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弟忽然笑了,大笑道:“你殺自己的屬下,難道還能教我害怕不成?就算你把漕幫上上下下二千個人全部殺得干干凈凈,跟我也沒有半點關系?!?
這個少年根本不理他,知道現在都沒有看他一眼,就好像不知道是他坳斷的鏢旗。少年問道:“鐵小米鐵大俠是不是也來了?”
一直站在他背后,為他撐傘的運師立刻回答道:“是?!?
這個少年道:“哪一位是鐵大俠?”
押師道:“就是站在車頂的那一位?!?
這個少年道:“不對?!?
押師道:“不對?”
這個少年道:“以鐵大俠的身份地位,如果到了這里,遇見這種事,早該仗義執言,評定是非。怎么可能一直不聲不響的站在那里?鐵大俠豈是這種幸災樂禍、隔岸觀火的人?”
鐵大少突然笑道:“罵得好?!?
押運車遠在五丈之外,中間還隔著二十多個人??墒堑辱F大少的話音剛落,他的人忽然就來道了這個少年的面前,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拍上他的肩膀或者拍上他的腦袋。
這個少年雖然臉色變了變,多少但是立刻就恢復了鎮定,腳下連半步都沒有退后。
鐵大少問道:“總幫主也姓漕?”
這個少年道:“在下漕仲誠?!?
鐵大少道:“我就是鐵小米。”
押師們明明知道這個人武功深不可測,雖然也知道鐵大少到了這里??墒锹犓约河H口說出來這三個字,還是不禁悚然不已。
漕仲誠躬身道:“先父在世時,晚輩就常聽他老人家說起鐵大俠一劍縱橫江湖,無敵天下。”
鐵大少道:“你的劍法也不錯。”
漕仲誠道:“不敢?!?
鐵大少道:“主要是能殺人的劍法,都是好劍法?!?
漕仲誠道:“可是晚輩殺人。并不是要殺人以立威,更不是以殺人為快?!?
鐵大少道:“你殺人通常都是為了什么?”
漕仲誠道:“為了先父開派時,就教我們的一定要牢牢記住的八個字?!?
鐵大少道:“八個字?”
漕仲誠道:“責任、紀律、榮譽、手足。”
鐵大少道:“好,果然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立派金字。難怪漕幫押運的威名,二十八年來都響亮不已?!?
漕仲誠躬了一下身子,整了一下衣服,肅然道:“先父經常教育我們,在漕幫為業,就要時時刻刻將這八個字牢牢記在心里,否則和那盜賊有和區別?”
他的表情更嚴肅了,道:“所以無論誰犯了這八字,殺無赦!”
鐵大少道:“好一個殺無赦?!?
漕仲誠道:“張老實疏忽大意,護旗失責;虎賁卻自甘墮落,操守失律。所以他們雖然是先父的舊人,晚輩也不敢徇私枉法?!?
他的目光灼灼,逼視著鐵大少,忽然道:“鐵劍山莊威震天下,當然也有他的家法?!?
鐵大少不能否認。
漕仲誠道:“鐵劍山莊的弟子門人,如犯了家法,是否都有罪?”
鐵大少更不能否認了。
漕仲誠道:“無論哪一家的門規家法,如果犯了家法,是否都不容弟子忽視江湖道義和破壞武林規矩?”
漕仲誠的眼光如刀,比劍還鋒利。
他接著道:“鬧事縱酒,無故找事,不但傷了人,還折了漕幫中名譽性命相關的鏢旗,這算不算破壞了江湖規矩?”
鐵大少的回答干脆又直接:“算?!?
漕仲誠眼中露出了驚訝之色,他話里已有個打好結的套圈,正準備套上契弟的腦袋。
鐵大少應該明白他的意思,他為什么不幫契弟擋住這個圈套?不管怎么樣,這種機會他都不能錯過,漕仲誠立刻接著道:“不顧江湖道義,無故破壞江湖規矩,這種人犯的是什么罪?”
鐵大少的回答更干脆:“死罪?!?
漕仲誠閉上了嘴。
現在他已用話做繩套住了契弟,他也已經明白鐵大少的意思。
契弟的生命雖然重要,鐵劍山莊的威信更要重。如果兩者只能選擇一個,他只能放棄契弟。
現在張老實和虎賁已負罪而死,契弟當然也是必死無疑的了。
漕幫的押運師和趟子手們,個個都是目光如炬的江湖老手,現在當然也都看出來了這一點,每個人都緊了緊手里面的刀和劍,準備等號令就撲上去。
漕仲誠卻揮了揮手,道:“退下去,全部退下去?!?
沒有人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子做,可是也沒有人敢違抗他的命令。
漕仲誠淡淡的道:“罪名是鐵大俠自己定下的,有鐵大俠在,還用得著你們出手?”
契弟忽然大聲道:“誰都用不著出生!”
他盯著鐵大少,忽然笑了笑道:“鐵大少果然不愧是鐵家的大少爺,果然把我照顧得很好,我心里實在感激得很!”
他忽然大笑,一躍下車頂,沖人人群里。
只聽到“咔”的一聲,一名押運師的手臂已被折斷,斷手中的劍忽然就到了契弟的手里。他看也不看鐵大少一眼,直接調轉劍鋒,就往自己的喉嚨上抹了過去。
鐵大少蒼白的臉上全無表情,全身上下好像連一點動靜都沒有。大家只聽到“啪”的一聲響,契弟的手里只剩下個劍柄,三尺多長的劍鋒,就仿佛憑空折斷一樣,一樣圓圓的東西跟著劍鋒掉落地上,赫然又是一顆珍珠。
鐵大少手里珠花上的珍珠又少了一顆。
契弟的手雖然還握著劍柄,整個人卻被震得連退了三步。
他身后的兩名押運師對望了一眼,一刀一劍,同時刺出、砍下。
這兩個人和那個斷手的同伴交情最好,本來就是同仇敵愾,現在鐵大少既然又出了手,他們就算出生也不算違抗總幫主的命令了。
兩個人同時擊出,自然都是用的殺招。
只看見鐵大少的指尖又是輕輕的一動。
“咔咔”!
又是兩聲響,一柄刀、一把劍立刻又同時折斷,兩個人同時被震得連退了五六步,連刀劍都握不住了。
漕仲誠沉下了臉,冷冷的道:“好強的功力,果然好功夫!”
鐵大少沉默不語。
漕仲誠冷笑道:“鐵大俠武功之高,江湖中人人都知道??设F大俠的言而無信,江湖中只怕沒有幾個人知道了?!?
鐵大少道:“我言而無信?”
漕仲誠道:“剛才是誰定的罪?”
鐵大少道:“是我。”
漕仲誠道:“定的什么罪?”
鐵大少道:“死罪?!?
漕仲誠道:“既然定了他的死罪,為什么又要救他?”
鐵大少道:“我只定了一個人的死罪,有罪的不是他?!?
漕仲誠再次驚訝道:“那是誰?”
鐵大少道:“是我?!?
漕仲誠又驚訝了,他想不到有這種情況,所以他問道:“為什么是你?”
鐵大少道:“因為那些不顧江湖道義、破壞江湖規矩的事,都是我教他做的?!?
他邊說時,眼睛邊露出了那種說不出來的痛苦和悲傷,因為這的確是他的錯。他慢慢的接著道:“如不是我,他絕對做不出這種事,我服罪當誅,卻不能讓他為我而死?!?
漕仲誠看著他的眼睛,瞳孔慢慢的收縮,忽然長嘆了一聲,道:“一品樓時,你用一根筷子,破了宮真的華山劍法,逼退張家兄弟,你的劍法之高,實在是當世無雙。”
直到現在契弟終于知道一品樓那一戰誰勝誰負。
他雖然還是連看都不看鐵大少一眼,心里卻開始后悔了。后悔自己當時沒有留下來,看一看鐵大少以筷子破劍的威風。
漕仲誠又道:“當時張家兄弟就看出來了,就算他們雙劍合璧加上宮真,也絕對不是你的對手,所以才知難而退。在下的兩眼還不瞎,當然也看出來了。若非逼不得已,實在不愿和比交手?!?
鐵大少道:“很好?!?
漕仲誠道:“可是現在你既然這么說,想必已準備要在劍法上和我們漕幫一較勝負。”
漕仲誠冷笑。
接著道:“江湖中的道理,本來就是要在刀劍上才能講得清楚,否則大家何必要辛辛苦苦練武功呢?”
江湖中武功高明的人,無理往往也變成了又道理,這本來就不算什么。
鐵大少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忽然嘆息道:“你錯了。”
漕仲誠:“錯在哪里?”
鐵大少道:“我既已經服罪,當然就不用你來出手。”
漕仲誠雖然一向自負,能喜怒不形于色,此時此刻他的臉上也不由露出了驚訝之色。
江湖中替人受過,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事,他也不是沒有見過??墒且澡F大少的身份和武功造詣,又何苦如此的輕賤自己的生命?
鐵大少走了過去,拍了拍契弟的肩膀,道:“這里已經沒有你的事情了,你走吧。”
契弟一動不動,他沒有走,也沒有說什么話。
鐵大少道:“我一直沒有好好的照顧你,你小時候一定受到很多委屈和恥笑。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做人,酒色二字,最好......”
鐵大少后面說的是什么,契弟根本沒有聽到。
想到自己童年時的遭遇,想到小貍擁抱著他的畫面,契弟只覺得怒氣沖了上來。他忍不住大聲的道:“好!我走!這是你要跟著我的,我本來就不欠比什么!”
他說走就走,頭也不回。
沒有人攔他,每個人的眼睛都在盯著鐵大少。
大雨嘩嘩。
偶然的雷聲也不知道是悲憫還是提醒?
雨水澆在鐵大少的頭上,打透了他的頭發,流過他的臉龐,就再也分不清那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就好像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
也不知道是多久,他慢慢的轉過身子,面對漕仲誠。
漕仲誠沒有開口,他不必開口。
有鐵劍山莊的大少爺抵罪,漕幫上上下下,還有誰能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