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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在那盲者的國度

第一章 吞人的山脈 諸位連長 觀察者

那座山脈已經存在了數萬年,高聳入云的巖石山體是由某種偉岸力量憑空塑造而成的,這遠遠超出了阿茍魯星球當今居民的想象范疇。這里的土著族群毫無地理學知識,不懂得造山運動、擠壓能量以及地殼均衡上升這些深奧的概念,但他們僅僅根據常識也能作出判斷,那座山脈太過高大宏偉,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

那座山脈坐落于一片起伏不定的鹽堿平原中央,古代阿茍魯人相信這里曾是海床。它高達三十千米,甚至超越了奧林匹斯山,將那座傲視群雄的火星鑄造廠壓過一頭。

它輕易地占據了炫目的棕黃色天際,那直刺云霄的優雅峰巒就像一座為古代帝王所建的絕美陵墓,顯得輝煌雄壯。那座山脈的輪廓中并沒有過于規整的線條,崎嶇不平的山體也絕無人工痕跡,但就算是最為固執的懷疑論者也能一眼看出,那座山脈必定是某種超自然手段的成果。

山石表面沒有任何植被,無論樹木、野花還是最稀疏的雜草都難以立足。這個星球的太陽如同一枚熟透的水果般低垂于天際,在它毒辣光芒的炙烤下,山脈周圍的鹽堿地熠熠閃亮。

即便如此,那座山脈的巖石卻是觸手冰寒、平滑潤澤的,如同剛剛從漆黑海底升起一樣。陽光格外抵觸它的山脊,因此那些深邃峽谷、低陷山塹和陡峭裂口都頗為幽暗陰冷,就仿佛山下埋著一口凍泉,其冰冷寒氣通過某種怪異的地理作用反向滲透到了巖石里。

在起伏不平的山腳位置,很多足有三人之高的巨石點綴著大地,組成了若干松散的圓環形狀。對于一個缺乏起重機械或減重懸吊裝置,也無從獲益于機械神教龐大造物的原始文明而言,這些壯觀石碑堪稱一項難以置信的驚世之作。但是在那座絕非自然天成的山脈面前,巨石陣立刻顯得粗劣而渺小,與那陰郁蒼涼的超凡存在相比簡直有若塵埃。在這樣一個世界上,究竟是何等力量能夠升起一座山脈?

聚集在阿茍魯星球的人類全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但他們之中最偉大、最聰慧、最具鉆研精神的頭腦正在動用全部心思尋找其答案。

對于阿茍魯人而言,那座山脈是他們的天柱地軸,是朝圣之所。

對于千子軍團的學者戰士而言,那座山脈以及當地居民都令人好奇,是一份等待揭示的奧秘,并且有可能促使軍團的光輝領袖解決一個困擾了他近兩個世紀的謎題。

這兩個差異顯著的文明唯獨在一件事上毫無異議。

那座山脈屬于死者。

“你能看到他嗎?”一個遙遠而虛幻的聲音問道。

“不能。”

“他該回來了,”那個聲音愈發變強,“他為什么還沒回來?”

阿里曼從一層層心境中依次抽離出來,他能察覺到三位阿斯塔特站在帳篷的猩紅華蓋之下,而能察覺到他們各自的靈能存在,要歸功于一種獨特知覺,那是絕非大自然賜予的某種基礎感官功能。那三人的強大靈能在軀體中低吟脈動,如同是淪為苦囚的滾滾雷霆,弗西斯·塔卡顯得緊繃而暴躁,哈索爾·瑪特則更加憂郁而克制。

與這兩枚熾熱恒星相比,索貝克的以太場簡直形如微燭。

阿里曼感覺到自己的靈體和軀殼相互融合,隨即睜開眼睛。他切斷了與守護精靈之間的聯結,抬起頭看著弗西斯·塔卡。低垂的日頭依舊極為明亮,這迫使他瞇起眼睛,用手掌遮擋住鹽堿平原所反射的灼目陽光。

“你覺得呢?”弗西斯·塔卡追問道。

“我不知道,”阿里曼說,“埃特皮奧最遠只能看到那些死石。”

“尤提帕也一樣,”弗西斯·塔卡說著蹲在了地上,他的惱怒思緒揚起一叢叢細微的鹽堿沙塵。阿里曼能在腦海里感覺到每一蓬塵土,它們就像是飛揚的電火花。“為什么守護精靈的視線沒法越過那些石頭?”

“誰知道呢?”阿里曼開口回應,這一情況也讓他備受困擾。

“我以為你能看得更遠一些。畢竟你是黑鴉學派的。”

“那幫不上忙,”阿里曼一邊說一邊從盤腿打坐的姿勢中流暢地站了起來,他將閃亮的鹽晶從自己刻滿符文的盔甲上撣下去。遨游以太的這段經歷讓他全身僵硬,他花了一點時間讓自己的肌肉重新控制四肢。

“無論如何,”他說道,“我不認為在這個世界上冒那種風險是一項明智決定。將我們與浩瀚之洋隔開的那些屏障十分薄弱,這里有太多不受控制的能量。”

“我想你是對的,”弗西斯·塔卡同意道,汗水從他剃光的腦袋上滑落下來,沿著那條由額頭延伸到脖子的弧形傷疤緩緩流淌,“你覺得這就是為什么我們一直徘徊于此的原因?”

“完全有可能,”阿里曼說,“這里潛藏著力量,但很多個世紀以來,阿茍魯人都生活在平衡之中,絲毫沒有受到任何負面影響或產生突變。那一定值得研究。”

“的確如此,”哈索爾·瑪特說道,顯然他絲毫不受這熔爐般的高熱所困擾。“這個枯燥的星球上幾乎沒有其他有趣的事物。而且我不信任那些阿茍魯人,我認為他們一定有所隱藏。誰能在這種地方生活如此之久,卻不產生任何突變?”

阿里曼察覺到了同僚連長在吐出那最后一個詞時語氣中蘊含的恨意。與阿里曼和弗西斯·塔卡不同,哈索爾·瑪特的皮膚如同最為光滑白皙的大理石,滿頭金發的他和博學殿彩繪玻璃上的英雄形象別無二致。沒有一滴汗水能夠玷污那張精雕細琢的面容。

“我不關心他們是怎么辦到的,”弗西斯·塔卡說。“這個地方讓我厭煩。已經六個月了,我們本該在方舟邊際星團作戰的。洛加的47號遠征隊在等著我們,還有魯斯也是。相信我,除非迫不得已,否則你絕不該讓那些野狼等太久。”

“原體說我們要留在這里,所以我們就要留在這里。”阿里曼回應道。

他忠誠的實踐者索貝克走上前來,遞給他一杯水。阿里曼將涼爽的清水一飲而盡。當索貝克拿出一個青銅水壺準備給他再倒一杯的時候,阿里曼搖搖頭。“不用了,去送給記述者俄瑞斯吧,”他命令道,“她在死石那邊,比我更需要水。”

索貝克點點頭,二話不說地離開了華蓋之下的陰影。阿里曼的戰甲幫助他降溫,將身體揮發出的水分循環利用,并且阻擋了大部分的灼人熱度。但那些造訪星球表面的記述者就遠沒有這么幸運,已經有幾十個人因為心臟病和脫水被送回弗泰普號的醫療艙了。

“你在慣著那個女人,阿澤克,”哈索爾·瑪特說,“也沒有那么熱。”

“你說得輕巧,”弗西斯·塔卡用一塊布擦掉自己的滿頭大汗,“我們不都是亮羽學派的。我們之中有些人只能自己抵擋這種炎熱。”

“借助更多的學習、冥思和心靈戒律,或許總有一天,你也能達到像我這樣的大師水準,”瑪特回答,雖然他的語氣很輕快,但阿里曼知道他并不是在開玩笑,“你們獵鷹學派天性好斗,但最終你們也有可能掌握必要的心境。”

弗西斯·塔卡皺起眉頭,一團致密的鹽晶頓時從他腳邊升起,飛向哈索爾·瑪特的腦袋。然而在鹽塊命中目標之前,那個戰士閃電般地抬起手將其抓住了。瑪特把那團晶體搓成粉末,讓它如沙粒般從指間灑落。

“你應該還會一些更厲害的招數吧?”

“夠了,”阿里曼說,“你們兩個,都把力量收斂起來。那不是用來玩弄低俗把戲的,尤其是周圍有凡人的時候。”

“那何必還要讓凡人留在這里?”瑪特問,“干脆把她和其他人一起送走就是了。”

“我也一直這么說,”弗西斯·塔卡附和道,“既然她如此熱衷于偉大遠征,那就把她送到一個喜歡歌功頌德的軍團去,比如極限戰士或者懷言者。她不該跟我們在一起。”

這是一種阿里曼所熟知的態度,他從其余連長那里聽過上百遍了。塔卡還算不上最為直言不諱的人,第六學會的卡洛菲斯才是。無論塔卡持有什么觀點,卡洛菲斯都只能比他更加激進。

“難道我們不該被銘記嗎?”阿里曼反問道,“依我所見,卡莉斯塔·俄瑞斯的文筆是所有記述者中最具洞察力的。為什么我們就該在偉大遠征的記錄中缺席?”

“你知道為什么,”弗西斯·塔卡憤懣地說,“就在不久之前,帝國里足有一半人寧愿我們死掉。他們懼怕我們。”

“他們懼怕自己無法理解的事物,”阿里曼說,“原體告訴過我們,那些人的恐懼源自無知。而知識將會成為他們用以驅除那種恐懼的明燈。”

弗西斯·塔卡哼了一聲,用思維在鹽堿地上劃出一個個螺旋圖案。

“他們知道得越多,就越會懼怕我們。你記住我的話。”他說道。

阿里曼不再理會弗西斯·塔卡,從華蓋下的陰影里走了出去。借助靈體遨游以太的余韻已經基本消退,實體世界的沉悶本質將他重新包圍起來:在風暴鳥降落后區區一個小時之內就把他全身烤成紅木色的灼人熱浪,覆蓋在他剛硬身軀上的油膩汗水、以及那股由暴曬鹽堿與濃郁香料混雜而成的清新氣味。

還有席卷整個星球地表的以太之風。

阿里曼能感覺到力量在他體內奔騰:如彗星尾跡般熠熠閃亮的潛在靈能迫切地渴求被塑造成形。但一個多世紀里的艱苦訓練能確保那股力量始終流動無形,僅僅像一道輕柔浪潮般掃過他的身體,并時刻防備以太能量肆意積聚到任何警戒水平。若要放下心防,任其為所欲為,那真是再簡單不過了,但阿里曼很清楚這種做法蘊藏著何等危險。他抬起手掌,觸摸那枚鑲嵌在自己右側肩甲上的銀質橡葉,深吸一口氣,低聲念誦心境的口訣,讓自己的以太場平靜下來。

阿里曼抬起頭仰望那座宏偉的山脈,至今驚異于其創造者擁有何等超凡力量,同時他在心里猜測原體到底在山里干什么。在阿里曼被剝奪了遠視力量之前,他從未意識到自己有多么盲目。

“他在哪兒?”弗西斯·塔卡嘶聲道,他與阿里曼有著一樣的心思。自從赤紅的馬格努斯跟隨亞提里還有及其部落成員走進那座山脈,已經過去了四個小時,大家一直繃緊了神經。

“你們在擔心他,是不是?”哈索爾·瑪特問道。

“你什么時候掌握了天梟學派的技巧?”阿里曼反問。

“用不著。我能看出來你們兩個都在擔心,”瑪特反駁道,“太明顯了。”

“你就不擔心?”弗西斯·塔卡問。

“馬格努斯能照顧好自己,”哈索爾·瑪特說,“他讓我們等著他。”

千子軍團的基因原體確實讓大家等待他的歸來,但阿里曼有種糟糕的感覺,仿佛某些事情非常不對勁。

“你看見什么了嗎?”弗西斯·塔卡問,他察覺到了阿里曼的表情。“你在浩瀚之洋里旅行的時候看見了什么,對不對?告訴我。”

“我什么都沒看到。”阿里曼苦澀地說。他轉身走回帳篷,打開一個由刺槐木和翡翠制成的狹長箱子,取出了自己的武器。他擁有一把工藝精湛的手槍,這與沃坎麾下那些火蜥蜴武器大師的作品不分伯仲,槍身兩側覆有金色的后掠鷹翼,手柄則裹著斑點皮革。

除了手槍之外,他還有一柄修長的象牙權杖,杖頂裝有彎鉤形的利刃,杖身則被藍色銅環加固并覆有金片。

“你要干什么?”當他全副武裝地走出來時,哈索爾·瑪特問道。

“我要帶獅衛到山里去,”阿里曼說,“你們一起來嗎?”

勒繆爾·高蒙靠在那座巨型山脈腳下的一塊死石上,盡量躲在陰影里,并希望自己的身軀能更苗條一點。他在深處內陸的北非浮空巢都長大,對于炎熱并不感到陌生,但這個世界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穿著一件輕便的亞麻長袍,上面覆滿了環環相扣的彩色刺繡,包括閃電、公牛、螺旋以及其他很多難以辨別的圖案。這是僧伽商業區一位盲人裁縫按照勒繆爾的設計特意織成的,那些圖案來自于他在莫巴伊豪宅的秘密圖書館中收藏的卷軸。勒繆爾皮膚黝黑,頭顱光潔,眼窩深陷,他謹慎地觀察著千子的營地,時不時用擺在大腿上的數據板進行記錄。

大約有一百頂猩紅的帳篷散落在鹽堿平原上,每一頂門戶大開的帳篷里都住著一隊千子戰士。勒繆爾已經記下了具體有哪些學會在場:阿里曼的圣甲蟲隱修會,安庫·埃南的第四學會,卡洛菲斯的第六學會,哈索爾·瑪特的第三學會以及弗西斯·塔卡的第二學會。

一支規模可觀的阿斯塔特作戰部隊正駐扎在山腳下,而很奇怪的是,營地中的氣氛似乎頗為緊張,勒繆爾卻找不出任何原因。顯然阿斯塔特并非即將參戰,但同樣明顯的是,有什么事情在困擾他們。

勒繆爾閉上眼,讓自己的意識漂浮在那股無形力量的洪流里,它如同一團熱霾般在空氣中蕩漾。雖然雙眼緊閉,他卻能感受到這個世界的輝煌能量,那恍若一幅多彩的畫卷,遠比瑟倫娜·德·安吉路斯或者克蘭·羅杰特的巔峰作品絢麗。在死石后面,那座山脈是一道虛無的漆黑高墻,純粹黑暗的陡峭巖壁如同精金般堅不可摧。

然而在遠處的鹽堿平原上,整個世界顯得五彩繽紛。

千子的營地如同是一片灼目火海,里面充滿了躍動的色彩和閃耀的光芒,就像是一枚被凍結在爆炸瞬間的核武器。在那片炫目光輝中,尚有一些格外明亮的存在,而據勒繆爾所知,其中三個璀璨心靈的聚首之處正是阿里曼連長的帳篷。有什么事情在困擾那三人,勒繆爾真切地希望自己可以更接近他們。通常還會有一個極端明亮的心靈在營地中央迸發灼光,他與旁人相比仿佛燭火旁的一顆超新星,但今天他不知所蹤。

或許那就是千子軍團感到緊張的緣由。

他們的偉大領袖并不在場。

頗為沮喪的勒繆爾讓自己的心靈之眼從軍團身上飄開,轉移到阿茍魯人的居住地上。那些在干燥沙土中挖出的地洞顯得昏暗而死寂,與千子的鮮活光芒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阿茍魯人的心靈就像鹽堿平原一樣荒蕪,連一絲力量的火花都沒有。

勒繆爾睜開眼,長呼一口氣,低聲念誦起祖魯巫醫的禱文,讓自己狂跳的心臟平靜下來。勒繆爾從裹著帆布的水壺里喝了一口,那水雖然溫熱而苦澀,卻依舊令人舒爽。還有另外三個水壺躺在他身邊的背包里,但它們恐怕只能堅持到這個下午。等到日落的時候,他就需要重新把水壺灌滿,因為這無情的高熱即便在夜間也難以得到緩解。

“怎么會有人住在這么熱的地方?”他第一百次自言自語地問道。

“沒什么人住在這地方,”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勒繆爾身后響起,讓他頓時微笑起來,“他們大多數都生活在北部和西部海邊的肥沃三角洲地區。”

“這你告訴過我,親愛的卡蜜爾,”勒繆爾說,“但畢竟有一部分人自愿地從那里遷移到了這個荒蕪的地方,這似乎不符合邏輯。”

說話的人走入了視野,勒繆爾在刺眼的陽光中瞇起雙目,打量那個年輕女人,對方穿著緊身背心,裁短的寬松長褲,以及一雙沾滿塵土的涼鞋。她脖子上掛著一臺錄音器兼相機,肩頭則是一個塞滿了筆記本和數據板的帆布包。

卡蜜爾·希梵尼的形象頗為動人,她的皮膚被太陽曬成了棕色,長長的黑發扎了起來,上面覆蓋著一條絲質頭巾,還架著一副深色護目鏡。她膚色紅潤,性格直率,讓勒繆爾非常喜歡。卡蜜爾微笑著俯視他,而他則用自己最迷人的笑容加以回應。這完全是徒勞的——卡蜜爾對他這樣的回應并不感興趣,但保持禮貌總沒有壞處。

“勒繆爾,你應該明白,每每涉及人類的時候,邏輯與行為之間的關系就會顯得微不足道,即便是失落已久的遠房血脈也不外如此。”卡蜜爾·希梵尼說道,她輕輕拍打雙手把沙土撣干凈,她幾乎從不摘下那雙薄手套。

“此話不假。否則我們為什么要待在這樣一個毫無價值的地方?”

“毫無價值?瞎說,這里有很多值得研究的事物。”她回應道。

“對于一個建筑考古學家而言,或許是吧。”勒繆爾說。

“我花了一周時間和阿茍魯人生活在一起,探索他們村落所在的那片遺址。非常有意思,下次我再去的時候你也應該加入。”

“我?我去那里能研究什么?”他問道,“我研究的是歸順之后的社會結構,而不是早已死掉的社會遺址。”

“沒錯,但過去發生的事情會對未來產生影響。你我都清楚,我們不能罔顧前一個文明的歷史,簡單粗暴地用一個新文明加以取代。”

“的確,但阿茍魯人似乎并不具備什么值得被取代的歷史,”勒繆爾哀傷地說。“我不認為他們所擁有的文明能夠熬過帝國的來臨。”

“或許是的,但那只能讓我們更有必要抓緊機會對他們展開研究。”

勒繆爾站了起來,這個費力的動作讓他大汗淋漓。

“這天氣可真不適合一個胖子。”他說。

“你不胖,”卡蜜爾說,“你只是比較寬厚。”

“而你十分善良,不過我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勒繆爾說著,動手把大量鹽晶從長袍上撣下去。他舉目掃視那些圍成一圈的高大石塊。“你的朋友呢?”

“安庫·埃南一個小時之前就回到弗泰普號去查閱他的羅塞塔卷軸了。”

“俄瑞斯女士呢?”勒繆爾問。

卡蜜爾微笑起來說:“卡莉到東邊山腳去摹拓那邊的死石,正在回來的路上。她應該快到了。”

卡莉斯塔·俄瑞斯,卡蜜爾·希梵尼還有安庫·埃南協同合作已久,他們花費了幾百個小時,嘗試解讀死石上鐫刻的那些優雅圓潤的符文。迄今為止,他們的成果都非常有限,但如果有人能夠將符文解密,那就只能是這個三人組。

“你們一直在翻譯那些石頭上的雕文,這方面有進展嗎?”勒繆爾朝那些遠古巨石揮揮手問道。

“我們快要弄清楚了,”卡蜜爾說著扔下她的背包,把脖子上的相機拎起來。“卡莉認為那是靈族的某種早期文字,即便對他們而言都是很古老的,所以我們幾乎不可能鎖定任何確切含義,不過安庫·埃南知道普羅斯佩羅上有若干份研究記錄,或許能為我們提供關于那些符文的信息。”

“普羅斯佩羅?”勒繆爾頓時興趣盎然。

“是的,在博學殿里,那是千子母星上的某座大圖書館。”

“他還講過什么關于這座圖書館的事情嗎?”勒繆爾問道。

卡蜜爾聳聳肩,把護目鏡扯下來,揉揉酸痛的眼睛。“沒有,我不記得。怎么了?”

“沒什么。”勒繆爾說道。他微笑著看見卡莉斯塔·俄瑞斯正在朝死石走來,心里慶幸不用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了。

卡莉斯塔身穿一件飄逸的白色古典連衣裙,有著橄欖色的皮膚,無疑是個美麗的年輕女人,只要她愿意的話,28號遠征隊里的男性記述者可以任她挑選。不過話說回來,遠征隊里也沒有多少個記述者。在遴選隨行人員來見證豐功偉業這件事上,千子有著非常嚴苛的標準。

無論如何,卡莉斯塔回絕了所有與她交往的請求,大部分時間都和勒繆爾以及卡蜜爾待在一起。不過勒繆爾并沒有與這兩個女人之中的任何一位發展關系的打算,他在相處中僅僅把她們視為一同探索未知奧秘的伙伴。

“歡迎回來,親愛的。”勒繆爾說著從卡蜜爾身邊走了過去,握住卡莉斯塔的手。她的皮膚很熱,手指都被焦炭染成了黑色。她肩膀上背著一個拉繩袋,一卷卷拓紙從袋口探了出來。卡莉斯塔·俄瑞斯是一位歷史學家,她所專精的研究方向是知識在古代的獲取與傳播方式。她曾經在弗泰普號的圖書館里向勒繆爾展示過一些全息圖片,是某篇叫作《史記》的殘破古籍,里面記錄著某個已經消逝的古老地球文明及其諸多君王。卡莉斯塔解釋說,那部古籍的客觀性和準確性都值得推敲,因為考慮到作者的意圖似乎只是為了迎合他所侍奉的君主,并貶低前朝統治者。按照她的評價,只有在了解作者的意圖、風格和傾向之后,才能對任何歷史文獻的真實性得出結論。

“勒繆爾,卡蜜爾,”卡莉斯塔說道,“你們有水嗎?我忘記多帶一些了。”

勒繆爾輕笑一聲:“只有你才會在這種世界里忘記帶水。”

卡莉斯塔點點頭,用手指梳理自己的紅褐色長發,被曬黑的皮膚也沒能掩蓋住她的臉紅。她閃亮的綠色眼睛里帶著尷尬和笑意,勒繆爾能看出來為什么很多人都仰慕卡莉斯塔。她的那種柔弱讓男人既想保護又想褻瀆。很奇怪的是,她本人似乎對此毫不知情。

勒繆爾跪在自己的背包旁,拿出一瓶水,但卡蜜爾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留著你的水吧,看來有人給我們送來了。”

他轉過身,抬起手擋住陽光,看到一個阿斯塔特端著青銅色的橢圓形水壺朝三人走來。那個戰士在頭頂留著一條黑色的辮子,除此之外沒有頭發,他的皮膚是金色的,五官平坦,半睜半閉的黑色雙眼如同眼鏡蛇一般。縱然天氣炎熱,勒繆爾在察覺到那個戰士身上所彌漫出的冰冷力量之后還是顫抖了一下。

“索貝克。”勒繆爾說。

“你認識他?”卡蜜爾問道。

“我知道他。他是圣甲蟲隱修會的一員,是軍團精銳。他還是阿里曼連長的實踐者。”看到卡莉斯塔臉上的困惑表情之后,勒繆爾補充道,“我猜那是某種和專精等級有關的稱號,約等于一個天資出眾的學徒之類。”

“噢。”

那位阿斯塔特戰士停下腳步,如同一塊厚重的陶鋼板一樣默默俯視三人。他的戰甲華美而精致,猩紅的甲胄上雕刻著各種幾何圖形,勒繆爾還認出了一些與自己袍子上類似的徽記。索貝克的右側肩甲上印著一只金色圣甲蟲,左側則是千子軍團的彎曲星形標志。

那星形圖案的中央是一個黑色鴉首,雖然比圣甲蟲的造型要小,卻處在軍團徽記里面,所以就顯得更加重要。這是千子軍團黑鴉學派的標志,勒繆爾已經與28號遠征隊共度了一段時間,然而他所能找到的關于這個學派理念的信息寥寥無幾。

“阿里曼大人送來這壺水。”索貝克說。他的聲音洪亮而飽滿,仿佛源自胸中的一口深井。勒繆爾猜測,阿斯塔特的這種奇特嗓音與他們經歷的高度生物改造有關。

“他真好心。”卡蜜爾說著伸出手去接那個水壺。

“阿里曼大人要求我把水送給記述者俄瑞斯。”索貝克說。

卡蜜爾皺起眉頭說:“噢,好吧。她在這兒呢。”

卡莉斯塔帶著感激的笑容接過那個水壺。

“請替我轉達對阿里曼大人的謝意,”她把沉重的水壺放在地上,“他非常體貼。”

“在他回來之后,我會轉達你的話。”索貝克說。

“回來?”勒繆爾問道,“他去哪兒了?”

索貝克瞪了他一眼,之后轉身走回營地。那個阿斯塔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但勒繆爾察覺到對方向那座山脈瞥了一眼。

“他可真友善,是吧?”卡蜜爾評論道,“不得不讓人覺得,我們何必把熱臉湊上去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們沒有一個人稱得上熱心,不是嗎?”勒繆爾說。

“有些人很好啊,”卡莉斯塔一邊說,一邊把水壺中的水往自己的瓶子里倒,結果灑出來的比倒進去的還多,“安庫·埃南在幫我們,不是嗎?阿里曼大人也很直率。我從他那里了解到很多關于偉大遠征的事情。”

“來,我幫你。”勒繆爾跪在她旁邊,扶著那個水壺。就像大部分為阿斯塔特設計,或是由阿斯塔特設計的物品一樣,那個水壺在凡人手里備顯龐大而沉重,尤其是里面還盛滿了水的時候。

“我一定得看看你們已經取得的成果。”他說道。

“當然啦,勒繆爾。”卡莉斯塔說。她的微笑簡直照亮了勒繆爾的靈魂。

“你們覺得阿里曼去哪兒了?”卡蜜爾問道。

“我想我知道,”勒繆爾帶著心懷詭計般的微笑說,“想去看看嗎?”

獅衛,圣甲蟲隱修會,馬格努斯的精銳老兵,無論哪個稱號都充滿了強烈的自豪感與深厚的忠誠度。這些老兵是軍團中最強大也最睿智的成員,無一例外跨越了境域,具備著不低于哲人的學派階級。他們超越了個人的好惡,抗拒著凡軀的脆弱,破除掉一切私念,能夠在戰斗中保持完美的冷靜。

可汗稱他們為機械,魯斯譴責他們的戰斗風格,而費魯斯·曼努斯則將他們比作機器人。阿里曼從原體那里聽過一些關于鋼鐵之手軍團領袖的故事,據此判斷,他懷疑最后那條評論的本意是一種贊美。

獅衛們身披猩紅锃亮的終結者鎧甲,踩著吱嘎作響的鹽堿地來到了那座山脈腳下。阿里曼感覺到自己的守護精靈就飄浮在頭頂,而隨著眾人逐漸迫近那死石彼端的靈能虛空,他也察覺到了守護精靈的不安。

弗西斯·塔卡和哈索爾·瑪特在他身邊,兩人的步伐沉著而急切。眾多熠熠閃光的守護精靈在空中飛躥,如同發現了天敵的魚群般躁動不安。與埃特皮奧一樣,那些屬于其他戰士以及軍官的守護精靈都對山脈的虛無氣息心懷恐懼。

對于缺乏以太視野的人,守護精靈是不可見的,但在身負力量的千子眼中,它們是美麗而閃耀的幻影。埃特皮奧已經忠誠地服侍了阿里曼一個多世紀,它的形體飄忽不定,玲瓏精致,擁有明亮的眼睛以及時刻變幻的光環。而尤提帕是一個由無形能量構成的蠻橫存在,與弗西斯·塔卡同樣好斗。佩歐克則像是一百萬顆金色恒星所組成的翱翔雄鷹,正如哈索爾·瑪特那般虛榮而自傲。

起初阿里曼以為它們是天使,但這個古老詞語很快就被研習以太奧秘的人們所摒棄了,因為它太過情緒化,蘊含了太多神圣感。守護精靈無非是那些擁有力量的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迫使原初創造者的一點碎片通過實體化與功能化形成的。

阿里曼短暫地將自己的思維和埃特皮奧聯結在一起。倘若馬格努斯有麻煩,眾人將無法借助守護精靈的視野或尋求它們的協助。雖然沒有在占卜中看到任何切實內容,但阿里曼的直覺告訴他,有什么事情不對勁。作為普羅斯佩羅所有學派的領袖,馬格努斯曾教導過大家,對于從浩瀚之洋的動蕩潮汐中找尋意義而言,直覺與預見這兩種工具擁有不分伯仲的重要性。

阿里曼懷疑有麻煩,但弗西斯·塔卡和哈索爾·瑪特則盼望有麻煩。

28號遠征隊在三個月之前造訪了阿茍魯星球。根據戰爭會議的記錄,這顆星球的官方代號是28-16,不過第十五軍團中從來沒有人使用這個稱呼。在28-15星球成功歸順之后,28號遠征隊的六十三艘戰艦從浩瀚之洋中躍遷而出,卻僅僅發現一個分外荒蕪的星系,其中充滿了毫無生機的死寂星球。

各種跡象表明,這里曾經存在過生命,但現在已經蹤影全無。究竟是什么引發了那場席卷整個星系的龐大災變,這已經無從得知,但隨著艦隊逐漸靠近那枚恒星,他們才終于發現第五顆星球上的生命得以存續至今。

馬格努斯是如何知道,在銀河中這片毫不起眼的偏僻荒灘上,竟然存在著一個由人類文明的失落分支所殖民的星球,那同樣是個謎,因為并沒有任何電磁痕跡或者古老信號能夠表明此處有生命存在。

首座會議一致催促馬格努斯命令艦隊繼續前進,因為偉大遠征已漸入高潮,而千子尚需為自己贏得喝彩。偉大遠征在歡呼與榮耀中拉開序幕已經是近兩個世紀之前的事了,這是充滿探索與戰爭的兩個世紀,它見證了重新崛起的人類帝國將無數個世界納入懷抱的場景。

而在這兩個世紀里,千子僅僅戰斗了不到一百年。

在遠征的早期,在馬格努斯現身之前,千子軍團的阿斯塔特格外容易遭受不穩定基因的影響,經常表現出自發的組織排斥、高度增強的靈能潛質以及大量與常態相異的性狀。例如“突變體”和“怪胎”這樣的標簽紛紛被貼在了千子身上,他們甚至一度要面臨某種不光彩的結局,淪落為偉大遠征歷史中一個不起眼的腳注。

就在此時,帝皇的艦隊抵達了銀河中某個被遺忘的角落,在那個名叫普羅斯佩羅的偏僻星球上與馬格努斯相遇,于是一切都改變了。

“就如同我是你的子嗣,他們也將是我的子嗣。”昔日馬格努斯如此對帝皇說,這句話永遠改變了千子的命運。

與繼承了自身血脈的軍團聚首之后,馬格努斯便傾盡他的深厚智慧,努力解除那些異變基因所帶來的傷害。

他成功了。

馬格努斯拯救了他的軍團,但在他傾力嘗試的過程中,偉大遠征卻從未止步,他的戰士們渴望與諸多兄弟一起分享榮耀。

各支軍團的遠征艦隊從人類種族的搖籃出發,毫不停歇地向外展開擴張,光復帝皇的疆域。就像相互斗嘴的手足兄弟一樣,原體們都會爭搶父親身邊的那個位置,但唯獨一人有資格與人類的救世主并肩作戰:狼神荷魯斯,影月蒼狼的基因原體,帝皇最寵愛的兒子。

如今,帝皇親率影月蒼狼,會同基里曼的極限戰士,準備將他的可畏怒火釋放在烏蘭諾星球的綠皮身上,那注定是一場艱苦而慘烈的戰爭。除了帝皇最器重的兒子,還有誰能站在他身邊,與他一同扼殺那些野蠻的敵人?

烏蘭諾將是一場結束一切戰爭的宏偉戰爭,然而附近還有其他戰場在呼喚千子的注意力。洛加的懷言者和黎曼·魯斯的太空野狼正在方舟邊際星團作戰,那里的幾個雙星系統中盤踞著一些頗為好戰的星際政權,他們拒絕了帝國的提議,不愿成為其遼闊版圖的一分子。

狼王已經多次發出信息,要求第十五軍團加入戰斗,但馬格努斯無一例外地加以忽略。

他在阿茍魯星球上找到了一些更有意義的事物。

他找到了那座山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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