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 上弦月
  • 石地
  • 27303字
  • 2021-11-25 14:23:10

第一章給我陽光

錢醫生

醫院是個救死扶傷,為人排憂解難的地方,醫生是個受人尊敬的職業。小時候一提到醫生,心里就不由生出崇敬與感激之情,因為醫生曾經不止一次治好了自己和家人的病,讓我們擺脫疾病的折磨。不過這世上總是有壞人和好人之分,醫生隊伍中也難免出現一些頗受爭議的人物,或許是他們的醫德實在讓人不敢恭維,如錢醫生就是其中一位。

醫院大門出去是一條商業街,街上有大大小小不同的店鋪,平時街上人來人往,每個店鋪都有顧客進進出出,好不熱鬧。不過今天從早晨到中午雨一直下個不停,街上人流稀少,商店的生意變得冷冷清清。這不,幾個店鋪的老板閑得沒事,就聚在張三的雜貨店里閑聊,從武王伐紂聊到武昌起義,又從埃及金字塔聊到當今的金融危機,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對面醫院的錢醫生身上。

張三首先說:“聽說昨晚錢醫生被警察給抓走了,大家知道嗎?”

李四馬上反駁道:“沒有吧?昨天傍晚我還看見他下班后從醫院出來呢,而且低著頭不知在偷笑著什么?那家伙肯定又訛了病人一筆錢。”

王五接著說:“姓錢的絕對不是什么好東西,上次我帶我女兒去看病,正好那天姓錢的值班,他在給我女兒把脈時,那雙眼賊溜溜地直往我女兒胸部盯,我看不過就假裝咳了幾下,誰知姓錢的竟然轉過臉瞪了我一眼,那天我差點沒被氣死……”

沒等王五說完,趙六插話說:“你還別說,那錢醫生是出了名的色鬼,在給女病人看病時,他那雙咸濕手總不忘往女病人身上揩油,有一次可能太過分了,被一個漂亮的女病人甩了一巴掌,兩個人就在門診室里吵了起來。”

李四聽了直搖頭說:“那家伙也太不像話了,五十多歲的人了,離了三次婚,聽說最近又和一個小他三十歲的發廊妹好上了呢。”

接著王五滿臉怒氣的大聲嚷道:“那驢球入的狗郎中每次給病人診病前總要暗示病人給紅包,誰不給就變著法整誰,那嚇人的費用準讓你吃不了兜著走,真他媽的黑,如今被抓進去了也不虧。”

張三嘆了口氣說:“哎!那個錢醫生剛來醫院上班的時候并不是這樣的啊!我和他一樣年輕的時候,我那久治不愈的頭風病就是他給瞧好的,當時我父母要私下給他一筆錢,以表示感謝,他都嚴詞拒絕了,這人咋變得忒快呀!錢醫生以前給病人開的藥單是用正楷字工工整整的寫,后來就變成了行草,現在簡直就是在畫符。”

張三說完,雨也停了,當大家要各回店鋪時,幾個人同時看見錢醫生大搖大擺地走進醫院,臉上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張三他們先是一愣,接著個個瞪大了眼面面相覷。

我的王子沒白馬

【孩童】

小小一直都是一個很安靜很安靜,又很乖很乖的女孩子。因為爸爸從小就對她說過,想要當一個小公主,就一定要很乖、很善良,這樣王子才會找到善良乖巧的小公主。所以乖乖的小小一直都相信,會有王子騎著白馬,來找到她這個小公主的。

在小小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小小迎來了她生命中的第一個……壞蛋!

在那個壞蛋往小小身上扔毛毛蟲的時候,小小開始第一次非常非常討厭一個人!壞蛋!王子誠是一個壞蛋!她的王子怎么還沒來救她呢?

小小住在四合院中,王子誠也住在四合院中,除了欺負她外,王子誠還常常很厚臉皮的要小小喊他“王子”而把后面的“誠”子省略掉。可是一直都什么都聽王子誠的小小卻在這方面上異常的堅定,即使常常被欺負的很慘,也從來都沒叫過王子誠“王子”。

王子誠!王子誠!!王子誠!!!!壞蛋王子誠!!他怎么能變成她心目中的王子呢?

小小的四合院中有一個很漂亮的姐姐。長長的頭發,穿著很好看的裙子,就像一個白雪公主。可是白雪公主卻沒有白馬王子,白雪公主喜歡的哥哥很黑,一點也不好看。可是姐姐卻很喜歡很喜歡他。

“小小不懂!王子沒白馬也是王子,即使王子不再是王子了,公主也會一直喜歡他的。”姐姐說那樣的話時好看極了。雖然那時,小小并不明白姐姐的話。

那條小小一直喜歡的可愛的小金魚被小貓吃掉了,小小躲在房間里一直不出來,媽媽在哄了很長時間以后還不見效的情況之下,便早就不再管她了,只有小小還在為死掉了的小金魚難過。對于大人來說,死掉的小金魚很所有的魚都是一樣的。難過的,只有小小而已。

“媽媽,能給我再買一條小金魚嗎?”

“小小乖,現在這個季節沒有小金魚賣,以后媽媽看到了再幫你買好不好?”

“以后?以后是什么時候?”

“以后就是以后羅!”那個以后,也許永遠都不會有了。

小金魚,也不會有了。

王子誠砸開小小的房門時,全身都是濕嗒嗒的,手里面提著一個透明的塑料袋,也都是濕嗒嗒的。里面裝這兩條一點也不好看的小魚。

“這是什么呀?”小小歪著腦袋問。

“看不到呀?諾!”王子誠那只濕噠噠的手伸到了小小的面前,兩條小魚在里面歡快的游弋。

“這小魚一點也不好看!”小小.不太滿意。

“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把它吃了!!”

“王子誠好壞!!要把小魚吃掉!!”

“壞什么壞?!”男孩伸手扯著女孩的頭發。“小魚本來就是讓人吃的!”

女孩疼的哇哇亂叫,男孩才把手放開,把袋子往女孩的懷里塞了塞。

“王子誠。”

“干嘛?”

“這兩條小魚叫什么名字?”

“啊?”男孩似乎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想了一會兒才說道:“那個,叫王子和小小。”

“啊?好難聽的名字!”女孩雖然小。但是對審美還是有一定的要求的。

“它們就叫這兩個名字!!就是這兩個名字,你不要我就吃了它們。”

……

我的王子什么時候才到呀!

“小小!快來!小小!”班里的女生激動的趴在窗口朝著教室里的小小不斷的招手。

正在看書的小小連忙抬起頭,和女生一樣趴在窗口。

“怎么啦?是王子誠來了嗎?”

女生謔笑“不是王子誠來了,是王子來了。”

“王子?”小小歪著頭,沒有理解女生的話,自己趴在窗口同她一樣的張望。

“你不是整天都嚷嚷著王子王子的嗎?現在,你的王子真的來了。”

小小探著的腦袋不斷的往前伸。王子真的來了,穿著雪白的襯衫,長的那么好看,原來,爸爸說的是真的,只要乖乖的,王子就真的會來。

那天王子站在小小的面前,很溫柔很溫柔的微笑。他看著小小笑,“你就是小小嗎?真的很他們說的一樣,又可愛又乖巧。”他還說:“小小,我來找你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小小紅透了臉,有點不知所措,終于,在許多許多女生的羨慕聲和面前王子的笑容中,害羞的點了點頭。

她的王子終于來找她了。

早晨的陽光很美很美,溫柔的打到了小小的四合院中。

“王子誠!要遲到了!上學了。”小小輕輕的敲著王子誠家的門。

“哦!”門被打開,探出了王子誠媽媽的頭。“是小小呀!子誠還沒起來呢。這個懶鬼!啊!小小你先進來坐坐吧!我這就去拖他起來。”

“好。謝謝阿姨。”

王子誠嘴里叼著面包片,手里拎著衣服,從樓梯上走下來,到了小小旁邊卻看也沒看她一眼就出門了。小小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直到王媽媽邊罵邊從樓上追下來后才有反應。急急忙的也拿著書包追了出去。

“王子誠。你怎么啦?”平常王子誠無論再怎么生氣也不會不理小小,更不會這樣對小小。 “你現在來干什么?少煩我。”他挎著松松拉拉的書包,扯了扯身上有點皺的白襯衫,大步向前走。小小再后面一路小跑才能勉強的追上。

“為什么,你為什么這么生氣?”

那天王子誠轉身看了小小很長時間,然后用頭指了指四合院大門口的人。

“你不去找他嗎?他等了很久了。”

小小轉過頭,看見她的王子穿著干凈整潔的衣服站在四合院的大門口,當王子看見小小在看他的時候,便溫和的朝著她微笑了起來。小小轉頭還想對王子誠說什么,可是身邊卻早就沒有了王子誠的身影。

那一天,小小真的很想問王子誠,你要站在窗口看了多久,才能知道,他一直在等我?為什么,你又要關心這些?

那一天,是小小第一次體會,那淡淡的難過。

小小的王子真的很溫柔很溫柔,會買很多漂亮的禮物給小小,會在下課的時候等小小一起回家,會在冬天的時候為小小披上自己的外套。可是,這些,王子誠卻很少這么做……

還一直嚷嚷著要別人喊他王子……

……

“王子誠,放學一起回家吧?”

“你都有你自己的王子了,還和我一起干嘛?”

……

“王子誠,學校有籃球比賽,你真的不參加罵?”

“沒興趣。”

……

“王子誠,為什么你現在都不理我了?”

“你都有你的王子了,找我干什么?”

……

春天的時候,小小爸爸為小小買了一只很可愛的小鳥,小小非常非常的喜歡。

“我的小小公主,喜歡它嗎?”

“嗯!喜歡。”

可是有一天,小鳥飛走了,小小為了這件事難過的哭了很久。這么大了還為這種小事哭,是很丟臉的事情。

王子為小小又買了一只更漂亮的小鳥。可是,小小還是很難過。有的東西可以輕易的代替,可是很多的事情是無法代替的,小鳥可以輕易的被代替,可是小小對小鳥的那份感情,卻是無法被代替的。

“都有新的小鳥了,你還哭喪著臉做什么?”四合院的大門口,男生臉臭臭的說。

“王子誠?”四合院的門口,女生抬起頭,看著四合院對門的男生,輕輕的問:“你又理我了嗎?”

“切!我只是無聊才問的。”

“這只小鳥真的很漂亮呢。”

“那你還擺這樣的臉。”

小小低下頭。“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感覺很難過。”

“切!有病!”男生哼哼唧唧的走了,小小抬起頭,看著王子誠的背影發呆。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兒時王子誠為她抓小魚的事情。是那次之后,他們才成為朋友的,可是……

你永遠也不會為我做那樣的事了吧……

……

“王子誠,王子誠……”明媚的早晨,小小站在四合院里看著籠子里的小鳥發呆。

“干嘛?!一大早就在這里亂叫別人的名字。”王子誠手里輕輕的抓著一只麻雀,對著小小皺著眉。

小小一看到王子誠手里的麻雀就高興的叫了起來:“這是送我的嗎?”

王子誠滿身的狼狽,頭發上還粘著一片樹葉,白襯衫歪歪斜斜的掛在身上,把手里的小麻雀塞到了小小懷里。

“不是,是今天早上掉到我房間里的,正想去扔掉,你想要就給你好了。”

就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她們還只是孩子時。面前的男生曾經把一個濕嗒嗒的塑料袋遞到自己的面前,嚷嚷著要讓自己收下他手里的兩條不知名的小魚。

就在這一瞬間,好像時光倒帶,他們依舊只是兒時的模樣,面前的男生與兒時的男孩不斷的交替著,那個總是嚷嚷著要她喊他王子的男孩,似乎此刻正站在自己的面前,笑的就像從前。

“如果我不要,你是不是也要把它炒了吃了啊?”

“啰嗦!你要不要?”

小小接過小麻雀甜甜的笑。“啊!這次只有一只了,就不能取名叫王子和小小了。”

“……切!”

“啊!那就叫“小王子”好了,小小和王子誠。“小小的王子。”

“哼!幼稚。”

“王子誠。”

“啊?”

“以后不要不理我啊!要不我告訴阿姨你虐待我。”

“嘿!你丫的!我白幫你抓麻雀了,你竟然要這樣對我?”

“你不是說它是自己掉到你房間的嗎?”

“……”

小小認為學長是真正的王子,因為即使小小把美麗的小鳥還給他的時候,他也只是溫柔的微笑。

“送給你吧,就當做是回憶吧。”

小小微笑:“學長真的是王子呢。”只可惜不是她的王子。

“可惜不能做你的王子。”

小小微笑著看著校門口百無聊賴的王子誠,突然裂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捧著手中的小鳥,大大地點了點頭。

“嗯!因為小小很早就遇見了自己的王子了,雖然一點也不帥,也沒有白馬。”

王子誠,你以后就真的是我的王子了。

朝著學長擺了擺手,小小歡快的往王子誠的方向跑去。

“怎么這么久?”

“王子誠,以后你也和以前一樣永遠都在我身邊吧?”

“嗯??我家和你家是一起的啊,想不在你身邊都不可能。”

“以后你也要對我好一點。”

“我以前對你很不好嗎?”

“你以前對我好嗎?”

“那你說,以前你哭的時候,誰陪著你?你被欺負了誰幫你出頭?你晚上不敢回家的時候,誰接你的?你想去看流星雨的時候,誰陪著你等了一整晚?你想……”王子誠最后的話并沒有說完,因為小小踮起腳尖,輕輕的吻住了王子誠的唇。

她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王子,雖然我的王子一點也不帥,也沒有白馬。

小小說,每一個小公主都要小心哦,因為王子都是很壞的,他們都裝的太好了。不是每一個王子都會穿著美麗的衣服,騎著高大的白馬來到公主的面前,所以,每一個小公主,都要用心去找,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把真正屬于你的王子找出來哦……

用肉眼,是看不到事物的本質的。

有條小魚愛著你

在淺淺的書堂里,住滿了各色各樣的魚。

米粒愛上了一條小紅魚,一條渴望越過龍門的小紅魚。

米粒愛上了小紅魚,開始不斷地為它祈禱。祈禱有一天,小紅魚的夢想能夠成真。

可是,米粒也經常哀傷,魚躍過龍門,便能高高在上。也許,小紅魚便再也不會來到這個池塘了。米粒,也就再也不會看到小紅魚了吧。

米粒對黑珍珠一遍遍的說:“看著它飛翔,我會快樂,也哀傷,但無法看見他飛翔,我雖然會淡淡的快樂,卻會更加的哀傷。”

米粒說:“自己一天中,睜開雙眼,感到最快樂的事情,便是發覺自己與他生活在同一片水域。”所有人都不會知道。這個淺淺的水塘里,有一天小魚,會為了能與它所愛的人享有同樣的水源而感到無比的快樂。

米粒說:“自己每天起來覺得最有意義的事情,就事看著它為了飛翔而努力,并且,自己也悄悄的,和他一起努力,幻想這自己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小紅魚,你知道嗎?因為你的努力所以我也想努力了。

米粒說:“自己每一天覺得最難過的事情是,無法抑制的想起,夢想實現的那一個天,你會飛翔,離我而去。”

米粒說:“最痛苦的事情,是每天一直克制自己,不去阻礙他的飛翔。”

小紅魚,你知道不知道,我們生活的水域,有一條不被人喜歡的小魚,總被人欺負的小魚。喜歡你。喜歡那么耀眼的你。

米粒說:“愛不一定要在一起,在一起時會更幸福,但不在一起時,也不一定就是痛苦,有一種幸福,值得你一生去守護。”

小紅魚因為想躍過龍門這個偉大的夢想而被許許多多的人小魚們注意到了。一條有夢想的小魚是很不同的,因為從沒有魚是擁有夢想的。所以小紅魚是水池中的一個奇跡,每一條魚都想靠近它。

米粒說:“小紅魚,你今天看起來很精神。”

米粒說:“小紅魚,我也喜歡岸邊的小巖石,知道哪里有一種叫‘安心’的感覺。”

米粒說:“小紅魚,愛讓你無論怎樣,都是我心中的唯一,不曾改變。”

小紅魚呀小紅魚,你知道不知道,當你還只是一條未發光的小魚時,就有一條非常平凡的小魚在愛著你。

在所有魚的期待中,小紅去跳龍門了。

龍門不是好跳的,從來都不是好跳的,所有的魚都知道,米粒知道,當然,小紅魚也知道。

米粒一直想,如果它跳不過龍門,它便可以永遠在這個池塘中了,也許這樣的日子也就永遠都不會改變,米粒也可以天天看到它,也可以和小紅魚擁有著共同的水域,米粒甚至自私的想要讓自己惡毒一些,讓自己可以惡毒的祈禱小紅魚永遠也不能躍過龍門。

但在一次次目睹了小紅魚失敗,再高高躍起之后,米粒才終于發現,小紅魚像要飛翔的渴望。

如果真的這么這么想要飛翔,那么,就讓我來為你鋪開翅膀吧。

最美麗的一瞬間,當小紅魚再一次自半空中迅速落下時,池塘的水中,有一條極小極小的,極平凡極平凡的小魚,奮力地躍出水面,那是米粒一生中躍過的最高最高的高度,它用自己的身軀做跳板,將空中的小紅魚再一次彈起。一瞬間,從池塘的天空出現從未出現過的美麗,使小紅魚成為了整個池塘中唯一躍進龍門的一條魚。

小紅魚終于看到米粒了,在它成為高高在上的龍的那一瞬間,它看見了那條每天都見到的,卻從未留心過的小魚。

那是米粒永遠也無法忘記的一瞬間。

米粒說:“小紅魚,你知道嗎?夢想讓你能躍的那么高。而我,是因為愛你,才能躍出自己從未有過的高度。”

米粒說:“小紅魚,請你在成為龍之后,快樂吧。”

小紅魚啊小紅魚,你成為龍了,再不會回到這個池塘中了,你知道嗎?不論你在哪里,在這個池塘里,有一條叫米粒的小魚,很平凡很平凡,很小很小,卻會一直一直的為你祈禱。

因為太愛,所以不想分別,但,如果想到分別后你會更快樂,分別,也就不會顯得那么痛苦了。

你飛上了天空,一躍成龍,我卻還是平凡的小魚,永遠的不起眼。你也許永遠都不會發現我,這條在人間看著你的小魚。

小紅魚成功了,成了一條盤旋在天際的龍。曾經能夠擁有同一片水域,如今也沒有了,沒有人能發現米粒的眼淚。

米粒說:“每天最絕望的事是,無論怎樣努力都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能讓自己說服自己,繼續愛你。”

米粒再也跳不了那么高了,那一次之后,米粒的魚鰭受了傷,就再也跳不出那樣的高度了。

成不了龍,也就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天空中下起了傾盆大雨,米粒泛出水面,恍然間看見了龍的身影,劃過寂寞的天際。

是你嗎?小紅魚?

這場雨,是你下的嗎?小紅魚……

如果是你,那么我便會珍惜池塘中的每一滴水滴。如果不是你,也請你永遠不要告訴我,讓我可以擁有一個可以繼續愛你的借口。

米粒說:“因為想到每一滴雨都沾有你的氣息,所以,池塘中的每一滴水,便也變得珍貴了。”

米粒開始每天地浮出水面,仰望天空。

小紅魚啊小紅魚,你知不知道,天空其實很寂寞,寂寞到一點也不美麗,只是因為愛你,天空才有了希望,才有了美麗。

米粒說:“嗨!小紅魚,你今天飛過天際的時候,真的很好看。”

米粒說:“小紅魚,那塊巖石上已經長了青苔,好漂亮。”

米粒說:“小紅魚,池塘里所有的小魚都一對對了,只有我,寂寞一個了。”

米粒說:“小紅魚,求你幸福一點,讓我最后一遍對你說,我愛你。”

捕魚的季節,小池塘里的小魚都無法避免的被抓走了,米粒那么小那么小,被人遺落在干涸的池塘里也沒有人知道,即使知道了,那么小的魚,也不會有人會在乎。

陽光暖暖的照著,米粒靜靜地躺在淤泥里,抬頭望著一望無際的天空,靜靜地等待死亡。

天空好藍,為什么天空這么藍?怎么找,都找不到龍的身影。

掙扎,無法逃開死亡,小紅魚,如果能看到你,該多好。

小紅魚,讓我最后一次對你說,我愛你。

生命流逝的一瞬間,天上人間,大雨傾盆。注滿了干涸的池塘。喚不回已經逝去的生命。

誰也看不到,天際,龍盤旋,。絕望哀傷。

小紅魚,我終于知道,愛不能有口無心,亦不能有心無口。

小紅魚,有條小魚愛著你,一直一直,從第一眼見你。

愛情千萬別只懂得仰望,如果你愛一個人,便告訴他(她),對他(她)說,我愛你。因為,你一彷徨,滄海桑田,變化萬千,也許,你就再也找不到你想找的人了……

如果想要尋找愛情,請你別只顧仰頭尋找,有的愛情,是需要你低頭回顧的。

少少祝: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河童

水村的村民一大早就在村口大榕樹下議論紛紛。

“昨天傍晚麻老三七歲的兒子在青水湖游泳時又被河童拉進水里吸干了血,撈出來時尸體的模樣太嚇人了,喉嚨都被咬破了。”

“麻老三的老婆昨晚哭昏了好幾回,麻老三也磨了一夜的刀。”

“麻老三說要去殺光河童,為死去的兒子報仇。”

“麻老三是不是吃了豹子膽了,他能奈何得了河童嗎?幾百年來咱村的人都給河童害慘了,可誰也沒碰到過河童一根毫毛。”

村民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談論那種叫河童的怪物。

原來離水村兩里多遠的地方有個青水湖,湖不大,但水色碧清,深不可測,湖里魚肥蝦壯,湖邊怪石嶙峋縱橫交錯,咋一看使人望而生畏。傳說湖里居住著一群叫河童的水怪,形似猴子,體長如七八歲的兒童,兩臂出奇的長,在水中力大無窮。常把在湖面游泳或者劃船打漁的人拉進水中,然后咬破喉嚨吸干鮮血。有人曾看到過一只河童把一頭上千斤重的大水牛拉進水中殺死。所以水村的村民對河童無不談之色變。不過青水湖這十幾年來已經沒有河童出沒了,村民也以為那怪物絕種了,所以村民每天都去湖里打漁游泳,誰知消失了十幾年的河童又突然出現,這不,麻老三的兒子就給河童打了牙祭、開了葷。水村的村民又開始人心惶惶了。

沒過幾天水村村民又聚在村口大榕樹下議論紛紛。談的是關于麻老三的話題,不過麻老三已經死了,又是被河童拉進水里咬破喉嚨后吸干血死的。村民劉二說他當時看得清清楚楚,昨天麻老三喝了酒后說要去殺河童給兒子報仇,在湖邊不停地叫罵,不停地往湖里扔石頭,一不留神水面上突然伸出一只長長的毛茸茸的大手一下子把麻老三拉進水里,麻老三沒掙扎幾下就沒了動靜,幾分鐘后尸體浮出水面,好恐怖啊!麻老三那兩尺來長的獵刀被河童折做兩段后扔出水面,劉二說河童的樣子好嚇人吶!“哇……”站在旁邊聽的幾個小孩哭了起來。村民們正在那里發怵,突然村里有人喊:“不好了,麻老三的老婆上吊了。”

河童的傳聞傳得可真快啊!就在麻老三一家死后的一個月,村里來了一個科學考察組,考察組是專門來探索有關河童之謎的。考察組帶來了先進的設備,發誓一定要抓住河童,解開這個困擾村民上百年的謎團,給村民乃至全人類一個科學客觀的交代。

考察組在青水湖四周安裝了18個跟蹤拍攝河童的攝像頭,36處捕抓河童的機關,72個引誘河童的誘餌,大有志在必得之勢。可半年過后,大家連河童的影子也沒看到,所有攝像頭也沒有拍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心灰意冷的考察組最終撤掉了所有攝像頭、機關與誘餌。然后動員全體村民去湖邊開總結會議。考察組組長張教授開始講話了,他說:“各位父老鄉親,科學是客觀公正的,對于各類事件大家都應該用科學的眼光去觀察,像河童這樣荒謬的傳聞,本來就是大家缺少科學常識才導致謠傳的出現,世上是絕對沒有河童這種動物的。”話音剛落,水里忽然伸出一只長長的毛茸茸的大手把張教授拖進水里,只見張教授掙扎了幾下便沒了動靜,所有的人被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呆了,稍稍回過神,大伙都亂成一團,原來坐在湖邊的考察組成員慌忙跑到離湖岸遠遠的地方。不到兩分鐘,張教授的尸體被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扔到岸上,大伙壯著膽上前一看,尸體的喉嚨被咬破了,血也似乎都被吸干了,和以往被河童害死的人不同的是,尸體的嘴巴竟然被咬的稀巴爛。一個老村民看后半開玩笑說說:“以前也有個喜歡亂說話的村民,也是被河童拉進水里咬爛嘴巴后扔到岸邊,這河童是有靈性的……”

幾天后的一個早晨,村里突然鬧哄哄的,原來青水湖的水一夜之間全部干枯,傳說河童一離開水就沒力氣了,村民們紛紛嚷著要去抓河童泄憤,隨后村民紛紛操起各種農具做武器,蜂擁到青水湖邊,所有人都咬牙切齒的要把那群河童碎剮后下酒喝,可幾千個村民忙活了一天,除了收獲上百噸魚蝦,哪見什么河童的蹤影。

最好的安排

從前,一位國王到山中狩獵,正好撞上了一頭大花豹。國王大喜,搭箭張弩,策馬狂追……

花豹中箭倒地,奄奄一息,國王下馬查看,不料花豹帶傷反撲……

眾衛士一擁而上,長戈短劍一陣猛砍,把花豹剁成肉泥。國王驚魂稍定,才發現自己右掌尾指斷于花豹口中。

回到宮中,國王終日茶飯不思,為斷一手指而悶悶不樂。宰相見狀,上前開解道:請陛下寬心,陛下雖失一手指,卻保全了性命,此乃值得慶幸之事。

國王白了宰相一眼,道:十指連心,現斷一指,切膚之傷,何幸之有?

宰相道:陛下應知,萬事皆有因果,皆由天命,也許這正是天意,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國王大怒,直指宰相鼻尖:混帳!簡直一派胡言!寡人身受巨創,痛楚難當,你竟敢說這是天意,竟敢說這是最好的安排?好,果真如此,寡人現就把你投進天牢,讓你不見天日,那是否也是天意?也是最好的安排?你說!

宰相輕嘆一口氣,下跪:吾王貴為天子,王的旨意就是天意,若陛下要囚禁微臣,微臣相信,此亦是最好的安排。

來人!把這混帳東西關進天牢!國王咆哮。

一個月后,國王傷口漸漸愈合,痛楚消袪。

又到了每月微服出巡的時候,以往出巡,國王皆指定由宰相一人跟隨在旁,如今宰相已被自己關進天牢,礙于面子,又不好收回君令將其放出。國王唯有硬著頭皮,孤身上馬,不料在邊境森林中丟了馬、迷了路。他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走出森林,卻被埋伏在路旁的當地土著蠻人擒獲。

飽受旱情蝗災,顆粒無收,土著們正要舉行祈求月神保佑的大祭典。

入夜,火光熊熊,國王衣衫襤褸,被五花大綁推上高高的祭壇。

祭壇正中立一油鍋,油鍋下干柴烈火,火光中,巫師披散頭發,圍著油鍋念念有詞,一陣歇斯底里,狂舞尖叫。

圓月高懸,祭壇下人頭涌涌,眾土著狂呼膜拜。

幾個土著拽起面如土灰癱倒在地的國王,推擁到油鍋邊。巫師撥開遮在臉上的亂發,張開雙臂,仰首面對皎潔明月,高呼:全能的月神啊!吾虔誠獻上這一活人,以他肥美的身軀和鮮血向你祭拜,祈求你的憐憫,賜福予你卑微的子民,消災滅難,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說罷,一手扯去國王身上的破衣,傾刻扒個精光。皓皓月光下,縮成一團的國王如一頭胖嘟嘟的大白豬。

土著們抬起赤條條的國王,高高舉到油鍋口上,熾熱的油煙嗆得國王透不過氣,他看了一眼大鍋中沸騰的滾油,絕望地閉上雙眼。

突然,巫師一聲吼叫,土著忙把國王放回地上。巫師俯下身,查看國王右手手掌,那斷指之處格外顯眼。

巫師失望地向聚集在祭壇下的族人說:這人少了一根手指,雖身材肥美,卻不完全,不能用這個有缺陷的祭品獻給全能完美的月神。

說完,下令松綁,把國王放了。

國王連滾帶爬,奔進森林,他找了些樹葉遮體,狼狽不堪地趕回王城。

王宮中,梳洗完畢,想到幾乎被投進沸騰油鍋的驚險一幕,國王不禁毛骨悚然,心驚膽顫。他猛然醒悟,想起先前宰相的那番話:雖失一手指,卻保全了性命,此乃上天最好的安排。

國王親掌燭燈,令獄卒打開天牢,釋放宰相。

迎出宰相,國王滿面愧疚:朕一時糊塗,錯把忠言當胡言。當初你說得對,寡人失去一指,乃上天最好的安排,若不是這一斷指,寡人現已葬身蠻族油鍋之中……

宰相連忙拜跪:吾王英明!陛下把微臣關進天牢,此對微臣亦是最好的安排。以往陛下出巡,皆由微臣相輔左右,唯這次陛下孤身上路,試想若不如此,被投進油鍋煎熬的便非微臣莫屬也!

國王頓首,扶起宰相,連聲贊嘆:正是!正是!

馬郎中

不可否認,在當今正規醫院林立的現代社會,的確還存在著傳統遺留下來的江湖郎中,馬郎中就是其中一個。

一個藥箱、幾個小凳子、一張小桌就是馬郎中的行醫工具,也是他用來混飯吃的家伙。我們通常把這些土郎中叫做江湖游醫,而即使是這些游醫也會找固定的行醫攤點,這也是為了方便病人能隨時找到他們。馬郎中專治各類皮膚病,平時給病人看病時把脈、針灸、拔罐、敷藥做得像模像樣。且不論馬郎中醫術如何,但他即使醫不好病人,也從來沒把病人醫壞過,所以他做了幾十年的土郎中也沒碰到過病人找他麻煩。也許是馬郎中的確精通點醫術,或者是他比其他土郎中幸運吧。馬郎中也治好過不少患皮膚病的病人,那些讓他治好的病人除了千恩萬謝然后逢人便稱贊他的醫術外,有的還給他送來了錦旗。所以馬郎中在行醫攤點掛滿了十幾面錦旗,錦旗上寫著什么“華佗在世”、“妙手回春”之類的贊譽之詞。當然現在找馬郎中看病的大多是從鄉下來的中老年人居多,也有上了年紀的城里老人,還有就是那些家庭困難又不幸染上皮膚病,舍不得花錢到正規醫院看病,不得已才去找馬郎中的病人。大家也應該知道江湖郎中看病收費比正規醫院便宜好多倍吧,這也是他們至今仍然在醫院林立的時代沒有消失的原因之一。除了上述人之外,現在誰得了病還會冒險去找那些土郎中瞧病呢?哈哈!請馬郎中原諒我用“冒險”這個詞匯來形容。

馬郎中早上去固定攤點行醫,傍晚收攤回家,中午就去廉價餐館打點酒、弄些飯菜到行醫的地方獨自享用。馬郎中在街上行醫久了,附近的老人都認識他,所以馬郎中的行醫點每天都有那么幾個老人聚在那里和他聊天,當然,馬郎中也是個年過花甲的老人了。馬郎中每天收入不多,有時候當天收入僅供三餐之用,有時分文收入都沒有。像馬郎中這樣的游醫也有競爭對手,有一次就來了那么一個掛著“包治百病”的土郎中在馬郎中對面也擺了個攤子行醫看病。馬郎中看對面那個跟他搶飯吃的土郎中越看越不順眼,先是怒目而視,接著是指桑罵槐去譏諷,對面那土郎中聽出來是馬郎中在罵他,也不示弱地反唇相譏,最后由罵架演變成了斗毆,幸好附近的居民及時過來攔阻,馬郎中才沒有被那個年紀比他小許多的土郎中打傷。馬郎中的脾氣真是和他年紀一樣大啊!有段時間相關部門嚴厲打擊那些無照經營、無證行醫分子,馬郎中就銷聲匿跡了一陣子,等這陣風過后,馬郎中照舊在原來那個地方擺攤行醫。真可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呀!

那天中午,馬郎中酒足飯飽后坐在攤子里閉目養神,突然一輛國產轎車停在他面前,車上先后下來三個人,為首一個胖子衣冠楚楚但形容憔悴,胖子旁邊那個瘦子指著胖子對馬郎中說,這位領導是牛處長,得了什么皮膚病來著,去了好多大醫院都治不好,久聞馬郎中華佗在世、妙手回春,是治療各種皮膚疑難雜癥的行家,故慕名前來請他務必治好牛處長的難言之隱。馬郎中一聽臉都嚇白了,自己行醫一輩子都沒有遇到過如此大級別的病人,萬一……

沒想到后來馬郎中竟然治好了牛處長的病,牛處長很高興,賞了馬郎中一大筆錢,并警告他必須嚴守秘密。知情人以為馬郎中今后會老年得志,繼續做他的土郎中大干一番,誰知馬郎中從此金盆洗手,不再行醫了。馬郎中私下唏噓道:“險吶!僥幸啊!要是以后再來那么一位大主顧,老子今后不干了。”

人生第一課

社會是一個大課堂,人與人之間,的確也有著許多樸實的愛。然而,人與人之間又是不同的,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實的本質。

----題記

塵風是剛畢業的大學生,來自遙遠的農村。父母用滿手的老繭和汗水,才把他扶上了大學。大四下半期,很多同學都開始找工作或者忙于考研了。塵風是學法律的,準備今年參加司法考試。加上工作又很難找,所以就在學校附近找了份兼職,每天只用上半天班,有充足的時間來復習,又可以掙點生活費。他主要做收銀工作,也就是收錢,其實他對這方面很少接觸。

這天,是他工作第二天,上崗前,同事再三提醒他要注意識別錢的真假,特別是最近出的HD系列的。晚上,就他和另外一個新來的女孩上班,女孩吃飯去了,所以就他一人在了。看著門前絡繹不絕的人群,傷感油然而生,遠方的父母現在是否還好?心里酸酸的,越是在熱鬧的時候越覺得孤獨。這時,幾位大嬸說說笑笑的走進了店,他馬上拭去眼角的淚水,很專業的做起了介紹。這幾位大嬸看起來也就四十來歲,和他母親差不多的年齡。其中一位大嬸問道:有襪子賣嗎?我幫兒子買雙!

塵風腦中閃過同事的告戒:凡是來買襪子用100的要特別注意。

“多少錢啊?這個!”那位阿姨指著貨架問到。

“阿姨,這個我們現在打對折,10元一雙。”塵風禮貌的答到。

“這么貴啊,算了吧,我們在前面去買,10塊錢可以買5雙呢”另外一個阿姨發話了。

塵風打量著要買襪子的阿姨:慈愛的面容,穿戴的也不算好。年齡和自己的母親差不多,只是少了母親兩鬢隱現的白發和額頭的皺紋。

“兒子要,有什么辦法啊,唉!我自己節約點就好了。”

塵風心中一震,想起了母親為了給自己買雙皮鞋,徒步走了50多公里路到鎮上,走了半天,卻舍不得花5毛錢買個包子填肚子......是啊,難得天下父母心啊!

“阿姨,您要幾雙,我幫您拿!”

“就拿2雙吧”

“您好,一起20元”

這時,那位阿姨給了個100的,塵風警覺的辨別了一下。沒問題,是自己想多了。他這樣想到。

正準備找錢,先前那位嫌貴了的阿姨發話了:“還是只要一雙,來,我這有零錢,說著把100收回去了。塵風已經把小票打出來了,因為所有的銷售都進了系統的。他不好意思的說道:“不好意思,已經打票了,退不了了!”

“就要2雙吧,小伙子,我不讓你為難,我兒子也就和你差不多,來,給你錢!”

他接過錢,準備再看一下。

“你剛不是看了嗎?阿姨還會騙你啊!”

他隨便看了下,不好意思的找錢。覺得是自己太想多了!為自己的懷疑而羞愧。

錢找好后。那幾位阿姨又開始看衣服,把衣服拿下來對著鏡子看了下,丟下就走了!

塵風連忙把拿下來的衣服歸位!

啊!這時他腦中一片空白,慌忙跑到柜臺,打開柜子。

剛收的那張前,映入眼前,赫然有個熟悉的數字:

HD90

......

解不開的死結

那天晚上,他對著鏡中的自己詭異的笑了一笑。

他捧那個珍藏著的盒子一步步的登上天臺,莊重得仿佛要舉行儀式般。

他小心翼翼的爬上欄桿,掃視了一周腳下的繁華不夜城,最后把目光定格在盒子上面。他用手輕輕摩挲著上面那個無比復雜的栗子般大小的結。

那是個死結。

他縱身一跳,從11樓飛了下去,融入了萬家燈火。

沒有痛苦,沒有喊叫。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站了起來。他低下頭來,看見混著腦漿的鮮血汩汩的從他躺在地上的身體下面流出來,那個心愛的盒子被死死的壓在身下,他的面容依然保持著那種安詳得詭異的笑容。

起先,他感到不可思議,然后,他理解了自己的處境。他知道自己終于將要解開那死結,開始激動起來。于是他伸手過去拿那個盒子。但是,他的手指穿過了自己地上那余溫散盡的身體,穿過了那個盒子,穿過了那個死結。

這時候一些人圍了過來,指點著地上的他的身體。接著警察來了,他看見警察把他的身體壓在地上的盒子夾起來,放入了薄膜袋中。他試圖沖上去去抓住那個盒子,但是,像剛才一樣,他的手指穿過了那個警察,穿過了那層薄膜,穿過了那個盒子,穿過了那個死結。

并沒有像傳說中那個許諾那樣,他的死沒能解開死結,得不到天神放在盒子里的禮物,他感到失望。他安靜下來看著地上被警察擺弄的身體,發現已經僵硬的面孔上詭異的笑開始變得絕望起來,正如傳說中描寫的那一群為死結而死的人最后的表情一樣充滿了失望的絕望。

他看到那群警察在指點著他的面孔,他們的面孔上也有著驚恐的表情。于是他又看了看凝結在自己面容上的那表情——那種發自肺腑的絕望,令任何一個觀者都感到恐懼的絕望!

他想用生命換來禮物,但是卻換來了絕望。他于是懷疑起那個傳說來。

那個傳說里這樣描述:在永遠背對地球的月球背面上的一個小平原中,有一群為解開死結絕望而死的人。他們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一個天神之盒,仰頭向天,面容充滿失望和絕望。也不知經歷了多少年,他們的身體就那樣被陰干在那個黑暗干燥的地方。偶然有一只飛船飛過,發現了這一幕,于是一個勇敢的地球人聯合兩個宇宙考古學家,運回了一批天神之盒,試圖解開死結的秘密。一個超能力的人感知到了天神留在死結上的信息,感知到了解開死結的方法,那就是——用死來解開死結,放棄現在的生命形式,去接受天神的禮物。

他相信這個傳說,而他也幸運的得到了這樣一個天神之盒。但是,放棄當下的生命形式,去迎接一種未知的“生命禮物”,卻又是他所恐懼的,這如同科幻小說般的情節讓他無所適從——靈魂所依存的肉體存在是為了享用地球上這自然和社會環境,放棄了肉體,那么還有什么樂趣?但是天神卻給了一個生命進化的諾言,這又是他所向往的。

終于今天他得到了一個放棄生命的機緣,或許會被別人看作輕生,但是他堅決的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靜靜的看著自己的身體被七手八腳的運上警車,心情無比復雜。下意識的,他也跟著進入了車中。

他不相信天神會耍他,和他開這種關乎性命的玩笑。他現在可以來去自由的守護在那個他永遠都觸摸不到的盒子旁邊了,不管那個盒子被放在什么地方,他都能跟著它。他經常想: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附體?

就這樣靜靜的在盒子的旁邊很多年,看著盒子被一次次的轉手,卻再也沒有人相信那個傳說而用死來解開死結,他頓悟:原來我早已經解開死結,那死結就是“生”;但是我卻仍被另一個死結捆綁:“欲望”。他決定離開這盒子。

就在他離開這個盒子之后的一段時間,他始終處于迷茫狀態:沒有了對死結和盒子的依戀,我魂歸何方?他是多么希望天神能出現啊,他需要指點。

但是天神始終沒出現。

他就繼續那樣飄蕩。沒有饑渴,沒有睡眠,沒有任何舊生命形式的的欲望。到最后,他連遇到天神,尋求指點欲望都開始淡薄——他頓悟:我解開了欲望的死結。

這時候天神出現了!

如果是在以前,他肯定會激烈的指責天神這個騙子,然后請求天神教他解開死結,拿到那份禮物;或者更近一些時候,他會請天神指點他在生命形式上遇到的困惑。但是現在他不會了。

他是經過兩次頓悟的人,他解開了“生”和“欲望”的死結。他的靈魂自由了。

天神說:感謝你相信傳說,用死解開了死結。但是你為何還在這里?

他懶洋洋的答道:我已經解開了“生”和“欲望”的死結,我現在無所事事了,因此我在這里。

天神大驚失色:我只設置了一個死結,為何你解開了兩個?你那個盒子還在嗎?

他繼續用懶洋洋的語氣回答:我早就離開了那個盒子。

天神道:那么你拿到盒子中的禮物了嗎?

他說:我的靈魂壓根就觸摸不到那個盒子,我又怎么能解開死結?

天神說:那么你就是沒有解開死結了?

他憤怒的說:不!我解開了,而且解開了兩個!

天神看了看懶洋洋的他,明白了。他轉身離開,臨走前對他說:你應該進入盒子里面看一看的,靈魂進入,死結不解自開。

突然他心里面燃起一絲久違的欲望,于是決定進去那盒子里面看個究竟。他千辛萬苦,找到了那個盒子,鉆了進去。

盒子里面是兩扇門,一扇寫著“生”,一扇寫著“欲”。旁邊有小字說明:你可以在體驗兩扇門后選擇你的去向。

他想進入“生”,意念一動,瞬間被吸了進去。在黑暗中高速的前進著,他看到了自己那有生無欲的狀態,那是一個行尸走肉。他停止了,再次停在兩扇門前。他想進入“欲”,意念一動,瞬間被吸了進去。在黑暗中高速的前進著,他看到了自己那欲望越來越膨脹的狀態,那簡直就是一個魔鬼。他停止了,再次停在兩扇門前。

他再次頓悟:原來自己什么死結都沒解開,只是白白的搭上了一條命。假如“生”是死結,那么解開“生”是為了什么?假如“欲”是死結,那么解開“欲”我又能得到什么?有生,欲才有依托;有欲,生才有意義。只有過分的“欲”才能讓“生”成為一個死結;而拋棄了生,讓欲飄蕩無依,自己則變成了靈魂的行尸。

他打了一個寒顫。

這時候他面前兩扇門消失了。他的選擇超時了。

但是他沒有后悔,面對這天神給與的一元化“生命禮物”,或許什么都不選擇是最好的選擇;正如當初面對死結,那本來就沒有必要去解開的生和欲的死結,不去費盡心思解開或許是最好的!

別墅疑云

 日本神戶奇峰山畔有座“奇峰別墅”,別墅不大,但依山傍水、環境幽雅。別墅里原先住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和她的瞎外婆。后來那女子神秘失蹤,警方幾番查找亦杳無音信。兩年后失蹤女子的瞎外婆向法院申請外孫女死亡證明,房產所有權便歸瞎婆婆所有,誰知沒過幾天瞎婆婆也病故了,別墅成了無人認領財產,歸國有了。國土局后來將該別墅對外拍賣,價格一降再降,卻沒覓到半個買主。原來“奇峰別墅”自從那女主人神秘失蹤后,外界就傳聞別墅里經常鬧鬼,等到別墅最后一個主人瞎婆婆死后,別墅更顯得陰森森的,還有誰愿意出錢去買呢?

新上任的“山本”電器公司副總經理武田義得知別墅拍賣的消息后,喜不自勝,用很低的價錢就把別墅買下了,收拾一番后,就高高興興地住了進去。第二天一早武田義剛去上班,公司董事長山本郎就把武田義請到懂事部,開口就說:“武田君,我聽說你用很低的價錢買了座別墅,是嗎?”武田聽了心里就想,這老滑頭怎么這么快就知道了,然后回答:“是的,尊敬的董事長。”山本接著說:“武田君,我可聽說那座別墅不太干凈,經常鬧鬼的,你怎么不考慮清楚就買下呢?”武田回答:“我尊敬的董事長,謝謝您的關心,我在那住了一晚,感覺很舒適啊!”山本聽了臉一下子沉了下來,然后冷冷笑道:“那我看你能住多久,既然傳說那里鬧鬼,想必別墅周圍有邪氣,你可千萬別去亂動別墅周圍的東西啊!你出去吧。”武田聽完山本陰陽怪氣的話,覺得莫名其妙的,但還是給山本鞠了個躬,道了聲謝才悶悶地離開董事部。

中午下班后,一直悶悶不樂的武田義回到別墅,看著別墅周圍的花花草草,武田心情好了許多。忽然,他發現一棵楊柳樹長勢怪異,這是別墅周圍唯一的一棵楊柳樹,每當風一吹,楊柳枝便迎風舞動,活像個哭訴的女人,武田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就用隨身攜帶的立拍相機一連拍了幾張,一分鐘后拍好的相片出來了,武田一看相片,突然“啊”地一聲驚叫起來,原來相片中的楊柳樹下竟然多了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每張相片都一個樣。武田這回可懵了,他看看相片,又瞧瞧楊柳樹,樹下明明空無一人,武田又對著楊柳樹拍了幾下,相片出來后武田又仔細看了看,相片中楊柳樹下依然立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武田呆了半響后大叫一聲:“鬼啊……”

下午武田一上班就跑到董事部,把中午拍照所遇向山本報告,山本笑著對武田說:“我早就對你說過了,武田君,那棟別墅經常鬧鬼,相片帶來沒有,給我看看。”武田馬上把相片遞給山本,山本一看忽然“啊”地慘叫一聲,本來紅通通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然后哆嗦著問武田:“真……真是你拍的嗎?”武田回答:“是的,這種事情的出現,已經涉及到科學中的未解之謎‘靈異事件’,我們有權把這些向新聞媒體披露,同時也可以提高我公司的知名度。”山本聽了臉變得更白,但馬上一臉嚴肅的對武田說:“我以公司董事的名義命令你,這件事你我必須謹守秘密,絕不可向第三者透露,因為你身為公司副總經理卻遇到這類事件,如果外傳,將有損公司形象。”武田聽了山本模棱兩可的所謂命令,極不情愿的答應了,然后怏怏而出。

雖然中午拍照事件出現了靈異現象,但武田傍晚下班后還是回到了別墅。吃完飯武田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停地思考著所遇怪事。武田想,拍照遇到靈異現象,然后把靈異事件向媒體披露何損于公司,為什么還笑嘻嘻的山本一看到相片臉都嚇白了,平時一向沉穩的山本為何如此失態。到了半夜武田還沒睡著,就爬起來打開窗戶透透氣,忽然看到窗外楊柳樹下有個肥大的黑影在鬼鬼祟祟的,黑影后有道白光,白光里隱隱有個女人,然而黑影中的人竟然對后面如此刺眼的白光渾然不覺。白光照著黑影,所以武田看得仔細,那黑影就是山本郎。武田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卻不知哪來的勇氣大叫一聲:“樹下是誰?”慌得那肥大的黑影跌了一跤,臉重重的磕在樹干上,然后迅速爬起來像只企鵝般笨拙的往外跑,之后進入一輛車開走了。武田再看楊柳樹下,白光也不見了。武田隨后把窗關緊,回到床上喃喃自語:“這肥豬山本那么晚了來這干嘛,山本后面的白光又是什么,莫非……”

第二天武田剛到公司就被山本宣到董事部,武田看到山本臉上那道新疤痕,心里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山本繃著臉對武田說:“我再次警告你,相片的事絕對要謹守秘密,絕對不能向外界透露半句,這關乎公司形象。”武田唯唯答應了。從山本那出來,武田思緒萬千。他想到自從靈異相片出現后山本的種種反常跡象以及別墅的鬧鬼傳聞,還有神秘失蹤的別墅前女主人,從小就喜歡看偵探推理文學的武田開始相信自己的推測了……

下班后武田找到了好友警署的刑偵隊長藤原修,并把拍到靈異相片后的始末告訴藤原,當藤原看了靈異相片后,許久,突然驚叫道:“相片上的女人不就是前幾年失蹤的酒井信子嗎?怎么會……”

后來警方在“奇峰別墅”旁的楊柳樹下挖出了一具已經白骨化的女尸,女尸頸椎上有條白金項鏈,鏈墜上刻著“山本郎與酒井信子永不分離”字樣。警方隨即以嫌疑人身份將山本郎拘捕,不久山本郎被警方以“故意殺人罪”起訴……

原來“奇峰別墅”的前主人酒井信子是山本郎包養的情婦,別墅是山本郎出錢讓信子自己去買的,別墅的所有權也歸信子所有,后來信子懷上了山本的孩子,鬧著要和山本結婚,還經常到公司纏著山本,而山本是靠岳丈的力才攀上公司董事位子的,包養情婦的事怎么敢讓老婆與岳丈知道呢?所以山本假裝答應信子的要求,暗中卻把她毒死,然后把信子的尸體埋在別墅旁邊,并在上面種了棵楊柳樹……

那天武田義回到別墅,看到那棵楊柳樹對著他彎了三下,好像對他鞠躬一般,然后一下子就枯萎了。

包子劉

包子劉別無他技,但做包子卻是好手藝。凡是吃過他做的包子,不管是誰都會豎起大拇指。包子劉推著一車子包子在街頭整天叫賣,賣包子所得的收入是包子劉一家唯一的經濟來源。包子劉的老婆原先也把包子劉蒸好的包子推到街上叫賣,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兩口子合作得不亦樂乎。誰知后來老婆中風癱瘓,就只能坐著輪椅在家里做些簡單家務了。包子劉也只好一個人獨自撐起養家的重擔。

誰想到后來賣包子的人逐漸多了起來,而且他們都有各自的門面與招牌,花樣繁多、口味各異,什么狗不理了、灌湯包了、林林總總,其味道都不遜色于包子劉做的包子,而且干凈衛生,顧客既可打包,又可以坐在店里慢慢享用。像包子劉這樣推著車子四處叫的賣法,讓想買包子的顧客開始覺得即原始又不衛生。所以包子劉的生意也逐漸變得冷清。

那天傍晚,包子劉一家圍在飯桌上吃飯。包子劉一家有四口人,坐在輪椅上的老婆和正在讀高中的大女兒與二兒子。閑話休提,且說一直悶悶不樂、一言不發的包子劉忽然開口對大女兒說:“女兒啊!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吶!爸爸一個人支撐這樣一個家庭不容易呀!你一年的讀書費用……哎!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大女兒聽完,筷子一下子掉落地上,跑到房間里大哭……

兩天后,包子劉推著車子在城東叫賣包子,他的大女兒則推著車子在城西賣包子。包子劉每次蒸好包子就對女兒反復重復這么一句話:“爸是不得已啊!爸這樣做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供你二弟讀書,將來他出人頭地了,咱家也光彩啊!你們女兒家以后嫁個好人家就行了。”大女兒每次聽完就說:“爸!女兒知道,女兒聽您的。”而每次包子劉一家聚在一起吃飯時,包子劉的兒子也信誓旦旦的說:“我一定好好讀書,將來混出個人樣,一定好好報答父親、姐姐……”

光陰荏苒、時光如逝,包子劉的二兒子大學畢業后在某企業找混到了個好職位,又買了套房,不久又娶了個漂亮同事做媳婦。樂得包子劉整天逢人便夸自己兒子多么有出息、多么能干。哪里知道兒子自從結婚后和兒媳住在新買的套房里,家都懶得回了。原來包子劉的二兒子是個典型的“妻管嚴”,懼內。對老婆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兒媳嫌婆家窮,讓他沒事少回去,包子劉的兒子一一順從。一次包子劉在街頭賣包子時突然暈倒,住院一個多月,兒子兒媳也沒來看一眼。大女兒看不過,就上門去責備弟弟,并希望弟弟能出點錢幫幫家里,爸爸住院很需要錢。包子劉的兒子看看老婆后,推說工作忙不能過去,又說現在資金緊張,然后丟給自己姐姐一百塊錢打發了事……

包子劉出院后又要出去賣包子,大女兒百般阻攔不住。也是包子劉時來運轉,那天他在街上賣包子的時候,發現一個流浪漢疑似全國公安部門重金懸賞抓捕的在逃重犯,就悄悄地打電話報警,當地警察迅速出警將該嫌疑人抓獲,經審查,果然是該在逃重犯。不久,包子劉得到了100萬賞金,并成了新聞人物。當兒子兒媳提著大包小包禮物,笑嘻嘻地來看包子劉時,包子劉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們……

后來包子劉把100萬元賞金都給了大女兒,大女兒用其中的一部分租了個大大的門面開了家包子店,并裝修得靚靚的。包子劉拿著把折扇,看著包子店生意紅紅火火的,呲著牙在店門口直笑。當他一抬頭看到包子店門口招牌上寫著“孝心包子店”時,臉一下子沉了下來,許久,低下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給我陽光

1.爺坐在炕上,含混不清地嘟噥著,兩只瘦硬的細手在空中胡亂抓撓,像秋風中急搖的枯枝。海欣把一杯熱水送到爺嘴邊,卻被強有力地打翻在地,被子也淋濕了一角。爺是相當有勁的。

爺,別鬧了。你要么呀?

給我哇。

海欣無奈地去拉他的胳膊,強行塞進被窩里,然后輕輕地扶他躺下。還不到喂飯的時間。海欣半小時前才給他喂過小米粥的。可是,他要什么呢?

窮神哇,快拿鋤來。苞米地里的草都沒膝深了,你個死窮神!爺在罵,聲音虛弱似冷風中搖曳不定的淚燭。

爺,睡吧!現在都入冬了,怎用鋤地哩?海欣坐在爺身邊,給他拉拉被角。

可是爺的兩手仍在狂躁地折騰,而且抖得起勁,仿佛真是在勤懇地勞作,不曾病倒過。

爺是今秋收花生時栽在地里的。頭朝下,臉紫得像掉進了醬缸。等被發現時,已經大口大口地喘粗氣,如同落入陷阱的老獅般垂死掙扎。海欣的爹窮神拖著瘸腿,把爺背上賣醬的三輪車,一拐一拐地拉到縣醫院。一檢查,腦溢血。那大夫說,回吧!老人到歲數了,就容易動脈硬化。再說,老爺子都八十三了,這不是“七十三,八十四”么?于是窮神又咬咬牙,一拐一拐地把爺拉回了家。

爺開始是不糊涂的,他指著海欣的娘說,迎春,俺想吃粑粑啦,就著小干干魚兒,真香!迎春就雞啄食地點頭說,他爺,莫急,我這就去烀哇。迎春雖然脾氣暴得如菜園里的“鉆天椒”,但對爺的話卻從不含糊。

窮神把家里的一些破銅爛鐵收羅了一下,大多都是爺平日里從垃圾堆里淘寶似的撿回的,賣了不到一百塊錢。窮神奔到壽衣店。他聽說把壽衣放在老爺子屋里,興許會增些陽氣。

那是么呀?電褥子么?爺躺了一個多月后,突然坐起來問窮神。

就是,就是。你忘了那年雨子上中專,冬天冷哇,要電熱毯,就是這。窮神硬硬地扭過頭去,一滴濁淚兀自涌出,如旱地里降下的久違的甘露。

其實是包尸布,里面有爺的壽衣。當人即將在另一個世界開始另一種未知的生活,他的親人會為他量身打造一種身份的象征。爺的壽衣上盤踞著一條黑龍,蜿蜒扭轉著,夜一樣猙獰。彼生,爺是要做官的。他拋掉手中溫熱的鋤頭,去執握此生不曾觸過的筆紙。他飛黃騰達后,不必再奔走于面朝黃土的田間。

爺漸漸糊涂了。那時候外面已經凄凄慘慘地飄起小雪,屋里的炕燒得熱哄哄的,讓人昏昏欲睡。德貴叔湊到爺的耳邊問,大爺,俺是誰呀?爺說,天冷了,該窖菜了,窮神。再不就凍啦。于是德貴叔就撥浪鼓似地搖頭。最多撐三個月,他說。對于死人的預測,他像得了閻王的密報。

爺呀,爺呀!海欣發瘋似的哭喊。

而爺仍在不停地咕噥,不停地忙碌著。刨地瓜哇。螞蚱蹦跶得滿地哩。他甚至都要干得滿頭大汗了。也許在他混沌的夢境中,依然有那柄磨得發亮的鐵鋤,抑或是鋒利的鐮刀吧。

2.寒夜里,屋外的電線桿上回蕩著貓頭(即貓頭鷹)的凄叫聲,令人毛骨悚然。海欣在高中課本上學過,貓頭對將死之人的氣味有一種特殊的敏感。那就標志著,爺就快沒了?!

不怕貓頭叫,就怕貓頭笑。而那貓頭分明是在陰鷙地狂笑著,穿過呼嘯的北風,刺透冰冷的雪花,把一聲聲戲謔的嘲諷直插進人的耳膜,在緊如崩弦的空氣中久久不絕,不寒而栗。

窮神披衣而起,在院子里對著電線桿恨恨地吼:

賣----咸----鹽---啰!

據說這句話對于貓頭來說,是致命的咒符。引肚穿腸之后,它便會化作一縷黑煙,消隱在茫茫的夜幕之中。但是這只,仿佛是吃慣了鹽的,它無所畏懼,在冷酷如鐵的黑暗中,將雪花撕得紛紛揚揚,而且興致勃勃。

海欣不敢入睡,一股強烈的焦灼兇猛地攫住了她的靈魂。她向暗流涌動的心底默默地投下一串虔誠的祈禱。偷偷地開了燈,但門縫里漏出的黃光無聲地泄了密,立馬被隔壁的迎春槍林彈雨般臭罵一通:個小渣渣的,大夜里點么燈?皮癢了么?

迷朦中聞到一股誘人的香氣。爺是疼她的。夏日里的苞米嫩得宛如十八歲的花季少女。爺就在田邊攏一把干草,把幾個鮮苞米棒子放到火里烤,海欣的嘴巴里塞得鼓鼓的幸福。那是哥雨子得不著的,爺只給她,她為這種心照不宣而自喜。

爺的手腫得像剛蒸熟的發面饃,連接在細得皮包骨頭的瘦臂上。迎春堅持說是凍的,大家都不敢反駁。他罵窮神,個死窮神,急著投胎,也不致連你爹的炕都燒不熱呀。也罵海欣,個小渣渣的,來回瘋竄也不知掩門?

爺的屋里漸漸積聚起一股混濁的氣味,雖然窮神每天都給爺換屎尿布,迎春也幫忙擦爺背上拳頭大小的瘺瘡。這時候,海欣總是悄悄地退出去。她不敢去看爺蒼老的,甚至多少有些可怖的身體。她自然而然地躲出去,但對于爺沒有絲毫的厭惡。

3.由于婆(即奶奶)死得早,爺只有窮神一根獨苗。不成想,窮神十九歲那年在采石場上工,被炸藥炸飛了半條腿。生產隊撥給了他一筆撫恤金,又讓隊長帶著去安了假肢。那條假肢已經用了三十多年,走起路來咯吱咯吱地響,像路過木匠鋪時聽到的拉鋸聲。窮神得定期換幾顆螺絲,以加固腿上的肉球球與假肢之間的磨合。

后來,窮神用撫恤金的一小部分作了聘禮,娶回迎春。迎春頭胎生下了雨子。爺和窮神高興壞了。據說爺經常把小雨子高高地舉過頭頂,喝他撒下的“童子尿”,還自得其樂地哈哈大笑。

窮神說,就一個小子不夠,得防老哇!于是迎春又懷上了。但海欣的出生,差點讓迎春因難產而丟了命。迎春說海欣是她上輩子的冤家。其實,海欣也這樣想。不是夙債又是什么呢?

迎春會對著雨子笑,露出往前突出的黃暴牙,也經常把多多少少的零花錢塞進雨子的口袋,雖然雨子還是嘟囔著嫌少。但對于海欣,迎春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海欣早已麻木了她河東獅吼樣的罵,總以“個小渣渣的”起頭,把鴨叫似的噪音爆豆般滾進她的耳朵里。

海欣喜歡陽光。即使在六月天,太陽最毒的時候,她依然愿意痛快地暴著胳臂、腿。迎春就指著她曬得灰褐如麥麩的皮膚喊,個小渣渣的,不要面皮了么?嫁不出去讓老娘養你一輩子?

海欣想逃離。這是一片荒蕪的、近乎絕望的原野。她仿佛看到一株枯黃的含羞草,在重疊的石縫中艱難地擠出孱弱的身軀。它渴望風的撫摸,雨的滋潤,可是沒有。連陽光都是微弱的,蒼冷的。如果可以考上大學,也許她就自由了。但誰都不會明白她為什么名落孫山,這是如天空般深邃的秘密。那時候,她的成績可是名列前茅的。老師在家長會上還特地讓迎春交流一下教育方法,迎春笑得嘎嘎的,么?俺可不知道這小渣渣的怎就那么用功哩!

海欣偷偷地問過爺,爺,我是她親生的么?

爺就刮著她的塌鼻梁嘿嘿地笑著,瞧瞧,連這鼻子都是一個模子刻出的哇,怎不是?

況且迎春也經常自鳴得意地炫耀,生那小渣渣時,老娘就剩半口氣啦。硬是挺過來了,哎喲喲!

每次迎春打罵她的時候,爺都會威嚴地護著她。迎春誰都不黜,唯獨對爺另當別論。因為雨子和海欣出生后沒有婆照看,都是爺背在身上帶大的。爺在迎春坐月子時,每天都給她煮雞蛋、熬豬血湯補身子,甚至洗產婦的血衣。

4.那天,一輛警車尖厲地呼嘯來,停在窮神家門前。愛看熱鬧的人如踏浪般紛涌而至。雨子戴著刺眼的手銬,耷拉著染成黃毛的瘦尖腦袋,瑟縮得像只病怏怏的瘟雞。窮神一扁擔就掄過去了,紅著眼睛直罵,畜牲,畜牲哇。而癱跪在雨子身邊的迎春,歇斯底里地揪扯雨子的頭發,一把一把的,比貓頭的呼號更驚心動魄。這是另一次“難產”。

爺還在手蹬腳刨地“奮斗”著,他眨著被白內障覆蓋了大部的小眼睛,如同一個懵懂的孩子。他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是他的孫子在網吧里玩游戲,旁邊的小混混不小心將煙頭戳到了他的腿上。雨子本來就玩得不痛快,再加上這不合時宜的一戳,頓時,一股沖天的黑煙瘋狂地噴冒而出。操你大爺的,不想活了么?雨子比劃著一把鋒利的三棱刀,他本來只想亮出來嚇唬對方一下的。誰知小混混昂著頭毫不示弱,小子,有本事就上啊。寒刀在瞬間走著偏鋒,不由自主地扎到小混混的腎上,當殷紅的血汩汩地流出,雨子的面前就橫亙起一條鮮艷奪目的紅海。他在驚悸中眩暈,這是怎么了哇?

俺的娘呀,天塌啦!迎春瘋了似的跺著腳,跌跌撞撞地沖進屋里,瓶瓶罐罐地摔騰起來。海欣慌忙去攔,卻被猛烈地搡出來,如一顆急速射出的子彈,斜插在厚硬的門檻上。臉擦破了皮,牙齒磕在冰冷的水泥板上,噗地噴出一口濃紫的血水,并帶出半顆紅石榴般的門牙。她只覺得眼前昏昏暗暗的,平生里第一次看到了墨綠色的太陽。這太奇怪了!

雨子說,俺想看看爺。可是窮神死活不讓。他連摑了這個不肖子兩大耳光,吼道,給老子滾!就這樣,爺再也沒見過雨子,盡管見過了也不會再認得那是他的孫子。雨子也沒見過爺,他就要去開始另一種生活,囚禁于圍墻之中的生活。

海欣把那半顆磕下來的斷牙裝在一個白色的小藥瓶里,在眼前輕輕地晃動,當當作響。驀地,瓶兒墜地,仿佛滿口的牙齒都啐然而出,接二連三地落下來,滿滿的一瓶。她顫栗地緊抿嘴唇。那個別有意義的“黑洞”,她娘迎春磕出來的“黑洞”,卻固執地抱守著一份殘缺的疼痛。

迎春每天都在翻箱倒柜地找東西。臃腫的身體蹾在布滿塵埃的地上,氣喘吁吁,像個剛跳完大神的女巫。俺早晚會走的,去找俺娘。她憤憤地重復著,吐出寒氣逼人的哭腔。其實聲音早已啞得一盤散沙似的,聚不起來。

家里更多的是持久的沉默。空氣像被凍裂了,豁出一道道透明的口子,從破檐上淌下無數個沉重。海欣在冷炊了數日的鍋灶前,開始小心翼翼地忙碌開。她努力把一種叫做“親情”的東西煮進熱氣騰騰的飯中,但無法淘盡的只有苦澀。

爺在喝完了稀飯后喃喃著,給我哇。

海欣便把唯一一張“全家福”遞過去。爺卻把它含在嘴里,浸上一層白色的口水。

爺,別讓這個女人走,行么?你的兒媳哇。你說,迎春,留下來。這樣她就不走了。海欣指著照片上笑得齜牙咧嘴的迎春。

可是爺閉著眼睛說,給我哇。

爺,雨子判了,8年。他成勞改子了,爺。喏,就是這個小兒。

給我哇。

爺,你說何偉會來看我么?會的,對不?他說他喜歡我呢,爺。

給我哇。

5.俺早晚會走的,去找俺娘。迎春把疊好衣服的包袱打了一個結,又打了一個結。不知是在對誰言語。

窮神只能指望海欣了。當他拖著瘸腿出去賣醬時,就囑咐她給爺燒炕、喂飯之類的。海欣只靜靜地點頭。自磕斷門牙之后,她總覺得冷風嗖嗖地鉆進牙齒,寒徹入骨。因此,除了偶爾對爺之外,她緘默地像嚴冬里冰封的河面。

炕筒里溫暖的火光映紅了臉頰,她喜歡把一個紫色的軟抄本緊抱在胸前。那里面有何偉的詩,她已經爛熟于心的詩,叫做《給我陽光》

雨驟的黑夜

探出一條陰濕的野曠

風疏的長空

筑起一道暗密的圍墻

是誰的呼喊

在柔嫩的蓓蕾上飄蕩

是誰的希冀

在肆虐的北風中張狂

給我陽光呵

給我陽光

夢的翅膀

不會迷失騰飛的方向

給我陽光呵

給我陽光

心的船帆

將在廣闊蒼茫中遠航

何偉是海欣高二時的同桌。他長得不很帥氣,卻清秀得如同一枝綠意盎然的青竹。他會買任賢齊的磁帶和她一起傾聽,他會在她的摘抄本上寫深沉似海的詩,他會講形形色色的新鮮故事。這些,海欣都喜歡。還有他剛健瀟灑的字跡,黑色孤傲的T恤,甚至他火熱的目光,倔強的嘴唇。總之,凡是涉及何偉的東西,都是她永遠珍藏的記憶。

她在心里喊,何偉,給我陽光。她不告訴任何人關于高考落榜的原因,是因為青若澀梅,薄若蟬翼的愛——他,何偉。

高二那個漫長的暑假,陰郁的天邊時常濺起一片緋紅,那是何偉的鮮血。他那頎長的身軀被疾馳的汽車無情輾過,年輕的靈魂便飄起一股淡淡的素香,向變幻的天宇間裊裊地歸去。她相信他沒有死,沒有。也許他正在某所大學讀書呢。

窗外的陽光病懨懨的,有氣無力地投下一片渾渾噩噩的慘白。突然聽到爺的屋里有奇怪的聲響,咚咚咚地敲碎她的心。爺在用頭撞墻!伴隨著這生命的轟鳴聲,墻上的灰粉簌簌地飄落下來,浮在爺緊鎖的眉間,掩飾不住的是他內心難以忍受的痛苦。

爺,爺呀,你怎么啦?海欣急促地扶住爺。突然有一種強大的動力向她襲來,她開始放聲地哭。好久沒有這樣痛快淋漓地哭,甚至連磕斷牙時也沒有。那是扯開嗓子式的呼嚎,仿佛湍流中急墜下的瓢潑大雨,只見一片蒼茫的霧靄,縹緲著所有的沉痛,孤獨與憂郁,頗有些地動山搖的顫栗。連迎春都跑來了,自雨子勞改后,她就沒有再踏進來過。

爺閉著眼睛咕噥,冷哇。

我,也,是。海欣的頭頂依然飄著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雨云。

迎春竟也抽泣了。

于是,海欣緊緊地抱住爺的頭,迎春又把海欣緊箍在暖暖的胸前。其實炕燒得都有些發燙了。屋子里烘烤著一團濕漉漉的悲愴,沿著窄窄的門縫彌散開,和斑駁的日光水乳交融。后來,爺漸漸緩和下來,嬰兒般安靜地睡熟,臉上蟲爬似的皺紋奇跡般舒展了,煥發出柔和的光澤。

娘,別走,好么?

迎春在她身后重重地點了點頭。

6.窮神說快天亮時,他做了個夢。一匹白色的小馬,拴在門前的大石磨上,眼睛卻戴了副黑色的驢罩子。雨子是屬馬的。果然,早上就收到了他的第一封來信。

雨子說,他在里面受教育哩。他會爭取減刑,早日回來。還說,讓爺等著他出來,他會掙錢給爺治病。

個臭小子。窮神和迎春一齊咧著嘴笑了。而海欣的鼻子卻一陣陣酸得痙攣。那次酣暢的哭,如此一絲不茍,如此蕩氣回腸,她越發地留戀了。但是可遇而不可求,她終究沒有再體驗過那種新奇與絕妙了。

爺就像三九天里沒有南歸的老雁,在凜冽的北風中瑟縮著,悲號著。他依舊不清醒,飯量也日漸一日地減少,說話更加吃力,但偶爾還是會吐出一兩句簡短的、天問般的囈語。

給我哇。這是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充滿某種孤苦而凄涼的哀求。海欣不知道爺到底想要什么。是鋤頭?粑粑?或者,他正艱難得匍匐在狂暴的死神腳下,用衰老的軀體乞求死神的寬恕。爺吭哧吭哧地喘著,如同被主人狠狠鞭笞的老牛,燃盡干枯的生命力,爬最后的土坡。

爺呀,下輩子,你要穿上那身官服,就不用再鋤地啦!你會記得我么?

爺呀,你會遇見何偉吧?你告訴他海欣的名字,他會知道的。

爺呀,你還要么呀?陽光?我給你找來。

當閃亮的啟明星倏然劃破鋪滿晨霧的蒼穹,海欣在黎明的路上漸離漸遠了。她展開雙臂,盡情地擁抱著輕盈的朝陽,自由的光彩悄然浸潤了她周身的每一個細胞。聽不到窮神和迎春的呼喚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像是在瞬間融化的春雪,有著撲面而來的青春氣息,卻又找不出任何具象的痕跡。

她在桌子上留了紙條:別擔心我。順著日出的方向找,我一定會看到陽光的。

斷弦上的春秋

幽咽的二胡曲調,在瑟秋的黃昏里彌漫出些許悲涼。殘陽搜尋著這大地的哀歌,駐足在那棵古老的梧桐樹上,流淌著血色。簌簌地,當秋風四起,一地被染得緋紅的落葉,幽靈般游走于村莊的每一個角落,也戲謔著飄在德貴叔蒼老的發和單薄的衣上。

他仍舊是孤坐在門前的老樹下拉著二胡。顫巍的手,已全然喪失了當年的靈巧與沉穩,如同老嫗篩麥般軟弱無力,抑或是一個忘記上弦的鐘擺,敲出沉悶的﹑不守時的聲響。二胡也愈顯老態龍鐘起來,嘶啞著扯出一串串不甚連貫的音符,以討好它那陪伴了一生的主人。沒有觀眾,特別是在這冷霜漫野的季節。

仿佛是寒鴉飛過樹梢的慘笑,劃過寂寥的蒼穹。裂帛般清厲地,“哧”的一聲,弦斷了!隨之訇然倒下的是德貴叔那干癟瘦弱的軀體,布滿青筋的手中還緊握著破舊的二胡。瑟縮的落葉,嗚嗚地打著卷兒,像深夜里嬰兒睡夢中含混的啼哭。很快,就覆蓋了他佝僂的表面。

德貴叔就這樣去了,帶著那支相依為命的二胡,永遠地!

“唉,死了!”,幾個健壯的村民嘆息著,七手八腳地把這僵硬的軀殼抬走,破二胡卻被無情地掰下來,隨意丟棄在老樹下。天邊的紅霞映照著這孤獨的靈魂,在落日的余暉中飄然遠去。寂寞的老樹,依舊寂寞。

秋兒是在德貴叔死后不久回到這里的。她在留學國外的日子里,總會聽到一個深沉的聲音在呼喚她的名字。她記得,那是德貴叔。她急切地想再聽到那熟悉的二胡曲調,可是為時已晚。樹欲靜而風不止呵。

秋天的陽光,有氣無力地投下斑駁的樹影。站在老樹下的秋兒,將德貴叔的破二胡緊握在胸前。有關他的記憶,就如同那斷了的胡弦,怎么也連接不上完整的曲調,只有些殘存的符碼,輕躍在歲月的河面上,散散地漂流……

當年,德貴叔是下鄉插隊的知青,秋兒的父母也是。他們都被分在村辦的學校里教書。同時,他們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和鄰居。

后來,秋兒的父親博善娶了雅春——秋兒的母親。

再后來,秋兒出生了。金秋十月,她來到這個世界上。“就叫秋兒吧!”。沒成過家的德貴叔給秋兒起了小名。

月明星稀的夏夜,點點螢火蟲在蟬蛙群鳴中盡情地舞閃著生命的活力。老樹下,秋兒托著胖嘟嘟的小圓臉,安靜地聽德貴叔拉起奇妙的二胡曲。吱吱呀呀的樂音,穿梭于迷一般深沉的黑夜,總也沒有盡頭似的。秋兒的眼前漸漸朦朧了,便輕倚在德貴叔身上睡熟,而后被輕輕地抱回家。第二天起床,照例是光著小腳丫,就往德貴叔家跑去。

“老貴啊,我看這孩子跟你在一起比我還親吶。不然,送你得了。”父親博善開著玩笑。

“呵呵,君子不奪人所愛的。秋兒是你老善的親寶貝呢!”德貴叔把猴在他身上的秋兒抱下來,臉卻黑得泛紅。

父親博善是在暗勸德貴叔早點成家的,可是德貴叔愣是雷打不動。事實上,德貴叔一生都未成過家。

天真爛漫的童年,就這樣在德貴叔的二胡弦上輕輕拉過!那悠緩的曲調,如絲如縷,縹緲著秋兒的童心,深邃著她的記憶。

好像是夢。

秋兒看見德貴叔跟父母很激烈地爭吵。那張始終微笑的臉扭曲得異常可怕。秋兒覺得德貴叔一定是喝酒了。她從沒見過他喝酒,但村里的醉漢們喝完酒后都是這樣吵架的。德貴叔固執地攤著兩手,仿佛手中還有那支永遠不離的二胡。屋子里激蕩著悲壯得近乎窒息的情緒。父親博善也在狂躁地揮舞著粗長的手臂,像北風中狠命抽打著樹干的枯枝。母親雅春好像在掩面哭泣,濃濃的陰沉透出強烈的聲嘶力竭。秋兒從沒見過這樣混亂的場面。她在眩暈中撿拾摔得支離破碎的二胡,和插滿屋子的斷弦……最后,她終于抑制不住地哭出聲來。母親雅春輕搖著她的背,告訴她做噩夢了,讓她不要亂想.

第二天早上,當快樂的鳥兒在灑滿朝霞的老枝上雀躍時,德貴叔正坐在樹下輕拭他心愛的二胡,像父親給孩子拭去晶瑩的淚珠般細致入微。秋兒不再小鹿一樣撞到他的懷里,而是怯生生地挪過去,在喉嚨里小聲地喊“叔”。她不想驗證昨晚夢靨的真實性,因為那樣對于德貴叔是不公平的。父親博善和母親雅春是兩個人,而德貴叔卻只有一個。如果可以算上她——她讓德貴叔做她的爸爸,她是德貴叔的女兒,那么就扯平了!她跟德貴叔是一伙的。“爸爸!”她尖聲喊道,把頭頂的喜鵲驚得惶恐。德貴叔抬起頭,如同剛睡醒的老貓,揉搓著惺忪的睡眼,他像往常一樣對著她笑,把她抱在腿上,捏她的小鼻子,哄著她:“乖秋兒,可不敢胡說啊!”頭頂仍然是溫暖的陽光呵,耳畔依舊是悠揚的音調呵!看來母親雅春沒有騙她。

哦,只是夢,可怕的夢!

可是秋兒并沒有十分安心。她發現父親博善與母親雅春總在竊竊私語些什么。而德貴叔的二胡也多半不再拉出明快如藍天白云的曲音,更多的只有沉默。但是以她這么稚嫩的心靈,怎么能感受到太繁蕪的意蘊呢?所以她忽略掉了那背后長長的嘆息,依舊快樂地如叮咚的山泉。

直至一天,父親博善找了一輛拖拉機,把抱著秋兒的母親雅春拉上車,秋兒才隱約嗅到幾絲不安,他們要離開了,到離德貴叔很遠的城里生活。秋兒像一只狂暴的小獸,急于掙脫母親雅春的身體。她想要看到德貴叔,可是他并沒有跟他們一起來。她不明白原因,她始終認為自己應該是和德貴叔一伙的。隨著拖拉機冒著黑煙,“吭哧吭哧”地爬上村外的土坡,秋兒已經不再哭泣了。總會回來的,她想。

秋兒在城里上了小學,直至高中畢業,考上一所省外的重點大學,才離開那里。這期間,秋兒總想回去看看,那個她一直記掛的德貴叔,也許正頹坐在門前,兀自拉著沉悶的二胡,吸引著一批又一批的村童前來后又散去,還有老者們的連連嘆息。可是父親博善和母親雅春竟不允許她回去。于是,那個兒時的噩夢,就象夏季里老屋門前的爬山虎,葳蕤地縈繞心際,甚至幾近瘋狂:德貴叔憤怒地攤著兩手,還有滿地的斷弦……

秋兒還是回去過一回的。那時候秋兒上初中了,父親博善給她買了一輛腳踏車。她欣喜萬分,因為寄居在心中的那個泛黃的夢想終于可以不受束縛地騰躍而出。

她仿佛又回到了從前,但又有些陌生。她驚詫于時光的神奇,彈指一揮,竟將那個健碩的中年人打磨得兩鬢斑駁﹑瘦骨嶙峋了。而德貴叔又何嘗不在慨嘆呢?他眼前這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叫秋兒呵!

德貴叔果然坐在屋前,抱著二胡,但是沒有拉弦。

“弦壞了。”他喃喃地說。聲音沙啞如銹了的銅風鈴,在凄風苦雨中飄搖無定。

那一面,竟定格成了歷史中的永恒。

流金歲月就這樣一去不返。春秋更替,秋兒依舊懷念那個拉二胡的背影。只是父親博善和母親雅春絕口不提德貴叔,他們已經和他斷交很久了吧!有些記憶是無法忘卻的,就像昨日的黃云,盡管已隨南歸的大雁漸離漸遠,仍會在天邊留存幾縷脈脈的溫情。物尤如此,人何以堪?

還有些細小的碎片,不小心遺落在淺淺的河灘上,已經拈不起來,只是在陽光的照耀下,還微微閃著幾絲光彩。那是被當作寶貝珍藏起來了,但打開百寶箱,什么也看不到。

輕輕撫摩著德貴叔的破二胡。它象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形單影只地斜倚在老樹身上。胡弦也還在,安靜地伏在冰冷的塵中。秋兒把它撿起來,擦拭著它飽經滄桑的表面。在黯淡的晚霞中,秋兒的眼睛竟被深深地刺痛-——是弦上刻的一排已模糊的字,獨能分辨的是“春”和“秋”。

春?秋?似曾經識,但不解。

河畔的冷風,穿梭于那些厚重的記憶之間,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把她緊裹在里面,疼痛得無法呼吸。德貴叔低沉的二胡曲,就在密網間迂旋回響,如泣如訴,久久不絕……

秋兒垂死般地掙扎。網在她的尖叫聲中破散得七零八落,所有的聲音都戛然而止了,什么也沒有,除了靜謐。仰頭望天,淡藍色的炊煙中掩映著寒月的凄楚,仿佛,還有德貴叔的白鬢,在寒風中若隱若現。

秋兒放下二胡。讓它呆在這里吧。陪著老樹,不再寂寞!

“雅春,秋兒回來了!吃飯吧!”父親博善招呼著,有些殷勤。

是他們告訴她德貴叔走了的消息的。秋兒知道,有些記憶是不能忘卻的,永遠不能。但現在,秋兒已經不再詫異于這久違沉默后的坦誠了。她被另一種天問般的疑惑沉甸著。春?秋?斷弦。漸漸地,父母溫存的笑臉在秋兒的眼簾中凍結,她的心冷得顫栗。嚴酷的冬天來到了吧!

“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在千里冰封的心底,秋兒用那根斷弦用力地刻寫下“春”、“秋”二字,卻又在頃刻間被鵝毛大雪覆蓋地嚴嚴實實,不露一絲痕跡。

“秋兒。”母親雅春夾來一塊肉,放在她碗里,簡直壓得她匍匐,卻仍勉強地抬起頭。

“其實,你,是你母親與德貴的女兒。”父親博善的華發,在燈下一根根鋼針似的戳著秋兒的心。但沒有感覺到極大的痛楚。麻木已悄然侵襲了她的全身,仿佛在冰河世紀之前。現在,她象喑啞的二胡,沉默地咀嚼著這份斷弦的答案,把所有難以下咽的追問都一股腦地吞下去。

但是筷子最終還是從指間滑落墜地了。秋兒聽到冰塊破碎的聲音,咔嚓咔嚓地。有熱氣撲面而來。窗外的雪依然紛紛揚揚,掩埋了所有的過去,斷弦上的春秋也該悄無聲息地終止挪移。有些記憶是需要忘卻的。德貴叔的二胡曲調就在這無垠的曠野中渺茫地回響,愈來愈遠,再也聽不到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双流县| 玛曲县| 贵港市| 青田县| 开平市| 福安市| 新龙县| 彭州市| 陆河县| 普陀区| 武川县| 柏乡县| 清原| 临漳县| 广平县| 横山县| 东兰县| 金溪县| 嵩明县| 新蔡县| 阆中市| 邹城市| 伊金霍洛旗| 桐乡市| 左贡县| 方山县| 平顶山市| 沙雅县| 新闻| 濮阳市| 仪陇县| 余姚市| 黄梅县| 渑池县| 曲阳县| 东兴市| 阳西县| 文昌市| 遂溪县| 公安县| 滕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