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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金色年華
  • 石地
  • 9983字
  • 2021-11-25 14:25:32

第一章 回歸溫柔

和平的日子后來一直過了許久,戰(zhàn)爭的硝煙在相當(dāng)漫長的無聊歲月中逐步被種種甜言蜜語所裝飾。街面上一輛破爛的工商宣傳車很久以來都在播放有關(guān)豬牛羊宰稅的征收問題,間隙就扔出一首誰也聽不懂的粵語歌曲,時而憂郁得催人淌淚時而又窮兇極惡到了極點令人躲之不及。廣東話成為時尚。小姐賞光跳個舞啦你分不清他是本地人還是廣東人香港人。歌舞升平的城市中人人都在為自己的那份飽暖奔忙。

慧同柯比正在大街上并排騎車,這時后面跟來一個非常妖艷的女孩,那女孩紅衣迷你窄裙,腿渾圓而修長,在超過他們時媚眼一勾,慧就看見柯比的魂飛了。女孩翻飛著潔白的大腿,快速向前沖去,柯比二話沒講甩開慧就跟上去了。慧想喊,可礙于面子喊不出來,想也跟上去,但無奈雙腿無力,眼看著柯比追上那女孩,兩人勾肩搭臂,一路逍遙游去。慧于是兩行酸淚奪目而出。柯比,你就是這樣下賤嗎?

慧醒來時,枕巾已濕了一半,捂著劇跳的心,望著漆黑的屋子,頗有些凄惶。身旁的柯比正打著輕微的無憂無慮的幸福鼾聲,慧覺得這很不公平,便推醒了他。

“柯比,醒醒,柯比,醒來嘛。我又夢見你找了個情人。”柯比迷迷糊糊地嘟噥道:“噢,有這樣的好事?我怎么不知道。”

“真的,我都哭了。”

“唔。”

“人家心都碎了,你也不關(guān)心。”

“好了好了,睡吧睡吧,你牙沒有碎,干嗎大驚小怪,我的夢才慘呢。”

“是嗎?我敢保證,你夢見剛被情人甩了。”

“不。正在吃一大串紅嘟嘟的葡萄,把最后一顆扔進嘴里,卻是世界上最酸的。他媽的,好胃口給敗了不說,現(xiàn)在牙還酸疼酸疼。我情愿夢見你找情人,也不做這倒霉透頂?shù)某运崞咸训膲簟!笨卤饶涿畹乜嘈σ宦暎^身沉沉睡去。慧卻再次陷入痛苦的情緒中不能自拔。她側(cè)過去摟住柯比的背,就像死死地?fù)ё∫延械囊磺校@仍不能給她踏實感、安全感。一切仿佛都可能倏然而去。慧早就以為,在柯比周圍,一定有些身份不明的女孩,逗弄得柯比騷氣蓬勃、神經(jīng)兮兮。柯比是個多情的靠不住的男人,這一點在慧同柯比談戀愛時就知道了,但愛情這玩意兒的精髓那時誰也沒有融會貫通,反正一切都是稀里糊涂的,圖一時快樂罷了。第一次懷孕是瘋狂的結(jié)果,一陣驚嚇之后才想到以后該怎么辦,是先做人流還是先扯結(jié)婚證都研討了一個多星期。柯比最后無可奈何地雙肩一聳,還是把營業(yè)執(zhí)照掛起來吧。據(jù)說醫(yī)院里沒有結(jié)婚證做人流很難堪。去扯證那天,出門前慧告誡柯比,好好想想,還來得及。柯比說來得及什么。慧說反悔呢,我不怕在醫(yī)院里難堪。柯比摟著她,輕描淡寫地說,反悔又不只限定在這一天,你我隨時都有反悔的權(quán)力,是不是?慧于是真誠地哭了我絕不反悔,我會愛你一輩子。柯比又不當(dāng)一回事地說,要是我是一個壞男人呢,你也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慧說那有什么辦法,誰叫我們是女人,中國的女人。生為女人命就苦啦。柯比說,哎呀呀,就別提什么苦不苦啦,好歹都是一根藤上兩顆苦瓜,扯執(zhí)照去吧。

慧早年關(guān)于結(jié)婚的浪漫情調(diào)的種種設(shè)想到真結(jié)婚時竟是如此平庸倉促漫不經(jīng)心,好在她了解柯比,知道他是個從來就正經(jīng)不起來的人,即使是舉行基督教式的婚禮,在令人肅然起敬的牧師面前,在圣父圣母圣子圣靈面前,柯比也不會一板一眼地回答:我愿意。他頂多回答一句走著瞧吧,就算不錯的了。慧始終覺得,結(jié)婚三年多來,自己是在以全副身心的投入來對待這場婚姻,而柯比,卻像在玩一場游戲,時而認(rèn)真得無可挑剔,時而輕漫得無以復(fù)加。柯比,這不公平,一個人玩的游戲很危險。

同時慧很想知道,這場婚姻的危機什么時候來臨;

柯比記得,慧把安倫帶回家時,自己正專心剁著牛肉。那塊牛肉不太好,柯比剁了半天也成效不大,還是筋筋網(wǎng)網(wǎng)的,讓人生火。慧說柯比,這是安倫。柯比一回頭,客套了一句什么,又開始埋頭苦干,干著干著,就有些若有所失、神不守舍,安倫……現(xiàn)在,柯比摟著安倫在昏暗的舞廳中搖蕩時仍在想,安倫,你是從地下冒出來的還是上帝派你來的?安倫精巧的鼻子,只差幾厘米就觸著柯比的臉頰,他似乎嗅著了絲絲愛的氣息,就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馬,他終于忍耐不住,便問:“安倫,你是從哪里來的?”安倫嫣然一笑:“這還不簡單,反正不是從地球以外的地方來的。”

“那你在什么地方工作?”

安倫將頭往天上一仰:“在天上,我是一只自由的候鳥,哪兒溫暖往哪兒飛。”

舞曲正傷感得讓人倍感孤獨,柯比不能自持地把安倫往懷里再攬了攬,兩人的身體快要貼在一起了,安倫仰起頭,一臉神秘的笑容:“不。”

“噢,安倫!”

“不,柯比,你這人太性急。”

他們坐下來喝礦泉水的時候,柯比突然來了傾訴欲望,他大講自己的從前,講工作中遇到的奇聞異事,講生活中的荒誕不經(jīng),但一個字不提他和慧。安倫似乎識破了這一點,突然問:“柯比,生活得好嗎?”

柯比一下愣住了,仿佛在飛快地運算中遇到了一道難解的題,許久,才緩緩地說:“不知道。”

“那就是生活得挺累噦?”

“也……不知道。”柯比無力地?fù)u搖頭。

“想不到如此精明的柯比活得這么糊涂。”安倫不無嘲弄。柯比有些難堪:“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麻木得失去鑒別生活好和壞的標(biāo)準(zhǔn)。我沒有信心,沒有信心阻擋早就恐懼的全面崩潰,不知咋的我選擇了生活一塌糊涂的一面。好比用稀泥去建一座橋,屢建屢塌,要命的是這座橋是通向幸福的彼岸。”安倫老道地抽著細(xì)長的摩爾煙,吐出些繚繞的煙云,盤旋在柯比痛苦的無信心的頭顱上,她的眼影畫得很濃,人顯得嫵媚而憂郁,富有同情心,讓人有在她面前一吐為快的表達欲。

“你不是已經(jīng)到達幸福的彼岸了嗎?我一直認(rèn)為,你們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相親相愛的人兒,比起街上那些為了生計疲于奔命的人來講,你們算悠閑的中產(chǎn)階級,應(yīng)該有的你們都有了。家、房子、舒適的職業(yè),還有學(xué)歷,怎么會沒信心?”

“可我還是虛得發(fā)慌。”

“這是貴族老爺們的毛病。”

“向毛主席發(fā)誓,我家三代雇農(nóng)出身,我的血管里流的純粹是農(nóng)民的血液,咱從小就是根正苗紅的好孩子。”

“但你現(xiàn)在是腐化墮落、忘根忘本的壞孩子。”

“你這話聽著像領(lǐng)導(dǎo)同志的,報告作到舞廳來了。”

“嘻嘻,誰叫你給我講那些個無病呻吟。”

“安倫,我是看重你才跟你講這些,跟慧我是從來不講的,跟老婆訴苦不是掉大老爺們兒的價嗎?”

柯比和安倫回到家里時,慧正躺在沙發(fā)上抽煙。柯比說;“慧,你不是說頭痛嗎,怎么還抽煙。”

慧問:“你們玩得愉快嗎?”

安倫說:“愉快極了,柯比是個好舞伴,今晚還有不少高論,讓我大開眼界。”

柯比心虛地說:“過獎過獎,不好意思。”

慧說:“是嗎?我都覺得咱們柯比整個兒一個通俗作品,完全沒有層次的。不想還把安倫折服了。柯比,你本事不小嘛。”

柯比臉略有些紅:“叫你去你不去,推說頭痛,現(xiàn)在又聽安倫的胡亂說。你才沒層次,一口淺水井。”

安倫忙打圓場:“好啦好啦,你們別爭啦。柯比是大智若愚,在舞場上他的才氣才會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明天再去,慧就可以看個明白了。我累了,想睡覺了。柯比,勞駕你今晚再睡一次沙發(fā)了。”

“愿為女士們效勞,睡沙發(fā)算什么。”柯比說。

在里間,安倫對慧說:“我看你確實很危險,柯比的心有些動蕩不安,不過會好的,一切會都會好起來的,他只是一種對溫柔的麻木而已。”

慧喃喃地說:“他能動蕩到哪種地步呢?”

安倫問:“還要再試試他嗎?”

慧肯定地說:“要。”

在平靜溫柔如迢迢春水的日子里,慧卻擔(dān)心著山洪來臨的那一天。慧深信那時她苦心孤詣建立起來的一切,都會在瞬間蕩然無存。任何人都可能成為溫柔日子里的洪水猛獸,這個社會太紛繁復(fù)雜、五彩繽紛,慧要抵御的勁敵太多。上個月柯比辦公室來了一個女大學(xué)生,慧也見過那女孩,人不算漂亮,但有朝氣,純情得一覽無余,那活潑可愛的魅力盈滿全身,仿佛包裹不住,四處輻射,屬于“活力28型”的女孩。好長一段時間柯比都在慧面前以這個女孩為話題論長道短。她又燙什么樣式的發(fā)型了,又穿什么時裝了,人前一站真是擋不住的誘惑。于是慧就隱約感覺到,入侵者已打到家門了。

有時慧會設(shè)想,就自己和柯比在一個孤島上多好,四面是無言的水——保護他們(尤其是她)免受侵襲的水,島上就她和柯比擁有這一方天地,兩顆心靈無憂無慮地交融、纏綿,日日夜夜。荒蕪和寂寞不可怕,關(guān)鍵是安靜、安全,沒有任何東西來污染他們的純情,沒有任何女孩可以來誘惑她的柯比。唯有這樣我們才能終身廝守嗎?柯比問他們未來的幻想者。慧說,當(dāng)然,還可能有許多形式,關(guān)鍵是要有一塊只有我們兩人才擁有的純凈的空間。監(jiān)獄怎么樣,咱倆申請關(guān)在同一間牢房。柯比說。

下班時分,街上的自行車流如潮水般流淌,在各個大小路口,不斷分出些小溪流,流向各自的歸宿,那里有家,有妻或夫,有兒子或者爸爸媽媽。因此條條溪流都流得那般急切匆忙,對繁亂的街景不屑一顧,人人都在奔向自己的那一份溫柔。慧看到眼前雜亂無章又有條不紊的回歸溫暖的圖畫,很是傷感。柯比回家感到溫暖嗎?有時在下班的路上碰見柯比悠悠地在單車上晃蕩著,心中便無限酸楚,難道他竟沒有一點要回家的急切感嗎?

慧和安倫躲在一家個體時裝店里,對面是劇院。慧下午同柯比在電話上約好了,六點整在劇院門口碰頭,先找個地方吃飯,然后看七點半的交響樂演奏會。六點過五分,她們才看見柯比慢悠悠晃來。這家伙,遲到了也不急,過去可不是這樣。柯比在劇院臺階上四處張望,一臉的不耐煩,不斷地看他手腕上的那塊破表。我們出去吧,他會等急的。安倫說。慧拉住欲走的安倫。不,不,再等等,看看他的耐心。到六點一刻時,柯比的耐心終于不禁看,他取出單車,逃之天天。

慧和安倫看完演出回到家里,柯比仍未回家,兩個人都有些心神不安。安倫說:“慧,你不該這樣折磨他,你知道嗎?這也是在折磨你自己。”

慧有點眼淚汪汪:“你說我有什么辦法,他越來越不把我當(dāng)回事了。記得初戀時有次約會,我把地方搞錯了,他在那里一等就是三個小時,那天又特別的冷,他都等出重感冒采了,發(fā)了高燒。但他卻一個勁兒地道歉,說是他不好,沒把地方交代清楚,讓我久等了。那時的柯比真是可愛得讓人感動。而現(xiàn)在,讓他等一刻鐘就不行了。”

安倫說:“慧,你太敏感了,我覺得,你有些過分。”

慧說:“不然我如何知道他的心,他在想什么,他要干什么,他對我還有多重多深的感情。我越想知道,就越覺得眼前一團漆黑。”

安倫意味深長地說:“我聽那些過來的人講,情感這東西,不能追究得太認(rèn)真,對一些事不一定非要刨根問到底,有些事戳穿了倒比不戳穿它好。”

柯比回來時,兩個人都快要睡了。柯比對安倫在家大為詫異,你怎么來了。安倫笑笑道:“不歡迎?柯比說:哪里的話,難怪慧不來劇院。慧說,你去劇院了?等了多久?柯比漠然地說,一個小時吧。慧仍聲色不露地問,然后去哪里了?柯比仍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回機關(guān)打橋牌去了。

睡覺時,慧蒙住枕巾哭泣:“謊言,全是謊言。他怎么可以對我說謊!他什么時候?qū)W會說謊了?”

一旁的安倫安慰她:“今晚都是荒誕的,不要當(dāng)真嘛,你投聞到他口里的酒味?他沒大醉在外面回不來,就算是好的了。”柯比在外間的沙發(fā)上躺著,深深地迷戀于他同慧的往昔。慧不把我當(dāng)回事了。從前哪怕是她爸爸住院了,定好的約會時間,她一分鐘也不會誤。昔日多美好啊,可惜,昔日他媽的完蛋了。那一夜,昔日被認(rèn)定完蛋了之后,柯比腦子里受到安倫倩影的大侵襲。

柯比曾經(jīng)悲涼的認(rèn)為,自己過了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jì)。在成熟的同時,又意味著老化、呆板、墨守成規(guī),情感缺乏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性。愛情的羅曼蒂克在婚后逐漸褪色,被油鹽柴米吵吵鬧鬧所代替。關(guān)于人約黃昏,關(guān)于一顆心與另一顆心的碰撞,關(guān)于一個眼神的暗示和一句話的震撼力,關(guān)于愛與不愛,該與不該,有關(guān)戀愛的林林總總的內(nèi)涵與外延,柯比都覺得那仿佛是上一個朝代的事,與現(xiàn)在柯比的生活不相干。那天慧收拾書柜,翻出他們度蜜月時的照片,指點給柯比看,要他回憶一些照片的浪漫色調(diào)。正在搗鼓絞肉機的柯比惱怒地嚷:喂,老婆,你折騰那些古董干嗎?有空就來幫我一把,還想吃肉不。

自從安倫走入他們的小家庭后,本來就傾斜了的天平更加失去平衡。一開始柯比就有些不知所措,無所適從。這是個神秘的女孩,她的美,她的身世,她的出現(xiàn)與消失,都是一個謎。好像一個來無蹤去無影的游俠,有時連續(xù)幾天跟他們吃住在一起,天天把她的純情的青春氣息塞滿本來就不寬敞的小家和柯比日益荒蕪的心靈,塞滿柯比要炸裂的腦子。有時安倫十天半月也不打一個照面,在這個世界銷聲匿跡。柯比知道慧時刻在準(zhǔn)備聽他的詢問,安倫呢?怎么不來了?因此柯比咬緊牙關(guān),竭力裝得若無其事。但有一次終于還是露了馬腳。那晚兩人正在看電視,忽聽門外有高跟鞋聲,又敲門,柯比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脫口而出:是安倫。慧這時穩(wěn)坐在沙發(fā)上紋絲不動,以得勝者的聲調(diào)說,我敢打賭不是安倫-

安倫的來與不來,都是對柯比的一種折磨,柯比簡直受不了這種神秘的煎熬了。仿佛慧早就同安倫串通一氣,對安倫的一切都守口如瓶。沒有人告訴柯比這場游戲的答案,一切都有待于他在痛苦的教訓(xùn)中去探尋。但是有一天,柯比無意中聽安倫告訴慧——誰知是不是故意說給柯比聽的——她有男朋友了,在法國攻讀博士。當(dāng)時柯比正在洗碗,那碗被這聲音嚇著了,當(dāng)?shù)囊宦暤舻降叵略伊藗€粉碎。更讓柯比吃驚的是慧聽到響聲時根本不回頭,仿佛知道摔破碗是早已編排好的程序。柯比從慧高抬著的后腦勺看到了最大級別的嘲諷。在羞辱中柯比茅塞頓開,一切昭然若揭。那一夜,柯比開始失眠。

也這天起,這場由慧和安倫先玩起的游戲,被柯比徹底識破后,也憤怒地參加進去了。

又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天,是慧主動提出到湖里去游泳,說安倫想學(xué)游泳,希望柯比教她。柯比有些陰陽怪氣地說,可以呵,教她什么都行,只要是她不會我會的。慧被柯比的語調(diào)嚇得有些心驚。

那天去湖濱的不多,很幽靜的一汪湖水,柯比一會兒輔導(dǎo)慧學(xué)蝶泳,一會兒又托著安倫學(xué)仰泳,忙得不亦樂乎。安倫穿了一件背心鏤空的游泳衣,她仰身躺在水面時,一雙信任的大眼望著柯比,讓柯比有些心猿意馬。安倫胳膊流暢明快的輪廓,輕柔光潔的腰腳,潔白勻稱的大腿,一切女性特征的東西,都讓柯比在昏乎乎中逐漸忘了游戲規(guī)則。“安倫,你在水里像一條魚,美人魚。”

柯比說。

安倫說:“我是一只鳥兒,不是魚。”

柯比說:“那就是一只水鳥兒,水中和天空,都為你所擁有。”

一排小小的浪子蕩過,安倫一慌,動作有些走樣,翻身就往苧里沉。柯比忙探身過去抱住了她。然而,在安倫頭露出水面時,網(wǎng)比仍不撒手。

“噢,柯比!”安倫有些慌。

“安倫,這樣不好嗎??柯比雙眼直視著嬌羞的安倫。

“慧會看見的。”

“是她叫我當(dāng)你的教練的。”

“不,柯比,這很危險。你出格了,知道嗎,快放開我。”

柯比輕輕放開安倫,但語調(diào)有些冷:“你要當(dāng)心犯規(guī),當(dāng)初就小該米玩。”

柯比和慧坐在沙灘上喝汽水時,慧指著還在水里不知疲倦地練習(xí)的安倫說:“看著她我羨慕死了,就像看到結(jié)婚前的我。自信驕傲,無憂無慮,自由自在,擁有世界上最可貴的財富,漂亮和青春。”

柯比不置可否地哼哼兩聲。

慧繼續(xù)說:“當(dāng)然啦,我結(jié)婚前也沒有現(xiàn)在的安倫漂亮。安倫天生是個搞舞蹈的料子,可惜了這絕妙的身材。哎,柯比,跟你說話呢,別走神兒。你剛才抱住她是種什么樣的感覺?能告訴我嗎?”

柯比嘲弄地問:“你想聽?”

慧真誠地說:“想聽。”

柯比淡淡地說:“溫柔似水。”

慧問:“完啦?”

柯比肯定地:“完啦。”

慧說:“等于沒感覺。”

柯比說:“要是我說她很性感你就滿意了?慧,別玩得太過分。”

這時安倫上岸來,娉娉婷婷地向他們走來:“嗨,你們怎么不玩了?在講什么?”

柯比看著她因在水里泡久了而越發(fā)美的鼻子、嘴唇,很有些按捺不住。媽的,這樣美的小姐,居然還和慧合伙起來坑我,安倫你是美人魚還是美女蛇?但柯比還是忍住了。“sorry,小姐,我老兩口正在談?wù)撐覀兊奈磥恚褪钦l給誰送葬的問題,以及送葬歸來的人是改嫁或者是另娶。你們玩吧,我要沖澡去了。”

安倫躺在慧身邊時,慧感她四射的光芒勢不可當(dāng)。慧禁不住嘖嘖連聲:“安倫,你是吃什么長大的?”

安倫戴上防曬鏡,嘻嘻笑著說:“閑時吃稀,忙時吃干,不忙不閑,半干半稀。”

“這口氣聽起來像是柯比這神經(jīng)病的。”

“是呵是呵,跟柯比在一起,總是覺得快樂。”

“我看柯比快把你同化過去了。”

“別擔(dān)心,我們是在游戲。”

“剛才他抱住你,你感覺如何?”

“溫柔。”安倫顯得有些不自然。

“哎呀,這同柯比的感覺一樣,你們相愛了。”

“不……慧,你別當(dāng)真,我真的有一種溫柔感,柯比是一個會體貼女人的好男人。”

“你有些喜歡上他了,安倫?”

“慧,咱們早就說好了的,我是來幫你的,幫你了解柯比,試探柯比。慧,要是你有某種擔(dān)憂,這游戲就別再玩下去了,很危險的。”

“喂,你們兩位懇談好了嗎?”柯比天降一般立在她們身后,誰也不知他什么時候來的。

兩個姑娘都有些慌亂,但看到柯比滿不在乎的表情,她們料定柯比沒有聽到剛才的談話內(nèi)容,復(fù)又鎮(zhèn)定下來。這時柯比將手伸給安倫,示意拉她起來。安倫將頭往右一偏:“先拉慧。”但柯比不理,仍固執(zhí)地將手拉住安倫的手,一把將她拉了起來,另一只手還有一個半遮半掩的擁抱的動作。慧躺在沙灘上,不無心酸地說:“柯比,什么時候?qū)W會獻殷勤了?”

柯比不理慧的話,仍親呢地對安倫講:“要是能幫你涂些防曬油就好了,這么美妙的肌膚可經(jīng)不住今天的太陽。曬脫皮就刁;好看了。”

安倫說:“快去拉拉慧。”

慧說:“柯比要當(dāng)騎士呢,不要老婆了。”

柯比仍對著安倫講:“快去澡堂沖一沖吧,現(xiàn)在人不多,當(dāng)心,門口那兒有一灘水。”

慧說:“柯比,去把我的襪子洗一下,剛才弄臟了。”

安倫說:“柯比,慧跟你講話呢?”

柯比回過頭,木然望著慧:“你說什么,你還沒有玩夠嗎?快起來。”

慧說得凄凄艾艾:“我早不想玩了。”

安倫說:“我也不想玩了。”

柯比突然變得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可是我還想陪你們玩下去。那邊還有一個游樂場,我們坐碰碰船去,我來帶安倫,同慧碰。安倫你同意嗎?”

慧說:“我想回家了。”

安倫卻說:“再玩一回碰碰船吧,我想再玩最后一次。”

慧開始明白自己在喝一杯自兌的苦酒。她設(shè)計的周密計劃,這個計劃卻反過來套住了她自己。原來她把握不了柯比的感情尺度,想請安倫來幫忙測試一下,不想越測越糟。她不無擔(dān)心地發(fā)現(xiàn)了安倫和柯比的曖昧。盡管安倫一再表示,她不會愛上柯比,可現(xiàn)在的女孩,誰能說得清她們。哪怕只同你相差幾歲,其觀念就讓你覺得落后了她們一個世紀(jì)。像安倫這種見過大世面的女孩,又沒有任何羈絆,想愛就愛,說不愛就不愛。安倫就親口跟慧說過,任何生活方式她都想試一下,老板秘書機關(guān)干部或者是端盤子的姑娘,做一個純情女孩或者當(dāng)一個第三者,都是一種嘗試。就像各種菜肴,安倫比喻說,這個世界上各種菜肴都有,人生卻那么短暫,你不多尋求些嘗試,你就活虧了。

安倫現(xiàn)在越來越讓慧感到恐懼了。原來是慧邀請她,她才來,現(xiàn)在不邀請她,她自己找上門來了,一來就同柯比攪在一起,聽他的那些胡打亂說。有一回她甚至不跟慧打招呼就同柯比郊游了一天。

慧急于想中止游戲。

慧對正坐在沙發(fā)上看足球現(xiàn)場直播的柯比說:“安倫要走了,我去機場送她。”

“唔。”柯比的心思仍在足球上。

慧剛出門,柯比就追了出來:“你說什么?安倫要走了?去哪兒?”

“去她該去的地方。怎么啦,你也想去,不看足球啦?”

“當(dāng)然,當(dāng)然。機場那么遠,你一個人回來我也不放心,足球,就讓他們踢去吧,關(guān)我什么事。”

機場候機廳,慧同柯比正四處張望,猛然間一個風(fēng)姿綽約的空姐從天而降般立在了他們面前:“請問先生和太太乘坐的是哪一次航班?我能幫什么忙嗎?”

“安倫!”慧和柯比同時驚叫了起來。

柯比覺得自己簡直是在個夢里。這就是安倫,光輝耀眼的空姐安倫!他張大的嘴巴大失風(fēng)度,良久合不攏來:“你……安倫……干這個?”

安倫優(yōu)雅地笑著:“怎么啦,我就不能干這個?我說過我是一只候鳥嘛。”

柯比尷尬地?fù)u搖頭:“安倫,我覺得我像乞丐一樣站在你的面前。”

慧給柯比一拳:“你不覺得你獻的殷勤太拙劣也太晚了嗎?安倫馬上就不跑這條航線了,人家升級了,跑國際航班,也有機會同那位法國博士會面了。”

柯比覺得整個候機廳的人都在倒著走路,自己的血也凝固了。

“安倫,還能再來嗎?”

安倫仿佛也被柯比的凄迷所感動:“難說了柯比,不過有機會我一定會來看你們的。我會懷念同你們在一起時的美好時光。”

慧這時說:“柯比,我想同安倫單獨談?wù)劊俊?/p>

柯比一怔,旋即說:“好吧,正好我要去買一包煙。”

慧見柯比走后,才說:“安倫,我失敗了,正應(yīng)了那句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我到現(xiàn)在還弄不清,是你的魅力太不可抵御,還是柯比情感太容易波動,一切都亂套了。”

安倫說:“也許兩個原因都不是,而是你的計劃本身錯了,早我就勸你不要這樣。”

“但是我至少知道了柯比經(jīng)不住漂亮女孩的誘惑。或者,以后要有比你更漂亮的女孩才能迷住柯比了。而他找不著了,我也可以更好地把握他。無論如何,我得守住我們的愛情。”

“你這是一種愛情自私偏執(zhí)狂。柯比的心,你越想把握,就越把握不住。順其自然吧,慧。把生活盡量過得浪漫一點,富有想象力一點,不要成天拘泥于那個小家庭。你們都還沒有老呢。”

柯比這時走過來:“慧,能給我一個同安倫單獨談話的機會嗎?”

慧說:“請便,我去一趟洗手間,不過你要抓緊,安倫快要飛了。”

慧走后,柯比便迫不急待地說:“安倫,本來一直想再找個機會和你詳談的,忘了你是來去匆匆的人。長話短說了,安倫,我不管你同慧對我做的一切,我一直敬重你,我希望從你身上找回我已逝去的青春。盡管你的出現(xiàn)是一個計謀,不是嗎?”

安倫顯得有些難堪:“你都知道了?責(zé)怪我吧,當(dāng)初慧對我講,這樣做是為了你們好。柯比,好好當(dāng)一個丈夫吧,慧是一個好妻子,是一個把愛看得高于一切的人,如今這樣的古典主義妻子不多,是吧?”

“我正在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她身上好的地方。這很難。或許她古典得有點過分。有的女人好明擺著,有的則需要去發(fā)現(xiàn)。喏,所謂挖掘出她身上閃光的東西。慧是后者,你是前者。”

“我還好?我傷害你的感情了,現(xiàn)在正像被抓住的小偷。”

“安倫,你拿槍對著我,我也會把它視為一次浪漫的嘗試。不是人人都可以享受這樣的殊榮。”

“這就是你同慧的區(qū)別,一個太古典,一個又太浪漫,真的不記恨我?”

“要說有真的,只是懷念。”

柯比突然感到自己的胳膊中插進一只手,回頭一看是慧:“你這樣不打槍就進村莊,當(dāng)心把手插進人家的胳膊里。”

慧說:“柯比,該拜拜了,安倫小姐該去做飛行前的準(zhǔn)備了。”安倫看看墻上的掛鐘,嚇得伸了伸舌頭,她深情地同慧擁抱:

“再見了表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祝你們幸福。”

正處在惜別前的悵然中的柯比又是一驚:“表姐?”他看看慧,又看看安倫。

安倫說:“這是最后一個懸念。表姐夫,騎士,乞丐,同我告別呀。”

柯比說:“法國式還是中國式?”

安倫大方瀟灑地伸出雙臂:“就法國式吧,可以嗎,表姐?”慧說:“可以,就看柯比敢不敢了。”

柯比動作有些僵硬,雙手搓了搓:“唉,還是中國式吧,符合國情。”說完把手伸了出去,握住安倫伸展開等待擁抱的手,緊緊地握住。那一瞬間柯比在后來的日子里終生難忘。

安倫飛走了,許久以后再也沒有在這個城市露面。正如她所云,她是一只自由的候鳥,哪兒溫暖往哪兒飛。用她那四處飛揚的青春魅力去感染世界上一切崇拜美的人們。而受地心吸引力控制的柯比和慧,仍同一切普通人一樣,過著他們該過的日子,干著他們該干的工作,享受著他們該享受的俸祿:生活及溫暖。多年以后,時光仍像春水一般流得哀婉動人,悄然聲息,恬淡的生活中些許白發(fā)會悄然飄上曾經(jīng)年輕曾經(jīng)痛苦迷惘的頭顱。平和的日子一如既往,分分秒秒意義盡在其中。從各種角度考慮生命一秒鐘也沒有浪費,只有意義大小的區(qū)別。街面上又開過來一輛宣傳車,這次是宣傳植樹造林綠化祖國。間隙就播放臺灣紅歌星王杰的歌《一場游戲一場夢》,這回人們聽清楚了王杰說兩個人的世界里不該有你。游戲也好夢也罷,相信人們將響應(yīng)號召上山或到郊外去植林。若干年后,將有許多樹長起來庇蔭這座污染日趨嚴(yán)重的城市,庇蔭那些比種樹人活得更幸福更開朗更會生活的后代子孫,庇蔭一切平和溫暖的日子。

柯比的失眠癥久治不愈。慧為此遍訪名醫(yī)。后來有一天,柯比下班回來對慧說,單位上要抽調(diào)干部到下面支援一個礦山建設(shè),時間是一至兩年,柯比說我報名了,下周就走。慧在淚水婆娑中在地圖上找到那個山溝溝中的小礦山。你真的要離開我嗎?不是離開。親愛的,這樣對我們有好處,我在這座城市呆膩了,呆出失眠的毛病,我想到大山里治治,或許是個良方。兩年呀,柯比,我怎么受得了,人家去一趟美國也要不了那么多時間。柯比,我過去傷害過你,我會補過的,我是為了我們的愛才干傻事的呀。別提過去了慧,生活中不能只有愛,還有其它的大事。你的錯不在乎傷害了我,而在把愛看得太高于一切。

柯比要走時,兩個人才拾回了從前的情意綿綿,家庭一下變得如此溫暖,生活也一下變得富足而浪漫。臨行時,兩人相擁相惜地走在大街上,說不完的囑咐與叮嚀。上車前,他們旁若無人地進行法國式的惜別。柯比摟著慧,仿佛摟著自己的真誠的未來。我不后悔,要對得起生活。他在心里發(fā)誓。慧摟著柯比,似乎重溫了舊夢。我要好好活著,為了我們已付出的一切。后來柯比說:

“愛我吧,我回后,帶你去度蜜月,你信嗎?”慧堅定地點點頭:

“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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