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珠洗禮欲拉住我們,我緊緊的抱住雅如,“不,你不可以打她,她是我妹妹。”我用力的抱緊,好像一松手就要失去。我想我抱住的是一個希望,一個生命,一個我所愛的人,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
自那個嚎啕悲慟的雨天之后,我便像鼴鼠一樣躲進(jìn)了黑暗。我和雅如最終都被拽走了。他們費(fèi)了好大的勁才把我和雅如分開。誰也不知道我為何像發(fā)了瘋一樣抱住一個人。聽說塔林夫的死是因?yàn)橥〝常髴?zhàn)前一天逃走了兩個蒙古兵,去向林丹汗告密,其中一位便是塔林夫。
我沒有向滿珠洗禮詢問塔林夫的死,我沒有向哥哥吳克善詢問塔林夫的死,我沒有問我的額齊格,我沒有問爺爺莽古思。我知道這個公道我討不回來。還有那個總是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黑影,他似乎主宰著我的一切,主宰著草原的一切。我知道我也不能去責(zé)問他,雖然他很可能是主謀。我不是膽小,我知道,我也不可能從他那里得到公正。我這一生一世報不了這個仇。我是草原的女兒,一切都要為這片草原著想。那我能做什么呢?我唯一能為塔林夫做的是替他祈福、禱告,還有仇恨我自己。所以我像沒有魂魄的影子一樣潛入了黑暗。我不再喜歡灑滿陽光的清晨、我不再喜歡深邃寧靜的夜晚、我把心藏進(jìn)了深深的谷底。不讓任何人看到,也不想看到任何人。
額吉總是跟我說:“女兒,你要想開一些,你的人生還長著呢!”我看著額吉說:“額吉,我是一個罪孽深重的人,我的人生不會很長的了!”
額吉哭了:“女兒啊,你千萬別想不開啊,人各有命。你不要把罪孽都攬到自己身上,那塔林夫他是咎由自取啊!”
“額吉啊,人家也是有父母的啊,也是有血有肉的軀體,就這么活生生的割了去,叫他的父母如何忍心啊!”我的淚已經(jīng)哭干了,眼睛里只有血紅的絲,恐怕就要滴出血來。
“女兒啊,你的心比草原上的露珠還清澈、明凈。你是兄弟姐妹中最善良的一個,也是最容易受傷的那一個啊!你要多替額吉和你額齊格想想啊,我們都是心疼你的呀。”
“額吉,如今你們的話,女兒言聽計(jì)從便是,可是女兒的心是要留給自己的,請額吉能原諒女兒好嗎?”
如今大家看見一個不哭、不鬧、不言、不語的海蘭珠,所有的人似乎都把心放下來了。而我即將踏上那條似乎上輩子就已經(jīng)注定的路,那條道已經(jīng)被科爾沁的女兒走了無數(shù)遍,源源不斷通往皇太極的后宮。
這兩年皇太極又得二女,皇七女,淑哲公主,是布木布泰妹妹所生,皇八女,永安公主,是哲哲姑姑所生。這在皇太極的后宮是錦上添花。對于科爾沁來說卻是猶如鉆進(jìn)一堆亂麻,拽不出個頭緒。科爾沁的美女只會生女兒,不能生兒子已經(jīng)成了后宮的一大奇聞。至此科爾沁已經(jīng)向皇太極貢獻(xiàn)了六個女兒,哲哲大福晉的皇二女,馬喀塔公主;皇三女、靖端公主;皇八女、永安公主。妹妹布木布泰的皇四女、雅圖;皇五女、阿圖,皇七女、淑哲公主。不但如此,皇太極的后宮新陳代謝得極為迅速,那蒙古草原上的美女如彩蝶一樣紛紛飛進(jìn)這位大汗的懷中。甚至那林丹汗的福晉竇土門太后——巴特瑪·璪,也帶了大筆的家當(dāng)來投奔皇太極。這使得科爾沁女兒在后宮的位置岌岌可危。科爾沁的希望在哪里?科爾沁的人再也等不及了,一時半刻也不想再等下去了,必須做下抉擇。
于是科爾沁的目光又一次轉(zhuǎn)向了我。一個不哭不鬧、不言不語、不喜不悲,無能為力,無所希望,無可奈何的科爾沁格格海蘭珠。而我此刻能做的是獨(dú)坐帳前,看草原上的風(fēng)云流動,撥動那屋角的風(fēng)鈴,看它隨風(fēng)而搖,環(huán)佩叮當(dāng)。然后撥弄我的琴。
科爾沁的人們在我的帳前忙碌著,這一切我太熟悉不過了。就像是我生命里特有音符和節(jié)奏。只是這音符除了跳躍落下,更帶著長長的滑音一直劃向我生命的盡頭。
額吉還是不舍得叮嚀,哥哥還是義無反顧的神情,弟弟還是如草原的雄鷹堅(jiān)定睿智。額齊格送走了自己最后一個女兒,似乎感到要有所交代。他默默的走過來:“蘭兒啊,平時你最是柔順謙卑,善良如草原上潔白的云。去了宮里要知道多照顧自己,可別再委屈自己。你的姑姑和妹妹都會照顧你的,科爾沁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可明白了?”
“女兒明白了,額齊格。”原以為告別不過是一種程序,只是在這一刻我看到了額齊格臉上又多了一橫皺紋,我看到了一向堅(jiān)強(qiáng)如鐵的額齊格臉上爬上一行淚痕。那淚珠蜿蜒如小溪流入那皺紋的深凹中。而我卻不忍心去幫他擦拭。我再次跪拜告別,“恕女兒不孝,海蘭珠就此拜別!”轉(zhuǎn)身進(jìn)了馬車。這一次我沒有去看那長長的送親隊(duì),我也沒有去聽那嘹亮的號角聲,我只看到馬車外的“追風(fēng)”孤單影只的身影,我聽到牧場的吆喝聲、馬鞭聲清脆悠揚(yáng)。草原上的歌聲依然豪放不拘,一路經(jīng)過了我們牧羊的小山坡,淌過我們曾經(jīng)一起嬉戲的小河。越過掛滿香袋的胡楊林,踩過爬滿沙柳的蜿蜒小路。
天聰八年1634年十月,我離開科爾沁,踏上了遠(yuǎn)嫁大金的路程。此時蒙古草原的秋色漸濃,最引人矚目的是那原野上披紅掛彩的蒙古楓,那顏色絢麗宛若新娘頭上的珠翠紅綠相間,在碧天如洗的秋色中分外妖嬈。哥哥吳克善始終在送親隊(duì)伍前警惕地探路。而隨嫁的丫鬟、仆婦們都帶著喜氣、輕松的表情,有的還不停地觀望了路旁的風(fēng)景。
烏雅則在一旁興致勃勃的逗著一只藍(lán)尾鶯雀。那鶯雀在草叢間“唧唧”的叫著,見到人也不害怕地躲開,而是跳到矮草上,伸長脖子叫的更歡了。又在原地轉(zhuǎn)著圈,又飛又跳,像是在展示自己的舞藝一般。另一個隨嫁的丫頭烏日娜可沒有那般的耐心,她蹦跳著伸出兩只白玉胳膊便要去抓那鳥,那鳥兒在他身邊跳躍撲騰。她欲捉之不得,氣憤地伸出腳踩:“叫你飛,還飛,哼,踩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