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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梨花釀⑻

  • 行行叩禪扃
  • 白羽在弦
  • 5601字
  • 2022-07-31 13:46:32

岳夫人見兒子心灰意冷,一掌拍在他的肩上,本意是想撫慰他:“明朝,何今夕死了沒關系的啊,阿母早就聽說韓初曉和夫君不太融洽,估計不日就要和離了。”

誰知岳明朝壓根不領情,忿忿地把頭撇向一處,眼神空洞無物。

岳夫人氣得發慌,但又拿這個糊涂兒子沒辦法,只好攜貼身丫鬟離開了書房。

岳明朝顫抖地撿起那張掉落在地的稿紙,揉揉眼卻發現什么都沒了,潔白的紙上一展如新,仿佛風過沙塵,荒涼至死。

晚上,他做了一場春宵大夢,他夢見今夕趴在他的枕邊,穿著最初送給她的那件粉白衣裳,一如初見時她站在杏花樹下招手呼喚岳明朝表字的模樣,他泛舟而下,在落滿杏花的小溪里蕩漾,順著潺潺的溪流蜿蜒,景色宜人,而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可半夜輾轉,他側過身時,卻發現枕頭已經濕了大半,那味道只是房間里焚燒殆盡的檀香罷了。

只是他并沒有到過桃花源,他也不是武陵人。

這場空夢還是結束了。

第二日,他照常到正廳向岳夫人請安,準備把今夕歸家的好消息告訴阿母,仆人卻說岳夫人遠赴棠華寺卜卦去了,她近些天一直心緒不平,棠華寺有個與相國夫人齊名的和尚,名叫周琰,法號無尚,是道士出身,后來投靠方丈,成了棠華寺的一把手。

據說他的經文講得非常奧妙,天楚的皇帝還想請他去宮里為皇子傳道受業,可惜無尚并不為俗世所纏縛,給多少銀子都不去。無尚講究停戰止伐,氐國陛下卻始終不明真諦,為無尚和尚所鄙夷。

岳明朝見阿母為求一個心安去求佛許愿,興致也索然。

仆人告知他,何今夕埋在了挨岳老爺那一塊,是如今的河堤下游,一漲潮必然沖垮。此碑無名無姓,里面的尸骨化作骨灰,裝在了一個木盒中,年深日久必遭螞蟻啃噬,被耕地的老農連根拔起就保不齊。

何今夕生前怨念極深,加之在深坑里死去,邪氣一定會四處亂竄,難免不會被惡靈附身,岳明朝是她心上人,報復一般也未嘗不可。

岳明朝瘦得不成樣子,在房間昏睡不止,時不時發出欣喜的笑聲,仆人很害怕會出事,只好把飯菜送到書房門口,岳明朝一覺醒來,卻誰都不讓進。

岳夫人回來之后,也離岳明朝遠遠的,大師給她的簽是不詳,其目的是要她避開那些無關人群。

她見兒子精神不好,大概是染了重病。大夫說心病還得心藥醫,可何今夕人都沒了,她上哪傾家蕩產去找靈丹妙藥?

還沒出幾日,岳明朝就成了一副只剩皮包骨的活死人。

岳夫人也是從仆人口中得知,大暑即將到來,這飯放到門口都餿了,仆人不敢打開門驚擾大少爺的美夢,只好就此離去。

他們在屋外時不時聽到大少爺的傻笑,時不時聞到房間內傳來若有若無的臊氣,都說岳明朝被女鬼纏身,半只腳已經踏進閻羅殿。岳夫人不信其邪,傾身附到兒子身上哭喊,但岳明朝平躺在床上,顯然已經駕鶴西去。

黑無常啃了一口供桌上的梨子,感慨道:“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啊!”

白無常把岳明朝的魂魄收到鎖靈囊里,捆緊了袋子上的紅繩,淡漠地說道:“走吧,先去找判官集合。”

黑無常日常沒心沒肺:“又去望鄉谷啊?判官那個嚴肅的家伙,簡直比你還無聊,我們怎么找他要人啊?”

白無常一把奪走他含在口中的梨,看著在口腔里拉絲的梨肉,也不管他有沒有咽下去:“那能有什么辦法呢,畢竟是我們失職,讓人間又多了幾分怨念,所以只好向他先行請罪。”

黑無常欲哭無淚,他可一刻都不想瞧見這個閻王,況且找他還不是別的事,還是要回何今夕這個在生死簿除名的野丫頭。

生死簿除名有數千冊,最近使用的這一冊編號為0080411,主冊除閻王最好的兄弟判官外,那就是閻王本人有復印的另一版,主冊需用生辰筆撰寫,而復印需耗費極大的靈力,兩者都是吃力不討好的功夫活。

而被生死簿除名的標準很簡單,那就是消除墨跡,但名字依舊保留在冊,形成一個空白,若是普通的怨氣也就罷了,可何今夕雙親皆失,不受婆家重視,不受夫君關切,不受下人尊重,這樣的女子怎么能不生出異心?

望鄉谷盡頭。

判官正眺望著江山滔滔的忘川河,坐在江心的閣樓中,翹起腿正推著宣紙,手中的生辰筆細細描繪著眼前的景色:擱淺的沙灘,一只紅鸛抬起腳,用尖喙梳理著羽毛,幾叢白了眉毛的芒草茂密得有些過盛,忘川河畔蕩漾的河水拍打著岸,遙望遠山,重重疊疊的山彌漫著持久不散的霧氣,怎么也吹不開。

判官挑了挑遠山眉,寬大的黑白袍子卻被甩開,只扎一方的高髻烏黑濃密,衣袖上繡的丹頂鶴神似,樽前灼燒的焚香卻為江閣平添了一絲儒雅。

見有人立在身后,他也不慌不忙,畫筆一揮,便躍然從手中消失了,他截起糊在畫板上的宣紙,吹去表面的浮塵,興高采烈地放在桌面上,兀自坐在欣賞著。

“董卿,你的畫還是那么虛假!”

黑無常黎平撇嘴道。

白無常知道哥哥講的是判官不愛描繪現實中的忘川,是因為阿九從不帶魂魄來望鄉谷這一段的支流渡河,所以忘川河畔東往往凄冷,兩人又不交涉,難免連這偌大的黃泉關,做朋友的機會都沒有。

這個被叫做董卿的判官,是閻王最信服的人,因為他資歷豐富,還是天帝派下凡間來支援地府的大員,閻王惜才,舍命送了天帝許多寶貝,才讓他甘心留在這一望無際的望鄉谷,拿著這么點薪水干最辛苦的活。

董卿樂在其中,也毫無怨言,八百年間屢次去到人間,總是會回到地府拿閻王尋開心,從未叛離的想法,冷酷一如無情無義的閻王。

但黑無常經常在背面給判官取小名,為海東青。或許因為董卿與冬青兩字過于相像,又看不慣這個關系戶對地府的所作所為,所以每次都是弟弟心不甘情不愿地扯著來望鄉谷,偶爾向他請一次安。

雖然黑無常議論地府的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但判官從未計較,他只是要求閻王小懲大誡,讓黑無常漲漲教訓。

雖然只是小懲罰,但黑無常心有余悸,再也不敢說董卿半句壞話了,只是碰到這個人,有些話還是得當面講。

判官見他說自己的畫丑,還是畢恭畢敬地問道:“你二人來此何事?不妨直說。”

董卿比他們官位大,自然是不用站起來迎接的,白無常晃了晃鎖靈釀,似乎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里面有雙有情人走了,臨走時總得讓他們團聚。”

判官眼皮也不抬,徑直搖著手中的筆:“人魂離體時已無七情六欲,我何故要成全前世的愛恨?”

白無常徑直認錯,低著頭向他行禮:“邪氣四溢本是我們兄弟二人的過錯,幸好沒有釀成大禍,還望判官大人有大量,饒恕我們這一次。”

判官不動聲色,想再觀察一下兄弟倆的神色。這個黑無常雖然無理,但卻十分有趣,不如問白無常討要收個關門弟子,倒也是他的福分,就是不知黎平意下如何。

千百年來,黑白無常活得謹小慎微,黑無常偶爾鬧事,闖到殿下那里,也只是因為有白無常護著,訓斥一頓便算完了,兩人來望鄉臺的次數不多,怕是想請他們做客都難,何況是黑無常親自服侍他。

判官不說話,面上不露齒,心里卻早已笑出了聲,見他們言語間并未沖撞,想著也是出自白無常的提點,頃刻間便畫筆為蝶,一抹黑墨便在紙上暈開了。

泛著熒光的藍蝶在天空肆意地飛舞著,悅享自由片刻,便被一滴墨追趕上,知道不能脫離本意,便振翅凌空于判官指尖,久久停留,不肯離去。

“不如我與你做個交換如何?只要你把人間私藏的酒上繳,我便不計前嫌,不僅把何今夕的魂魄取回來,并且贈這對佳人一場好夢。”

黑無常側過身,一把撥開擋在前面的弟弟黎平:“不是說判官一向鐵面無私嗎?今日個怎么改了性子,還跟殿下學起來了?”

判官笑而不語。

他為這酒可不是貪圖人間的知味,而是十王垂涎許久,閻王朋友很多,平常老愛聚一聚,這沒點私藏怎么能行。

嗯……所以他是在為殿下考慮。

“想好了嗎?”一道溫淳的聲音傾倒在白無常的心中,黑無常緩過神來,心疼的無以復加:“那可是我私藏在人間的寶貝啊,你怎么可以一下子全拿走,好歹也給我留兩瓶吧!”

他差點沒跪在地上吶喊蒼天啊。

但白無常的眼神著實不善,一下子他就收斂了,帶著幽怨的語氣轉彎道:“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從此以后不再找我們兄弟倆的麻煩,我還是能勉為其難答應的。”

判官啟唇,故意唉聲嘆氣:“看來你還是不怎么情愿啊?”

這是,黑無常拍馬屁的機會就來了,他幾乎是竭盡全力,配合著判官的一言一行,那阿諛奉承做到了極致:“那怎么能呢?大人您日夜操勞,想必沒收這些酒也是充公,大人若愿意到人間走一趟,小的自然是不勝感激的,若不愿意,我們還是可以再渡過楓楊老樹的禁錮,親自給您送來。”

黑無常的臉色變得如此之快,就差沒躬著身,端著茶給判官煽風點火了。

判官坐在石凳上端端正正,手指十分有規律的敲擊著桌面:“讓我想想……”

黑白無常輪番看判官的臉色。

判官等的就是這一刻,他好拿喬做大,見兩人緊張的不敢說話,他先預言:“不過我先說好了,下次再犯同等錯誤,可不是罰酒這樣簡單了。”

白無常再次躬身一拜。

稍后,這只帶著熒光的藍蝶便撲騰著翅膀,一頭鉆進裝有魂魄的鎖靈囊里,黑無常瞠目結舌,再也站不住了,迫不及待地使用咒術,想一探究竟,但最終還是被判官阻止了。

要知道,殿下賜予兄弟兩人的這只破袋子可是天上獨一無二的寶物,耐三昧真火,耐百尺寒冰,耐仙術攻擊,甚至裝得下整個天宮,里面是仙境是煉獄他不知道,他只聽黎平說這只破袋子他們賠不起。

沒想到判官幻化的藍蝶,竟然可以穿透禁制。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啊!

興奮之際,只聽判官用帶著蠱惑的聲音,平靜地陳述道:“此蝶為食靈蝶,只能用一次,可吞食帶有邪氣的魂魄,我已將何今夕的生魂放入此蝶,望二位好自為之。待到蝶變重新化繭,繭蛻破殼,長成幼蟲之時,方能出現夢中境,蝶變即為死亡,蛻變亦是重生,明白了嗎?”

黑無常楞楞點點頭。

白無常聽得有些入迷,不知不覺竟被吸引進去。

判官一個響指喚醒了兩人。

他嘴角隱藏著淡漠的笑容,打了個哈欠顯然有些憔悴,“你們都退下吧,休息完我又要去人間執勤。”

他們知道判官僅憑一人之力不可能協理地府和人間兩大區域,所以他在外放了八個分身,共同打理輪回之事,只是分身一到時間就會回歸,以確保放出的紙片人完好無損,這會怕是已經乏術了。

見判官不好遠送,兩人只好各自遁去。

緊接著,判官默閉雙眼,倏忽間他便以化身幾叢蘆葦,隨著風的方向飄著。

這張畫已定死在桌面上,再無人敢撼動它。

黃泉關盡頭,白無常在前,黑無常在后則屁顛屁顛地跟著。

“黎平,你走慢點,我跟不上了!”黎塘在后面氣喘吁吁,一腳陷進黃沙里,氣得直呼白無常的大名。

白無常為了節省體力,干脆一句話也不說,這黃泉關魂魄渡過容易,是因為他們死后便會散去七情六欲,可要是遇到通用仙術的人,只能走捷徑入內。

他們如此,天帝也諒無可奈何。

所以很好奇,孟婆是怎么有閑情逸致來回跑這么多趟的,……難道僅憑熱愛人間的美食?

兩人在漫漫黃沙里艱難跋涉著,汗水濡濕了兩鬢的發縷,全身早已濕透,舔了舔干澀的唇,方覺舌尖有腥味襲來,原來是劇毒無比的曼珠沙華也嗜血。

“終于到了。”

黑無常看著眼前常開不敗的曼珠沙華,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白無常倒是沒有大多震驚,由于他們是非人,只能靠食用混靈與別的媒介滋補靈力,這黃泉關雖地屬孟婆釋迦管轄,是魂魄短暫的棲息所,但他們來的次數可不比外人少。

黑無常累得扶著雙膝氣喘吁吁,差點沒一頭栽進滾燙的沙子里。

白無常卻不顧及哥哥的目光,凝固元神默闔雙眼,手腕處的紅線若隱若現,之后便伸出長長的絲線,一路蜿蜒至那片如火如荼的花叢,此時正值無風之際,只見曼珠沙華淺粉色的花蕊在空中匯聚成一團,沁人的香味隨即散發出來,兩人呼吸吐納之間,便一點點將粉末吸吮進去。

兩人額上的紅蓮印記似乎加深了一些,黑無常跟著他虔誠合掌,享用完曼珠沙華的粉末后,精神更勝百倍,一反剛剛的狼狽。

白無常知道,這是他們必須經歷的一程。

從紅蓮在身的那一刻起,也就代表著他們要為地府承受千年的孤獨。

黑無常有些亢奮,一時無所適從,他問白無常:“下一站我們去哪?”

白無常目光灼灼,“當然是——捉鬼了。”

鎖靈囊里天翻地覆,正發生著不一樣的故事。

巨大的白蓮開落,趺坐在花蒂中央的一雙人兩兩相望。

這里面氣候不齊,不見天日。終年浸潤在粉紅的壁檣間,幾個人圍坐在一起,靜得連外面呼呼灌進來的風都能聽見。

岳明朝在那些沒有任何表情中找到了何今夕。

才進來的魂魄自然不會懂得,失去記憶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情。

岳明朝好不容易從那群人中找到何今夕,卻看到何今夕帶著很深的怨氣,連看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他以為今夕還在賭氣,誰料剛觸碰到她的那一刻,他便立即陷入了昏迷。

一輪孤月懸掛在天空,荒蕪中的墓碑立在廣場,四周是燈火俱滅的房屋,草叢里棲息的蟋蟀唱起了哀歌,一切靜得非常不自然。

岳明朝看著旋轉的四周,他自問自答道:“怎么又回齟齬村了?”

正當他準備回岳家時,卻發現岳府不見了。

真是個詭異的夢啊!岳明朝一個人提著燈,走在霧氣彌漫的大街,忽然覺得后背涼嗖嗖的,他回頭一看,一片枯葉也沒有,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路上的風很大,吹得他有些力不從心,正想拿袍子擋一擋,白光卻浮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何今夕雙頰淌著淚,見到岳明朝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了,幾乎是步子一頓地往后扭頭。

“今夕……”

岳明朝追上來,拉住了她的手,辯解道:“今夕,我不是故意拋下你的,只是……”

岳明朝聲音哽咽著,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何今夕捻著帕子拭淚,她的心已經被岳明朝傷得支離破碎,渾身的怨氣已無法壓制,她指著岳明朝心臟的位置,面目猙獰:“岳明朝,你問問自己的心,你到底……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岳明朝無語凝噎。

“發泄感情的工具?一個可以隨便拋棄的女子,還是想攀高枝的低賤丫頭?!”

他的眼中依稀有淚光閃爍。

她的語速很快,字字句句無不帶著誅心的詞匯:“從我嫁入你們岳家起,不!從你不反抗母親取我為小妾起,我便早已發現,你對我根本是存心利用,你知道在齟齬村這個小地方,依靠個人能力走不出去,所以你上附鄉長,夜傳密信,不惜賣國求榮,明朝,我真是越來越猜不透你了……”

岳明朝紅了臉,把頭撇過去:“你想多了,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何今夕不肯罷休,一把甩開岳明朝的手,低吼道:“到現在你還在逃避嗎?明朝,我在你身邊十三年,我們同床異夢,每每你安睡在枕邊時,我總會捫心自問,我這么放縱你有沒有錯,如今我才明白,自己錯了!”

她踉蹌了兩步,最后扶著墻慢慢坍縮成一團,縮在角落肩膀忍不住地抖動著,岳明朝想上前安慰她,可懦弱最終還是阻止了他。

他懸在半空的手落下了,孤月就這樣照在兩對拆散了的離人身上,照在泛著苔痕的瓦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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