣沒放過。本來碰到這么多人,還不敢興風作浪,但是一想到這群擾人清凈的地方官,一個個都是壞角色,不如把那些在十八煉獄折磨得還剩半口氣的魂魄的仇報回來,也值了!

我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張望左右發現他們都在專心致志做著自己的事,這讓我膽子壯了不少,細看那四人抓著的四張牌,黑紅相間,點數分明,桌上的骰盅揭開,顯然是大小不一。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牌九?

看他們嘴里念念有詞,我也入了迷,站在旁邊倒酒,不知不覺溢滿了杯,我身邊的綠袍漢子看不下去了,連忙端一飲而盡,不耐煩地叫我退下。

這么多人在場,總有幾個愛出風頭的,坐在那里剝花生的紫袍漢子磨破了花生皮,招呼我過來:“你怎么回事???倒個酒都磨磨唧唧的,嚴崇明你什么時候招了個丫鬟?”

這個叫嚴崇明的男子扭過頭來,而我蒙住眼睛,用透出的光琢磨著黑袍男子,他并沒有發怒,只是和才見面時那般冷漠無情:“七王誤會了,我與這丫頭片子素不相識,哪里談得上指示?把她拖出去吧,這樣本王就不用親自跑一趟了?!?

我瞪大眼睛準備跑路。

大家都沒見到閻王第一次說這么多話,紛紛引來矚目的目光,也瞬間讀懂了閻王是在調侃他的下屬。

我反而失了分寸,端起托盤就要往八個不同方向的門跑。

但由于我不記得從哪扇門出來的了,所以遲遲佇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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