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山風道:“歐陽夫人可憐那位小貍姑娘的身世孤苦,又知道她是鐵大少欣賞憐惜的人,所以才做主把她許配給契弟的。”
鐵大少的手忽然握緊。
過山風的臉色立刻冒出了冷汗,立刻改口道:“可是我也知道鐵大少一定不會同意這門親事。”
他又壓低了聲音道:
“只不過契弟也是天生的坳脾氣,如果有人一定不許他做一件事,他也許反而偏偏非做不可。所以鐵大少如果想解決這個問題,最好的法子就是釜底抽薪。”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會替人解決難題的,過山風毫無疑問正是這種人。
沒有薪火,釜中無論煮的是什么都不會熟。
沒有新娘,當然也就不會有婚事了。
握緊的手慢慢的放松了下來,鐵大少在問:
“他們的人在哪里?”
過山風暗暗的吐了口氣,道:“大家雖然都知道城里面有六爺這樣子的一個人,可是見過他的并不多,知道他住哪里的就更少了。”
鐵大少道:“你知道?”
過山風又露出了微笑,道:“幸好我知道。”
鐵大少道:“他們就在那里?”
過山風道:“烏海、燕飛龍、游鳳夫婦也在,他們都很贊成這件婚事。所以他們不會輕易讓人帶走新娘子的。”
他停了一下,微笑的道:“幸好他們都很累了,今天晚上一定睡得很早很熟,到了晚上,如果有我這么一個熟悉的人帶路,大少無論要帶誰走都是很方便的。”
鐵大少盯著他,冷冷的道:“你為什么對這件事如此熱心?”
過山風嘆了口氣,道:“那位小貍姑娘對我的印象一定不太好,契弟又是夫人的獨生子。這件婚事如果成了,以后只怕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他看著鐵大少的傷口,目光又馬上離開的道:“可是我現在對自己過的日子還是滿意的,這城里面什么地方有好大夫,什么地方有好酒喝,我全部都知道。”
夜。
永遠都是那么黑。
岳昆輕輕悄悄地從床上披衣而起,又靜靜悄悄的推開門走了出去。
鐵鳳凰并沒有睡著,也沒有叫住他,更沒有問他要去哪里。她了解他的心情,她知道他一定是想單獨到外面走走。這幾年他們雖然已很少像今天一樣睡在一起,可是每一次他都能讓她覺得愉快和滿足。尤其是今晚,他對她的溫柔就像是剛剛結婚那會。
他的確是個好丈夫,盡到了做丈夫的責任。對于一個將近六十多歲的老人來說,這已經很不容易了。
看著他高大又強壯的背影走了出去,她的內心充滿了柔情。她只希望自己也盡到了做妻子的責任,讓他再多活幾年,過今年平靜快樂的日子。最好是可以忘記江湖的恩恩怨怨,忘記鐵大少爺,忘記后山坡的那一戰。
她希望他回來的時候就已能夠全部忘記,她自己也不愿想得太多。
然后她就在朦朦朧朧中熟睡,睡著很久很久,岳昆都還沒有回來。
寬大的庭院,安靜又黑暗。
岳昆一個人坐在彎彎曲曲的拱橋八角亭里。
已經坐了很久了。
經過了一次無限歡愉恩愛纏綿之后,他還是睡不著。因為他不能忘記后山坡的那一戰,他的心里充滿悔恨和痛苦。
夜漸深。
就在他想回房去的時候,他看見一條人影從山石后掠過,肩膀好像還背負著一個人,等他追上去的時候,已看不見了。
但是他卻聽見假山里面有人在低聲說話,聽聲音好像是過山風的聲音。
“現在你是不是已經相信了,他帶走的那個人,就是小貍。”
過山風的聲音充滿了挑撥:“他在你母親定親的那個晚上,帶走了你的母親;現在又在你定親的晚上,帶走了你的未婚妻。連我都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另外一個年輕的聲音突然帶帶憤怒喝道:“閉嘴!”
這個年輕的聲音當然就是契弟。
過山風卻不肯閉嘴,又道:“我想他們現在一定又回到了小貍的老家去了。那個地方雖然破舊,卻很清靜,又沒有人會到他們家去找他們,你最好也不要去,因為......”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假山里面就有條人影箭一樣躥了出去。
幸好這個時候岳昆已經躍上了八角亭上,伏在頂上,他認得這個人正是契弟,也認得后面走出來的那個人正是過山風。
但是他現在暫時還不想露面,因為他決心要將這件陰謀連根挖起。
他決定要為鐵大少做一點事情。
過山風背負著雙手,施施然的漫步而行,很快就看見他臥房的燈亮起來了。
過山風就住在離假山不遠的一個獨棟院子里面,外面有幾百顆竹桿修起來的圍欄,還有幾塊地,種滿了菊花。
臥式既然有燈,未央就一定還在等他。今天的每一個事情都進行得很順利,他是需要或者有權力好好的享受一番。
也許還要先喝一點酒。
門沒有鎖。因為住在這里的人用不著鎖門,鎖也沒有用。
過山風可以想象得到未央一定已經赤身裸體的躺在被窩里等他,卻想不到房里還有另外一個人。
烏海居然也在等他。
燈前有酒,酒壺里的酒已經將盡。烏海明顯喝了不少,也等了很久。坐在他旁邊斟酒的正是未央。
她當然不是完全赤裸的,她還穿著衣服,甚至還特意多穿了兩件。
可是這兩件衣服加起來,好像就是一層霧一樣薄,朦朦朧朧的。
過山風笑了,微笑的道:“想不到烏海先生也很懂享受。”
烏海放下酒杯,嘆息道:“只可惜這是你的酒,你的女人。我只能喝喝酒而已,現在你回來了,隨時都可以把酒收回去。”
過山風道:“不必。”
烏海道:“不必?”
過山風微笑的道:“現在酒已經是你的,女人也是你的,你不妨慢慢的留下來享受。”
烏海道:“你呢?”
過山風道:“我走!”
他居然真的說走就走。
烏海看著他的背影,眼睛里面充滿了驚訝和懷疑,等他快走出門,忽然大聲喊道:“等一下。”
過山風停了下來,道:“你還想要什么?”
烏海道:“還想再問一句話。”
過山風轉過身子,微笑的看著他,等著被問。
烏海嘆息道:“有些話我本來不該問的,可是我實在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心里究竟打的是什么注意?”
過山風笑笑道:“我只不過是個很喜歡交朋友的人,很想交你個朋友。”
烏海也笑了。
他的臉在笑,瞳孔卻在收縮,又問道:“你的朋友還有一個沒有被你出賣的?”
過山風淡淡的道:“你在說什么,我一句話都不懂。”
烏海冷冷的道:“你應該懂得的,因為你幾乎已經把我賣了一次。”
他不等過山風開口,又道:“天煞本來也是你的朋友,你卻借伍大先生的手殺了他們,燕飛龍、梅枯竹、富貴搜魂手,還有那個老和尚,如果按照原來的計劃及時趕到接應,伍大先生就不至于死。可是你卻故意遲遲的不發信號,因為你還要姐鐵大少爺的手,殺伍大先生。”
過山風居然不反駁他,也不和他爭辯,還搬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烏海道:“契弟本來也是你的朋友,你卻將他帶給了鐵大少,就算鐵大少不忍心殺他,他自己只怕也要一頭撞死。無論誰看見了自己的女人被搶走,這種氣除了你以外,只怕再也沒有人能受得了。”
他的手已不知不覺的握住了桌子底下的劍炳,繼續道:“所以我才特地的來問問你,你準備什么時候出賣我?準備把我賣給誰?”
過山風笑了笑,站了起來,微笑的對著窗戶外面道:
“外面風露寒冷,岳先生既然來了,為什么不請進來喝杯酒?”
窗戶沒有動。過了一會,門無風的自動開了,又過了一小會,岳昆才慢慢的走了進來。
四十歲之前,他就已經身經百戰,也不知道被人暗算過多少次了。
直到現在他還活著,不但是因為他的武功高,他還很謹慎小心。
岳昆冷冷的看著過山風,道:“我本來不該來的,現在既然已經來了,那些話我本來不該聽的,現在也聽見了。所以我也想問一下你,你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心里究竟打的是什么注意!”
過山風永遠都是微笑的道:“我就知道岳先生今天晚上一定睡不著的,一定還在想著今天白天的那一戰,所以早就準備送些美酒、美食去,為岳先生消愁解悶。”
他的回答答非所問,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岳昆剛才在說什么。可這句幾句話輕描淡寫的就將一個滾燙的燙手山芋拋了回去。
“消愁解悶?”
岳昆的臉色果然變了,厲聲道:“我為什么睡不著,為什么要消愁解悶?”
過山風道:“因為岳先生是個正人君子。”
他的微笑忽然變得充滿譏諷:
“只可惜又不是真正的君子。”
岳昆的手在顫抖,顯然在強忍怒火。
過山風道:“今天白天那一戰,是誰勝誰負?你知道得當然比誰都清楚。”
岳昆的手顫抖得更厲害了,忽然拿起桌子上的酒壺,一口氣的喝了下去。
過山風道:“你如果是個真正的君子,就該當著你的妻子面,承認你自己輸了。”
停了一下。
他冷笑道:“可是你不敢!”
岳昆用力握緊了拳頭,一字一字道:“說下去。”
過山風道:“你如果也像我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的話,就不會將這種事情放在心上。只可惜你又不是真正的小人,所以你心里才會覺得羞愧痛苦,覺得自己對不起鐵大少爺。”
他冷冷的接著道:“所以現在如果有人問你,你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你不妨告訴他,你不但是個偽君子,還是個懦夫。”
岳昆盯著他的眼睛和嘴巴,一步步的走了過去,道:“不錯,我是個懦夫,但是我一樣可以殺人......”
他是聲音開始變得含含糊糊,帶著嘶啞,收縮的瞳孔忽然就一點光也沒有了。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