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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大手筆

那一匹雜花矮腳馬終于可以不用拉車了,馱著孫鏗得得得地往前跑,去前方探探路。

傷員們能步行的都下來步行了,畢竟誰也沒那個臉自己坐車上,讓大明皇帝陛下來給他們推車。

“剛才,你怎么不再審問一下?”徐勝問到。

“審問什么?”朱由檢冷笑了一下,“那個周鐘,當日在齊化門外的嘴臉,我可是親眼看見的。再多問下去,我怕我真的就相信了。”

“說實話,看他剛才那么賣力的表演,我都差點信了。”徐勝說到。

想了一會兒,徐勝又問到:“陛下,等到了南京,那些人就跟周鐘一樣,說不定比周鐘更無恥,更陰險,你怎么辦?總不可能將他們?nèi)珰⒘税桑俊?

朱由檢一時沒有回答。

在崇禎元年的時候,他剛躊躇滿志地登上皇位。

那時候,他以為崇禎元年是過去歷來最好的一年,但一定是未來以后最壞的一年。再壞也壞不過崇禎元年了。

崇禎二年,他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崇禎二年才是最壞的一年。

到了崇禎三年,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又錯……崇禎四年、崇禎五年、崇禎六年……每一年都比每一年更壞。

不光年景如此,人也是這樣。

剛開始登基的時候,他覺得魏忠賢實在是太壞了。天底下就沒有比魏忠賢更壞的人了吧?

后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韓爌這糟老頭子才壞呢!

過了不久,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又錯了!

溫體仁才他媽的是天下第一壞!

又過了不久,他發(fā)現(xiàn)天下居然還有薛國觀這么壞的人!

還沒等他從賜死薛國觀的悲傷中清醒過來,他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一直信賴的周延儒才是最壞的……

還有比周延儒更壞的人嗎?

沒有了吧?不可能有了!

直到他進了一趟詔獄,看見了陳演和魏藻德……

所以說,永遠都不要低估了人類的下限和無恥程度!

朱由檢現(xiàn)在也是個熟讀《明史》的人了,雖然說這本史書出自于滿清之手,對于大明的臣子多有惡貶,但蒼蠅不叮無縫蛋……總不能錢謙益其實是個忠良?或者史可法是個兵法大師?馬士英一心為國?江北四鎮(zhèn)齊心協(xié)力……

說實話,南明那一攤子,唉——

朱由檢這幾日將《南明史》看來看去,總想撂挑子。

要不就不去南京了?

轉(zhuǎn)道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自己也才33歲,還年輕嘛!

漢高祖起兵時都47歲了,自己還是很有優(yōu)勢的!

徐勝不知道,自己問這一句話,讓朱由檢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之中。

……

雜花矮腳馬得得得地跑了回來。

隔著老遠便聽見孫鏘在馬背上大喊:“壞了壞了壞了……”

“怎么了?”候恂在前面拉著板車,聞言放下肩膀上的繩子,迎上去問到。

孫鏘打馬路過他的身邊,一直跑到板車后面朱由檢的面前,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到:“流民!流民!”

徐勝心中‘咚’地一聲響。

他終于知道為什么王德化要將他們約過來了!

殺王德化的時候他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重機槍的火力兇猛已經(jīng)不是秘密了,在這種情況下,王德化還敢硬頂上來,到底是為何?

他送得也太容易了!

這下他明白過來了,有一只幕后黑手在操縱著,將他們引入了這里。

一開始還不覺得,這行了半日了,左右兩邊都是茫茫無際的湖泊,除了向前,便只能后退。

……

未過多久,便見地平線上,一片黑壓壓的蝗蟲慢慢地蔓延了過來。

那不是蝗蟲,是流民!

“怎么辦?”朱由檢急忙問到。

重機槍火力兇猛是不假,但是,那成千上萬的流民……難道也用機槍開路?

“退吧?”徐勝無力地看了朱由檢一眼。

朱由檢無力地跌坐在板車上。

流民漸漸地走得近了,已經(jīng)可以看見最前方的人影。

他們行動遲緩,恍如僵尸一般。

有的走著走著,就直接撲倒在了地上。后面的人也不管,徑直從他的尸體上踏了過去。

他們沒有目標,也沒有生氣。

不說話,也不哭不鬧。

就那樣向前走……

他們似乎也沒有注意到前方的路上還有一群人在看著他們,只知道向前一直走,一直走……

“這里哪里來的這么多流民啊?”候恂苦著臉說到。

崇禎十六年,塘報說河間府大疫,“病者吐血如西瓜水立死”,“比屋傳染,有闔家喪亡竟無收斂者”,“京畿八府二州,十室九空!”

早在此之前,建虜?shù)谖宕稳腙P(guān),阿巴泰橫掃山東,見人則殺,見城即焚!

北直隸京畿繁華之所,竟然成了曠野千里的無人區(qū)。

自徐勝一群人南行以來,共歷四日,所見村落基本荒廢,城池皆為殘垣。

人都哪兒去了呢?

所有人都默契地沒有提這個問題。

直到此時,這個沒有人問出來的問題,卻居然自動有了答案。

人,都在這里!

……

板車緩緩地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順著來時路,一路退去。

要殺光這么流民,很容易!

但是,即便是馮則清,也只是默然垂首,沒有說話。

“朕,自即位以來,還從來沒有出過北京。”朱由檢低著頭說到。

“朕即位之初,曾以為天下百姓雖苦,但為了遼東大局,亦可勉力支撐。所以,朕才在詔書中說,暫累吾民一年……”

“一年復(fù)一年,朕是真的沒有想到過,他們竟然是這個樣子……”

朱由檢自言自語地說了幾句之后,身形一晃,竟再也走不動了。

徐勝和候恂將他扶上板車,他也只是仰躺在板車上,雙眼空洞地望著天空。

“皇天后土!這天下,朕該如何收拾?啊?徐先生,你告訴朕,朕該如何去收拾?”

他不怕死!

死了反而痛快!

也不怕到南京與那些無恥的弄臣們周旋,做皇帝嘛,總是要面對那些骯臟的大臣。

可是,天下敗落至此,皆是由他一手造成的啊!

這都是他的子民,甚至是現(xiàn)在北京城內(nèi)那些逆賊,也都是他的子民。

這些人之所以走到了窮途末路,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啊!

……

“陛……陛下!”候恂吞吞吐吐地開口說到。

“不要問朕!朕累了!朕真的累了!就這樣走吧!就這樣走吧……”朱由檢喃喃地說到。

“陛下,前面也是流民!”

板車停了下來。

在板車的前面,亦同樣是如僵尸一般的流民,麻木地、緩緩地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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