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需喝彩

　　不可否認，我們正處在一個用流水作業的方式，大批量生產水晶桂冠和大額地批發掌聲的時代。由于現代人的虛榮心使然，越來越多的人便得圓滑而又投機，只要略做出芝麻大的成績，就迫切的需要別人大劑量地喝彩。和那些人一樣，我這個凡夫俗子曾經神往那種潮聲雷動、鮮花簇擁的場景。但是，當我親眼目睹了一個藝人在紛攘的碼頭忘我地演奏心中的樂曲之時，我的那顆浮躁的心竟然寧靜了許多。

　　那是在一個美麗的南方城市，一天黃昏我到碼頭散步。突然被一陣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的琴聲勾住了腳步。循聲望去，我這才注意到一個面目清俊的中年人，正坐在夕陽的余暉里，行云流水般地演奏阿炳的《二泉映月》。隨著他嫻熟地抖動琴弓，清澈而又深情的曲調從琴箱里濺出，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專注，他的身心是那么的投入。

　　我想他肯定沉醉于音樂迷人的氛圍之中，一時忘卻了所有人的存在。他手中的那把二胡該是一葉袖珍舢板，載著他駛向幽冽的清泉，忘了世間的煩惱，忘了紅塵的紛囂……

　　一曲終了，他微微垂首，目光溫柔地撫摸那兩根依然顫動的琴弦。霎時，聽眾的掌聲潮動起來，若暴漲的海水，一波一波地向他涌來。一個接頭賣藝人能夠贏得眾人如此真誠、如此猛烈的掌聲是很少見的。我到過許多城市也看過許多靠自己一技之長謀生的藝人，但像他這樣如此投入地演奏是很少見的。然而，更讓我驚奇的是他對熱浪一樣涌來的掌聲并不太在意，他沒有一點因激動而欣喜的表情。面對眾人拋來的鈔票他看也不看，竟提起二胡和褡褳自顧自地走了。眾皆愕然。我好奇地跟著他，只見他走到一個行人稀少的地方，坐在臺階上，又怡然自得地拉起了二胡，優美的琴聲響起，這回拉的是《蘇武牧羊》。不一會兒一群人又聚集在他周圍，若一泓湖水圍著一個音樂遍布的島嶼。他依然是那么投入。那么真誠地拉著。樂曲然而止，眾人的掌聲又潮動起來了，有人大聲喝彩：好！真好！再拉一個。那藝人臉上依然很平靜很恬然。掌聲愈加熱烈，喝彩之聲也愈加響亮。他忽然噌地站起來，對眾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接著他并沒有職業性地說謝謝，而是說：“諸位兄弟姐妹老少爺們，請別鼓掌，請別喝彩，請讓我安靜一下，再給大家拉一曲《胡茄十八拍》……”但他還位說完，眾人的掌聲又嘩嘩響起。顯然那藝人需要的是心靈的寧靜而不是聒耳掌聲，最后他有點惱怒地提起二胡，背起褡褳走遠了。

　　望著他在人群中閃動的背影，我恍然領悟這是一個能夠真正地理解藝術并沉浸于藝術之美的人，他拉出美麗悅耳的琴聲只為了陶冶自己的性情，和給喧鬧的城市潑灑一份清新與溫馨，他所追求的是一種無需喝彩的境界。

　　確實，現代生活太囂噪了，滾滾紅塵一陣一陣地撲來，有些人窮其一生所追求的似乎就是別人的廉價吹捧，尋找一浪勝過一浪的喝彩之聲。然而那個藝人卻不是這樣，他只想逃避聒耳的掌聲，而去潛心尋求藝術與心靈之間的交流與感應。

　　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我們要守住自己的本真，拒絕那些可有可無的掌聲，決不追求生命的某種轟動效應，無需別人的喝彩。我們降生的那一刻，就用自己嫩嫩的啼哭為自己伴奏。一個人只有懂得無需喝彩是一種至高境界，他才能夠在寂寞的歲月里守住自己的淡泊，在淡泊的日子里，守住自己的光和熱，恰如一根很有頭腦的火柴，絕不輕易地接受磷面的撩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