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削身長的銀須老頭敲門，不待門內主人打開，就推門而進。

老頭子有雙顯得精神矍鑠的眼睛，體格卻不像其他部落男人般，從小的到老的都健碩非常，反而有幾分佝僂。

“剎空，讓我看看你兒娃子。”老頭朝著剎空招手。

剎空小心翼翼將熟睡中的剎久遞上，顯得比平時更加沉默。

嬰兒本就愛睡，睡醒了就哭鬧。

可他的兒子剎久除了餓時會哭著哼哼幾聲外，睡覺的時間比剛出生的什羽要長得多，瘦弱又虛弱。

“他是早產的兒娃子，剎空。”老頭有些無奈，又有些無法開口。

但這是他必須要說的，他從前也對部落其他男人女人說過無數次，雖然殘忍，卻是必須的。

回應他的是剎空的沉默，剎空身旁在床的婦人更是淚流滿面。

“我養他。”剎空直視著比他還高上幾分的老頭，毫不退讓。

“你是很強，你是我們這遺族部落里最強的男人，但……”老頭嘆了口氣，“但那又如何呢，他還是會體弱多病，在這片野地是活不下來的，你不能養他一輩子，你也有老的時候。”

“現在瘦，練就好了。”剎空舉了舉拳頭。

“族戒長老，”剎空的妻子什華這時候開口了，“求您別把他‘棄野返生’，返生之后，他也不一定會再是我兒子，我寧愿他體弱多病，也不要他去另一個世界，我們會照顧他的！”

“下一世做個強壯的孩子不好嗎？這對你們，對這兒娃子都好。”

像什華這樣的話，族戒長老也聽過多次，但的確是現實萬分無奈，讓他被迫替為這些部族男女帶來指引。

“他現在還沒有完整的意識，這是返生最好的時候。”族戒長老說道，“我見過勉強繼續長下去的男娃女娃，結果都不好。”

“不是病死，就是受盡欺凌，接受接濟勉強活的，遲早一天還是會死在野外……”

“如果你們自己害怕他返生，我可以幫你們。”

“不！”剎空聲音這次更加堅定。

族戒長老無奈搖了搖頭，背手轉身離開。

在他推門出去時，正巧什羽從屋外玩耍回來。

……

摩瓦拉忒景色奇異，傍晚太陽的日光漸弱，第一輪月亮得以被人看見，那是一輪藍色的彎月。

再過些時候，一輪稍微豐滿的梭型青色月亮出現，兩輪各異的月懸在夜空，月光很明亮，卻也擋不住太多群星的光彩。

而等到半夜，紅色的滿月也爬了上來，三月同天，星光完全被各異的月光遮掩。

這樣的景色出現在無望野地的上空，熟悉的大人習以為常。

夜是他們休憩之時，他們不再問太多為什么。

而對于飽受病痛折磨，難以入睡的剎久來說，這些讓他越看越著迷，更是他四下無人時的陪伴。

他坐在籬笆內，許多的花草都是這幾年他和母親、姐姐合力種下的，這也算是部落里的奇觀了。

他不需要學習打獵，不需要像其他同齡小孩一樣跟隨著父輩去野外冒險。

這是好事，聽說已經死了兩個孩子了，當然還有他們的父親。

“睡不著？”

父親剎空躡手躡腳從屋內走出，高大如熊的他曲成一個球蹲在剎久身邊。

“老爹，怎么月亮有三個，太陽就只有一個？而且，它們很少一起圓，這是為什么呢？”剎久依次指了指三個月亮。

它們有各自的名字，不同于別人對它們的稱呼，剎久叫它們藍臉，青臉，紅臉，它們像極了部落大人們不同時候的臉色。

“唔……”剎空臉色有些僵硬。

自從這兒娃子長大了，的確如同族戒長老所說般，很瘦弱，而且不管如何鍛煉，依舊比同齡人瘦很多，而且沒來由的總有很多疾病。

但似乎圣月垂憐，他比同齡人聰穎太多了。

部落做飯的工具被他空閑時改造得怪模怪樣，一開始沒什么用，結果后來婦人們則搶著要他做的東西。

部落的狩獵工具也被他變得更好用了，而這也是他在打造工具的族人那里，看了一上午，合著那族人一起弄的結果。

很多東西他一學就會，部落漢子很多謊話他也逐漸能一眼看破。

起先他還直著性子說“你說謊了”。

后來他只用那雙黑不溜秋的眼睛看著他們，他們就慢慢心虛。

他給人的感覺，越來越像是另一位“族戒長老”了。

“我不知道。”

剎空拍了拍剎久的腦袋，很干脆地承認自己的無知。

剎久盯了天空很久，逐漸堅定，語氣中帶著奇異的興奮，說“老爹，大地似乎是個球。”

“啊？”剎空覺得自己的腦袋轉不過來了。

“大地是個球。”

似乎是覺得父親沒聽清，剎久又說了一遍。

剎空沒問什么“你怎么知道”，他相信兒子解釋了他也不會明白，只是抓了抓兒子聰慧的小腦袋。

剎久很享受這種和父親待在一起說話的時刻，畢竟獵物難抓的時候，剎空甚至會待到危險的深夜才回到部落。

“老爹，我要學打獵。”

剎空的臉更僵硬了。

剎久明白父親的不愿，也知道不愿的原因。

他甚至知道族戒長老對他，肯定也如同對待前兩年那個早產兒一樣，勸過他父母讓他“返生”。

但他這次仍舊堅持。

對于另一世為人是否存在，是種怎樣的體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現在過得很幸福，他也想這種幸福能夠持續，他想對父母有用，不必一直接受理所應當的養育。

這對于部落男性族人來說，很重要。

剎空張嘴想說話，又不知道如何說了。

最終他只憋了句“我去撒尿了”，就沖向了隱蔽處。

過了一會兒，剎空似乎平靜了下來，回到了自己兒子身邊。

“可以，明天我帶你去打獵。”

于是，第二天，在母親什華疑慮的目光中，剎久蹬著獸皮靴，腰間系著他早已拜托樓冶大叔制作的三種長短不一的小刀，背著一把不需要太多臂力的“剎久弓”，就跟著老爹剎空外出了。

“你樓亙叔也會跟著我們一起去，野地太危險，兩個大人安全些。”剎空對剎久說。

剎久點了點頭。

小刀、弓和寬大又到處褶皺的袍子，讓他瘦弱的身體顯得更是不堪，像是要被這些東西給壓倒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