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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從猿到人——尋找“北京人”的故事

瑞典人安特生來華

1914年4月,中國北洋政府農商部部長張謇簽發了一張聘請書,特聘瑞典39歲的地質、生物學博士安特生來華擔任農商部顧問,協助丁文江與翁文灝領導的地質調查所,訓練地質調查專業人員,到有礦藏的中國北部考察并采集化石,以便開發。安特生對于自己的職位與年薪18 000塊銀洋的薪水表示滿意(時北洋政府教育部社會教育司第一科科長魯迅,月薪280塊銀洋;北京大學教授如李大釗等月薪300塊銀洋),來華后很快投入了工作。

1918年2月某日,安特生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遇見了當時在燕京大學任教的麥格雷戈·吉布教授,這位化學家很了解安特生對化石特有的興趣,當即出示一些包在紅色黏土中的碎骨片。“這是在周口店發現的,詳細地點是一個叫雞骨山的山崖左側,這個雞骨山是由于紅土中隨處可見到鳥類骨頭而得名。前幾天我到那里考察后親自采到了這些有骨頭碎片的泥塊。”吉布教授得意地說著,將碎骨從泥塊中剝下遞給安特生。

“這些泥塊是由充滿特色的紅土構成的,我發現這種土在周口店地區許多地方的石灰巖洞中均可見到。但引起我注意的是其中有許多小碎骨,大部分骨頭是空腔的,顯然屬于鳥類骨頭……”吉布教授的敘述對安特生來說極有誘惑力,這不僅僅由于安特生涉獵廣泛、知識淵博,激起他最大興趣的則是在這之前的一個學術懸案。

20年前,一位叫哈貝爾的德國醫生在北京行醫期間,從中藥店里買到了不少“龍骨”和“龍齒”。這位醫生雖不是研究古脊椎動物化石的專家,但極具科學頭腦的他很了解這些化石的學術意義。1903年,當哈貝爾離開中國時,他將買到的“龍骨”經過認真挑選,裝在木箱內帶回了他的國家。不久,哈貝爾把這批化石全部送給當時著名的德國古脊椎動物學家施洛塞爾教授研究。

經過研究鑒定,施洛塞爾驚奇地發現在眾多的“龍齒”化石中,有兩顆是人的牙齒,且有一顆是人的上第三臼齒——這是整個亞洲大陸破天荒的發現。如果施洛塞爾敢于公布他研究鑒定的成果,那么,亞洲具有遠古人類生息的事實論斷,將會提前23年公布于世,安特生的聲名也不會在日后大放光彩。但是,令施洛塞爾和哈貝爾遺憾終生的是,他們沒敢正視眼前的事實,只把兩顆人類牙齒當作類人猿臼齒而匆匆公布于世。

施洛塞爾和哈貝爾二人與偉大的發現榮光失之交臂。但是,這兩顆牙齒還是引起了學術界的注意。因為早在1856年,就在德國尼安德特山谷深處發現了尼安德特人,1891年又在爪哇島上發現了爪哇人,而亞洲大陸卻是一片空白。這一發現,不能不引起敏感的學術界重視。

安特生來華后,始終沒有忘記施洛塞爾的研究成果,并隱約感到遠東大陸特別是中國這片神秘的土地,尚有一種未被參透的天機。他在廣泛向中國科學界外籍朋友寫信的同時,總要隨信附上施洛塞爾關于中國動物化石的鑒定結果,并請他們注意收集和提供“龍骨”的線索和化石產地。

這個時候,科學界已經知道所謂的“龍骨”就是埋入地下的古脊椎動物化石,但對遠古人類化石是否夾雜在“龍骨”之中,很少有人敢于大膽地做出科學推斷。

面對吉布教授贈送的一捧零亂骨頭,一個念頭從安特生腦海中閃過:20年前哈貝爾在北京中藥店買到“龍骨”,也許,施洛塞爾發現的牙齒就來自周口店。想到這里,安特生匆匆謝過吉布教授,回到自己的居室靜靜地默想起來。3月22日一大早,安特生從北京永定門外乘坐火車,踏上了考察周口店的旅程。

周口店位于北京西南大約50公里處,是一個極為普通的山野村鎮。安特生很快找到了周口店西南約兩公里處的雞骨山,并發現這一帶燒石灰、采煤以及開采建筑材料的相當普遍,也是這個小鎮和附近居民所從事的主要行業。吉布教授正是從這里的一種深紅色砂質黏土中發現化石的。

圖1-1 周口店與龍骨山

山中土層充滿石灰巖洞,石灰巖爐膛將泥土中的物質小心地保存下來,并逐漸從填洞的土層轉變成可分離的石柱,無數碎骨化石就粘貼在這獨立高聳的石柱上。安特生揮動考古探鏟,在石柱四周搜尋、發掘,很快找到了兩種嚙齒類化石和一種食肉類化石。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安特生將采到的化石裝了滿滿兩個背包,悄悄來到龍骨山一側的鄉間寺廟住了下來。

入夜,山野空曠寂靜,周口店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安特生點燃一盞油燈,將裝滿了化石的皮包慢慢打開,取出化石,一一觀賞著,反復思考著,內心涌起多年來少有的驚喜與激動。

兩天后,安特生回到了北京。他對周口店之行非常滿意。能夠在北京附近找到一處“龍骨”產地,不能不說是一件幸事。況且,這是安特生來華4年來第一次發現骨化石。盡管骨骸很小,看起來屬于普通的并可能是幸存下來的鳥的種類。但這個發現,畢竟為他解開施洛塞爾發現的人齒地點之謎,敞開了一扇透著些微曙光的門戶。

可以說,日后周口店那轟動世界的考古發現,從安特生的這次考察開始就注定了。

叩開“北京人”的大門

1921年初夏,奧地利古生物學家師丹斯基在瑞典烏普薩拉大學維曼教授的建議下來到中國。由于維曼的熱情介紹和薦舉,安特生準備和這位剛剛取得博士學位的年輕人合作三年,主要從事三趾馬動物群化石的發掘和研究。此時的安特生已經在這個領域的發掘和研究中初見成效并渴望獲得非凡的成果。

但是,安特生仍沒有忘記施洛塞爾留下的那個謎。當師丹斯基到北京后,安特生便安排他先去周口店的雞骨山進行發掘,公開的理由是讓這位年輕人體驗一下中國的農村生活,以便日后開展工作。其實安特生心中另有打算。

歷史在兜了一個小圈之后,師丹斯基不知不覺地走進了人類祖先的家園。

這一年的8月某日,安特生和葛蘭階博士一起來到周口店看望師丹斯基。葛蘭階是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派往中國的著名的猛犸古生物學家,主要任務是協助由安德魯和李契夫曼領導的考察團在蒙古的探索工作,他是作為該團的首席古生物學家出現在中國土地上的。

安特生邀請這位他敬重的古生物學家同去周口店的目的,除了看一下師丹斯基的發掘進程,更重要的是讓葛蘭階傳授美國先進的發掘技術,因為美國的古脊椎動物學家以及古生物學家,在發掘技術上已取得了遙遙領先于世界其他各國科學家的驚人的進步。

此時師丹斯基已在安特生1918年住過的鄉村寺廟中建立起他的田野發掘指揮部,安特生和葛蘭階在寺廟稍做休息后,隨師丹斯基一道向雞骨山走去。在發掘現場,葛蘭階對美國的先進田野考古技術進行了傳授和示范,并找到了一些容易漏掉的小碎骨化石。按照他的理論,在發掘中不能放過任何哪怕是極為細小的線索。

當安特生等人坐在工作現場休息時,從山下走來一位40歲左右的中年漢子。中年人先是好奇地看了看眼前的幾位長鼻子洋人,又在發掘現場轉了一圈,突然轉身說:“你們是要挖龍骨吧?離這兒不遠有個地方,可以挖到更多更好的龍骨,沒有必要在這里費勁了……”

安特生猛地站了起來,他清楚地知道中國人對“龍骨”的開采和收集已具有相當長的歷史了。周口店從什么時候開始發現和開采“龍骨”他不知道,但據他1918年的那次訪問調查,此處幾乎每家都有“龍骨”收藏,有的賣給藥店,有的則當作一種外傷藥以備自用,因為用“龍骨”制成的藥物可以止血愈傷,因而特別受到人們的青睞。而所謂的“龍骨”,其實就是埋入地下的古人類與古動物骨骼,有的因年代久遠成為化石,此種骨骼被研成粉末后,撒到刀割或創傷的裂口上,確有止血愈傷的作用。從1918年安特生來周口店那時起,他在心中就有著這樣的結論:也許當年哈貝爾收購的“龍骨”,就來自這個荒野山坡之中。

安特生不能錯過這個線索。他在詳細地詢問了中年漢子后,便整理好工具包,同師丹斯基、葛蘭階一起跟中年人向北方一座石灰巖山走去。

新地點很快到達。這里位于周口店火車站西150米左右,是一地勢較高的早已被廢棄的石灰礦。礦墻約10米高,面向北方,呈直角狀陡立著,看上去極其危險,用不了幾場風雨便有倒塌的可能。中年人指著一條填滿堆積物的裂隙說:“龍骨就在那里頭,你們挖下去,保證有大的收獲。”

安特生等人小心地來到裂隙前,只見堆積物由石灰巖碎片、砂土和大動物的碎骨組成,并被石灰巖溶液緊緊地膠粘在一起。幾個人搜索了很短時間,就發現了一件豬的下頜骨。

豬骨化石的發現,說明了這是一處比雞骨山更有希望的化石地點,這無疑是一個好的兆頭。幾個人在堆積層中一直搜索到傍晚,才懷揣偉大發現的夢想返回寺廟休息。

當天晚上,幾個人坐下來仔細鑒別采到的各種骨骼化石。葛蘭階將一件奇異的下頜骨反復琢磨后,舉棋不定地遞給安特生。盡管這件下頜骨的牙齒已經缺失,但安特生還是憑借自己豐富的田野考古經驗及獨到慧眼,大膽推測出那是一種鹿骨化石。這一論斷,很快得到了證實。

第二天清晨,安特生一行在太陽的光照中沿一條直路,從居住的寺廟向那處名叫“老牛溝”的新地點走去。

新的調查收獲出乎意料,采到的化石不僅有同先前相同的看似奇異的下頜骨,而且牙齒保存完好。葛蘭階贊同了安特生先前的論斷,并在以后的研究中正式確定名為“腫骨鹿”動物化石。而和“腫骨鹿”動物化石同時采到的還有犀牛牙齒、鬣狗的下頜骨、熊類的頜骨碎片……這一切的發現預示著人類祖先的大門即將敞開。

晚上,幾個人在破舊的寺廟里喝著摻水的烈酒,慶賀這預示著美好未來的發現。安特生決定讓師丹斯基在老牛溝繼續發掘,自己和葛蘭階返回北京。許多年后,安特生在他的回憶錄中寫道,這一夜,他們激動得幾乎沒有閉眼。當翌日清晨他們準備冒雨踏上回北京的列車時,山下壩兒河的洪水猛漲,暴雨狂卷著水流從山谷奔騰而下,切斷了去路,他們只能望洋興嘆。直到第四天清晨,雨過天晴,二人赤裸著身子,蹚過齊胸深的水向車站走去。

安特生在回憶錄中特地提到,在和師丹斯基握手作別時,他面對朝霞映照下的周口店和雞骨山,說出了這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語:“等著瞧吧,總有一天這個地點將成為考察人類歷史最神圣的朝圣地之一。”

回到北京,安特生對師丹斯基的發掘工作仍不放心。幾天后,他又來到周口店。

這次,他從已發掘的堆積物中注意到一些白色帶刃的石英碎片,并觀察到巖洞旁的石灰巖中有一條狹窄的石英脈礦,這條脈礦從山頂一直延伸到發掘地。

帶有鋒利刃口的石英碎片的出現,令安特生驀然意識到這是人類在原始時期所用的工具,因為最早期簡陋的工具不是由人類祖先加工制造的,而是從他們經過的路旁的山野叢林中撿到的。從發掘的帶有利刃的石英碎片數量來看,只有原始人類居住在周口店附近,才會有如此集中并大致相同的石英碎片。這些鋒利的刃口,正是祖先用來切割他們捕捉的獸肉的。

安特生做出這一推斷的同時,用手中的石英碎片敲著巖墻對師丹斯基說:“我有一種預感,我們祖先的遺骸就躺在這里,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如何找到它。如果有可能,你把這個洞穴一直挖到空為止。”

師丹斯基按照安特生的建議又在周口店發掘了幾個星期,但最后沒有把巖洞挖空便結束了工作,因為發掘的困難比預想的要大得多。此時的安特生卻不能忘記對巖洞中存在人類的推斷,在他的請求下,師丹斯基于1923年夏季再度回到周口店去發掘那個巖洞。由于可供發掘的部位已高懸于陡壁之上,發掘下去極端危險,當師丹斯基把能采集到的化石盡量采到手后,又一次向安特生提出結束發掘工作的要求。

“對這個地點存在人類遺骸,我始終充滿希望。”安特生企圖再度挽留,而這次師丹斯基的決心已定,當他把能夠采集到的化石盡量采到手后,不再顧及安特生的勸阻,匆匆結束發掘工作,帶上化石返回歐洲,在烏普薩拉大學開始了對周口店化石標本的研究。

1921年和1923年對周口店的調查發掘,沒有使安特生立即實現找到人類遠古遺骸的夢想。其實,他的好夢已經成真,只不過他當時未曾發覺而已。

早在1921年初次發掘時,他們就在堆積物中發現了一顆人的牙齒,但當時的師丹斯基卻并未意識到它的真容和價值,把它當作類人猿的牙齒而置于一邊,并且直到1923年在《中國地質調查簡報》發表周口店的工作報告時仍只字未提。直到1926年夏天,當師丹斯基在烏普薩拉大學古生物研究室整理標本時,從發掘的化石中認出一顆明確的人的牙齒之后,才同第一顆聯系起來公布于眾。而這時的安特生已經在對中國遠古文化的發掘和研究中取得了顯赫成就。

1926年7月某日,安特生接到了瑞典政府發來的信件,內容是瑞典皇太子偕太子妃已于5月動身做環球旅行,幾個月后將轉往日本和中國。瑞典政府請安特生做好中國科學界方面的安排和接待工作。

圖1-2 1926年10月18日,北京《晨報》登載瑞典皇儲抵京的消息

這位皇太子就是后來成為瑞典國王的古斯塔夫六世·阿爾道夫。他出生于1882年,直到1973年91歲時才在斯德哥爾摩去世。這是一位學識淵博、享有國際聲譽的政治家、考古學家和文物鑒賞家、收藏家。當時,他擔任著瑞典科學研究委員會會長的職務,這個機構掌管包括在中國境內的瑞典科學家進行地質學、古生物學和考古學方面的考察、研究經費。安特生在中國所進行的古生物和考古調查發掘的經費,大部分由這個機構提供。

因此,在遠東科學界,選擇安特生出面安排皇太子的活動是極其自然和恰當的。

安特生接信后,立刻動身前往日本東京。在離開中國之前,他對皇太子在中國北京的活動也預先做了安排。他深知這位皇太子的才學和嗜好,如果讓皇太子在中國接觸有關考古和藝術研究領域的人與物,將會有特殊的意義。他還相信如果安排召開包括其他科學領域在內的一個科研會議,北京的中外學者可能會借此機會宣布一些尚未公開的科研成果。那么,在這個會議上,安特生本人也可以借機公布自己的考察研究成果而出出風頭——這是件一舉多得的幸事。

安特生迅速給烏普薩拉大學研究所的維曼教授寫信,向他索求關于自己在中國發掘化石的有關資料。前面已經提及,安特生在中國發現發掘的古生物化石,不是留在中國,而是運往瑞典供維曼教授研究。他與維曼的合作是令人愉快的,而安特生后來之所以能聞名于世,與維曼的幫助有著密切而重要的關系。

“北京人”橫空出世

10月17日,在安特生等人的陪同下,瑞典皇太子偕夫人從日本來到北京。

安特生一回到北京,就見到了維曼教授寄來的研究成果報告,內容包括在河南、山東發現的恐龍以及一些很奇特的長頸鹿和三趾馬等化石的重要研究成果。最讓安特生震驚的是師丹斯基在周口店關于兩顆人類牙齒的發現,維曼教授將這遠古人類祖先牙齒的幻燈片和研究成果一同寄往北京——安特生對周口店存在早期人類的神奇夢想終于成為現實。

10月22日下午2時,以中國科學界人士為東道主的歡迎大會在北京協和醫學院禮堂舉行,出席大會的有來自北京、天津的中外學者和知名人士。繼丁文江之后繼任中國地質調查研究所所長的翁文灝在會上致歡迎詞,皇太子接著致答謝詞。第一位做學術報告的是中國著名的政治改革家和學者梁啟超,他作了《中國考古學的過去、現在和將來》的長篇報告。就當時梁啟超在中國乃至世界的聲譽,他第一個在這樣的場合演講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安特生是作為壓軸人物最后一個登場的。他代表維曼教授介紹了在烏普薩拉大學關于古生物研究的最新成果。接下來作了《亞洲的第三紀人類——周口店的發現》的長篇報告——

圖1-3 最早發現的三顆“北京人”牙齒化石,現收藏于瑞典烏普薩拉大學古生物研究所(引自《北京原人》,黃慰文著)

所發現的牙齒中一顆是右上臼齒,大概是第三臼齒。從照片看來,它那未被磨損的牙冠所顯示的特征本質是屬于人類的……另一顆大概是靠前面的下前臼齒。它的牙冠保存很好,沒有磨損。照片上所顯示的特征是一個雙尖齒。

圖1-4 左下第一臼齒對比圖:a.10歲的中國小孩;b.中國猿人;c.青年黑猩猩(引自《黃土的兒女》[Children of the Yellow Earth])

周口店出土的臼齒,在特征上與哈貝爾從北京一家中藥店購來的那顆牙齒相似。這件標本在1903年由施洛塞爾描述過。它是一顆左上第三臼齒。它的牙根合并,但齒冠磨蝕得很厲害。根據石化程度,施洛塞爾認為它可能屬于第三紀的,分類上暫時放在“真人?”或“類人猿?”,施洛塞爾在描述這個牙齒時所做的推論很值得回味。他當時指出:未來的調查者可以指望在中國找到新的類人猿、第三紀人類或更新世早期人類化石的材料。因此,周口店的發現對他的預言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現在比較清楚,在第三紀末或第四紀初,亞洲東部確實存在人類或與人類關系十分密切的類人猿。這一點在史前人類學領域是至關重要的……周口店的發現,給人類起源于中亞的假說提供了強有力的證據,在一連串鏈條中又增加了重要一環。

安特生的報告使幾乎所有的與會者都蒙了,因為在亞洲大陸上從未發現過年代如此久遠的人類化石,在這個板塊上哪怕是一丁點兒關于人類化石的消息,都會使人感到強烈的震驚。

論文演講完畢長達一分鐘,臺下仍然沒有絲毫的反應。安特生知道為什么會出現如此的局面,是這個消息的震撼力太強大了,哪怕是極有預見的科學家,面對這個消息所產生的強烈沖擊波也無法立即適應。

安特生顧不得聽取眾人的反響,他相信他們會清醒并由此對自己這一偉大的劃時代發現投以敬慕之情的。現在最要緊的是使大家盡快相信這是事實而不是虛幻。于是,他開始放映這兩顆人類牙齒的幻燈片……

安特生沒有白費心機,一切都如他預想的那樣順利和自然。這次歡迎會,使他語驚四座,一炮打響了。“北京人”橫空出世,把安特生的事業推上了輝煌的頂峰,并使他的名字在科學歷史史冊中理所當然地占住了一席之地。安特生盛名的光環使他同時代的地質學家和考古學家都黯然失色。瑞典民族良好的形象給安特生提供了成功的機遇。安特生不負眾望,他的巨大成功,又為瑞典民族涂上了一層耀眼的光彩。

經與會的美國地質學家和古生物學家,時在北京大學地質系任教的葛利普提議,這一人類種屬被稱為“北京人”。

隨后幾天,中外新聞媒體紛紛報道了這個震驚世界的消息。北平《晨報》以《周口店發見之最古人類牙齒》為題在顯著位置做了如下報道:

圖1-5 當時的報紙

周口店發現“北京人”的消息一經傳出,就像一枚重磅炸彈震撼了當時的科學界。它使一切致力于遠東特別是中國考察的科學家都以無上崇敬和羨慕的心情向周口店集結而來。哪怕稍有一點科學考察知識的人都可以預料,安特生的發現,只不過剛剛揭開遠古人類帷幕的一角,在它的后邊將會有更加輝煌迷人的風景。

接下來,便是一個舉世聞名的科學發掘計劃。周口店的發掘,開創了一個國際真誠合作先例,取得更加偉大的成果似乎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龍骨山洞中的信息

1928年冬,中國地質調查所負責人丁文江、翁文灝,與北京協和醫學院代表、加拿大籍古生物學家步達生等人經過反復磋商,制訂出一個為期三年的合作發掘計劃。由美國洛克菲勒基金會提供11萬美元經費,予以雙方共同發掘研究周口店出土化石。為避免在日后進程中可能出現的許多麻煩,需正式建立一個從事新生代地質學、古生物學,特別是古人類學研究的專門機構——中國地質調查所新生代研究室。這是隸屬于中國地質調查所的特別部門,一切發掘研究計劃將由這個機構掌管。

1929年2月8日,中美雙方在共同擬定的章程上簽字。協議規定:

丁文江為中國新生代研究室的名譽主持人。步達生為研究室名譽主任。一切采集的材料包括人類學標本在內,全部歸中國地質調查所所有,但人類學標本將暫時委托北京協和醫學院保管以便于研究。當標本保存在地質調查所時,亦應隨時為協和醫學院的科學家們提供研究上的方便。一切標本均不得運出中國。

中國政府農礦部很快批準了這一具有非凡科學意義的章程及一切附加協議。同時,洛克菲勒基金會第一批資助款項已通過北京協和醫學院撥給新生代研究室。至此,周口店的發掘研究計劃,已徹底將幾年前步達生和安特生發起的那個中亞考察計劃所取代。不同的是,這個計劃的中心點是人類祖先的圣地——周口店。

新生代研究室的建立,開拓了整個中國新生代研究的新局面。它的直接收獲是1929年底第一個完整的北京人頭蓋骨的發現,造成了“整個地球人類的震撼”。

近代田野考古學作為一門重要的學科,在古老的中國大地上誕生了。

1929年4月,從北京大學畢業的裴文中,在接受了嚴格科學的考古學訓練后被認為可以擔負起周口店發掘負責人的重任,裴文中走馬上任,他指揮民工在此前中外科學家已發掘的地方,由第五層起繼續向深處發掘。早在安特生剛剛意識到周口店具有發現古人類的可能時,他就極富經驗地提醒師丹斯基:“在沖積地層中尋找人類遺跡,就像在德國公園尋找一枚失落的針,但在同時期的巖洞中尋找古人類,就像在皇家圖書館的閱覽室中尋找一根針。后者無疑也不容易,但比在公園中尋找希望還是大得多。”

裴文中自然知道安特生所指,他決定在這個發掘區一直挖下去,直至挖到含有化石堆積的最底部。意想不到的是,第五層卻異常堅硬,出現了“鑿之為鏗鏘之聲,勢如銅鐵”的局面。

在一番努力均告失敗之后,裴文中毅然決定,用炸藥將巖石炸開。盡管這個手段對于考古學來說是一大忌,但在當時的環境下,除了以“暴力”手段揭開巖石,似乎別無選擇。

勢如銅鐵的第五層巖石最終未能抵擋住烈性炸藥的威力而逐漸崩裂瓦解。堡壘一經攻克,后來的發掘便顯得格外容易,發掘人員輕取了第六層和第七層的堆積物,隨后又連克兩層,即第八層與第九層,清晰的地層圖已勾畫出來,許多湮沒難解的問題已變得明朗起來了。

發掘的遺跡顯示出極厚的地層,從洞頂到空隙底部,不少于35米。而從整個洞穴堆積的內容看,從底部到頂部都屬于同一地質年代的動物群。

盡管這個時期的發掘,裴文中和他的助手以及所指揮的工人們付出了極為艱苦的努力,取得了相當可觀的成績,但仍未超出安特生和師丹斯基等人發現成果的范疇。遠古的祖先像是故意逗弄一群后生,而那令后世人類極度敬仰的遠古祖先的身影,在世紀的光照中總是忽隱忽現、忽明忽暗,令虔誠的敬仰者越發感到撲朔迷離、神秘莫測。

桃花撲面、芬芳溢鼻的春天過去了。

雨水四濺、山洪瀉流、冰雹四散的夏季過去了。

漫野紅遍、層林盡染的秋季過去了。

寒冷的冬天已經來臨,大雪一陣接一陣,周口店連同周圍的群山一片慘白。

周口店的發掘仍在繼續。隨著深度不斷延伸,挖出的堆積物也在增多,洞中的體積也漸漸變得狹小起來。當深度已進入地下40余米時,狹窄的空間幾乎只能容下一兩個人。正當裴文中考慮就此收兵時,意外地在空隙的底部鑿穿了一個洞穴。這個洞穴的出現,意味著北京人的大門轟然洞開了。

發現“北京人”頭蓋骨

三個工人手持蠟燭相繼進入洞內,極富遠見的裴文中當然不會錯過眼前的機會,他很快找來繩子拴在腰上,點燃一根蠟燭攥在手中,對后面的人說:“將繩子這一頭墜住,我下去看看。”

蠟燭的火苗在忽明忽暗地噗噗跳蕩,使人辨不清洞的長度,陰森恐怖的氣氛籠罩著裴文中。他摸著洞壁在前行到五六米的地方,看到了前面的幾個晃動的人影。他湊上前來慢慢將弓著的身子蹲下來仔細察看。他驚奇地發現,無數遠古動物的化石都安詳地躺在洞底的塵土碎屑之中,只要用手一扒,化石便清晰地顯露出來。面對眼前的一切,裴文中那顆怦怦跳動的心被極度的興奮所替代,這種興奮使他忘記了自己是在窄小的洞穴之中,以至當他猛地起身站立時,頭撞在洞頂堅硬的石壁上,一聲悶響,頭上傳來劇烈的疼痛使他差點兒昏倒。

圖1-6 龍骨山北裂隙,第一個頭蓋骨即出自這一洞穴中(裴文中攝)

他在工人們齊聲較勁中順著繩子爬出洞穴。多少年后,跟他發掘的工人還清楚地記得他剛走出洞口時的場景——裴文中一手捂著凸起血包的頭,臉上蕩漾著顯然是高度興奮才有的紅暈,語言極不流暢地說:“我……我發現了祖先,不對,是……是我感覺到將要在這里發現……發現我們的祖先。”

像當年的安特生博士一樣,裴文中對洞穴內存在人類祖先的預感,再一次被驗證。只是,它的驗證要快得多,就在第二天。

從洞口開始的發掘已向里延伸到十米,盡管裴文中和其他三人手持的四支蠟燭仍在不住地燃燒,火苗不規則地跳動,但越往前行洞內越昏暗,慘淡的光亮使四名發掘者幾乎看不清對方的臉。含大量化石的堆積物被一鏟鏟小心地挖出,又一筐筐拉出洞口。山野中寒風呼號,零星的雪花在風的裹挾下漫無邊際地飄蕩,慘白的太陽在西方的山頂悄悄從云霧中鉆出,向世界做了最后的告別。天就要黑了。

黑暗的洞穴深處沒有人講話,沉寂中只有錘鎬、探鏟發出的冰涼的碰撞聲。只有這樣的響動,才顯示著這陰暗的深處擁有高級生命的活動。

突然,裴文中大喊一聲:“這是什么?”

幾個人同時哆嗦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工具向裴文中圍攏過來。

一豆燭光照耀著洞底,映射著一個凸露的圓圓的東西。

“像是人頭,是人頭!”裴文中再次喊叫起來。

奇跡出現了。匿藏了50萬年的人類祖先,終于露出了他的面龐。裴文中感到“從未有過的身心的戰栗和激動,面對這輝煌奪目的偉大發現,我竟一時不知所措”。

發現的頭骨化石,一半埋在松軟的土層,一半在硬土之中,要想取出,首先應把周圍的雜土清理干凈。裴文中與幾個技工將這一切做完后,找來撬棍輕輕插于頭骨底部,然后慢慢撬動。由于頭骨已演變成化石,撬動中骨蓋破裂,無法完整地抱出洞穴。來不及找合適的包裹物將頭骨盛下,因為這個發現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了,即使最偉大、最有遠見的科學家,也斷然不會想到這一人類研究史上照耀千古的發現就在今天。

裴文中急中生智,迅速脫下身上的棉襖,將頭蓋骨輕輕地包起來,小心地抱住弓腰走出洞穴。

“挖到寶貝了,這會是真正的寶貝兒……”和裴文中一道走出來的技工,情不自禁地向等在外邊的人群爭相傳播著這一振奮人心的消息。眾人聞聽,目光“刷”地投向裴文中懷中的棉襖。

“挖出了啥子寶貝兒,快讓咱看看。”民工們圍住裴文中,七嘴八舌地叫喊著,眼睛放出奇特的光,如同一場奪寶大戰的前奏。

“是人,我們挖出了一個人……”未等裴文中說話,一起從洞穴走上來的技工喬德瑞做了極富懸念和誘惑力的回答。

“還活不活?快拿到村子扎一扎!”眾人在誘惑力的驅使下,紛紛涌上來,用手扒裴文中懷中的棉襖,欲對挖出的“人”進行施救。

裴文中急忙轉了個身,聲音顫抖地說:“不要搶,人已經不活了,咱回去好好看,好好看……”

“走,快回去,快收拾東西回去。”民工們吆喝著紛紛收拾發掘工具,跟隨裴文中呼呼隆隆地向山下涌去。

夜幕降臨了,起伏的山巒在夜色包圍中格外肅穆空曠。風已停歇,雪下得越發緊了,看樣子一場真正的封山大雪就要到來。裴文中懷抱頭蓋骨在起伏不平的山間小路上向前走著,走著……

許多年后,裴文中對此情此景仍記憶猶新:

我像一個淘金人突然遇到了狗頭金,不,我懷中的頭骨比狗頭金要貴重得多,意義要大得多。盡管是寒雪飄灑的傍晚,但我只穿了兩個褂子的身體沒有感到一點寒意,只覺得心在怦怦地跳,兩腮和耳朵根熱辣辣的。懷抱頭蓋骨,在沉寂的山野中走著,思緒不住地翻騰。多少人的向往、夢幻和追求,今天終于付諸實現了。遠古的祖先就躺在我的懷中,實實在在地躺在懷中,這是一件多么有趣和了不起的事情啊!想到這里,我的眼窩開始發熱、發燙,最后淚水嘩嘩地淌了下來……

圖1-7 裴文中抱著經石膏加固后包裹好的頭骨準備送往北平,技工王存義拍攝時太注意“北京人”之頭而忽略了裴氏之頭(王存義攝,1929年12月3日)

與裴文中料想的結果大不相同,北平方面接到消息后,在一片嘩然中竟沒有人相信這位剛走出校門的小伙子會交上如此的好運。“如果說發現了頭蓋骨,肯定不是人而是其他動物的,就裴文中的知識和才華,他可能還辨不清人與其他動物的差異到底在哪里,確切地說他還不知道什么是‘人’……”有不少的科學界資深人士做出了如此結論。

即使是極富遠見并對周口店發掘抱有極大希望的步達生,在接到電報后也蒙了。他希望其有,又恐怕其無:希望其真,又怕裴文中走火入魔,謊報“軍情”。這種復雜的心態在他給安特生的信中可以見到:“昨天我接到裴文中從周口店發來的電報,說他明天將把他所說的一個完整的中國猿人頭蓋骨帶回北平。我希望這個結果不是幻想而是真的。”

北平的喧嘩與騷動,搖頭與嘲諷,裴文中當然不會知道,在周口店那間冷清的屋子里,他正緊張而有序地做著如何把頭蓋骨安全運送到北平的準備。

幾十萬年的造化,將頭蓋骨變成化石的同時,又賦予了它一個嬰兒般嬌嫩的外表。整個頭蓋骨既酥軟又潮濕,稍一震動就會發生爆裂。如此一種狀況,顯然無法安全無損地帶回北平。經過反復思考,裴文中大膽做出先用火將頭蓋骨慢慢烤干,待嚴密處理后再送往北平的決定。如此處理方法在當時是尚無先例的。

一堆柴火在泥做的盆中噼里啪啦地爆響、燃燒起來,炭火越聚越多。待木柴全部燃盡后,裴文中將頭蓋骨捧在手里在死火的上方烘烤。

頭蓋骨在逐漸的干燥中開始硬化,初試取得成功,裴文中大喜。之后,裴文中又在變硬了的頭骨四周糊上五層綿紙,再在綿紙外加石膏和麻袋片,經水浸泡后再將頭蓋骨放在火盆上方烘烤,直至包裹著的頭蓋骨形成一個干燥而堅固的整體。

12月6日清晨,裴文中宣布1929年的周口店遺址發掘到此結束。送走民工,他將頭蓋骨用自己的兩床舊棉被包裹起來,外面捆上褥子和線毯,連同其他生活用具一道背下山,登上了去北平的長途汽車。

圖1-8 第一個完整的“北京人”頭蓋骨(正面與側面)

地球人類的震撼

在協和醫學院新生代研究室,當步達生用別針一點點將包裹著頭骨的硬土剔掉時,這位杰出的古人類研究專家抱著露出本來面目的頭骨怔怔地看了十幾分鐘。由于高度興奮,抖動的雙手差點兒將頭骨摔在地上。

“沒錯,是人的,是人的。”步達生兩眼放光,站起身拍了拍裴文中的肩膀,高聲說道,“小伙子,感謝你,整個世界的古人類學家都應該感謝你這一偉大的發現。記住,從現在起,你的名字可以流傳后世了。”

完整的“北京人”頭蓋骨的發現,以無可辯駁的事實宣告了周口店發掘所達到的頂峰地位,它使一切懷疑和貶低裴文中所取得成就的人都啞口無言。

12月28日下午,中國地質學會特別會議在地質調查所隆重舉行,應邀到會的除科學界的大師名流外,還有中外新聞界人士。裴文中在會上做了發現“北京人”頭蓋骨的報告。正如預料的一樣,這一創世紀的偉大發現,立即轟動了世界。當時的北平《晨報》以巨幅標題做了如下報道:

五十萬年前的人類祖先被喚醒

周口店發現一完整的猿人頭蓋骨

與此同時,國外報紙紛紛登載周口店發現“北京人”頭蓋骨的消息,并以“地球人類的震撼”“古人類研究史上的一道閃電”等振聾發聵的標題,概括了頭蓋骨發現的重大意義和影響。正如著名考古學家李濟后來所說:“‘北京人’骨骸是考古學為體質人類學提供的珍貴非凡的實物資料,它不僅對人類起源的研究是一個巨大的突破,而且使人類學學科體系進一步牢牢奠定在唯物主義的堅實基礎之上,使整個人類學的面貌為之一新。”

年輕的裴文中以發現“北京人”頭蓋骨而把周口店的發掘和研究推上了輝煌頂峰,但這并不意味著整項事業已走到終點。幾乎每一位關心周口店的科學家都清楚地知道,在那個充溢著奇跡的山洞里,一定還會有與之匹敵的驚人發現等待現代人類去叩訪。

1931年春,當裴文中和新到周口店協助工作的賈蘭坡帶領民工清理洞中的松軟堆積物時,意外發現了一層含有豐富石英碎片的地層堆積物。這個發現,立即引起了裴、賈二人的注意,遂開始組織大規模的發掘。兩個月之后,在周口店一個叫鴿子堂的地方,又發現一處規模較大的石英層。

經過近一年的發掘,從發現的兩個地區中,收集到不少于兩千塊石英碎片和十塊不屬于洞中的石頭,五塊綠色砂石、三塊褐鐵礦石。另外發現了兩塊并列著的燧石和各種顏色的石英片。所有這些發現,幾乎和人類的骨骸,猛犸、鹿、三趾馬等動物化石在同一地層中找到,而那些石英碎片,其中大多數沒有爭議地顯示出加工和使用過的痕跡。由此,裴文中大膽做出了“石英碎片正是遠古人類加工和使用的石器”的結論。

1931年秋,法國著名的史前石器考古學家步日耶(H. Breuil)教授,在詳細考察研究了周口店遺跡的化石后,這位杰出的學者在完全接受了裴文中所做結論的同時,進一步提出“一些獸角和骨頭也有明顯人工加工過的痕跡,而這些發現同石器一樣,都可能成為人類祖先的工具”。

當安特生最初來到周口店時,他正是把收集到的石英碎片假設成用以切割獸肉的工具,才有了進一步推斷地層中可能有人類遺存的結論。十年之后,安特生假設的事實終于被科學發掘所驗證。

幾乎就在同時,裴文中、步達生、步日耶三位天才的學者,根據周口店堆積層中燒焦的木頭和碎骨的痕跡,得出了北京人已開始用火的結論。盡管這個結論一開始遭到了部分學者的反對,但最終還是以無可辯駁的事實,得到了科學界的認同。

石器、骨器與用火遺跡的發現,使周口店的發掘又登上了一個高峰,裴文中本人也在這些偉大的發現中再度走上輝煌的人生之途。他在世界人類尤其是中國大眾心中的聲名,遠遠超過了當年的安特生博士。多少年后,中國的青少年仍然從歷史課本上讀到“北京人”頭蓋骨及其用火遺跡這一偉大發現的介紹性文字,裴文中也伴隨這一劃時代的發現而被后世人類所銘記。

賈蘭坡的新發現

然而,就在周口店發掘出現第二個輝煌頂峰的同時,世界政治格局已發生了急劇變化。1931年9月18日夜,盤踞在中國東北境內的日本關東軍,以中國軍隊炸毀南滿鐵路為借口,炮轟沈陽北大營。時為中華民國海陸空軍副總司令,并在北平設置行營,全權掌控東北軍政兼理整個華北地區軍務的張學良嚴令不準抵抗,幾十萬東北軍一槍未放退入關內,沈陽淪陷。隨后三個月內,東北三省全部淪陷,膏藥旗在白山黑水四處飄蕩。這就是中國人早已熟知的“九一八”事變。

1933年1月,日軍占領山海關;3月,占領熱河省會承德;4月,占領秦皇島;5月,占領通州。中國最大的城市和北平戰略中心天津被日軍三面包圍。

1936年,日本軍隊向華北大量增兵,對中國內陸形成烏云壓頂之勢。

周口店遺址的發掘,在這烏云密布、刀光劍影的政治風云中,跨越了近七個年頭的艱難歷程。盡管開始幾年的發掘一度走進了低谷,并令當時的多數學者心灰意懶,甚至感到絕望,但最終還是迎來了中外合作計劃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輝煌。

1936年起,繼裴文中之后主持周口店發掘的賈蘭坡(裴文中于1935年赴法國留學),開始率領人員在周口店展開第三次大規模發掘。

6月10日這天,賈蘭坡與他的團隊開始向發掘點的第八層至第九層推進。開工不到十分鐘,就發現了一個幾乎完整的獼猴頭骨。

6月20日,賈蘭坡率領的發掘隊又發現了兩顆“北京人”門齒和一塊頭骨碎片,同時還有三塊獼猴的上頜骨。這一連串遺物的出土,令賈蘭坡精神大振的同時,也讓他隱隱地預感到,比人牙更加重要的東西極有可能隨之出現。

11月15日是個星期天,夜里一場雪,使天氣變得格外寒冷,但賈蘭坡一早便領著隊伍來到了發掘現場。剛開工不久,在靠近北邊的洞壁處,技工張海泉在一片松軟的沙土中挖出了一塊碎骨片,然后隨手將它扔進了用荊樹條編成的小筐里。張海泉的這一舉動恰好被站在五米開外的賈蘭坡看見,賈問:“什么東西?”張海泉滿不在乎地說:“韭菜!”(按:方言,即碎骨片的意思。)賈蘭坡心里一動,會不會是“北京猿人”的頭蓋部分呢?他馬上跑過去,拿起來一看,大聲叫道:“嘿!這不是人的頭骨嗎?”

眾人聽見,紛紛圍攏過來,仔細一看,果然是一塊人的頂骨。這一意外發現,群情振奮。賈蘭坡帶著三位發掘能手在“禁區”內繼續搜尋。很快,大量的頭骨碎片以及為數眾多的枕骨、眉骨和耳骨相繼被發現。

下午4時15分,賈蘭坡率隊在挖出上述頭蓋骨不遠處,又發現了另一個頭蓋骨。一日之間,兩個頭蓋骨化石被發現。

這是繼1929年裴文中發現第一個“北京人”頭蓋骨之后,中外學術界又一次被中國周口店發現的頭蓋骨所震撼,人們對遠東大陸華北地區這塊神秘的土地再度投以驚奇的目光。然而,傳奇的故事并未到此結束。十天之后的1936年11月26日上午9時,賈蘭坡又在風雪飄零中,再度從周口店龍骨山那個近似魔術師道具般的山洞里發現了第三個“北京人”頭蓋骨。

這個遲遲不肯輕易露面的頭蓋骨雖然深藏于堅硬的巖層之中,卻不像先前發現的那樣破碎,而比過去發現的所有頭蓋骨都要完整得多,甚至連神經大孔的后緣部分和鼻骨上部及眼孔外部都依然完好。其完整程度,前所未有!

圖1-9 在西部洞頂之下約1米處發現人頭骨(賈蘭坡攝,1933年11月3日)

為了確保這個頭蓋骨的安全,賈蘭坡連夜下山乘火車將其親自送到了北平,安全交給地質研究所新生代研究室負責人、德國著名古人類學家魏敦瑞。

這個頭蓋骨的發現,無疑錦上添花,使本來就沉浸在驚喜中的北平科學界欣喜若狂。這是繼裴文中舉世聞名的發現之后第二次發現完整的人類頭蓋骨化石,也是周口店發掘在徘徊了6年之后,幾乎是在一無所獲的蕭條境況下,一次具有歷史意義的重大突破。兩個頭蓋骨同時出現的事實,再次讓關注周口店發掘的悲觀者看到了燦爛前景。

12月29日,中國地質學會北平分會在中國地質調查所北平分所圖書館舉行特別會議,有一百余名中外學者參加了這次盛會。魏敦瑞就其發現的重大意義作了長篇學術報告,認為:1929年裴文中先生發現的頭蓋骨屬于8歲孩童。此次賈蘭坡在11天之內發現三個完整頭蓋骨,均為成年人的,保存得都很完好。前兩個,一個較大,一個略小,大的屬于男性,小的屬于女性。四個頭蓋骨以及春季發現的頭骨碎片,全部可以用來解釋爪哇猿人的問題。爪哇猿人很久就被認為是大長臂猿的化石,但因頭骨的性質與“北京人”相同,由此可見爪哇猿人并非他物,即與“北京人”屬于相類的一支人類。換一句話說,所謂爪哇猿人,即為“北京人”演化過程中代表進步者。然而這次找到的頭骨,男性比女性高得多,并且很接近尼安德特人,所以演化過程,似從“北京人”進化到尼安德特人,然后又進化到現代人類……

會后,中外報紙紛紛對此做了大篇幅報道,盡管當時戰爭的煙云幾乎遮住了人們對其他所有事物關注的視線和興趣,但賈蘭坡繼裴文中之后在周口店發現三個“北京人”頭蓋骨的消息,卻很快得到全球性傳播。當時的中外報紙紛紛報道了這一消息。據英國倫敦弗利特街110號國際剪報社于1937年6月向賈蘭坡提供的信息,該社擁有歐洲、美國、英國、愛爾蘭等地區發表此消息的剪報達2000條。如此大規模和大面積的信息傳播,就當時的政治文化背景而言,是任何一項其他考古發現所無法匹敵的。

戰爭爆發

當驚喜交加的科學界欲挽起袖子準備在周口店發掘與研究領域大顯身手,徹底解開人類進化之謎時,越來越險惡的戰爭風云,使他們不得不含恨放棄這個輝煌的夢想。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

中日交戰的槍聲驚碎了幾乎所有關心周口店發掘事業的科學家的美夢。洛克菲勒基金會資助的這項具有世界合作性質的考察計劃,在艱難地持續了十個年頭之后,終于降下了那曾照耀全球的帷幕。

根據中國地質調查所的建議,周口店發掘人員分批撤回北平。主持人員賈蘭坡攜化石標本率大部分科技人員先期撤往北平,發掘場地只留幾名當地雇用技工看守。

盧溝橋事變發生一個月后,隨著國民黨二十九軍宋哲元部的潰退南下,周口店龍骨山發生了一場規模異常的血戰,交戰雙方是日本操縱的冀東偽軍與華北抗日自衛軍。當年安特生住過的鄉村寺廟以及寺廟總院、后來成為周口店發掘指揮部的幾間大廳,全被日偽軍所占,并成為阻擊抗日自衛軍的工事。山野中埋有“北京人”遺骸的洞穴,也成為日偽軍存放彈藥、食品和進行作戰的天然屏障。龍骨山已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孤寂與平靜,隆隆的炮聲震撼著山谷,喊殺聲和哀號聲在山野回蕩。整個龍骨山硝煙彌漫、熱血沸騰。寺廟、土墻在炮聲的轟鳴中坍塌了,盛藏人類祖先的山洞在戰火中崩裂,戰爭給這塊圣潔之地帶來了空前的劫難。

1937年11月初,周口店地區的戰事處于暫時緩和的狀態。華北抗日自衛隊撤出龍骨山進入大石河一帶,日偽軍抓住這短暫的喘息機會,進行補充休整。就在這個短暫時刻,發生了一件看似平常,但對日后“北京人”頭蓋骨化石遺失一案關系極大的神秘事件。

11月7日,三輛汽車滿載荷槍實彈的日本兵駛出北平城,來到周口店龍骨山停下。數十名日軍護衛著兩個身穿便裝、具有學者風度的日本人,來到裴文中發現“北京人”頭蓋骨的山洞前。便裝人先是打量了一番山洞的四周,接著掏出皮制圈尺測量山洞的長寬距離,然后用相機幾乎拍下了一切可拍攝的地形、地貌和古生物堆積層。這二人就是悄悄來華搜集“北京人”情報,并參與了后來“北京人”頭蓋骨化石失蹤案的日本東京帝國大學人類學教授長谷部言人和東京帝大地質系助教高井冬二。四年之后,日本派遣軍總司令部正是根據他們提供的情報,開始了搜尋“北京人”化石的行動。

轉移“北京人”

1941年11月,時局動蕩。此時華北、華東、國民政府首都南京相繼淪陷,日軍展開對戰時陪都重慶的大轟炸,中國的抗戰到了最艱難的時期。面對危局,存放在北平地質研究所新生代研究室的“北京人”頭蓋骨化石的安全,成為中美兩國科學界關注的焦點。若繼續存放北平,則“有被竊遺失之危。倘遇不幸,乃為吾國與世界人類文化之一大損失”。

國民政府行政院召集相關人員開會相商。經過幾番慎重討論,終于做出決定:國民政府同意并允許將“北京人”化石運往美國紐約自然歷史博物館暫避風險,待戰爭結束后再歸還中國。

會后,翁文灝立即給裴文中寫信,對“北京人”化石轉移之事做了如下安排:

先找美國公使館對“北京人”轉移之事,做個周密的計劃安排,請他們委托有關部門將“北京人”化石標本運到美國,然后再交給國民政府駐美大使胡適先生。

“北京人”化石運到美國后,可供魏敦瑞博士研究時使用,但保管和保存權必須在中國駐美大使館的手上,即必須要掌握在胡適先生的手上。待戰爭結束后,務必再將“北京人”化石重新運回中國。

裴文中接到翁文灝來信的當天,便匆匆趕往美國駐北平公使館,就“北京人”化石轉移事宜進行交涉。裴氏在其后來撰寫的《“北京人”的失蹤》一文中這樣說道:

一直到1941年11月,才由北京的美國大使館轉來翁文灝的信,允許將“北京人”的標本全部運往美國,交紐約自然博物館保管,待戰爭結束后再行運回中國。但是當我與北京的美國公使館交涉時,他們的負責人卻說沒有得到重慶美國大使詹森的訓令,不便負責。我又請他們急電重慶請示詹森,等詹森回電答應。時間已經到了11月底。以后,就由協和醫學校的校長胡頓和總務長博文二人與美國公使館交涉。

裴文中至死也沒有弄明白為什么不讓自己和美國公使館繼續交涉,而改由胡頓和博文進行交涉。而胡頓和博文與美國公使館到底是怎么交涉的,雙方談了些什么,達成了什么協議,也是撲朔迷離、無證可查。

“北京人”化石的命運,從這時起,開始變得詭秘、復雜、恍惚起來。而這個時候離太平洋戰爭爆發只有十幾天的時間了。

既然中美雙方總算達成“北京人”化石轉移的協定,面對即將爆發的太平洋戰爭,協和醫學院高層不敢怠慢,立即著手行動起來。而行動的第一個環節就是裝箱。這一歷史性的重任,落到了中國人胡承志身上。

胡承志原是魏敦瑞的一名助手,新生代研究室的所有標本模型幾乎都出于他一人之手。1931年春,年僅15歲的胡承志來到北平協和醫學院解剖科當雜工。由于環境熏陶,加上胡本人年輕好學,無論是中文還是英文水平都大有長進,讀寫皆已達到了較為熟練的程度。后來,他進入新生代研究室,幫助步達生修補從周口店發掘的化石。步達生死后,他成為新一代主任魏敦瑞的助手,主要任務是修補化石和做“北京人”模型。其認真的工作態度和出色的成果頗得魏氏的賞識。正是由于胡承志所處的獨特位置,裝箱的任務就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是最后見到“北京人”的中國人。

20世紀50年代,中國政府在追尋“北京人”下落的第一個高潮時,曾專門找到胡承志問詢,胡在出具的一份報告中這樣說道:“在珍珠港事變前,十八日至廿一日之間(余已忘其確期,此日期為十二月八日協和醫學院被日人占據時推憶者,不致錯誤),博文先生匆匆至余處,囑速將“北京人”裝好,要在極秘密之下送至彼辦公室。余當時將早經備妥之木箱二只拿出應用,并將房門鎖住后裝箱。該二木箱均為白木箱,一為48寸長、11寸高、22寸寬,一為45寸長、11寸高、20寸寬。至裝箱之情形,頗為華貴。先將骨骼用擦顯微鏡頭用之細綿紙包好,再用軟紙包著,然后再裹以潔白醫用吸水棉花后,用粉蓮紙包上,然后再用醫用細紗布多層包在外面,裝入小箱,再用吸水棉花填滿,小木箱內周圍六面有具有彈性之黃色瓦垅紙數層包好,一一裝入大箱內,用木絲填裝。至于牙齒之類之小骨骼,具有相似裝首飾之小紙匣,上面有玻璃,內填棉花,于玻璃上有紅邊的標志號碼,以及牙齒屬何部位,皆詳明。兩木箱裝好后,即書CadⅠ和CadⅡ。大箱為一號,小箱為二號。旋即派工友用車親自押送至博文先生辦公室,當面交彼。彼即立刻將兩箱送到‘F’樓下四號之保險室,過夜后即送至美大使館。”

自此之后,“北京人”化石下落不明。

“北京人”被劫運美國

1950年3月21日,香港左派報紙《大公報》登載了一篇專訪裴文中的報道:這篇專訪充滿了強烈的時代政治色彩,且邏輯推理上尚欠嚴謹,遣詞造句也顯粗糙,卻旗幟鮮明地向世界宣布——日美暗中勾結,已將“北京人”從日本偷偷運到了美國紐約!

圖1-10 《大公報》刊登的報道

這是“北京人”失蹤近十年來,一直沉默的中國學術界首次公開提出“北京人”下落,并指責美國這一“賊喊捉賊”的丑惡行徑。消息傳出,無異于在陰霾天空炸響了一聲驚雷。每一個中國人感到強烈震驚的同時,也讓美國人大為驚訝。尤其是美國科學界,更感到震驚與不可思議。未等世人回過神來,另一篇發表在中國《人民日報》上的文章,直接將美國紐約自然博物館和魏敦瑞推到了審判席。報道稱有人在紐約自然歷史博物館發現有古人類頭骨化石正在展出,并經過和該館的人類學者了解,這個頭蓋骨化石正是中國1941年丟失的“北京人”頭蓋骨。

而提到的主持化石展出者,則是另一位古人類學家哈里·夏皮羅(Harry L. Shapiro)。

夏皮羅看到這篇不點名的指責報道,于極度震驚中叫苦不迭。他感到很冤枉,覺得有責任、有必要站出來為自己“辟謠”,為他所服務的博物館正名。

于是,1951年3月27日,《紐約時報》發表夏皮羅的反駁文章。其主要內容是:本館從來沒有展出過“北京人”化石,也未隱藏“北京人”頭蓋骨。關于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占有“北京人”并進行展出一事,實為造謠惑眾,不置信服和推敲。試想,如果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對它們展覽或進行科學研究,無異于向世人展示自己的盜竊行為。如果說歸我自己私人占有,那么一個人擁有如此著名的東西能做何用?并且它們并不具備什么藝術價值,以供我獨自把玩欣賞。對此我不愿再說什么,只等將來的事實站出來說話。

隨后,美國的一些媒體紛紛站出來為美國政府和自然歷史博物館辯解。

一時間,圍繞著“北京人”在不在美國的問題,中美雙方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各持一端,由此掀起了一場指控與反指控的輿論大戰,使得中外不少著名的科學家、學者和記者都卷入了這場史學界空前熱鬧的“世界大戰”之中。

從1950年到1959年,中美雙方斷斷續續進行了近十年的指控與反指控輿論大戰,盡管論戰對探尋“北京人”下落起到了一定推動作用,但對中美科學家之間的感情,卻形成了不小的傷害。而最后,“北京人”到底在不在紐約,不在紐約又在哪里?依然沒有人能夠給出符合邏輯又令眾人信服的定論。

日軍上尉的遺囑

1996年初的一個夜晚,日本東京某醫院,一個日本老兵氣息奄奄地躺在病榻上,向他的好友、日本劇作家久三枝透露了一個隱藏在心里幾十年的重大秘密。

1941年底,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占領中國北平,這位老兵作為日軍七三一部隊一名上尉軍醫,奉命來到北平協和醫學院解剖室進行有關細菌的秘密研究工作。不久,日軍情報部門查獲了已落入美國駐北平海軍陸戰隊兵營中的“北京人”頭蓋骨化石,并再度押送到協和醫學院秘密保存并研究。于是,他被指定為保管、研究“北京人”的具體負責人。

1945年日本戰敗后的一天,他接到了上司讓其迅速轉移“北京人”的命令。由于事發突然,時局緊張,“北京人”頭蓋骨化石已很難安全運送出境。鑒于日軍大勢已去,并面臨行將變成戰俘的危險,他趁外部一片混亂之際,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將匿藏于協和醫學院地下室的“北京人”頭蓋骨化石以及孫中山的內臟等珍貴標本,匆匆裝箱后偷運出去,并在夜幕的掩護下,將這些東西輾轉運到距協和醫學院東約兩公里的一個有很多古樹的地方,挖坑埋藏了。把這些化石、標本埋藏完畢后,他還特意拿軍用砍刀在距埋藏地點不遠處的一棵粗壯的松樹上,砍掉了一塊長約1米、寬約20厘米的樹皮做標記,以便來日辨認。

當這一切悄無聲息地完成之后,他又摸黑回到了協和醫學院。之后不久,他被俘了。再之后不久,他被遣送回了日本本土。

后來的歲月,這個日本上尉軍醫始終將這一秘密埋藏于心底,沒有向任何人提起。直至這次生命行將結束之際,才向久三枝吐露了此事。講完這個秘密后,他還專門為久三枝留下了遺囑:請久三枝一定要將這個秘密告知中國政府,以便讓珍貴的“北京人”頭蓋骨化石及其他貴重標本早日回到中國的懷抱。

日本老兵說出這個秘密并留下遺囑后,很快去世了。劇作家久三枝感到事情的嚴重性,未敢公開對外宣揚,只是將此事悄悄告訴了一位常在中國工作的朋友嘉藤剛清。

嘉藤剛清聞訊后大為驚訝,又將此事告訴了他的老朋友仰木道之。

仰木道之長期致力于中日文化交流,時為中日合作北京共同保安服務有限公司常駐董事、顧問。得知上述消息,他既震驚又興奮,意識到這將是一件震動世界的大事。為證實原日本上尉軍醫臨終遺言的可信性,仰木道之憑自己對北京市地理環境的了解,按照嘉藤剛清告知的線索,首先在協和醫學院以東一帶悄悄進行了查尋。

幾經折騰,仰木道之在協和醫學院東南側兩公里左右的日壇公園神道北側,找到了一棵樹干上被砍掉樹皮的古松。經初步觀察,被剝落的樹皮時間較長,形狀和那個日本老兵所說基本相似。因此,仰木道之根據這棵古松的位置和特征推斷,如果不是偶然的巧合,這棵古松下邊就應該埋藏著本世紀古人類學最大的隱秘——“北京人”頭蓋骨化石!

仰木道之通過有關渠道向中國科學院說明了事情的前后經過。中國科學院大感意外與驚喜。畢竟這是“北京人”頭蓋骨失蹤半個多世紀以來,又一條很有特點而又比較可信的線索。于是,1996年3月24日,中國科學院委派本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分管業務的副所長葉捷和張森水研究員,與仰木道之會面,以了解線索的來源和可信程度。

由于線索來源已先后經過幾個人轉述,到仰木道之這里可能多少打了折扣。仰木道之還是極盡可能地將聽到的情況向葉、張二人做了詳細說明。葉捷和張森水聽罷,對若干個細節問題提出了疑問,因仰木道之并非這一秘密線索的原始提供者,故無法一一作答。葉捷和張森水只好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同仰木道之一同前往日壇公園做實地勘察。

在仰木道之的引領下,葉捷、張森水二人很快在公園東神道的北側見到了一棵樹干上有明顯砍剝痕跡的古松。二位專家經過現場勘察,再結合仰木道之提供的情況,認為此處埋藏“北京人”頭蓋骨的可能性不大。其主要理由是:

一、那個原日本七三一部隊的上尉軍醫對轉移、隱藏“北京人”的具體時間含混不清。

二、孫中山的內臟在手術后一直保存在協和醫學院,后來日本人占領協和醫學院后,將內臟送給了汪精衛,汪精衛借機搞了一個“國父靈臟奉安儀式”,將靈臟放于一個玻璃瓶里,并安葬于南京中山陵,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根本不存在和“北京人”一起轉移的可能。

三、有砍剝痕跡的那棵古松,其位置在公園神道附近,如果在此樹下挖坑,勢必破壞神道。因為當時日軍占領中國后,日本方面一直在喊“中日滿親善”“建立大東亞共榮”等口號,因而破壞神道與當時的政治大背景不符。再者,神道一旦遭到破壞,勢必引起眾人注意,這對保密也極為不利。

盡管葉捷和張森水在理性上有著比較清醒的認識,還是認為要對仰木道之提供的線索慎重考慮,在尚未被事實證實之前,誰也不好輕率地予以否定。因此,葉捷和張森水將這一情況如實向中國科學院做了書面報告。

1996年5月3日,中科院決定由地球物理研究所對線索地點進行“地表探測”。5月8日,探測儀器發現異常體,深度約1.5米到2.5米,厚度、寬度均為1米,長度方向占6個測點,約3米。于是,中科院決定對“匿藏點”實施發掘。

6月3日上午,日壇公園古松下的發掘拉開序幕。遺憾的是,下挖至2.8米,掘出的全是細黃砂巖,沒見一件埋藏物。而此前探測的所謂“異常體”,經檢測,不過是一堆由特殊分子結構而形成的碎石而已。于是,發掘工作只好停止。

歷史,再一次開了一個玩笑。是喜劇?鬧劇?還是惡作劇?這個隱藏了半個多世紀的“重大秘密”和臨終遺囑,究竟是發自心底的善意忠告,還是病榻上的神經質幻覺?抑或是對中國人故意的調戲與嘲弄?除了那個死去的日本老兵,恐怕誰也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不是尾聲

為繼續尋找“北京人”頭蓋骨化石這一人類至寶,北京市房山區政府成立了尋找“北京人”頭蓋骨化石工作委員會,通過各種方式在全世界展開宣傳和搜尋。

2005年1月的一天,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收到一條線索,大意是:河南偃師山化鄉牙莊村一個姓李的農民,說自己手里有確鑿的“北京人”頭蓋骨線索。周口店北京人遺址博物館工作人員立即與這位李姓農民通了電話,想詢問具體情況。但這位李姓老兄神秘兮兮,只吞吞吐吐地說線索證據確鑿,這個秘密自己保守了幾十年,一定要面談。

這年3月,周口店“北京人”遺址博物館的工作人員趕到偃師與李姓農民會面,地點約在一個賓館。時年64歲的老李如約趕到,說出了隱藏了幾十年的秘密。

1941年深秋,一群國民黨官兵開著一輛卡車行路,車到河南汝陽的時候忽然拋錨了,當地的另一隊國民黨官兵發現車載重不輕,就劫持了這輛車子。官兵們不僅從車廂里搜出了一些金銀珠寶,還發現兩個很大的白色木箱。用鐵棍撬開木箱,只見里面有葫蘆狀的人頭骨,一些玻璃瓶子里還裝著人的牙齒,用紅紙寫著標簽。在劫車的官兵中,就有李姓農民的父親。

因為還要到前方打仗,不能攜帶貴重物品行動,劫車的官兵一商量,把財寶和木箱埋在了一個廢棄的窯洞里,約好打完仗后大家再把財寶挖出來分配。此后,為了爭奪這批財寶的歸屬權,劫車官兵開始了自相殘殺,不少人死去了,李姓農民的父親僥幸活了下來,從此隱姓埋名住在藏寶地附近,看守著這批寶藏,直到去世。

李姓農民說,這個秘密是20世紀70年代父親去世前才告訴他的,父親說,等國家時局穩定了,才可以把秘密說出來。自20世紀60年代,這位老兵每年都要帶李姓農民去一次藏寶地查看有無閃失,行車路線是先坐車到汝陽,再走近兩個小時的山路,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那就是藏寶地點。

這位老兵去世后,已長大成人的李姓農民自己也去看過,但他拒絕說出具體地點,并要求前往約談的工作人員先與他簽訂一份尋寶協議。

2005年10月,周口店博物館工作人員帶著協議書再次找到了李姓農民,雙方在協議上簽字畫押,而后一行人在老李的帶領下悄悄來到了藏寶地點——汝陽市小店鎮虎寨村。這個村子在汝陽市東南方向不到十公里,李姓農民指著一個丘陵說,寶藏就藏在那兒。前往的工作人員一打量,丘陵兩邊都是山,丘陵上東北方向有一面斷墻,墻西南面是一片種著莊稼的坡地。老李又說,寶藏就埋在坡地上一棵迎春花旁邊。

2005年11月9日,周口店“北京人”遺址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帶著發掘工具再次來到汝陽,來之前已經請示了各級文物局,還得到當地公安派出所的支持。發掘工作很快在丘陵的坡地展開。未久,在莊稼地下面果然挖出了一座舊窯洞,這個窯洞的出現,標示與此前的說法吻合,工作人員欣喜萬分。

但發掘工作連續進行了五天,仍沒有發現傳說中的木箱的蹤跡,只在窯洞的地下發現一些已經變黑的散落的小米。大家有些失望,停止發掘,動用著名的洛陽鏟鉆探。當幾支洛陽鏟以梅花狀鋪開,叮叮當當地鉆探了兩天后,已經探到了窯洞的地基層,仍然沒有絲毫埋藏物品的跡象。又經過三天的鉆探,仍未發現半點木箱的蹤跡,工作人員心中埋藏了大半年的希望破滅了,發掘工作不得不在極度的失落中黯然收場。

盡管此次搜尋再度失敗,但尋找“北京人”的工作仍在繼續,說不定哪一天,失蹤80年的“北京人”將重返人類溫馨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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