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色的月光揮灑在院中的樹上，在樹影的籠罩下，一名穿著灰袍的男子正坐在樹下的案桌前煮茶。
忽的之間，他朝院中的某處道：“不知天帝這么晚來我這司命殿可是有要緊事？”。
一襲淡黃色衣袍的男子輕笑著從暗處走出，“怎么？沒事就不能來了？我這回可是給你帶了上好的霧里青。“。
天帝不再自稱“吾”，而是改成了“我”。
司命挑了挑眉，”哦？可是九華山的？如果不是的話，那你便拿回去吧。“。
”自然是九華山的，“，天帝走到案桌前坐下，與司命相對而坐，”你的那個嗜好，我還能不清楚？“。
司命聽他這么說，頓時眉開眼笑，”來來來，讓我嘗嘗。“，說完便把手伸向天帝示意他把茶拿給自己。天帝也沒忸怩，直接從袖中拿出幾個青花小瓷瓶放在桌上。
司命忙伸手拿過其中一個，打開蓋子后又揭開了一層錫紙后，一陣清幽淡雅的香氣撲面而來，司命深深的聞了一下，“嘖嘖嘖，這霧里青果真不愧是名茶，僅僅這香氣便勝過那日你宮中的碧春寒。“。
天帝聽后只是笑笑，沒接他這話，只笑道：”既是好茶，你還不快嘗嘗？“。
司命拿起桌上的茶壺把先前那茶倒掉，隨后再把霧里青的放進去，只見那每一個霧里青的葉片都已被人采去，只留下一個青翠的嫩芽。經滾燙的熱水沖泡后，一縷縷白色的霧氣沿著壺口上升，久而不散。
司命拿起茶壺給自己和天帝分別斟了杯茶，琉璃茶盞外隱約可見青碧色的茶水，司命喝了一口，只覺那氣味之中帶著玉蘭的清香，入口甘甜清潤，回味甘醇。
“好茶！”，司命止不住的贊嘆，心道天帝難得給他帶了回真正的好茶。
“自然是好茶，這可是我之前讓人去九華山采摘的。“，天帝拿起茶盞輕輕抿了口。
”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你到底來我這有何貴干？“，司命放下手中茶盞，他還真不信天帝來找他只是為了給他送茶。
天帝只是沉默不語，目光也移去遠處，似是出神。司命也不急，抬手再度拿起茶盞。
過了不知多久，天帝終是一聲嘆息，幽幽道：”封天印的事，我不知為何，總覺這對傾華很是不公。“。
”你…“，司命一愣，他沒想到天帝竟然會這么說。
天帝隨即又道：“這世間眾生，理應都為了守護四海八荒而出力，為何，這重擔卻獨獨落到了傾華身上？”。
司命回過神來，他苦笑一聲，“你莫不是糊涂了？封印是女媧娘娘以自身的鮮血為引，若是想掌控那道封印，自然也是需要女媧娘娘的血脈，而玄女她不正正就是神族？她可是伏羲、女媧娘娘的純血后裔啊！”。
“可若是眾生皆愿以生命為代價，何愁毀不去封天印？”，天帝反問。
司命長嘆一聲，”若是眾生皆能如玄女那般，那又何必讓玄女孤身犯險？“。
”對生命的眷戀、對死亡的恐懼，眾生不愿以性命為代價犧牲，無非是這些原因，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吧？更何況，這種凡庸的想法，連神都無法避開。“。
司命聽他這么說，認同的點了點頭，他把目光移向天帝的眼睛，問道：“那你呢？你可能避開？”。
天帝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怔了怔，卻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你知道嗎？權力，是會讓人逐漸貪戀，是會令人迷失？”。
司命聽他這么說，心里還在思索他這是何意，卻又聽他開口說了一大段話。
“我在當這個天帝前，我心里想著的是如何令這四海八荒變得更好，仙魔之間的關系能好些，大戰能再少些，眾生的日子能夠過得安穩些；可當我在天帝這個位置上坐久了，我發現，我似乎有些忘了我的初衷，我開始想著要怎么鞏固我的權力，怎么獲得更大的權力，我的欲望似乎變得越來越大，想要的東西也變得越來越多…”
“我從前是愿意為了四海八荒付出一切的，縱使代價是我的性命，也在所不辭；可現在，我變得畏懼羽化，我害怕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你當年看我那般擔憂封印之事，可是以為我擔心的是四海八荒中的眾生？“
天帝自嘲的笑笑，道：”不，不是的，我當時知道封印出現裂痕后，我的第一反應是我所擁有的東西即將失去，那一瞬間的恐慌讓我一陣心悸。朝歌羽化的那一刻，我頓時明白了“初生之犢”的道理，初生之犢之所以不畏虎，那是因為牠未曾擁有過什么，不畏懼也無謂失去。“。
”我早已失去了為這四海八荒犧牲的勇氣，所以…“
司命聽到此處，神情也從初時的迷茫，逐漸變成了然，如今更是染上了幾分怒意，他打斷了天帝的話，質問道：“所以什么？所以你為了傾華能夠不被外物所影響，不讓她像你這般，會因為有了軟肋而畏懼死亡的來臨；為了她能夠安安分分的等到封印徹底崩潰之日讓她乖乖的去以身殉道，而斷了她的七情六欲？”。
不待天帝回答，他便繼續開口，只是他的語氣之中卻也染上了幾分失望，“君臨，你當初不是這樣的，權力果真讓你迷失了本心…“。
天帝神情自嘲，他低低地輕笑了聲，“是啊…你說，這樣的我又談何為了這四海八荒的蒼生犧牲？”。
司命定睛端詳了天帝良久，終是一聲嘆息，“君臨，你錯了，錯的離譜…“。
”是啊，離譜極了，你說，當初伏羲他怎會讓我來擔此大任？“
”不，君臨，我說的不是這件事，“，司命頓了頓，道：”是傾華。“。
”她？不過是斷去了她的七情六欲，我這也是為了四海八荒，何錯之有？。“
司命沉默了一會，似是在思考該如何表達般，”錯的不是你的初心，是你的辦法錯了，你不該斷去她的七情六欲。“。
何錯之有？天帝有些錯愕，當初他提出這件事時，司命從未說過什么，如今他卻反過來指責自己，天帝頓時惱怒起來，適才的自嘲之色早已消散，神情也變得冰涼了些許，“吾無錯，爾不必耿耿于懷此事，爾須知，吾所作所為皆是為了這四海八荒。”。
司命見天帝的態度發生了轉變，他臉上并未露出絲毫不滿之色，像是已經習慣了般，他低頭斂了斂眉眼，低低道：”縱是大道無情，可情又為何物？何謂有情？何謂無情？莫不是先明悟過‘情’之一字后，才能斷情的么？先有情，而后再斷情，如西方極樂世界的釋迦牟尼對萬物有情亦無情，他因有情而渡化世間，亦因無情而斷去七情六欲，如他這般的，該如何斷定有情？如何斷定無情？“。
司命低聲問道，這像是在自問般，但一旁的天帝卻又聽的一清二楚。
天帝聽得入神，他內心不禁輕輕的動搖了一下，只是那瞬間的動搖不過剎那便他壓了下去。
“呵”，天帝輕笑了聲，“縱然你說的有理，可你又該如何保證傾華在嘗盡世間情愛過后不會被其所蒙蔽？若她如吾這般，那又該如何？”。
“她斷然不會如你這般！”，司命像是無比相信傾華般，他瞧過傾華的眼眸，雖平淡如水，卻也澄澈如鏡，無摻雜進半分俗世紅塵。
司命相信，傾華心中有大愛，便如同她母神朝歌一般…
天帝像是被司命方才篤定的語氣驚訝到了般，他想不明白，為何司命能夠如此肯定，他思索良久，正打算開口時，卻又聽見司命幽幽一嘆。
“就算你的法子成功了，把傾華獻祭給封印，借此再次封印封天印，那你可對得起朝歌？”。
天帝一怔，又聽司命繼續問：“你可記得朝歌羽化前說了些什么？”。
此話一出，兩人的思緒頓時被拉回數萬年前朝歌羽化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