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笑諫君

人逢喜事精神爽，笑，便成了一種愉悅心情的表露。然而，笑諫并非一般意義上的微笑批評，而是作為諫諍策略，無樂而笑，借以闡發指摘之意。真謂是：不用寸鐵，談笑解圍。

《晏子春秋·內篇諫上》載：齊景公到牛山游覽，北望齊國壯麗的都城，流下眼淚來，說：“為什么要離開這一切而死去呢？”艾孔、梁丘據也陪著哭。晏子在旁一個人笑。齊景公擦了擦淚，回頭看看晏子說：“我今天到這兒來游覽，心中很悲傷，艾孔和梁丘據都陪著我哭，您卻一個人笑，為什么呢？”晏子回答：“如果賢良的人能永遠保有這一切，那么太公和桓公將永遠保有這一切了；如果勇猛的人永遠保有這一切，那么莊公和靈公將永遠保有這一切了。這幾位君主能保有，那么您怎能被立為君王呢？由于君位總是交替坐，交替離開，才傳到您呀，您卻單單為這事流淚，這就是不仁愛。不仁愛之君，我見到一個，諂諛之臣，我見到兩個，這就是我一個人偷偷笑的原因。”

齊景公登城遠眺，感到人生苦短，死后大好河山將為人有，不禁傷心落淚。兩個寵臣也隨著哭。這顯然有些滑稽，但要讓國君止住哭，卻不容易。晏子沒有勸他，反而“獨竊笑”，并且講了一番使人聽了會心胸頓感開闊的話。這段諫言頗有辯證意味。

《韓非子》記有晉平公問大臣叔向：“過去，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這是靠臣子的力量，還是靠君王的力量呢？”

叔向說：“管仲善于‘裁布’，賓胥無善于‘削縫’，隰朋善于 ‘增飾’，一件衣服就這樣做成了，君王把它拿來穿在身上——就是這么回事。這可以說是臣子的本事所促成的，君王哪有什么力量呢？”

盲人樂師師曠聽了，伏在琴上笑成一團，晉平公問他笑什么？師曠答道：“我是對叔向的答話感到好笑。所謂人臣，就像廚役沒把五味調好，將菜端來給君王吃，要是君王不吃它，誰敢強迫他非吃不可？再舉個例子，君王就像是土壤，人臣就如草木，土壤肥沃，草木才會茂盛。也就是說，這是靠君王的力量促成的，人臣哪有什么力量可言？”

師曠笑諫晉平公，其意是說，君王別聽叔向那一套謬論，相信會亂政的。

《史記》有載：戰國時期，楚國大兵壓迫齊境，齊威王緊急召見淳于髡，送他黃金百斤，車馬四十，讓他去趙國請兵救援。淳于髡仰天大笑而不回答，齊威王問他笑什么，淳于髡笑得更厲害，把系帽子的帶子都掙斷了。齊威王氣得變了臉色，喝問道：“先生是拿我的社稷開玩笑嗎？”淳于髡回答說：“我豈敢拿大王的社稷當兒戲，我是笑我的鄰人向田地祈禱，他用了一小盒飯和一條鮒魚，在那里禱告說：希望下等低洼田地能打一百車谷子，高處旱地多打小米。我笑他用來祈禱的供品太少，而所祈求的又太多。”齊威王說：“好，我明白了。”于是賞賜他黃金二萬兩，兵車一百乘，還拜他作上卿，參與平息諸侯對齊國的戰事。

淳于髡笑諫齊威王，賞賜自己的東西太少，而賦于的責任太重，這樣做法令自己心里不平衡，以至不吐不快。

笑諫，笑的含意各不相同，有揶揄之笑，有鄙夷之笑，有戲弄之笑，有無奈之笑，一言以蔽之，笑藏玄機，重在巧用。

晉文公想攻打衛國，公子鋤聽說便笑了。晉文公問他為何而笑，鋤回答：“我笑我鄰居，我的鄰居送妻子回娘家，在路上遇到采桑的女子，見其美貌便和她搭訕調笑。等他回想起自己妻子的時候，發現已有人在勾引她了。”晉文公聽了這個故事，便馬上率兵回師，還沒有到家，已有敵人進犯晉國北部邊境了。

歷史上還有個類似的典故。

趙簡子領兵要攻打齊國，命令說，軍隊中如有人敢于勸諫的處死罪。一個披掛盔甲的武士名叫公盧，遠遠望著趙簡子大笑。趙簡子厲聲喝問：“你笑什么？”公盧回答說：“剛才，我想起一個不久前發生的笑話。”趙簡子說：“如能解釋清楚就赦免你，不能解釋清楚就處死你。”公盧對他說：“那是正當采桑的季節。鄰居的丈夫和妻子一起到田里去，那丈夫看見桑林中有個容貌姣好的美女子，便前去追她，沒有追上，返回家中，妻子怒而離開了他。我笑那多情丈夫的荒唐。”趙簡子頓時領悟，說：“現在我攻打別國，丟掉自己的國家，這是我的荒唐。”于是撤軍回國。

笑諫，可使君王在輕松愉快的氛圍中接受規勸。

樊姬是楚莊王的夫人。一天楚莊王罷朝較晚回宮，樊姬問因何晚歸？莊王說：“今天和賢相交談不覺天晚。”樊姬又問：“哪一位賢相？”莊王說：“是虞丘子。”

樊姬掩口而笑。莊王問她什么原因發笑。樊姬說：“妾僥幸能拿手中的梳子伺候君王，并非不想專貴奪愛呀！但恐怕傷害仁義，所以推薦數人與妾一起伺候君王。虞丘子做宰相數十年，沒有聽說推薦過一個賢能的人。知道賢能的人而不推薦，是不忠；不能明察賢能的人是愚蠢，怎么能說虞丘子是賢相呢？”次日上朝，楚莊王將樊姬那番話告訴虞丘子，虞叩頭答謝，說：“楚姬所言正確。”于是辭掉相位，推薦孫叔敖為相。

笑諫，可用在內政，亦可用于外交。

春秋末期，諸侯之間相互并吞，戰火連綿。楚國擁有精兵強將，沃野千里，楚王藉此稱霸，決心攻打吳國。當時吳國勢單力薄，吳王急忙派使臣率人前去慰勞楚軍，想阻止戰爭的爆發。楚王收下吳國的禮品后，傲慢地瞟了吳國使臣一眼，喝道：“捆起來殺掉，用這個使臣的血涂抹戰鼓！”使臣爭辯道： “大王，我們誠心慰勞，可不能斬來使呀！”楚王哼了一聲：“慰勞？這叫朝貢！你們區區小國，只要楚兵每人吐一口唾沫，便可淹死你們的臣民。難道還要禮遇你這種弱國賤民嗎？”

使臣忽然放聲大笑起來：“這次到楚國，果然吉利，這是吳王的恩德呀！”楚王被使臣的朗聲大笑弄糊涂了，不解地問： “可我現在就要把你殺了，吉利在哪里？”使臣挺前幾步，坦然地答道：“你若把我殺了，這正是吉利之所在。因為吳國派我來，本來就是要試探大王的態度。如果大王發火了，那么吳國就將深挖護城河，高筑壁壘，全民皆兵，與楚軍決一死戰；如果大王態度和緩，那么吳國就不相信楚國會去進攻，防守就會松懈。現在大王要殺我，吳國獲悉后一定會加強警戒，死我一人而保全國家，這不是吉利又是什么？”楚王讓人放了吳國使臣。楚國也知吳國已經備戰，便打消了進攻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