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大少輕輕的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你并沒有那樣子做。”
華向學道：“我不能那樣做，我做不出來。”
鐵大少道：“因為醫道的仁意仁心，已經在你的心里生了根。”
華向學道：“不錯。”
鐵大少道：“現在我還有一點想不通。”
華向學道：“哪一點？”
鐵大少道：“邱秀秀他們怎么會知道我最多只能活三天的？這件事情本來只有黑龍的人才知道。”
華向學的臉色忽然變了，失聲道：“難道邱秀秀她們也是黑龍的人？”
鐵大少看著他，表情居然一點都沒有變化，只是淡淡的道：“你真的不知道她也是黑龍的人？”
華向學道：“我，我......”
鐵大少道：“其實你應該想得到的，高手下棋。每個子的背后，都一定埋伏著更；厲害的殺招。歐陽飛燕對驚天龍這個人本來就沒有把握，在這棋局里，她真正厲害的殺招是邱秀秀。”
華向學道：“你早已想到了這一招？”
鐵大少微笑，道：“我本來就不太笨。”
華向學松了口氣，道：“那么你當然已經殺了她？”
鐵大少搖了搖頭，道：“我沒有。”
華向學的臉色又變了，問道：“你為什么要放過她？”
鐵大少道：“因為只有她才能對付歐陽飛燕。”
華向學道：“可是，可是她是......”
鐵大少接他的話，道：“雖然現在她還是黑龍的人，可是邱秀秀絕對不會久居在歐陽飛燕之下的，黃山之約正是她的機會。只要她一蹬上盟主的寶座，就一定會利用她的權力，全力的對付黑龍。”
鐵大少微笑著，接著道：“我了解她這種人，她絕對不會放過這種機會的。”
華向學的手心在冒汗。
他并不太笨，可是這種事情他連想都沒有想到。
鐵大少道：“歐陽飛燕一直在利用她，卻不知道她也一直在利用歐陽飛燕。她投入黑龍，也許就是為了要利用黑龍的力量，踏上現在這一步。”
鐵大少嘆了口氣，接著道：“歐陽飛燕下的這一步棋，就像是養了條毒蛇。毒蛇固然可以咬死人，可是毒蛇也很有可能回過頭來反咬一口的。”
華向學道：“這一口也能致命？”
鐵大少道：“她能夠讓歐陽飛燕信任她，當然是可以查到黑龍的命門在哪里的；當這一口咬在命門上，當然會死人的。”
華向學道：“可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她如果想要一口致命，只怕不是容易的事。”
鐵大少道：“所以，我們正好以毒攻毒，讓她們互相殘殺；等到她們精疲力盡的時候，別的人就可以取而代之了。”
華向學道：“別的人是什么人？”
鐵大少道：“江湖中每一代都有英雄站起，那以后會是什么人？又是誰？誰也不知道！”
鐵大少長長的嘆息，頓了一下才道：
“這就是江湖中人的宿命。”
“生活在江湖中，就像是風中的落葉，什么時候要落？又像是水中的浮萍，什么時候要流走？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
“我們只要知道，七派聯盟和黑龍都必敗無疑，也就足夠了，又何必問得太多。”
華向學沒有再問。
他不是真正的江湖中人，不能了解江湖人，更不能了解鐵大少。
他忽然發現這個人不但像是風中的落葉，更像是水中的浮萍那樣，漂浮不定。他還像今天來得特別早的夜霧一樣，迷茫、縹緲、虛幻，不可捉摸。
他面前的這個人有時深沉，有時灑脫，有時憂忡，有時慈悲，有的時候又冷酷無情。
華向學從來沒有見過性格如此復雜的人。
也許就是這種多變的性格，才造就了今天的鐵大少。所以，他就是鐵大少。
獨一無二的人！
華向學看著他，忽然嘆了口氣，道：“我這次來，本來還有件事想告訴你。”
鐵大少道：“什么事？”
華向學道：“我雖然治不了你的傷，你的傷卻不是絕對的無救。”
鐵大少的眼里開始發光。
一個人如果還能夠有機會活下去，誰想放棄？
他忍不住問道：“還有誰能救我？”
華向學道：“還有一個人。”
鐵大少道：“誰？”
華向學道：“他也是個奇怪的人，有時也像你一樣，變化無常，捉摸不透，有時候還像你一樣冷酷無情。”
鐵大少不能否認，他有時候的冷酷無情。
所以，他只能嘆息。
最無情的人，有時候又是最多情。他，究竟是無情還是多情？
這個問題，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華向學看著他，又忽然嘆了口氣，道：“不管這個人是誰，現在你都永遠找不到他了。”
鐵大少一向不怕死的。
每個人在童年懵懵懂懂的時候都是不怕死的，因為那個時候還不知道死的可怕。
尤其是鐵大少。
他在童年時就聽過了太多英雄好漢的故事，英雄好漢們總是不怕死的。
英雄不能怕死，怕死的就不是英雄。
“咔”的一聲，碗大的疤，在英雄好漢的眼里不算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這種觀念在他們這幾代人的心里已經深深的生了根，他當然也不例外。等到他成年的時候，他就更不怕死了，因為他的武功，死的通常都是別人，不是他。
只要他的劍還在他的手中，那么“生死”也就掌握在他的手中。
他雖然不是“神”，卻可以掌握別人別人的生，或者死。
他為什么要怕死呢？
有時候他甚至希望自己也能嘗試一下死亡的滋味，因為這種滋味他還沒有嘗過。
華向學不想死。
鐵大少更不想死了。
他的家世輝煌，名聲顯赫，無論走到那里，都會備受尊敬。
在他小小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一點了；
他聰明，在他三歲的時候，就已經被很多人稱為神童了；
他可愛，在家長和女人們的眼里，他永遠天真無邪，就像上天派來的天使。
他勤奮，在他小的時候，別人練五年還沒有練成的劍法，他在七天之內就練成了，甚至可以練到熟練、精湛。所以，在同齡人中，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對手，甚至還夸代挑戰成功過很多人。
他成年后，從來沒有敗過。
跟他交過手的人，有最可怕的劍客，有最可怕的盜匪、有最精明的賭徒。可是那些人從來都沒有在他手里贏過，無論賭什么，賭劍、賭酒、賭牌九還是色子，他都從來沒有敗過。想這么樣人生的一個人，他怎么可能會想死呢？
他不怕死。
也許是因為他從來沒有真正受到過死的威脅。直到這一天，這個時候，他聽到華向學和其他人說他只能再活三天時，在那一瞬間，他才知道死的可怕。雖然他還不想死，卻已無能為力。
一個人的生死，很多時候都不是由自己決定的，無論什么樣的人都一樣，這個道理他懂。
所以，他雖然明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也只有在等死。因為他也和別人一樣，無可奈何。
但是現在又有一點情況不同了，他在必死的時候突然聽到了可以活下去的希望，這個希望又在同時一瞬間被摧毀，這種由極端興奮到失望的過程，全部都發生在一瞬間，發生在華向學嘴巴的一張一合中。
這個刺激有誰可以忍受？
華向學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仿佛在等鐵大少失望之后的怒火，又或者是在等鐵大少是不是會突然倒下？
----你不讓我活下去，我當然要先不讓你活下去。
----這就是江湖中做事的規矩，這種結果華向學早已準備好接受了。
----江湖中人，規矩不是誰定的，是誰都可以定。
華向學想不到鐵大少也是一動不動，只是安安靜靜的站在那里，冷淡中帶著一種奇怪的表情在看著他。
華向學道：“你可以殺了我，可是你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說的。”
華向學的聲音因為緊張帶著顫抖，道：“因為現在我才真正了解你是個什么樣的人。”
鐵大少道：“我是個什么樣子的人？”
華向學道：“你遠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無情。”
鐵大少道：“哦？”
華向學道：“你連自己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當然就更不會重視別人的生命。”
鐵大少道：“哦？”
華向學道：“只要你認為必要的時候，你隨時都可以犧牲別人，不管那個人是誰都一樣。”
鐵大少忽然大笑了起來。
他笑道：“所以，我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
華向學道：“我一點都不想看著你死，我不說，是因為我一定要保護那個人。”
鐵大少不懂，所以他問道：“保護那個人？”
華向學道：“我知道那個人一定會救你的。可是如果他救活了你，他就一定會死在你的手里。”
鐵大少道：“我為什么要殺自己的救命恩人？”
華向學道：“因為你們兩個人一見面，就一定有個人要死在對方的劍下。”
他頓了下道：“死的那個人當然肯定的不會是你。因為我知道你無論在任何惡劣的情況下，都絕對不會認輸的。因為鐵家的大少爺只要還有一口氣，就絕對不會允許自己敗在別人的劍下！”
鐵大少聽著他的話，沉思著。
過了一會，終于慢慢的笑了下，道：“你說的不錯，我可以死，卻絕對不能敗在別人的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