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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十月的婚禮
  • 石地
  • 12196字
  • 2021-11-26 19:44:54

熱 婚

國慶渾身不自在,手指間的香煙,精變了一般,自己會動,他用力,再用力,夾緊些。玉娟看著國慶跟香煙較勁,紅紅的一點慢慢成了死灰,看看就要滅了的樣子,她的脖子也不自在起來,被什么扼住了,只好清喉嚨,咳咳,咳咳……國慶被逼不過,開了口。

“去打了吧?”這話,八年前,國慶也說過,不過,比現在,多了好些惶恐。那時候,假惺惺的,還帶著乞求的表情,要從玉娟口中得個否定的答復。

“50多天了,手指分了,腳趾分了,胳膊肘膝蓋頭也一眼看得出了,有鼻有眼,連心帶肝……一條命啊!”玉娟的眼睛像X光機,掃描了一番胚胎后,銳利地落在國慶身上。

咳咳,咳咳……

國慶聽著這幾聲多出來的咳嗽,覺得其中大有深意。他們結婚時候買的,算起來也有廿四個年頭了。前頭十六年,國慶手邊天天有它,后面八年,就和它難得見面了。像今年只見了三次:過年來這里拜過祖宗,清明又來了一次,也是拜祖宗,再就是今天,今天是為了后代。

“文棟沒到晚婚年齡,單位里不會給開介紹信。”他又彈了一下煙灰。“蓉蓉這樣子去婚檢,也,也很……”他找不到字眼了。

“計劃生育政策,我懂。想想辦法吧,啊?”

“這事情牽涉多了!”國慶多少有點不耐煩。最近他的公司和一家新開在附近的“聯合”超市競爭,本來就覺得時間不夠用。兒子這事情說難也不難,但那是關乎國策的,相關單位肯定要拿這說事。找人通融得自己親自出面才好,總不能叫下屬去——叫海燕去吧,她肯定不樂意。雖然,她也是文棟的媽(當初法院是把文棟判給他撫養的),可文棟從來沒在她身上用過這稱呼,小時候多少有點仇視,大了更叫不出口——海燕不過比文棟大了9歲而已。

他沒法和玉娟說這些。他也沒空在這里多呆,稍稍多用了一分力,香煙就被他扼死在煙灰缸里,指尖頓時輕松,連帶著人也活泛起來,他說:“好吧。我來想辦法。”

到國慶辦公室,先要經過市場部經理辦公室。大熱天打著空調,海燕經理也一樣將門開著。她在忙著,寬大的老板桌前站著小劉,一個清瘦的小伙子,兩個人說得正起勁。國慶一進去,海燕就站了起來——家里是她大,這里是他大,她把這一點做得很到位。小劉低眉順眼地叫:“李總。”海燕說:“國慶,你看看,這還讓我們賺錢嗎?”

國慶把那張采購單接了過來,看對方把他們的報價狠狠壓下三成,兩條眉毛就橫成了扁擔。海燕的眉毛似箭出鞘:“呵,誰怕誰啊?這個價錢,我也做!壓價錢,他壓得過我們?”

小劉輕聲說:“先請人家吃餐飯溝通溝通吧?”

國慶轉身往門口邊走邊說:“你們商量著辦。”

海燕喊住他:“對了!文浩的廣告片子,中午要播了。”

國慶應了一聲,略略停頓了一下腳步,頭卻沒回。他對海燕把文浩當自己公司的廣告模特兒有點看法,看在她娘倆的熱情上,到最后,也同意了。他在這個小城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成功人士,兒子這么在媒體曝光會有些什么后果呢?往嚴重的地方想,比如會被劫匪利用——綁架之類的案子這里以前也有過;小節方面,人家也許會說:“這就是他第二個老婆生的那個?”何苦讓人家說三道四?

海燕這幾年漸漸地很有主張。從前撲閃著大眼睛飛在他胸前的小燕子,如今,漸漸盤旋到頭頂了,這不能算是壞事。她的這個手下,小劉,在海燕面前孝順孫子的姿態,卻讓國慶犯膩。

“小劉是海燕跟前的紅人呢。”——那天蔣飛瓊就這樣跟他說,眼光里意味深長。

蔣飛瓊是文棟單位的辦公室主任,也是海燕的高中同學。她覺得自己是一個成功人士。她是靠自己的。海燕呢,不過是嫁得好罷了。這嫁,還是先搶后嫁的嫁,多少有點不體面。海燕開的頭,說明國慶身上有某種遭遇被搶的內因在,她蔣主任自認為是個很強勁的外因。可惜,都過了好幾年了,這外因還是沒有促使內因再次發動。所以,有次,他們在飯局上閑聊,蔣主任蘭花指拈了塊膏蟹,一邊蘸著香醋一邊這樣和他說話。

國慶想著就微笑起來,女人,就這樣:瞎吃醋,亂說話。

文棟這事情第一步就該找她出張證明。她要是肯幫忙就好了。這女人活絡得像蜘蛛,絲絲縷縷,能把這小城一網打盡。

打她辦公室電話,響過一聲就被接了去,她在那頭兀自說:“我們單位的夏令用品昨天才從你們那里提貨,這么急就催款來啦?猴急猴急的,真沒風度!”

國慶被她逗笑了:“找你有別的事情。”

“別的……事情……?”

國慶都能看到線路那邊半笑不笑的嫵媚表情了,連忙說:“文棟想結婚,年齡還不到,蔣主任,呵,蔣阿姨,幫幫忙?”

她朗聲笑了起來:“我說啊,文棟這孩子和你一樣實誠。非得和人家結婚嗎?年齡不到,這不正好拿來當個理由拖一拖嗎?我可真怕,幫了文棟一時,害了文棟一世啊!拿肚子里的孩子逼男人結婚算啥本事?!”

國慶在這頭多少有點生氣了。

她大概也感覺到了,嘆著氣說:“我是把你當朋友,說真心話,你呢,你把我當什么,我自己也知道,呵呵。算我沒說。這樣吧?叫文棟明天來拿介紹信。等一天總等得及吧?——我已經多嘴了,就多嘴到底,你和……她叫什么來著……就叫前夫人吧,再商量一下。這可不是八九年前,一個孩子就是條繩子了?”

國慶悶聲說:“好。”

蔣飛瓊的話還是產生了一點效果,他決定盡快找玉娟再商量一下。國慶想,要是把她說的話錄下來放給海燕聽,海燕會怎么想?說不定也就扁扁嘴巴照舊說:“飛瓊呀,她是吃醋。不過,她要吃的醋可多了,你國慶不過是其中一缸罷了!”

呆想著,摩托車就到了巷口了。國慶停了下來,在兼營水果生意的雜貨店里買了三只西瓜,老板說:“要不要打個起子讓你看看瓜瓤紅不紅?”

國慶說:“不用。看過有數。”

老板笑了:“做大生意的就是不一樣。”老板娘在一邊說:“我們一直在你們公司進貨,從來沒進到過假的,李總的眼光就是毒啊!”

國慶說:“以后也請多幫襯呀。”

老板娘不接他的話茬,問道:“李總走親戚?”

國慶沖口出:“哦,是回家。”接著就一踩油門,走了。

玉娟從他手里接過西瓜,“家里西瓜多著呢……”說了一半不說了,把他讓了進去。文棟和蓉蓉都在。文棟見了他,淡淡叫了聲:“爸!”仍舊看他的球賽。蓉蓉站了起來:“叔叔還沒吃飯吧?”玉娟說:“我們都吃過了。”想著他是不會在這里吃飯的,索性自己先把話說絕了。

國慶被讓到沙發正中位置,文棟挪到邊上,依舊盯著電視看。國慶問他:“最近工作怎樣?”文棟說:“還行。”蓉蓉說:“他呀!業務尖子,干活有份,升官沒門。沒靠山哪!”

國慶想說幾句勉勵的,一時找不到話,就找出煙來點。那煙灰缸在右手邊。點著了,吸了一口,又飛快滅了,摁得太用力,香煙白色的身子在煙灰缸里痛苦地扭曲著,他說:“對了,二手煙,對孩子不好。”

蓉蓉騰地紅了臉。搶過文棟手里的遙控器,換頻道,一秒鐘一個。換到本地頻道,跳出來的正好是文浩燦爛的臉:自豪的、傲氣的。背景正是國慶的公司。蓉蓉叫國慶看:“叔叔,是你們公司的廣告呀。這小模特兒挺好看,哪個小學的?”文棟冷冷地說:“他就是文浩!”蓉蓉銳聲笑:“哈,仔細一看,跟你真有兄弟相!得,你也拍廣告去算了!”

國慶坐不住了,起來對玉娟說:“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玉娟領著他進了他們原先的臥室。八年了,他還是頭一次進這個房間,差不多還是老樣子,那束粉紅色塑料玫瑰還在老地方,還披著那白絲巾。臥室里沒放椅子,國慶就坐在床沿上,這床可真硬,是木板床。以前倒不覺得。玉娟怕他熱,把空調開了起來,也正好有個理由把房門關了。

“我打算把這間讓給他們做新房。”玉娟說,“總不能這么急忙買新房子吧?就是買了,裝修也來不及。”

“不急。”

“不急?”

“文棟那么年輕,太早結婚了,對他不好。”

玉娟不吭聲了。國慶想緩和點氣氛,笑著說:“是你急著想做奶奶吧?”

玉娟眼睛剎那間就濕漉漉起來。國慶不由得打了個激凜。玉娟瘦怯的身子映在五斗櫥的鏡子里,琵琶骨那里陷進去深深的一個潭。國慶覺得那潭里陷著另一個國慶。

玉娟笑了笑:“是她不同意吧?怕結婚花你們的錢?我自己還有點積蓄,不過,一半你是要出的。你是他爸。”

“不是錢上面的問題。我這兩天就可以去給文棟買房子。裝修什么的,你們出主意,跑腿的,我另外叫人。我是怕……文棟老實。”

“這話肯定是她說的!天下女人都像她那樣?!”玉娟說完還哼了一聲。國慶想,原來玉娟也會刻薄人的。這刻薄被八年的時光淬過,鋒利得很。

國慶不敢接口,低頭看自己的皮鞋,錚亮的尖頭款式,今年流行,——海燕總把減去十多歲打扮,好與她相配。平日里國慶聽人夸他年輕總是開心的,這一刻,在玉娟面前,竟覺得這年輕是十分的不應該。

沉默了半晌,國慶說:“婚姻介紹信,我和文棟單位辦公室蔣主任說好了,明天去取。我下午再聯系居委會主任,街道主任,計生辦的,民政局的……一鼓作氣辦辦好。”

玉娟面色才和悅起來,說:“你這些年真是做得順溜,現在誰不買你幾分面子啊?”那口氣竟是十分地欣慰。

出了那個家,又回到這個家。這家的女主人坐在餐桌邊等他,雙腳擱在椅子上,腳趾間夾著粉紅色的腳趾架,正等著指甲油干。甲蓋上嫩嫩的桃紅。海燕做了個不便行動的手勢,國慶就自己洗手,盛飯,揭開蒙在菜上的盆子——菜還有余溫。海燕不問他,他卻得說點什么,況且這事情也是大事。聽完了,海燕說:“哈,她肯定這樣說:想想辦法啊?那以后就都是你的事情了。”國慶呆了呆,海燕好像很熟悉玉娟,連她怎么說話都知道,這怎么可能呢?她在他身上裝了竊聽器?他很少在海燕面前提起玉娟的,不提起,也算是維護。

“這事情她有什么辦法?”今天的清蒸魚放了太多的鹽,阿姨新換的,還沒摸著他的味。

海燕說:“要我說啊,這事情太好處理了。秦玉娟把蓉蓉帶到她們醫院找個好醫生,把孩子打了,不就結了?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情,犯不著到處貼面孔。現在是什么朝代啊,十五六歲小孩子都在醫院里打胎,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秦玉娟她這人總是心軟!婦人之仁……”

國慶說:“魚太咸了,以后叫阿姨少擱點鹽。”說話間,一根魚刺梗在喉嚨口了,他干咳了幾聲。魚刺紋絲不動。倒了醋來,喝了,還是沒用。大團的飯一口吞下去,方才把它裹挾著下了喉嚨。

下午給蔣飛瓊打電話時,喉嚨還是痛的。蔣飛瓊聽完了他們的商量結果,在電話里沉默了半晌,說:“我猜想,文棟媽媽心腸肯定是極好的。”

一句話勾得國慶眼眶略略泛潮,說的卻是:“婦人之仁吧……”

兩個人都嘆了口氣,極輕的,但還是落到彼此的耳朵里了。幾許薄薄的感慨重重壓上舌尖來,電話兩頭就都沉默著了。過了一會兒,國慶說:“有空嗎?請你喝茶。”

“還是我請你吧。我開了家飯店——名義上的老板是我媽,一直沒告訴你。來吧,就算捧我一回場。”

國慶半路上拐到金店里買了只鍍金的發財元寶,——做生意原就是俗氣的,送的禮物也不用太多雅意。蔣飛瓊接過元寶連聲說:“謝謝,謝謝,沾了你的運氣,我的元寶也會越來越大的。”兩個人像煞在賀開業之喜,就差抱拳拱手了。

國慶于是把下午打過的幾只電話,聯系到的幾個人物一一說給蔣飛瓊聽。蔣飛瓊笑道:“有沒有人奇怪一下,你哪里來要結婚的兒子呢?”國慶也笑了,說:“真有人這么說了。”

“前幾天電視臺小張問我:李總四十不到吧?他孩子看上去頂多十歲。我說:五多了!人家怎么也不信。我告訴她,要查李總的資料還不容易?今天路上碰到,她一個勁跟我說:真看不出,真看不出。哈,要是知道你還有個兒子就要生兒子了,她就不會這么大驚小怪了。”

蔣飛瓊原是想把這當馬屁拍的,不想卻拍到馬腳上,國慶哼哈幾聲,說:“那廣告片,我就瞄了一眼。你看拍得怎樣?”

“我可實話實說啦。要是請專業的模特兒拍肯定效果更好,況且……也就不會讓小張樣的熱心人去翻你的老資料了?是海燕的主意吧?”

“她問過我,我也同意了的。”

話說到這里,卡住了,兩個人趕快又把話題回到文棟的事情上來。

國慶說:“這手續一道一道的,想想都覺得頭大,偏偏公司最近又多事。”

“你要是放心,就委托那個文棟的蔣阿姨主任跑跑腿,陪小夫妻倆辦手續吧。反正你已跟人打過招呼了,再擱上她的小鼻子小眼小面子,保管讓咱們李總的頭大不起來。”蔣飛瓊斜眼看著他說。她就是有這樣的本事,明明是她在幫你,聽上去卻像你在幫她。

過了二星期,玉娟打電話來說:“拿到結婚證了,準生證也有了!”又過了一天,他們一家四口喜氣洋洋去看了房子。歐洲風格的外觀設計,物業管理也好,是蔣飛瓊推薦的一個小區,名叫丹桂苑,賣得很火的。老總是她朋友,手里還藏著一兩套好的,蔣飛瓊就要了一套來,給國慶了。這回,蔣飛瓊真是出大力氣了。

看房子回來路上,蓉蓉說:“蔣阿姨辦事真利落,我們跟在她后頭都不用多說話呢。”說這話時候,她回想起另一個同她一起檢查的孕婦準新娘,一路都遭女醫生的白眼,好像在檢查她們丈夫種下的毒苗苗;蓉蓉有蔣阿姨陪著,那幾位女醫生一個個都對她笑眉笑眼,播種的農夫就換成她們的兒子了。真是冰火兩重天。為這個,今天,蓉蓉說話的表情和口氣里都是感激。文棟在一邊卻沒搭腔。

國慶說:“她辦事能力強。”

玉娟說:“什么時候好好謝謝她。”

國慶看了看表說:“快到午飯時間了,不如我們到蔣主任飯店里去吃飯吧?作成她們生意。”

玉娟說:“好啊,我要當面跟她說聲謝謝呢。”

國慶就打了兩個電話,一個給海燕,一個給蔣飛瓊,說的都是吃飯的事情。他們車子到飯店門口,蔣飛瓊已經在朝著他們來的方向張望著了。玉娟一見面就開口說起謝謝這樣的話來,蔣飛瓊連連說,不用,不用,謝我做什么?文棟是業務骨干,前途大著呢,我這樣為文棟辦點小事情算不了什么,以后還要文棟多多關照呢。把玉娟說得眉開眼笑。

蔣飛瓊只在他們飯桌上小坐了片刻,就起身走了,說:“你們一家人聚會,不打擾了。”

玉娟心情很好,蓉蓉妊娠反應不明顯,胃口不錯,兩個男人則談起馬上要上手的裝修計劃,兩個女人也插進來說著自己的意見。講講笑笑,滿滿一桌子菜差不多盆盆見底。蓉蓉笑自己:“哇!我變飯桶了!真不好意思。”國慶笑了,說:“一家人吃飯,當然是敞開來吃,不用裝細巧樣子的!”恍惚間,國慶覺得自己從未離開過這個家,左手坐著他的兒子,右手坐著他的老婆,再旁邊是他兒媳婦,肚子里還有他的孫子。這一刻,他的心和他的胃一樣生出一種滿足來。

只顧著說新房子怎么怎么裝修,最要緊的婚禮和馬上要用的洞房布置卻在上最后一道水果拼盤時才被玉娟想到,她嘴里含著一顆葡萄,話卻說得清楚:“結婚酒席什么的我這個閑人來聯系吧。還有,我們得趕快買東西裝點洞房了,喏,就是我那間臥室。”

文棟猶豫了一下,說:“媽,蓉蓉家有一套空房子,不大,60多平方,我們想收拾一下先住一段時間。省得你搬進搬出,麻煩。”

玉娟當時就楞了。國慶在桌下伸出手去,拍拍她膝頭,她才回過神來,笑著說:“真的?那是再好沒有了。”

這笑意到底掩蓋不了眉眼間的落寞。散席后,文棟說他先帶蓉蓉去看看那套空房子,國慶就說:“好,你們去忙。我送你媽回家好了。”

兩個人叫了一輛三輪車,并排坐在一起,大家都有點不自在。一個看路左邊的梧桐樹葉一個看路右邊的廣告招牌。玉娟說:“喏,這里有你們公司的廣告。”國慶偏過頭來說:“幾年生意好做,不用多做廣告。這兩個月被‘聯合’超市一折騰,我們只好到處做廣告了。”玉娟說:“做生意辛苦。”

到了樓下,國慶跟著也上樓。玉娟走在前頭,黑色真絲套裝越發把身材的瘦怯凸顯出來,國慶尋思著摸上去該可以數出肋骨了。進了門,國慶脫鞋,從鞋柜里拿出拖鞋換上。玉娟去廚房切了盆西瓜出來。客廳里只裝了吊扇,玉娟把它開到最高一檔,綠色的風葉即刻旋轉成一團綠光。

國慶吃著西瓜,小心地吐出西瓜籽來,說:“你別難過。”

玉娟也正低著頭吐籽,黑黑的一顆還沾在唇上,聽他這么一說,就仰了臉看他。國慶說:“我……以后……有……空……一定多來。”

玉娟抬起頭看空中那團綠色:“其實,我每天也不覺得空,蓉蓉一生孩子,我會更忙。在家時間,不多的。”頓了頓又說:“前幾年人家給介紹了一個,比你還小兩歲,中學老師,人蠻厚道的。我早鍛煉在公園里唱越劇,他拉胡琴。”

國慶覺得吊扇轉出的風都往他頭頂壓下來,一時間竟不知道怎么說話。玉娟接著就和他商量酒席該訂在露亭賓館呢還是東方明珠,該請點什么客人,比如李家在鄉下的那些老親要不要去通知一聲,收不收人家的賀禮。

國慶笑著說:“依我們鄉下的規矩,六月里不宜結婚。這樣去通知他們,要讓他們笑話了,他們會說,哈哈,結熱婚啊!”

玉娟回說:“老規矩早就不靈了。你們不是很好嗎?”眼眶里閃爍起幾點亮光。

國慶方才猛然想起他和海燕也是熱天結的婚——從歷書上說是秋后了,天卻仍舊很熱。 國慶還是把文棟的事情說給了海燕聽。海燕說的話和國慶說過的差不多:“這不結熱婚嗎?”

國慶回的話照搬了玉娟的:“我們不也是熱天結的婚嗎?”

海燕恨聲接上:“算命瞎子說過,過了立秋,天再熱,也不是熱天了!”

國慶不做聲。海燕哼了一聲,說:“那是你們一家人的事情,我這個外人,有資格插嘴嗎?”

文浩過來纏著海燕要出去,他要到音像店租個“超意郎”的碟片。海燕不耐煩他,打掉他拉著衣角的手,呵斥道:“你沒聽見你爸爸在和我說他們家的大事嗎?!”嚇得文浩咧開嘴巴,要哭了。國慶連忙蹲下身,抱住他,問:“超意郎是什么奧特曼?”——文浩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卡通形象。

文浩認真地回答:“不是奧特曼啦。可超意郎也能跟宇宙人合體的,能量可大了!一變身,就什么都不怕了!”

孩子的世界真好,一變身,什么都好辦。文浩雙手環著國慶脖子,國慶站起身來,他還賴著不放。國慶突然想,當初要是玉娟強硬些,那就沒有文浩這個人了。玉娟的心多好,把肚子里的孩子都當人,也不管是長在誰的肚子里。他很想找個人說說玉娟的好。帶文浩出去的路上,他就打電話給了蔣飛瓊。蔣飛瓊聽完,只在那邊嘆氣,說:“上次聽蓉蓉說你家玉娟還是個護士呢,心腸怎么這么軟啊?現在,打胎跟打蚊子一樣,誰把肚子里的孩子當回事情啊!”

借了碟片,回家路上,國慶一直把文浩背在身上,兩只手掌托著他肉實的小屁股,滿心都是感慨。

回到家,面對海燕,他的那些感慨還在身體里晃悠,卻倒不出半點來。海燕也有一大堆感慨跟他說。海燕盯著他的眼睛說:“國慶,你現在是想‘守成’了。可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呀。你說,是吧?”國慶知道她說的是最近他決定的一些相對保守的經營計劃。被“聯合”步步緊逼,對手頻頻出重拳,又是降價,又是挖他們的大客戶,國慶真的是有點疲于應付了。怎么進攻呢?

海燕繼續說:“我們這些年有點底氣了,可光靠這撐著,能量會耗盡的!要創新,創新才是動力!我們好幾年沒出外認真考察學習了。這次,我想往寧波、杭州、溫州兜一圈,學學人家怎么在做。”

國慶想,海燕這是把辦公桌搬到家里了,而且,還跟他換了個位置。本來嘛,一回家,海燕就比他大。國慶盯著海燕看了半天,看她那張容光煥發的臉,海燕是這樣做總結的:“我剛才說的才是正事,你要留心。文棟結婚的事情,還用得著你去操心?婆婆媽媽的事情,秦玉娟很拿手的。”

國慶身體里的那些感慨簡直翻江倒海,又找不到一個出口,翻騰到最后,陷在沙發里,站也站不起來。海燕立在他面前不停地說著她的計劃,兩片橘紅色的嘴唇變幻著各種形狀,忽圓忽扁,晶瑩豐潤。

國慶以為海燕說的是個中期計劃,沒想到第二天例會上,她就提了出來,而且有詳細的計劃書。仔細一看,卻是這幾天的行程。國慶本來想說:“這么急?”猶豫了一下,只點點頭,表示同意。

那天下班后,國慶先去房地產公司簽購房合同。其實只要文棟在合同上簽個字,他這個做父親的負責出錢就是。等了半天,文棟才來,提著鼓鼓囊囊一只黑包,進門就塞給國慶,說:“這是媽媽讓帶來的一半房款。”國慶推還給他,說:“我用支票,不用現金。”

“爸,你得收下,否則,媽媽地方我不好交代。”

“我地方你就沒關系了?”售樓小姐上下扇動著藍光閃爍的眼皮,然后恍然大悟:原來哦,爸爸媽媽是兩個地方的。

文棟又把黑包推過來,一副你不收下我不簽字的神情。國慶吃不消小姐眼蓋上的藍色波動,收下包,把合同推到文棟面前。文棟一條一條仔細看下來,有疑問就問小姐。其中有條含糊不清的條款,文棟叫小姐寫補充說明,而且特別強調這也算合同的組成部分。國慶湊過去看,原來是閣樓上的天窗,效果圖上有,圖紙上沒有標識,房地產公司一口咬定肯定有的,因為閣樓還沒揭頂,文棟就要他們寫上這一承諾,連朝向,尺寸,材料都要注明。國慶拍拍文棟的肩膀,說:“好。”

回到家,阿姨一見他就忙不迭地盛飯。海燕在臥室里忙著把衣服裝到行李箱里,她明天就要動身考察去了。她把頭從房間里伸出來,一張,算是跟他打過招呼了。國慶原想跟她夸一下文棟的精明,話到嘴邊,又想,這樣的話玉娟才愛聽,但嘴巴已經張開了,就順勢問:“文浩呢?”——反正都是說兒子。

海燕在里頭喜滋滋地說:“今天暑假班里數學測驗,他是班里第一,老師夸獎了。我獎勵他痛快玩一次電腦游戲。這會兒在書房里打得天昏地暗呢!”

國慶也高興。吃過飯,站在陽臺上給玉娟打電話。海邊的黃昏,漸漸灰藍起來的天空下流動的是涼絲絲的風。他先夸了文棟簽合同的精明,玉娟在那頭笑:“這孩子像你。”隱約地,話筒里傳來二胡的聲音。國慶心里轉了一下,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他接著又說了想自己一個人出錢給文棟買房子的意思,玉娟不肯。

國慶被二胡的聲音刺激著,說:“文棟原本就該我負責的。”

玉娟沉吟了一會兒:“好。”過會兒又說:“明天我叫文棟來取錢。”聲音卻是哽咽的了。國慶連叫了兩聲“玉娟”,那頭悶聲不響把電話掛了。

文棟的婚禮準備工作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玉娟已訂好酒席,寫了大紅請帖叫文棟到處送。國慶也領到一疊任務。玉娟說,鄉下李家老親,多年不走動,文棟也不認識了,還是你去邀請吧。蔣飛瓊的請帖想必是文棟送去的,那天她打電話給國慶,開口就恭喜恭喜,然后說:“先頭幫過忙的那幫人,文棟本來想紅請帖去請,被我截下了。總不成讓他們給你們老李家既出力又出錢吧?——喝喜酒可是要出血的。”

國慶說:“哎呀,謝謝你!文棟再精明謹慎,人情世故總是欠缺,多虧你這個蔣阿姨了!”

國慶知道其實是玉娟欠缺人情世故。玉娟在這上面一直不是太上心。

“到時候我們另請一桌謝謝他們。請帖不送了,你打電話邀請一下,而且要說清楚是事后請客,怕的是酒席上太鬧,照應不好他們。”

“好,我就照蔣主任說的去做就是。”

“哈,我是三歲教八十呀。有空多聯系吧。”

國慶回味著她說的“我們”,喝了一口茶,剛沏的,這下可燙得不輕,舌頭一陣火辣辣。

海燕出去考察已經三四天了,文浩也參加夏令營去了,國慶就讓阿姨放假。這些年國慶總覺得身邊牽牽絆絆的都是人,連伸手都不敢十分的任意,乍一冷清,這家就感覺空空蕩蕩,非但空空蕩蕩,更多幾分虛幻,國慶都不能確定這就是他已經生活了八年的家。這虛幻和空蕩蕩的感覺,很吸引人,他被吸引著,一下班就回家,關起門來,坐在沙發上看玻璃缸里兩尾金魚游來游去。游在前頭的那尾拖著條寬大的尾巴,跟著的那條一雙鼓鼓的眼睛,那尾巴掃到眼睛的時候,國慶也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其實要做的事情不是沒有,比如該去玉娟那兒問問,自己親兒子要結婚了呀,做老子的不聞不問總說不過去,心里卻無端被那天電話里的二胡聲音纏著,不肯去,連電話也懶得打。都這么多年了,他看玉娟一點也沒嫁人的心思,就仍把玉娟看做自己人——貼切地說是自己的女人。現在被玉娟這么一說破,國慶的心里就疙疙瘩瘩起來。除了玉娟,海燕也讓他不自在,時不時的打電話過來,國慶也懶得和她說話,就是說了,說的也是公司的事情,標準的部下和上司之間的對話。電話鈴響起的時候,整個屋子更空更虛,連帶著自己也是空虛的一部分了。

那天電話鈴響,他懶洋洋拿起聽筒,聽到的卻是蔣飛瓊的聲音,劈頭就問:“在做什么呀?”很實在的一個問題。

“沒做什么。”

“我也……沒事做。”

做來做去的,這話茬透著危險,實實在在的危險,國慶聽著自己迎著這危險而去:“那我們做什么去?”我們,他聽到自己重讀了這兩個詞。

“你說,做什么呢?”

問題又回來了。做什么去呢?想不出,真想不出。吃飯?老套。泡吧?吃西餐?跳舞?看電影?似乎沒有一個合適的。總不成跑到海邊看星星?——今夜的星光倒是十分燦爛。但那是少男少女談戀愛的浪漫,也不合適。而且,都有點招搖。這城就那么小,走著走著,不是腳趾踢到張三,就是后跟碰著李四。

蔣飛瓊給出的答案每個字都是長在地上的:“我在丹桂苑也買了一套房子,跟文棟買的就隔了兩幢樓,裝修好快半年了,懶得去住,一個人,住媽媽家里更省心。昨天我把裝潢時參考過的書都給文棟了,讓他看看。你有沒有興趣去實地考察一下啊?”

國慶懶懶散散半躺在沙發的一個人霍地坐直了。蔣飛瓊軟軟的話小錘子似地敲著耳膜,他聽到自己在回答:“好的呀。”

蔣飛瓊的家里綠成一片,檳榔竹,龍血樹,君子蘭,吊蘭,高高低低的占領著空間,進門玄關處一盆龍吐珠,一朵朵五角星樣的小花開得紅紅白白。

“你家里不住人,住樹,住花。”

“還住熱帶魚。”蔣飛瓊站在色彩斑駁的魚缸旁邊。天花頂上冷光燈透過檳榔竹的葉隙打在她散開的長發上,映到水里了,水草一樣。那些鮮艷的魚就在這黑色水草里牽牽絆絆游著。魚和人,看上去都是熱辣辣的。恍惚間,國慶變身了,從自家的金魚變成這里的熱帶魚。

一會兒他們就游到沙發上了,再從沙發上掉到地上,最后游到了床上。這床寬大,足足有兩米,倒像是專門用來這樣游泳的。國慶一邊奮力游著,一邊想著海燕說過,蔣飛瓊要吃的醋多了,你國慶不過是其中一缸;那么比如此刻做魚吧,他也不過是其中一條。心里就越發輕松起來。另一條魚卻很投入,半瞇的眼睛里透出來的光那么華彩動人,暗夜里的煙花一樣,一霎一霎地照耀著國慶。最后釋放的剎那,兩人都是歡欣而滿足的。

蔣飛瓊說:“海燕和小劉一起出差的?”

國慶正處在游累之后豪邁的虛脫里,整個人像被托在一朵盛開的浪花上,蔣飛瓊的這句話,把他從浪花上拖了下來,重重地摜到沙灘上。他從蔣飛瓊身上下來,赤身走到客廳,一手拎著長褲,一手掏褲袋,邊走邊找,回到床邊,手機就在手上了。重新又貼著蔣飛瓊躺下,摟著她的肩膀,圓潤的,多肉的,一邊給海燕住的旅館房間里打電話。

海燕在那頭說:“你在哪里?家里沒人。”

國慶說:“在敲背。小姐很漂亮。”蔣飛瓊狠命咬他肩膀,他痛得“哎呀”叫了起來。

海燕問:“怎么了?”蔣飛瓊就不敢動作了。

國慶說:“正掏耳朵呢。用右耳朵給你打電話,左耳朵給小姐掏,掏疼了。”

海燕說:“那你趕快別打電話了。”就掛了。

國慶馬上打隔壁房間小劉的電話。小劉睡得迷迷糊糊的,大著舌頭說:“誰呀?這么晚了。”一聽是國慶聲音立刻就醒轉來了。國慶交代他回來時候順便進些茅臺酒來,——海燕女人家,不大懂酒的,所以,把這任務交給你了。是文棟婚禮上用的,千萬看仔細嘍,別買了假的過來。小劉在那邊回答:“李總放心。我一定睜大眼睛。”最后還關心了一句:“李總還沒休息?”

國慶說:“我在外面叫小姐敲背。”兩個人哈哈笑著結束了電話。

國慶又翻到蔣飛瓊身上,眼睛直楞楞盯著她,吃吃笑著,說:“你看,他們是一起出差的。”蔣飛瓊冷笑了一聲:“我只是問你一聲,他們是不是一起出差的,沒什么別的意思。你心里沒鬼,打什么電話?”

“沒什么……別的意思?”

“是啊,沒別的意思。再說,一個電話,能說明什么呢?”

兩個人沉默起來。國慶還是趴在她身上,想滑下來,卻被蔣飛瓊緊緊抱住,

剛才被咬破的皮肉,生生地痛,蔣飛瓊流淚了。國慶慌了,忙忙地抬手替她擦眼淚。蔣飛瓊擋住他的手,起身去了衛生間。

過了一會兒,她的手機響起來,停了之后,電話震天響;蔣飛瓊在里面也不接;手機再度響起,頑強不屈一直響著。國慶不耐煩,拿著進去給她。她接著了:“喂。我在哪里?我在外面呀!我家里電燈亮著?你在那樓下?——哦,那是我黃昏到家里去過,忘記關燈了。——我在外面呢!過會兒就回媽媽家。這么晚了,你也該回家了吧?”

國慶聽著,心頭輕松起來,戲謔地看著她剛剛哭過的紅眼睛,等她掛了,笑她:“怎么不給人家一把鑰匙?”

她不理他。

國慶穿好衣服,待要出門,又停下來問:“我是不是再晚點下去?”蔣飛瓊還是不說話,卻拿了把鑰匙給他。國慶緊張了,問:“給我的?”

“你要不要?”

“不敢要。”

“你看:我想給的,人家不要;人家想要,我不肯給。”

國慶猶豫著,到最后抱了抱她,說:“是我不對。我不該……”

蔣飛瓊笑了起來,聲音在靜夜里磣人響亮:“你哪里不對?就當叫了一次小姐吧,付錢啊,你!”國慶被她笑得寒毛倒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恨自己不會說話。懷中的她沒有先前的溫軟,僵硬得像剛剛還魂的女尸,連眼光也透著股鬼魅,卻依舊笑著,咧著嘴說:“帶的現金夠不夠付帳啊?簽支票也行。”

國慶試圖安撫她:“飛瓊,別說傻話。”一邊就把她又抱緊了點。

蔣飛瓊使勁掙脫,人往后退了幾步,撞倒了玄關上的那盆龍吐珠。青花瓷碎了一地,紅紅白白的花依舊精神著。蔣飛瓊一腳踩了上去,花朵轉眼就成了花泥,一邊把門開了,狠命把國慶推出門外,旋即關門,卻沒有弄出半點聲響來。

國慶推門,推不開了,又不好敲門,也不能在門口干站著,也就下樓回家了。路上打蔣飛瓊的手機,她不接。國慶后悔,他就該在家里看金魚,不該來看熱帶魚!

國慶一夜無眠。他的睡眠一向不錯,回來后他洗了個熱水澡,以為自己馬上就會如常入夢,結果卻越睡越醒。蔣飛瓊居然這個樣子把他推出了門!這中間他還靠在床頭吸了一枝煙,又打了一次蔣飛瓊的手機。語音提示說關機了。

到第二天早上五點鐘的樣子才有了一點睡意,卻又被玉娟的電話吵醒:“國慶啊,蓉蓉出血了,很多。我們在醫院里,你快過來!”

這個結在子宮里的盛夏之果,叫人著實忙活了一陣,居然這么不負責任地掉了。小產也要坐月子,也要好好養,眼面前的婚禮,得取消了。一個個打電話去通知,文棟打的,起頭人家問:“改到什么時候?”文棟回答:“過幾個月吧。”到最后有點煩了,就說:“以后吧……”

海燕這樣總結說:“是壞事,也是好事。要是蓉蓉這個樣子嫁了文棟,說不定,以后就會跟我一樣,覺得自己有點心虛呢。其實,國慶,當初就算沒有文浩,到后頭你也會跟我結婚的是嗎?你是愛我的,是嗎?”

國慶嘴上說:“是的。”心里想的當然沒有這么簡單。

那批為婚禮準備的茅臺酒,就先在貨架上陳列著了。海燕的考察成果之一是科學化地布置貨架。一經拾掇,店堂果然就整潔跳眼起來,那是她和小劉一起設計又一起連續加了半個月夜班的結果。對他們兩個,售貨員們中間漸漸起了些閑話,有幾句也影影綽綽地傳到國慶耳朵里。再過了半個月,小劉辭了職,到東郊新開通的馬路邊開了個小小的24小時營業的超市,和他們的公司隔開大半個城區,那里有幾個正在開發的居民小區。小劉是這樣和國慶辭職的,他說:“李總,我的收益就在不遠的將來。”接著說了些感謝他們夫妻倆栽培的話,國慶聽得后背涼颼颼的。

和“聯合”超市的競爭,仍處在膠著狀態,你追我趕,得便宜的是顧客,這地段就吸引了更多人氣過來,生意在競爭中居然越來越紅火——只是人累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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